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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帖亡魂记


第十九章元凶授首



  “这都不必!”
  “还有……”
  “还有什么?”
  “老身死后,请……葬于此峰南峰之巅,我儿……墓侧!”
  “晚辈答应。”
  “魔母”说完之后,喉头忽涌起痰声,这是断气的先兆,甘棠此来的目的是探查肢解义
父兄的凶手,如果“魔母”一死,岂不悔恨莫及,立即掌心用劲,加强逼入真元,口里急
道:“前辈,您的条件?”
  “条……件……”
  “是的,当年残害‘天绝门’掌门父子的凶手是谁?”
  “魔母”眼珠翻了两翻,得甘棠内元之助,精神又恢复了些,断续地道:“是……鬼见
愁……冯一鸥所为……”
  “百毒门先代掌门?”
  “不……错!”
  甘棠如被兜头淋了一盆冷水,颤声道:“鬼见愁冯一鸥不是早死了?”
  “没有!”
  “什么,他没有死?”
  “是……的,他怕报复……扬言已死,闭关潜修。”
  “哦!”
  “这件公案,老身目击,所以……他不放过老身……”
  “他人在何处?”
  “魔母”费力地举起手,朝三丈外犹卧地不起的枯瘦老者一指……
  甘棠顿时热血沸腾,忘其所以地一跃而起,栗声道:“是他,鬼见愁冯一鸥,好,太好
了,想不到此行如此顺利……”
  自语间,忽觉不对,低头一看,“魔母”业已断气身亡。
  甘棠心中一阵恻然,伸手拔出“魔母”身上透胸的长剑,喃喃地道:“前辈,相告之
情,无以为报,晚辈虽为义父兄索仇,但决以此剑讨债,聊慰前辈英魂于九泉之下,诛凶之
后,当遵所嘱安葬前辈于南峰之巅。”
  说毕,倒提长剑,举步走到“鬼见愁冯一鸥”身前,俊面之上,罩了一层栗人的杀机,
不费吹灰之力,血债血偿,凶手祖孙三代,谁也不放过。
  掌中剑一扬,扫向枯瘦老者“鬼见愁冯一鸥”的颈项,就当剑锋将及皮肉之际,他又飞
快地收了回来。
  带煞的目芒,扫了三人一遍,然后,取出三粒“万应丹”在每人口里塞了一粒,然后坐
到一侧,静静地等待。
  片刻工夫,“鬼见愁冯一鸥”及冯少丹父子先后醒转。
  “鬼见愁”功力深厚,苏醒之后,立即坐起身来,茫然回顾一遍之后,目光落在甘棠身
上,激动万状地道:“那臭女人呢?”
  甘棠冷冰冰地道:“死了!”
  “哦!娃儿,是你第二次对老夫援手?”
  “阁下不必放在心上,在下不是滥施恩惠之流!”
  此际,冯少丹业已跟着半坐起身,“百毒公子冯奇”栗呼一声道:“他是‘天绝门’少
主施天棠!”
  “鬼见愁冯一鸥”如中蛇蝎般地跳了起来,厉声道:“娃儿,你真的是……”
  甘棠端坐不动,冷声道:“不错!”
  “你……”
  “三位最好先调息疗伤,别的待功力恢复之后再说!”
  “鬼见愁”祖孙三人困惑不解地瞪视了甘棠半晌,对他的作为,莫测高深,三人同一心
思,看来甘棠并不知道当年凶案真情,否则他不会施救,早已乘三人失去抵抗力之时下手
了。
  当下,祖孙三人各自运功调息。
  甘棠面寒如冰,冷冷地注定这老少三个毒物,心中感到无比的快慰,想不到事有如此奇
巧,不费任何周折,便完成了义母的第一心愿,诛仇之后,已了无牵挂,天际海隅,让此身
与草木同朽,随时光而归尽……
  突地,他想到“魔母”会不会挟仇诬指,借自己的手为她复仇?
  心念存此,不由一震,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魔母”已死,这追凶一节,就无能为力
了。义母将不能在有生短短数日当中,了却心愿……
  整整一个时辰,“鬼见愁冯一鸥”第一个功毕起身。
  甘棠随之而起,寒着脸道:“阁下复原了?”
  “鬼见愁”僵尸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娃儿,老夫承你的情,
这一笔人情……”
  “不必!”
  “什么意思?”
  “阁下是‘鬼见愁冯一鸥’不错吧?”
  “咦!你……”
  “想来是不错的了。三十年前,太行山下‘天绝门’掌门施磊父子,惨被肢解,是阁下
的杰作吧?”
  “鬼见愁”神色大变,骇然退了数步,栗声道:“小子,你是为此而来?”
  “正是!”
  “那淫妇已完全告诉你了?”
  这话,等于是承认了他是杀人凶手。甘棠杀机大炽,重重地哼了一声道:“鬼见愁,我
救你就是为了问明这一点然后杀你,同时,本少主尊重武林规矩,不杀失去抵抗力之人,现
在明白了吧?”
  “鬼见愁”纵声笑起来:“哈哈哈哈,小子,凭你敢奢言要杀老夫,看来,你今天仍会
步上肢解之途。”
  可能,甘棠击败“死神”的消息还不曾传到老毒物耳中,否则他决笑不出声来。
  肢解两个字,使甘棠杀机激撞如狂,钢牙一挫,道:“鬼见愁,此地有您祖孙三代,本
少主要以其人之法还治其人之身!”
  “鬼见愁”又是一长串令人悚栗的怪笑,道:“小子,据老夫所知,施磊只有一根独苗
施天赞,你今年至多二十岁,施磊父子死于二十年前,你是杂种吧?”
  杂种两个字,深深地戳中甘棠的隐痛,双目喷火,暴喝一声“本少主把你挫骨扬灰!”
  “刷!”
  剑气撒空锐啸,剑光如银河星迸,以奔雷骇电之势,罩向了“鬼见愁”。
  “天绝”武学之中,有剑道一项,但甘棠出道以来,均知而不用,今天,他默许“魔
母”以剑诛凶,是以惜对方之剑出手。
  “鬼见愁”生平从未见过,此凌厉奇诡的剑术,甘棠甫一出手,他便知情况严重,闪电
般暴退八尺。
  用剑之道,端在一个“气”字,甘棠在狂怒之下出手,心浮气躁,这一击看似辛辣,但
却不能完全发挥威力,否则“鬼见愁”功力再高,也难轻易避过。
  他业已悟通“天绝奇术”的至上心法,一击出手,便知已犯了动“气”之忌,立即平气
凝神,抱元守一。
  “鬼见愁”何等人物,一见甘棠态势,登时寒气大冒,他做梦也估不到对方小小年纪,
会真有如此骇世震俗至高身手,轻敌之念尽除,凝神以待。
  双方凝神对峙,等待一击奏功的时机。
  两条人影,鬼魅般从两侧欺上,正是冯少丹父子。
  甘棠长剑斜举,兀立如天神,一种武功已达某一极限的高手所特有的无形之气,使冯少
丹父子两伫身两丈之外,无法再逼近一步。
  僵持了盏茶功夫。
  冯少丹父子沉不住气,竟要替“鬼见愁”制造出手的机会,双双互施一个眼色,各劈出
一道排山劲气。
  甘棠心神微微一分。
  “鬼见愁冯一鸥”已把握这瞬息的机会,由正面猛攻一招。
  “天绝武学”前八段有攻无守,九段才是极致,寓守于攻,玄奥无方。
  甘棠先机被夺,但心神不乱,全力封出一招。
  “波!波!”
  劲气与剑气击撞声中,冯少丹父子竟各被反震得双双后退了三四步,甘棠自身却被“鬼
见愁”挟全力以发的一招迫退了一个大步。
  “鬼见愁”一招得手,第二招连绵演出。
  甘棠大意失着,只是一种偶然,他的功力至少比“鬼见愁”高出两筹,就在一却之后,
与对方同一时间,划出了一招“孔雀开屏”。
  “嗤!”挟以一声惊呼,“鬼见愁”收招暴退,衣袖已被挑开了尺长的裂口。
  两蓬黑雾,由左右罩来。
  冯少丹父子已使出看家的本领——毒。
  异香扑鼻,甘棠不由一窒。
  “看掌!”
  “鬼见愁冯一鸥”乘机发掌,劲道之强,足以撼山栗岳。
  如山劲气卷处,甘棠被震退了八尺之多。
  仗着“魔母”所赠的一颗“辟毒珠”,一窒之后,又恢复正常。
  冯少丹父子所施之毒,较之“奇门派”“闻香坠马”还要厉害十分,除了“奇门派”的
“御香缥渺”能于化解之外,中者无不立倒,而甘棠在两蓬毒雾笼罩之下,竟然无恙,使对
方大感骇然。
  “百毒公子冯奇”双手一招,再放出一片“无影之毒”。
  甘棠双目几乎喷出血来,目光一扫“百毒公子”,冷厉地道:“冯奇,毒洗‘青龙
堡’,足见你存心之毒,第一个死的是你!”
  大吼声中,寒芒乍展,只那么一闪,使人目不暇及的一闪。
  “哇!”
  半声惨嗥,“百毒公子冯奇”一颗脑袋飞出三丈之外,一具无头尸身,兀立不倒,但只
一眨眼功夫,血花从腔子迸现,尸身缓缓栽了下去。
  “鬼见愁”眼见爱孙被杀,竟措手不及,暴喝一声,电扑而上。
  寒芒再展,人影一触即分,“鬼见愁”左肩挂彩,血水立湿了半边身。
  冯少丹目眦欲裂,浑忘厉害,就在“鬼见愁”负伤而却之际,口发一声悲嚎,猛然从侧
面扑向甘棠,意在拼命,这一扑击,凌厉得令人咋舌。
  火爆的场面,充满了栗人的杀机。
  甘棠厉喝一声:“第二个是你!”
  “鬼见愁冯一鸥”唯恐儿子步孙子的后尘,厉哼一声,弹身出手。
  三方面的动作,快得先后仅差分秒。
  然而在绝顶高手眼中,这分秒之差,足以决定胜负生死了。
  “哇!”惨号挟着闷哼同时传出。
  冯少丹连头带肩臂,被斜切了下来,半边尸身,由于扑击的冲力,腾出丈外。
  甘棠剑劈冯少丹,回撩之势,正好截上“鬼见愁”扑击的身形,左掌奇诡无伦地从剑底
翻出,这种出击的部位,按常轨来讲,几乎是不可能,“鬼见愁”为了闪让回撩的剑势,身
形略偏,右掌在将达攻击部位时,肘关节被甘棠猝然翻出的左掌切中,当时脱了臼,忍不住
闷哼出声,倒弹而回。
  这些动作写来话长,其实是电光石火间事。
  甘棠咬牙切齿地道:“鬼见愁,三十年前,你肢解本少主义父施磊与义兄施天赞,今天
本少主要把你大御八块。”
  “鬼见愁”左肩负伤,右肘脱臼,如果再打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目中碧芒一闪,片言
不发,弹身飞射……
  “哪里走!”
  栗喝声中,甘棠一式“追风化影”,闪越对方头顶,双方同时落地,甘棠横拦在前头,
面上的杀机令人不敢逼视。
  “鬼见愁冯一鸥”亡魂皆冒,僵尸般面孔扭曲得变了原形。
  甘棠一字一顿地道:“你死定了!”
  “鬼见愁”面上立现狰狞之色,阴残地道:“你小子也活不了!”
  牙齿猛一用劲,嚼烂舌头,一张口……
  “噗!”
  一股血雨,疾箭般射出,笼罩了丈许方圆……
  甘棠做梦也估不到对方会来这一手,急切里运剑封拦,挥舞起一片光幕,人也在同一时
间侧闪丈外。
  “鬼见愁”身躯晃了两晃,“砰”然栽了下去。
  甘棠急忙低头检视,不由惊魂出窍,只见被血雨溅射的剑身,蚀穿了米粒大的小孔有数
十处之多,可见血雨之毒,如被射中身体,纵使有“辟毒珠”在身,不被毒死也会皮烂肉
靡。
  不言而喻,这是“百毒门”与敌皆亡的绝着。
  心思之中,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再看“鬼见愁”,竟然已经气绝,怒目张口,满嘴血肉模糊,暴戾之气,虽死犹存。
  甘棠挥剑斩下人头,却不忍心再毁他的尸体了。
  元凶授首,心愿已了。
  他长长地透了一口气,把三颗人头,结在一起,就尸身扯下衣片包好,提在手中,抛去
了手中剑,然后移步到“魔母”尸前,略作休息之后,提起“魔母”尸身纵登南面的峰头。
  峰顶上,赫然一座巨冢,墓木已拱,墓草萋萋,依稀尚可辨认墓碑上的字迹,不错,是
“魔母”所立,上有“九子合冢”的字样。
  想来,这场当年太行山下一场剧战,“武圣”连诛六邪,重创了三邪,据“魔母”说,
重伤三邪,不久伤重不治而亡,这淫毒盖世的魔母,搜齐了九子尸身,合葬一墓。
  甘棠考虑了片刻,掘开了墓场的一角,把“魔母”放置墓中,所赠的“辟毒珠”也一并
放入,掩埋停当,拭去旧有墓碑上的字迹,改为“九邪魔母之合冢”七个大字。
  诸事停当,提取三颗人头,向峰下泻去。
  刚及半峰,数声惨号挟着暴喝之声,隐隐飘传入耳,心中不由一动,默察声音来源,似
在峡谷之口,当下急飘下峰,朝谷口驰去。
  谷口——
  四个白衣蒙面剑士,与数十黑衣人,激斗方酣,地上横陈着五具黑衣人的尸体。
  甘棠来到距斗场五丈之处,目光一扫,杀机又告冲胸而起。
  从装束上认出四名白衣蒙面剑士,赫然是“白袍蒙面人”手下的“死亡使者”。那些黑
衣人,正是“天绝门”属下弟子。
  其中“神威院主姜鸣松”对一名“死亡使者”旗鼓相当,打得激烈无伦,“天威院”属
下的两名香主潘九娘与斐一鸣,各战一名“死亡使者”,已落下风,毫无还手之力。情势发
发可危,另一名“死亡使者”,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当者披靡,剑芒闪处,非死即伤。
  “哇!”
  惨号声中,又一名“天绝”弟子身首异处。
  甘棠心念疾转,自己此番进太行山,事先曾告诉过“天威院”地坛香主斐一鸣,本门弟
子追踪而至,情在理中,“死亡使者”竟然也不速而至,看来自己的行踪,一直在“白袍怪
人”监视之中。
  “哇!”
  惨号再传,又一名“天绝”弟子栽了下去。
  甘棠肝胆欲裂,电射入场,凌空扑击那纵横弟子群中的“死亡使者”。
  “哇!”挟着一片欢呼之声,接着爆起了一阵欢呼:“少主!”
  “少主!”
  ……
  那名“死亡使者”被甘棠凌空下击,头骨尽碎,萎顿在地。
  甘棠略不稍停,纵身扑向与潘九娘激斗的使者,飞出一掌,闪电般又划向与斐一鸣捉对
厮杀的使者,杀手再施。
  “哇!哇!”
  两声栗耳的惨嗥,几乎不差先后的破空响起,两名使者分别横尸当场。
  潘九娘与斐一鸣,像是打昏了头,一时之间反而呆住。
  甘棠一挪身形,到了“神武院主”那一对之前,冷冷地道:“住手!”
  声音不大,但隐有一种慑人心魄的威力,双方托地跳出了圈子之外。
  “神武院主”赶忙躬身道:“卑座参见少主!”
  甘棠一抬手,道:“姜院主少礼!”
  目光,追向了那仅存的一名“死亡使者”。
  “死亡使者”到现在才发现三个同伴业已伏尸,登时亡魂尽冒,掉头就待……
  “你走不了!”
  声音冷得惊人,甘棠已鬼魅般地拦在他身前伸手可及之处。
  “死亡使者”知道无法脱身,硬起头皮道:“你准备怎么样?”
  甘棠目中抖露出一片恐怖杀芒,沉缓逼人地道:“说,‘死神’是谁的化身?”
  “死亡使者”一哆嗦,向后退了一步,栗声道:“本使者不会告诉你的!”
  “这可由不得你!”
  “你待如何?”
  “本少主向不以残酷手段对待敌人,今天却要例外……”
  “死亡使者”猛可里一剑削出,快逾电光石火。
  “撒手!”
  冷喝声中,甘棠只一抬手,寒芒划空,“死亡使者”手中剑已不翼而飞。
  “说是不说?”
  “办不到!”
  “那可别怪本少主心狠手辣了!”
  了字方出口,一指虚空点了出去,以“死亡使者”的身手,竟然无闪避的余地,应指栽
了下去。
  “姜院主!”
  “卑座在!”
  “给他点厉害尝尝,到他说话为止!”
  “遵命!”
  “神武院主姜鸣松”恭应了一声,一挥手,立即有两个彪形大汉上前,一左一右,把那
“死亡使者”挟了起来。
  “神武院主”嘿嘿一声冷笑,道:“朋友,你大概听说过‘元婴搜魂’这名称吧?这是
崆峒用来对付欺师灭祖的门徒所用,本座略有所知,将在朋友身上试试手。”
  “元婴搜魂”是一种最酷毒的刑法,人尽皆知,受刑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全身暴缩
如婴孩,裂骨推心,铜浇铁铸的金刚也禁受不起,而且一经此刑,终身成残。
  “死亡使者”魂飞魄散,惨厉地叫道:“施天棠,你是杂种!”
  此语一出,所有“天绝”弟子,全为之面上失色。
  甘棠感到一阵绞心剧痛,他明知“死亡使者”此举是激怒自己以求解脱,但他忍不了,
双目尽赤,俊面上的肌肉连连抽动,一跃上前,扯落对方蒙面白巾之后,是一个扭曲得变了
形的中年人面孔,眼中的神色,象临刑的死囚。
  甘棠冷厉地道:“朋友,本人成全你!”
  侧掌如刀,慢慢地向“死亡使者”胸前插去……
  “死亡使者”双眼暴突,欲挣无力,眼睁睁看着钢刀似的手掌戳向心窝。
  “哇!”
  猛嗥起处,甘棠侧立如刃的手掌,已插入对方的心窝,没及指根。
  “死亡使者”眼珠几乎突出眶外,眼角尽裂,血水涔涔,口唇张开,身躯扭动,临死前
的挣扎,令人不忍卒视。
  甘棠被对方一句话在属下之前扯碎了自尊心,羞怒如狂已不知什么叫做残忍,他只要发
泄,出气,仿佛杀人,流血,是一种抚慰。
  “嗯!”
  窒闷的惨号,使人从心底深处发出悚栗。
  手掌插入一半。
  “死亡使者”已不复人形,汗水血水混成一种刺目的液体从两腮流下,滴落雪白的前
襟,全身扭转蠕动,口中发出的惨哼,像是一种怪兽的嘶吼。
  “请……请……成……全”
  他只求速死,此刻,生命对于他已是不能忍受的负荷。
  甘棠面色铁青,没有半丝表情,有,那是一种恨,对命运,对身世的憎恨。
  一行“天绝门”弟子,个个面色凝重,但又夹着茫然的神色,显然,他们并不了解少主
何以如此激怒。
  “噗!”
  手掌全部括入胸腔,直没及腕。
  “死亡使者”全身剧烈的一颤,惨哼变成了喘息,栗人的喘息,胸前没有一滴血,因为
手掌堵住了创孔。
  甘棠咬牙哼了一声,抽手,侧身,一道血泉,疾喷而出,变成一蓬血雨,洒红了两丈以
内的土地。
  “死亡使者”仍然瞪眼张口,但已断了气。
  “扔了他!”
  两名执着“死亡使者”的弟子,一抖手,把尸体抛出了三丈之外。
  甘棠原本打算回地宫最后见义母夫人一面的念头业已消失,“死亡使者”的一句“杂
种”使他丧失了见任何人的勇气。
  是的,有母无父的杂种,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羞辱,无法洗刷的污点。
  缓慢而木然地,他转身向“神武院主”以异样的声调道:“姜院主!”
  神武院主躬下身去,惶惑地道:“卑座候令!”
  “你们怎么来的?”
  “卑座接获斐香主急讯,知道少主因先掌门人的公案重上太行,卑座等既奉太夫人令暗
中候令,不敢不来,四名‘死亡使者’,是在渡河之后掇上卑座一行。”
  “好,这里有三颗人头,请以最快速方式送回地宫,同时设法防腐!”
  “神武院主”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道:“人头?”
  甘棠冷漠地一点头,道:“不错,本人已经查明三十年前肢解先掌门父子的凶手是当时
‘天毒门’掌门‘鬼见愁冯一鸥’,这是他们祖孙三代的头颅。应急速送回地宫作为献祭,
以慰先掌门在天亡灵……”
  “哦!”
  所有在场的“天绝门”弟子,连“神武院主”在内,齐声发出了惊呼。
  “天威院”属下香主潘九娘,竟激动得流下泪躬身施礼道:“少主神威盖世,本门有福
了!”
  甘棠木然的面庞上展露了一丝苦笑,谁能明白他的心事呢?谁知道他至深且巨的隐痛
呢?
  “神武院主”颤抖着双手,从甘棠手里接过包着人头的布包。
  甘棠目光一闪,道:“斐香主!”
  “天威院”属下香主斐一鸣疾行向前,垂手躬身,恭谨地应道:“卑座在!”
  “转禀太夫人,请另派参加‘生死大会’的人选,我另有大事赶着要办,并请转达我此
行吉凶难料,如有不测,有负大夫人深思,务请太夫人恕罪!”
  “少主,您……”
  “不必多说,各位可以动身了,这几位死难同门,由我亲手掩埋,表示我对死者的一点
敬悼之意!”
  “神武院主”、潘九娘,斐一鸣,齐齐面露惶惑不安之色,一副欲言又止之态。
  甘棠尽量忍受内心的痛苦,一抬手道:“各位请!”
  “神武院主姜鸣松”在此刻众弟子中,身份最高,沉凝地开口,道:“少主,卑座斗
胆,请少主示知行踪,以便向太夫人复命?”
  甘棠暗地咬了咬牙:“我此行办事,随机而动,没有一定行止。”
  他决心就此永绝江湖,所以找了这个不太近情理的借口。
  姜鸣松与潘九娘等,都是阅历深湛之辈,明知内中大有文章,恪于身份,又不便深究,
但神色上业已表露了出来。
  甘棠故作不知,转身发掌,土石翻飞中,顿时掘成了一个深坑。
  姜呜松等当然不便袖手,甘棠虽交代要亲手掩埋死难弟子,但那只是少主对属下的一点
心意,当下众人一齐动手,顷刻之间,便已停当,由甘棠为首,在墓前对死者行了一个简单
而隆重的凭吊仪式,随后,四具“死亡使者”的遗体,也予以掩埋。
  经不起甘棠再次催促,姜鸣松一行,抱着狐疑不安的心情,辞别上道。
  现在,剩下甘棠一个人孤孑地木立谷中,心中一种空洞而茫然的感觉。
  面对衰草斜阳,他象是一个被世人遗弃了的人。
  是的,武林中已没有他立足的余地,并非人不容他,而是他无脸对人。
  他的武士生涯,像此刻的落日,即将沉没了。
  落日,在沉没之前,还有一刻灿烂的晚霞,作最后的点缀,而他什么也没有。
  一阵破空之声,飘传入耳,把他从木然中唤醒。
  抬头一看,数条人影已到了十丈距离。
  待看出来人是谁之后,登时血行加速,心跳怦怦,手脚感到一阵冰冷。
  “走!”
  脑海里闪电般浮现了这个念头,身形猝然弹起……
  来人已到了五丈以内,一个急骤的声音道:“表弟,你别走!”
  甘棠心中一惊,不期然的刹势落地,但,他不敢回头,这一刻,似乎比死还要难受百
倍,他一直怕面对现实,然而此刻,他已无法躲避这可怕的现实。
  “孩子!”
  声音仍是那样的慈祥,充满了至情的爱,然而听在甘棠的耳中,似乎已变了质。
  “孩子,回过身来!”
  甘棠一咬钢牙,回过身形,眼前,站的是他母亲“凤凰女朱琼芳”,表姐林云,和两位
师兄。
  他不知是恨还是自怜,他没有开口,俊面一片铁青,隐约可见肌肉抽动。
  这神志,使他母亲“凤凰女朱琼芳”怔住了。
  林云上前两步,蛾眉微蹙,以惊奇的口吻道:“表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甘棠目光移注到林云面上,久久,才以暗哑而沉痛的音调道:“云姐,我对你负疚很
深,但请你不要问我!”
  林云粉腮一变,激颤地道:“表弟,告诉我为什么?”
  甘棠嘴唇蠕动了几下,但没有发出声音。
  慈祥的神采,从“凤凰女朱琼芳”的面上消失了,代之是惊愕、不安、惶惑,她无论如
何也想不出其中因由。
  “孩子,看着我!”
  甘棠的目光转到母亲面上,仍没有开口。
  “凤凰女朱琼芳”面上浮起一丝悲哀的阴影,颤抖着声音道:“孩子,告诉我,什么争
使你变成这个样子?”
  甘棠压抑住即将爆炸的情绪,从紧抿的唇间迸出一句话道:“妈,您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
  “您可以扪心自问一下……”
  他的喉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再也说不下去,一方面,骨肉之情未泯,另一方面,他瞑
想着当年,母亲必然是一绝代美人,但却有着一个卑贱的灵魂,不守妇道,玷辱夫门……
  这意念,使他的恨意增长。
  “凤凰女朱琼芳”窒了片刻,才幽幽地道:“孩子,你变了!”
  “是的,孩儿承认!”
  “你叫为娘的自问什么?”
  “您知道的!”
  “孩子,你眼中似乎尽是恨?”
  甘棠身形颤了一下,切齿道:“是的,我恨!”
  “你恨什么?”
  甘棠虎目蕴泪,俊面起了抽搐,歇斯底里地狂声道:“我恨您给我这罪恶的生命!”
  “你……”
  “凤凰女朱琼芳”粉腮大变,娇躯打了一个踉跄,手指甘棠,却说不出话来。
  两师兄面色大变,怒视甘棠,隐忍住没有发作。
  林云粉靥罩霜,栗声道:“表弟,你心智还清醒吧。”
  “很清醒,很正常!”
  “这是你对姨妈说话的态度?”
  “云姐,你最好不要过问!”
  “如果我一定要过问呢?”
  甘棠含在眼角的泪水,骤然滚落,大声道:“你不要迫我!”
  林云骇然退了一步,但随之的是莫名的愤怒与伤悲,她爱他,逾自己的生命,然而当一
切误会澄清,正期两情融洽之时,他变了。
  她芳心欲碎,木然不知所语。
  大师兄怒吼一声道:“师弟,你把话说清楚!”
  甘棠冷冷地道:“不干你事,少开口!”
  “你……竟敢……”
  “我再说一遍,少开口!”
  二师兄暴喝一声道:“甘棠,你难道要逆伦?”
  甘棠双目尽赤,厉声道:“别迫我杀你!”
  “凤凰女朱琼芳”扬手止住两师兄开口,脚步向前一挪,厉声道:“逆子,说,把你心
中的话说出来?”
  甘棠此际内心涌起一阵阵撕裂的痛苦,像梦呓似地喃喃道:“是的,逆子,我是逆
子!”说到这里,突然恨声大叫道:“是谁使我这样?是谁造成这种局面?是谁?谁?”
  “凤凰女朱琼芳”全身簌簌而抖,面色苍白得可怕,一颗慈母心已完全碎了,声泪俱下
地道:“你曾对你的阿姨说……你……恨我?”
  甘棠以身掩面,悲愤的道:“是的,我恨你!”
  “我劈了你!”
  大师兄朱承武暴喝一声,飞扑而出,呼地一掌劈向甘棠当胸。
  “砰!”
  甘棠受了一掌,硬不还手,语音带煞地道:“你敢再动手,我就杀了你!”
  林云嘤咛一声,哭了出来,一扭身,拔出大师兄朱承武腰间的佩剑,寒芒乍闪,迅速诡
辣地罩头劈向甘棠。
  甘棠心念一动,欲待出手,但另一个意念却使他闭上了双目,引颈待死。
  骨肉天性,出于本能地,“凤凰女朱琼芳”飞指弹向剑身。
  “砰!”
  剑身被震得一偏,但余势未衰,朝肩头划落。
  甘棠木然睁眼,俊面除铁青之外,别无表情,左肩被划了半尺长一道口子,鲜血如泉喷
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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