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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剑屠龙》
作者: 曹若冰

第 八 章  陈年旧帐




  定襄县的芳兰镇是个好地方,依山傍水,景色秀丽,男耕女织,民风淳朴,尤其文风鼎
盛,家无白丁,琅琅读书声,处处可闻。
  镇中心,有一栋深宅大院,门外的牌坊上,书有‘状元及第’四个大金字,门口的一对
大石狮,雄踞左右,雕工精巧,显系出自名家之手。狮旁各竖一支旗杆,上悬七斗,这是只
有状元才能享有的殊荣。
  门楣之上,御书‘文魁’二字,大可盈尺,益增无限光荣。正是宣德状元常恒甫的府第,
也就是常小琬的家。
  常恒甫乃鄂国公之后,原非三晋人氏,因深受此地山水之胜,民情淳厚,从常小琬的祖
父起始迁来定居。
  这日,状元府外!来了一顶血红色的轿子,二老八骏,还大包小包的带了不少礼物,都
是大同府的名产名点。
  徐不凡步下血轿,登门而入,早有门房通报进去,常恒甫夫妇直从内室迎出来,无限亲
切的将他迎入厅内。
  常、徐两家乃世交,又是儿女亲家,劫后重逢,感触良多,常夫人兴奋得直掉眼泪。寒
喧数语,略叙一下近年琐事后,徐不凡左右一望,道:
  “小琬呢?”
  不提小琬还好,一提起小琬来,常夫人再也忍俊不住,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而下,
哽咽着想说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徐不凡心头不由一沉,情知上官巧云与钟雪娥的话,十九不假,忙道:
  “世伯,小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常恒甫啜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慨然叹道:
  “实不相瞒,小琬早在五年多以前就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你们徐家惨遭灭门之祸后,我们夫妇俩曾带着小琬,跑了一趟保定与归化城,亦曾派
人四处打探,结果并未发现一个生还的人,小琬悲痛欲绝,回到家里后,当天晚上便发生事
故。”
  “她怎么了?”徐不凡血脉贲张,翘首以待。
  常夫人从内室取来一包东西,打开来是一大束长发,及一把利剪,含泪说道:
  “当天晚上,她不但剪了头发,而且毁了自己的容貌,留书出走,声言从此削发为尼,
常伴古佛青灯,终生不再谈婚姻二字,看来你们即使能再相见,小琬只怕不答应,也配不上
你了。”
  徐不凡心思沉痛,连声说道:
  “不!无论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找到她;无论她多丑多难看,我也一定要娶她。敢问世
伯、伯母,小琬现在何处!”
  常恒甫又是一声长叹,道:
  “要是晓得她的去处就好了。”
  “莫非不知她出家的地点?”
  “小琬原在镇东高山上的‘静心庵’修行,我与你伯母还上山去看过她一次,可是当我
返回京城任所,再干了一年京官,发现奸佞当道,朝纲不振,在我辞官返乡之前,便从家人
口中得知小琬失踪的消息。”
  徐不凡的心象绷紧了的弓弦,道:
  “怎么会失踪呢?”
  “说失踪可能并不正确,应该说是自杀,她在庵后悬崖之上,留下一双鞋子,一封遗书,
投入滹陀河中。”
  “遗书上说什么?”
  “除了对我们二老说些安慰不孝的话外,主要是因为你的死讯,对她打击太大,字里行
间,了无生趣,说要到阴曹地府去找你。”
  常夫人早已哭得象个泪人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
  “这孩子实在太痴了,自从得到你的不幸消息后,整个人都变了,这也难怪,从小你们
的感情就一直很好,又有婚约,是人羡人慕的一对小夫妻,现在可好,你活了,琬儿却失踪
了,命!这全是命!”
  徐不凡道:
  “伯父、伯母,有一件事侄儿还不明白,既然是自杀,为什么又说是失踪?”
  常恒甫道:
  “事情是这样的,在琬儿跳崖自杀的当时,附近还有一个比她更小的女尼,亲眼看见有
一只梅花鹿飞过,小琬有可能被梅花鹿救走。”
  “如此说来,小琬应该尚在人间才对?”
  “不凡,梅花鹿会飞,已属千古奇事,不可思议,又是出自一个十一二岁的稚童之口,
更加无稽,任何人皆不敢寄予太高的期望。”
  “事后有没有派人去河里打捞过?”
  “有,曾雇用十余位潜水好手,在现场打捞甚久,然后又沿河而下,在沿河七村展开访
查打捞的工作,前后费时半月,找遍了每一个可疑的角落,结果却没有发现琬儿的遗体。”
  徐不凡闻言又兴起一线希望,道:
  “依侄儿看,小琬健在的可能性绝对存在,梅花鹿会飞亦不是不可能之事。”
  常恒甫摇头说道:
  “不可能,不可能,琬儿是个孝顺的孩子,如果她真的还在人间,为何五年多来音讯全
无?”
  “我想,凡是不寻常的事,一定有不寻常的理由。”
  “不凡,你真的认为琬儿还有可能没有死?”
  “侄儿说过,可能性绝对存在,我想上山去静心庵看一看,亲自问一问那一位小尼,以
及了解一下小琬跳河现场的环境。”
  常恒甫夫妇生了一个痴情的女儿,见徐不凡同是情有独钟,心下自然甚为欣慰,立即满
口答应下来。问明了静心庵的详细所在,知悉山路险阻,血轿难行,命二老八骏留在状元府
休息,在常家匆匆用过午饭,便独自一人上去了。
  山路果然崎岖难行,好不容易到达山顶,立为壮丽的山景迷住了。
  目力所及之处,密密麻麻的植满了各种各样的果树,果实累累,果香四溢,山女一面穿
梭采摘,一面放声高歌,群山回响,声若莺啼,听得人的愁闷全消,心旷神怡。
  徐不凡找来一位山姑,问清楚路径,穿过一大片核桃树林,前路为断崖所阻,但闻水声
潺潺,视线悉被云雾遮盖,深不见底。
  河道并不算宽,仅二丈有余,一条长长的山木横跨其上,交通两岸,果农负重而过,晃
晃悠悠的惊险万状。
  徐不凡纵身而过,顺着崖边往东行,约莫顿饭功夫,再往北面一转,林木深处,红砖绿
瓦辉映,有一座小小的寺庙,正是‘静心庵’。
  表明身份来意,见过主持了因师太,开门见山的说道:
  “在下贸然造访,扰了师太的清修,尚祈海涵,晚生今日此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小琬
发生意外时的详细情形。”
  了因师太双掌合十,朗朗的宣了一声佛号,道:
  “阿弥陀佛,善哉,小琬尘缘未了,情孽太重,整日困坐愁城,以泪洗面,来此半年不
到,终于多情而殉身,实在令人扼腕。”
  徐不凡一怔,道:
  “老师太的意思是说,小琬已经死了!”
  了因师太手握念珠,双目半睁半闭,声调缓慢而有力道:
  “断崖高险,水流湍急,跳崖投河,百无生理,施主勿作生还之想,以免庸人自扰。”
  “老师太,听人说,小琬投河后,曾四处打捞,并未寻获尸体,生存的机会应该还是有
的。”
  “滹陀河河水甚急,打捞时早已失去时效,如果贫尼猜想不错,小琬必是顺流而下,葬
身大海了。”
  “贵庵有一位小尼,据说当年曾见一只会飞的梅花鹿经过……”
  了因的双目陡然睁大了,面露不悦之色,道:
  “童雅之言不足采信,无知雏儿的话,如何作得了准。”
  这无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但徐不凡仍不死心,道:
  “可否请这一位小尼出来一见?”
  了因师太起先断然拒绝,禁不起徐不凡的苦苦哀求,最后终于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叫
出一位十七八岁,眉清目秀的女尼来。
  又费了一番口舌,征得了因师太的勉强同意后,徐不凡在女尼的引导下,来到昔日常小
琬跳崖的现场。
  断崖下雾气迷蒙,风大水急,徐不凡朝下面望了一眼,目注女尼,正容说道:
  “小琬投崖的地方就是这儿?”
  女尼指着一处平坦的地面,以肯定的语气说:
  “是的,鞋子就放在此地,遗书压在鞋子下面。”
  “这时候,你在哪里?”
  “我记得清清楚楚,是饭后晚课前的黄昏时分,小琬姐跟往常一样,又跑到庵外去散心,
却不准我同行,因为我跟她一起惯了,我还是偷偷的跟了下去,做梦也想不到,她脱下鞋子,
放好遗书,便纵身跳下去,我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临跳崖之前,她有没有说什么话?”
  “那时我才十一岁,又事隔多年,她所说的话已记不完整,大概是说了几句对不起父母
养育之恩的话,叫着你的名字,说要到阴曹地府找你去。”
  “以后怎样?”
  “我吓坏了,飞快的奔至崖边,也就是我们现在站的地方。”
  “看到小琬了吗?”
  “看到了,我亲眼见她没入云雾之中。”
  “还看到什么?”
  “没有,再也没有看到什么?”
  “听说你曾看到一只会飞的梅花鹿,是吗?是不是了因师太不准你说?”小尼颈首低垂,
一言不发,看那神态,似有难言之隐,徐不凡含着满眶的热泪,以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
  “小琬的生死,对我太重要了。她如当真为我而死,我又:何颜独自偷生于世,请把你
看到的,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不论:生死,我与小琬都会感激你一辈子:”
  小尼被徐不凡的真情感动,豫了一下,道:
  “师父说我当时是眼花了,一定是错觉,说出来别人也不:相信。”
  “我相信,十一岁早巳能记事,尤其是这样特殊重大的事,一定记忆深刻,永世不忘。”
  “是很深刻,到现在为止,依旧一清二楚,分毫不差。”
  “那就快请明示一言。”
  “我……我师父不准我说,她说怪力乱神之言,会激怒佛祖。”
  “没有关系,你说完之后,我马上就走,老师太不会知道的。”
  女尼迟疑了好一阵,朝静心庵的方向瞧一瞧,见无半个人影,最后才下定决心,道:
  “好吧,徐公子,我告诉你,就在我奔至崖边,小琬姐尚未没入云雾中时,在她的一侧,
突然出现一只会飞的梅花鹿。”
  “相距有多远?”
  “大约十几丈。”
  “梅花鹿上有没有人?”
  “好像有一位老尼。”
  “你说好像,是否不能肯定?”
  “速度太快,我当时又惊吓过度,实在无法肯定。”
  “但是,梅花鹿的出现,上面还坐着一个人,这两点你可以肯定?”
  “当然,千真万确。”
  “快说,小琬没入云雾中后,梅花鹿到哪里去了?”
  “也跟着潜入云雾中。”
  “有没有见到老尼将小琬救起来?”
  “没有,云雾太浓,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好了,谢谢你,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感谢不尽。”
  深施一礼,当即告辞而去,通过独木桥后,霍然与神秘女郎钟雪娥不期而遇。
  “咦,钟姑娘,你来此何事?”
  “本来是想跟你谈生意的”
  “徐某也正想找你谈谈伪诏的事。”
  “可惜,姑娘我现在不想谈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希望跟心里边想着另外一个女人的人谈生意,哼!”
  冷哼声中,钟雪娥跳过断崖,竟连头也不曾回一下。
  徐不凡心下大急,道:
  “喂,钟姑娘,等一等,你要到哪里去?”
  “寻幽探胜,游山玩水,你管不着。”
  话落,人已淹没在无尽的果树林中。
  徐不凡略一沉吟,挥手朝空际一招,高天木、王石娘立即飘然而现,徐不凡马上说道:
  “钟雪娥可曾去过芳兰镇?”
  高天木道:
  “她是从另一条路线上来的。”
  “你们两位知不知道,在老一辈的僧、道、尼当中,尤其是老神尼,有哪一位修成正果,
而且善骑梅花鹿?”
  二人同时摇头,王石娘道:
  “不清楚,在老一辈的人物中,还没听说过有爱骑梅花鹿的,得道的老神尼更是闻所未
闻。”
  “不清楚就算了,日后得见师父佛颜,当可洞明一切。”
  “嗯,师父他老人家博通古今,无所不知,是否有这么一个老神尼,一问便知。”
  “现在,你们要特别注意钟雪娥,这个丫头愈来愈神秘,也愈来愈令人莫测高深,查不
清她的身份来历,将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高天木、王石娘点头称是,徐不凡取出血旗、血帖,告诉他们投送的时候地点后,随即
分道而去。
  XXX
  浙州城南的‘千斤庄’,又名‘天下第一庄’,是武林一大重镇,大庄主陈宝泰,二庄
主陈宝山,更是江湖上响叮当的人;物。
  大门口摆着十个大石锁,每个均重达千斤,故名‘千斤:庄’。相传第一次拜访‘千斤
庄’的人,都必须举起千斤锁,然后由庄主陈宝泰亲自恭迎入庄,盛宴款待,以武会友。若
是举不起千斤锁,只有吃闭门羹,自己走路的份儿。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千斤庄’的大门却紧紧闭起,外面连个看门守卫的人也没有,
透着几许怪异。
  远处抬来一顶血轿,快如奔马,停在了庄门口。
  天叟丁威嗵!嗵!嗵!擂着门大声吆喝道:
  “喂,有长耳朵会说话的,给我滚一个出来!”
  旁边开了一个小门,走出一个红鼻尖腮的大汉来,一见血轿,脸色立变,强作镇静的道:
  “江湖上传言,血轿主人言必践,行必果,果然名不虚传,来的不迟也不早。”
  地叟毛奇道:
  “不必套近乎,开门吧。”
  红鼻大汉道:
  “欲入千斤庄,先举千斤锁,这是我们千斤庄的规矩。”
  天叟丁威道:
  “去你的,我家少主既不是探亲访友,也不想以武会友,是来取陈宝泰的项上人头的,
用不上这些臭规矩。”
  红鼻大汉厉色说道:
  “不举千斤锁,就休想进入千斤庄!”
  八骏早已按耐不住,正待发作,徐不凡步出血轿,笑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是千斤庄固有的规矩,咱们入乡随俗,照着他们的规矩办
就是。”
  首先单脚一挑,千斤锁顺势飞起,右手捞住锁柄,轻轻高举过顶。
  接着,八骏二老也毫不含糊,皆先后举起千斤锁。
  徐不凡返身入轿,原以为千斤庄主也会照着规矩,开门迎迓,那知痴立良久,竟连一点
动静也没有,不禁惹恼了徐不凡,道:
  “岂有此理,徐某按规矩行事,贵庄何以食言,如此简慢?”
  红鼻大汉道:
  “规矩是为四方俊彦而立,千斤庄可不欢迎满手血腥的人。”
  砰!缩身入内,连小门也关起来了。
  徐不凡更恼更怒,猛喝一声:
  “闯!”
  天地二叟打头阵,抡起二只千斤锁,照准两扇大门撞上去,庄门坚硬如铁,居然未曾撞
开。
  四骏又提起四只石锁,准备一齐动手,血轿也跟着抬了过来,打算硬闯,庄门之上,
‘千斤庄’、‘天下第一庄’的两方横匾上方,突如暴雨一般倾倒下难以数计的燃油。
  不旋踵间,上面又丢下数支火把,嚷!的一声,一下子,庄门外三丈以内,便陷入大火
之中。
  这事来的太突然,二老首当其冲,全身满布燃油,处处是火,惊叫声中,倒飞出五六丈,
就地打滚不迭。
  四骏亦有波及,只是情形较轻,相互拍打一下,便告无恙。
  血轿在最后,见势不妙,早巳退出危险圈外。如果慢上半步,燃油灌入轿顶,后果就不
堪设想了。
  火势极大,凶猛异常,何消片刻工夫,一座雄伟壮丽的门楼便付之一炬。
  扬目望去,千斤庄内却静悄悄地,没再见到半个人。
  二老的头发皮肤有数处灼伤,幸无大恙,徐不凡一声令下,血轿踏着余烬,大模大样的
抬进千斤庄。
  杀!
  庄内看似无人,实则伏有重兵,徐不凡甫深入五丈不到,两侧厢房内猛地射来无数飞刀、
利箭、金钱镖。
  暗器一波接着一波,一拨接着一拨,漫天飞舞,触目皆是,目标皆对准徐不凡主仆,一
旦被袭上身宋,不变成马蜂窝才怪。
  二老四骏,固可凭本身功力逃过如蝗暗器,抬轿子的四骏,尤其是血轿本身,面积太大,
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安然避过。。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血轿顶端,骷髅堆中,乍然张开一把特大号的伞,将八骏二老全部
涵盖在内。
  这当然不是伞,而是一块以‘天蚕丝’织成的帐幕,中有铁柄支撑,四边有丝线可供收
放,徐不凡身在轿中,收放自如早将毕生的真力注入铁柄、丝绳,整个帐幕倏的快速转动,
所有的暗器皆被扫落在地。
  血轿继续前进,终于在院子的正中停下来。
  蓦然,四下里刀光剑影,人如潮涌,血轿立被千斤庄的人围住,猛攻不休,二老八骏全
部面向外面,奋力迎战,不许任何人接近血轿。
  徐不凡步下血轿,向台阶之上一望,对两位四十余岁,满面红光,身材魁梧,容貌十分
相似的人说道:
  “徐不凡此来千斤庄,要找要杀的人只有陈宝泰一人,犯不着拿别人的性命当儿戏,为
你们作替死鬼,奉劝两位及时将庄丁撤走,免得祸及无辜。”
  站在左边的陈宝泰,右边的陈宝山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早先露过面的红鼻大汉,从二人
身后闪出来说道:
  “徐不凡,你死到临头了还大言不惭,千斤庄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油是他倒的,火是他放的,天地二叟的一头白发已被烧成鸡窝,一肚子的火气正没处发
泄,同声喝道:
  “他妈的,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双双发掌猛攻,势如惊涛骇浪,红鼻大汉斗胆也不敢硬接,急忙倒退,那知双足方告提
起,二老招式突变,两只脚后跟已经到了别人手里。
  “嘶——”二老用力极猛,当场从裤裆里将红鼻大汉撕成两片。至此气犹未消,猛一抡
手中残尸,洒下满天血雨,将残尸从血轿两侧掷出去。
  这一掷之势用力极猛,死尸又犯忌讳,千斤庄的徒众或则被残尸击退,或则纷纷自动退
避,一时全场骚动,群情大哗;齐皆退至血轿二丈以外,无人敢再接近。
  八骏之末,就站在徐不凡的左前侧,偶然发现他的右手掌呈紫黑之色,再看看自己的手
掌,亦有微弱征象,当下心念电转,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定是千斤庄的人在千斤锁上涂
了剧毒,而八骏之末,年纪最轻,功力最弱,是以显现最早,已濒发作的边缘。
  于是,忙取出驱毒之药,自己服用之后,又交由丁威传下去,防患未然。
  徐不凡横扫全场一眼,对身材略高的陈宝泰说道:
  “陈庄主,举起千斤锁,就应以礼相待,这是你千斤庄的规矩,你……。”
  陈宝泰的脸上布满杀机,不等他说完,便抢先说道:
  “徐不凡,老夫系以最热烈的方式接待你,你难道还觉得不满意?”
  徐不凡冷冷一笑,道:
  “是有点意犹未尽,贵庄还有什么压箱的本事,尽管施展出来就是,徐某愿在此候教。”
  “接待的工作到此结束,盛宴大餐还在后头呢,少顷自当陆续登场,千斤庄绝不会慢待
客人。”
  徐不凡望日影,似乎时辰未到,道:
  “贵庄名千斤,其义至明,这天下第一庄的尊荣又是因何而得?不知陈庄主可肯赐告,
以启茅塞。”
  一提起天下第一庄,陈宝泰便面露得意神色,沾沾自喜的道:
  “五代同堂,世所罕见,五代庄主都是望重武林,傲视江湖的拔尖人物,家高祖父更是
举世无双,应可称之为天下第一而无愧,是以武林同道每议千斤而尊第一。”
  徐不凡毕竟出道未久,尚难尽知天下事,八骏二老又是半生戌马,寄迹军旅,对江湖典
故亦所知不多,闻言不由一怔,道:
  “令高祖父尚健在?”
  “当然,否则何敢尊称第一。”
  “令高祖父想必已是百四十岁以上的人了吧?”
  “今年刚好一百五十岁。”
  “敢问令高祖父如何称呼?”
  “勾一峰,人称流星锤:”
  流星锤勾一峰,这不正是阴曹地府里的朋友,托徐不凡遍寻九幽而不着的那个大恶棍吗?
老而不死,居然现在还在阳间,难怪在冥府里找不到他。
  慢说阴曹地府,就是阳世也不易寻获,任何人也不会想到,千斤庄陈家会冒出一个姓勾
的来,徐不凡听得一呆,道:
  “令高祖怎么会姓勾?”
  陈宝泰慢条斯理的道:
  “那是因为家高祖当年是入赘陈家的。”
  “令高祖现在何处?”
  “后院。”
  “好,桥归桥,路归路,咱们先算咱们的,我问你,五柳庄的大屠杀,你可是主谋之
一?”¨
  “见真人不说假话,老夫的确参加了这次行动。”
  “阁下与先师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谈不上,怀璧招灾,纯粹是为了血剑、血书。”
  “血剑、血书到底落入何人之手?”
  “此事可能成为千古悬案,大家似乎皆空手而回。”
  “这一次的灭门惨案,哪一位是发号施令的盟主?”
  “自然是以三才会、双剑会、上官堡马首是瞻。”
  徐不凡再度看看日影,脸色一沉,面部杀气陡现,道:
  “陈宝泰,时辰差不多了,你该上路了!”
  陈氏昆仲却笃定得很,一直不曾开口的陈宝山嘿嘿冷笑道:
  “时辰是该到了,只是上路的不会是我们兄弟,而是你们主仆十一人。”
  徐不凡的嘴角撇下一抹冷笑,道:
  “此话怎讲?”
  “老实告诉你,徐不凡,千斤锁上涂有剧毒,任何人皆不可能活过半个时辰,一旦行功
抗拒,或者出力奋战,死得更快更惨!”
  “陈宝山,说出来也许你会失望,早在毒发之前,我们就已经服下了仙丹妙药,你们这
些下三滥的手段,还奈何不了我徐不凡。”
  察言观色,八骏二老气定神闲,那有半点中毒的现象,陈宝山不觉由心头升起一股寒气,
身不由己的向后退了一步,事先想好的几句狠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徐不凡目光如电,又落在陈宝泰的脸上,道:
  “陈宝泰,时辰已到,再拖延阎罗王会怪我玩忽职守!”拔刀而出,大踏步的走上去。
  陈宝泰不待徐不凡攻至面前,便大声怒吼道:
  “上!杀了他!杀了他!”
  陈宝山带着一群人,从四面八方攻上来,陈宝泰老奸巨滑,却自拔足而起,向后院飞奔
而去。
  “姓陈的,你插了翅膀也飞不了!”
  喝声中人去如风,蹑踪猛追,两条飞快的人影,在第二重院子的上空相遇,徐不凡不顾
一切的硬往上撞。
  地上又如冲天炮似的窜上来两个人,正是陈宝泰的父亲与祖父,二老功力深厚,身轻如
燕,从左右两侧攻来,企图将徐不凡截下。
  嘭!嘭!徐不凡真不简单,硬拚两掌,将二老震飞出二丈有余,借着这一股反弹之力,
去势更快,终于在第三重院子的上空,取下了陈宝泰的首级。八骏二老,且战且走,已抬着
血轿跟进来,徐不凡将人头交给天叟丁威,越过第四院,直落在第五重院子里。
  院内有一位白发如雪的老者正在练功,一根牛筋皮绳系着两个流星锤,舞来倏高乍低,
虎虎生风,时而头顶盘旋,时而脚下回转,星锤飞闪,密不透风,当真是飞不进一只苍蝇,
泼不进一滴水去。
  直至老者看见血轿,看见自己的子孙全跑进后院来,这才收起流星锤,愕然言道:
  “发生什么事了?”
  千斤庄二庄主,不!现在应该说是千斤庄主陈宝山,上前说道:
  “我大哥,被这个杀人魔王徐不凡给杀了。”
  老者突然放出一个流星锤,疾取徐不凡的脑袋,流星锤快如闪电,出手便到,徐不凡急
忙低头闪过,老者开口说道:
  “你为何要杀我老人家的玄孙??”
  徐不凡不吭不卑的道:
  “为了索仇,为了讨债。”
  陈宝山怒冲冲的道:
  “我大哥已死,血债已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扰我高祖父的清静?”
  “无事不登三宝殿,想找勾一峰算一笔陈年旧帐。”
  “家高祖已有七八十年不曾行走江湖,娃儿小小年纪,何来仇隙瓜葛?”
  “帐不是我的,我是代人讨债。”
  老者红喷喷的脸上,掠过—抹异样神色道:
  “是哪一位?”
  “我想先确定,老英雄是否就是流星锤勾一峰?”
  “没有错,流星锤勾一峰正是老人家我。”
  “是就好,有一位黑煞手赵一虎,你不会陌生吧?”
  “赵一虎?我想想看……这小子少说也死了有一百二十年了,你怎么认识他!”
  “别管我们怎么认识,只问你知不知道这个人?”
  “知道知道。”
  “当年,你们是绿林中的一对好汉,人称双煞,不知干了多少杀人越货的案子,彼此一
直合作无间,水乳交融,江湖上的朋友莫不惧畏三分。”
  “这是事实。”
  “后来,干了一票大买卖,你却突然变了,在酒食之中下了毒药,害死黑煞手赵一虎,
独吞了全部金银珠宝?”
  百年前的往事,尤其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的绝秘之事,怎么可能会在一个二十岁的
年轻人口中说出,在勾一峰想来,简直不可思议,疑云满腹的道:
  “小娃儿,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赵一虎亲口告诉我的?”
  “你与他会碰面?在哪里?”
  “阴曹地府。”
  “徐不凡,你……”
  “别大惊小怪,群雄夜袭五柳庄,我当场被杀,曾在十殿待了两年多,最后还是被阎罗
王驱逐出境,赵一虎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赵一虎不投胎转世,在十殿泡个什么劲?”
  “他在阳世作孽太多,先在十八重地狱里受了八十年的苦刑,刑满出狱后,便到十殿击
鼓鸣冤,控诉你谋财害命,然而寻遍九幽,却始终找不到你勾一峰,原来你老而不死,还窝
在阳间逍遥。”
  流星锤勾一峰冷哼一声,道:
  “你打算怎么样?”
  “好说,在阴在阳,你都是死路一条,有什么未了之事,请即刻交代清楚。”
  勾一峰一振手中流星双锤,道:
  “我老人家没有什么后事交代,你可以出手子。”
  徐不凡淡淡一笑,道:
  “不忙,按照我一贯的规矩,应该给你充分的准备时间,请取香火来,咱们以一香为准
如何?”
  对一个成名人物而言,这样的话,无异是莫大侮辱,怒不可当的怒吼道:
  “好狂的雏儿,看老夫砸扁你吃饭的家伙。”
  流星双锤,一进一退,连环出击,交互使用,锤锤不离徐不凡的脑门,招招快若流星闪
电,看得八骏二老眼花撩乱,为:徐不凡捏了一把冷汗。
  勾一峰的攻势急如狂风暴雨,徐不凡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全凭绝妙的身法腾挪闪躲,
一轮猛攻下来,足足攻下二十余招。
  他是老行家,二十余招居然伤不到人家一分一毫,再这样疯狂的打下去,不是累死,就
是露出破绽被杀,一念及此,意立变,马上易攻为守,又将双锤舞开,将整个身子包在数不
清的锤影之中。
  哨!哨!徐不凡试着打出两支袖箭,被流星锤弹碰出来,连劈三记劈空掌,同样被一股
高速旋转的气流化解,遁入乌有之乡。
  这是徐不凡自出道以来,所遇上的第一个扎手人物,不禁激起他的万丈豪情,道:
  “勾一峰,我今天要是杀不了你,从此金盆洗手,不再言复仇二字。”
  默察少顷,已看出破绽漏洞,陡地弹身而起,凌空虚渡,越过流星锤的封锁,来到勾一
峰头顶。
  牛筋皮绳长达两丈,中间自然有一真空地带,纵然上下舞动,却无论如何无法全部封死,
徐不凡动作奇快,手法奇准,抽冷子抓住一个空隙,便将勾一峰的脑袋割了下来。
  头已经没了,血如喷泉,流星锤余势未竭,牛筋皮绳复将他的躯体紧紧缠住,直待绳尽
势竭,失去了彼此牵扯的力量,流星锤勾一峰的尸体,才嗵的一声倒下去。
  徐不凡做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待大家从惊惶中醒过来时,血轿已载着两颗新增
的骷髅,离开千斤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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