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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铃·捕快·刀


第 六 章 逃亡生涯



  有风。
  山顶风紧。
  清冽的空气中,酝酿着一股大地新鲜泥土气息,经过一冬的肃杀冰封,大地深层正楚楚
勃动,在进行一场泥土“革命”,革掉寒冬的肃杀冰封,生出欣欣向荣的青的草,红的花和
绿树碧叶。
  苍凉的山顶有一座古老的石亭。
  风从山顶呼啸掠过,穿过古老的石亭,石亭中响起一阵阵悦耳风铃声,银银作响,从孤
寂山顶上飘向遥远的天边尽头。
  一串风铃,一串美丽的银角风铃,挂在石亭斜飞出的一角上,风掠过,风铃摇动,发出
柔和清脆的银音,在这孤寂山顶显得格外苍凉和悠远。
  风铃底下正站立一个人,一个漆黑眸子很亮,很亮,亮如明星的青衫年轻人。
  他正在喝酒。
  他痴痴地望着那串美丽风铃,好久好久过去,深叹一口气,然后又叹一口气,举起酒瓶
一扬眉,烈酒如水般顺着他脖子直往下流,他喝的不是烈酒,仿佛只是白开水。
  浓烈的酒味迅速在风里扩散开来。
  这是标准酒鬼的饮法。
  烈的酒,苍白的手指,漆黑的眸子,削瘦的身体。
  酒已喝过很多,他没醉到,只是更清醒!更痛苦!
  为何人想喝醉时,偏偏反而更清醒。
  而想保持清醒时,却又那么容易沉醉呢?
  山下万林摇动,乱枝指天。
  叶生在等待!
  他已等待很久。
  然而无论等待是多么漫长,总有一天会结束,无论等待的人在天涯海角,总有一天可以
见到他!
  世界很大,世界亦渺小。当你在十年,或是二十年以后,某一日在一处完全陌生的城市
角落里,一抬头,忽然发现对面那人竟然就是你初恋地爱人,这时候,你心中是不是会有这
种想法呢?
  人生有一爱人,足矣!叶生等待的当然不是爱人,他在等一个朋友,一个在黑暗里给他
无限光明和温暖的朋友!
  他一直在等他!

  风紧,月色更冷寒。
  这时候,苍白的月光下忽有一个幽灵般黑影,悄无声息站到叶生身后。
  他就真如若“幽灵”,忽从黑暗中出现,谁也不知他从何处来,什么时候站到叶生背
后,他全身上下除了一片黑色,还是一片黑色:黑色的长衫,黑色的剑削,黑色的靴子,戴
着黑色的铁面具,他与黑色已溶为一体!
  就算白天他站立你身后,你也只会认为那是你在阳光下的影子罢了!
  他正是一个完全由黑暗铸就的神秘影子!
  他便是魔教四大杀手之一的“黑暗魔影”丁小楼!
  叶生静静道:“你来了!”
  丁小楼道:“你不该喝这么多的酒!”
  叶生苦笑道:“我不喝酒才会出事,喝了酒,醉过后,反而心里会平静一些!”
  丁小楼叹道:“难道喝酒真会忘记痛苦吗?”
  以酒买醉,醒时愁,醉后忘!
  而醉后再醒呢?
  只有更愁,只有更痛!
  叶生道:“我背叛了魔教!”
  丁小楼道:“我知道。” 叶生道:“我杀死教主最心爱的七个弟子'魔教七少爷‘,
并且把他们尸体抛进了'狼池’!”
  丁小楼道:“我知道。”
  叶生道:“当我远在万里之遥的大漠时,我却忽然成为江南萧府一府二十八条人命的罪
魁凶手!”
  丁小楼依然道:“我知道。”
  叶生道:“魔教对我下了九道绝杀令,出现柳古文统帅的‘七十二贤人’狙杀我,而在
武林中,少林寺告示天下,号召天下侠士剑客为报萧府之仇,一心打探我的影踪,只想把我
千刀万切……”
  丁小楼没有再说话,看不出他铁面具背后脸上的任何表情,但他一动不动,仿佛正在沉
思!
  叶生道:“如今我成为魔教叛徒,还是天下武林的第一号追杀大罪人,我,我已成为天
下之敌!”
  丁小楼忽然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小叶,你变了!”
  叶生道:“我……”
  丁小楼道:“你已不再是过去那个魔教中的冷血刺客,你变了,变得有情,有爱,有
恨,还有痛苦,这一切本不是你应该具备的!”
  真正的刺客杀手,是绝不会有半丝感情的。
  有了“情”,他便再也无法成为一名真正杀手。
  叶生转首看向他,看向他冰冷无情的铁面具,一双漆黑的眸子深处掠过一片无奈的痛苦
神色,他一字字道:“我再如何改变,只不过仍是一个杀人为生的魔教杀手!”
  丁小楼忽然摇摇头,道:“你身上有股致命的弱点!” 丁小楼叹道:“这段日子,你
虽极力在隐瞒自己感情,但我看出来你心中痛苦十分,你不敢接受这份感情,但你却又无法
拒绝这份感情!”
  叶生道:“一个杀手是不应该有感情的!” 丁小楼道:“但一个杀手如果一旦有了感
情的话,他想再放弃也绝放弃不下了!”
  叶生道:“我不愿再过这种充满血腥杀戮的杀人生涯!”
  丁小楼竟也微叹一声。
  他们站立一起,抬头看向石亭外的无边无际夜空,夜空有群星,却不是很明朗,淡淡的
云层遮住繁星的光芒!
  风铃在摇响。
  悦耳悠扬的银铃声,宛如一个多情少女初恋时,幸福依靠在爱人胸怀上发出的甜蜜梦
呓!
  丁小楼忽然问道:“你决定了?”
  叶生道:“我不做侠,也不为魔,我只想做个自由自在的真正的人!”
  他又伸出手去拿石桌上的酒瓶,却发现酒瓶已在丁小楼手中,他一仰头,竟把瓶中剩下
的烈酒全部喝尽。
  “痛苦的人,必是多情的人。”
  喝酒的人,大都是欢乐的人。
  也有人痛苦时才喝酒。
  喝酒的人,大都也是多情的人!
  莫非这名动天下的魔教四大杀手之一的“黑暗魔影”丁小楼,也是个痛苦的人?也是个
多情的杀手?
  叶生道:“你从来不喝这种烈酒?”
  丁小楼叹道:“每个人都会改变!”
  丁小楼道:“我,柳古文,西门断剑,还有你,我们四人名动天下,魔劫武林,在魔教
中的地位,仅次教主一人之下处于万人之上,想要等到的,我们几乎一样不缺,然而,就算
我们名声再大,捅有的越多,我们依然只是魔教手中一枚争雄武林的棋子,一个帮魔教不停
杀人的冷血机器,我们每人的命运都掌握在别人手中,虽是独行万里无敌天下,但我们永远
都没有一丝自由!”
  叶生道:“没有人了解我们的世界,在我们的世界里,永远都只是一片黑暗,冰冷冰冷
的,没有阳光的温暖!”
  丁小楼叹道:“这样的生活的确没人愿意过!”
  一个人的世界里如果缺少阳光的温暖,所过的只是像寒冷冬夜一般的生活,所见得只是
无边无际的黑暗,那又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
  黑暗的生活!
  没有人愿意过那样的生活,绝没有!
  那也不是所谓“生活”。生活本应该是充满阳光温暖,充满无穷无尽欢声笑语,充满对
生命永恒的热情追求!
  叶生和丁小楼同时沉默黑夜中。
  叶生一只苍白的手紧握着一只空酒瓶。
  瓶中已无酒,风铃在摇响!
  突听--
  “砰”地一声!
  叶生手中紧握的空酒瓶忽然被他一手捏碎,碎片激飞,一缕鲜红的血丝从划破的手指缝
中渐渐流出,血滴,一滴滴滴落在脚底青色的岩石上,犹如一朵朵盛开的血梅,格外艳,格
外怵目!
  叶生缓缓抬起头,看向风下那串美丽的银角风铃,风铃摇响,铃声悦耳悠扬,他此时的
思绪仿佛也跟随悠扬的铃声飘出石亭,飘出绝崖,飘过孤山,飘过千山万水,一直飘逝到遥
远的天际尽头!
  在遥远的天边,似乎有一个人,一个像这美丽风铃一样可爱纯洁的女孩子,在静静等候
他的来临!
  谁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
  丁小楼抬起头,看向叶生道:“你走之后,就永远不能再回头!”
  叶生感觉到他铁面具背后的眼帘中,现露出的那股热情的友情!
  叶生道:“我知道!”丁小楼道:“你虽身为魔教四大杀手之一,但江湖中的诡异恩怨
你却一点也不知道!”
  叶生道:“做任何事时我定会小心十分!”
  丁小楼叹道:“我知道你一向都是小心细致的,但是有些事,就算你再小心细致,一旦
你卷入里面的话,你也就永远无法再拔出脚步!”
  叶生道:“有时避免不了事最好就是不再避免!”
  丁小楼道:“看来这的确是个好方法!”
  叶生忽然叹道:“可惜此时没有酒了!”
  丁小楼道:“你的酒全喝完呢?”
  叶生道:“你喝下的那一瓶酒,已是最后一瓶!”
  丁小楼竟也叹道:“真可惜,我原以为你会有很多酒的!”
  叶生道:“我本来的确是有很多酒的,但被我全喝光了!”
  丁小楼道:“好在我知道你不会给我留下酒,所以我只好自己带来了几瓶!”
  叶生漆黑的眸子闪闪发亮,他看见丁小楼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两瓶酒,两瓶上好
的陈年竹叶青酒!
  人痛苦时离不开酒,
  而欢乐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酒,难道不是一个男子汉最真实的朋友!
  不但男人喜欢酒,聪明的女人同样喜欢酒,因为聪明的女人除了用身体外,更懂得用酒
去打通男人的胃,继而紧紧掌握住他的心,让他醉趴在自己脚下!

  黎明,
  是天亮之前最黑暗、最寒冷的一段时光!
  然而,黑暗统治的漫漫长夜即将结束,东方现露出第一道灰白霞光,自浓浓云海深层跃
然射出。
  这是新的一天的开始,希望和梦想总在此时展现眼前,灿烂的人生正若冰河解冻地流水
一样重新焕发生机。
  春天的清晨,阳光格外明媚开朗,因为这是一年之际第一道阳光的开始照射。
  “第一次”,人生当中有许多第一次,而真正又有几个“第一次”,让你深夜忽然惊
醒,或是举杯放歌欢乐后,只剩下无限寂寞时,忽然涌上心头来的点点滴滴回忆呢?
  太阳从东方冲破云雾时,雾水消散,天地光芒万丈!大路尽头,一辆破旧马车从远方渐
渐驶来,瘦弱的一匹黄马,迈动闲散缓慢的步子,一个漆黑眸子很亮、很亮,亮如明星的蓝
衫年轻人,坐在车辙上面,一双穿鹿皮靴的脚伸在车下,马车颠颠抖抖,他的脚随之来回一
晃一晃。
  寂静的大道上,只他一人马车在缓慢走着!
  他这样已经走过三天三夜。
  漫长的路程,冷清的闲逸。
  他手中无酒,他正是叶生!
  这一路东来很平静,魔教追杀他的杀手似乎并没有找到他,也许他们已发现他,这时只
是潜伏在他四边,等待最有把握的一击,一击便夺命!
  叶生感觉不到他们究竟隐藏哪里,但他知道他们一定存在,就在他四边不远处,等候着
最有把握一击。
  杀手与杀手之间,总有一种天性本能的预感,就算完全看不到对方影踪,但他们总能清
晰感觉到对方存在,他突然背叛魔教,并且杀死“魔教七少爷”,魔教绝不会放过他,让他
在这世上继续生存下去!

  “我不做侠,也不为魔,我只想做一个自由自在的真正的人!”
  像风一样自由,像风一样飘泊,无牵无挂,无所依恋,不会被世俗烦恼痛苦,不会为江
湖恩恩怨怨奔波追逐!远离血腥的杀戮,远离人群的争纷,纵是孤单一人浪迹天涯,心中也
是无限欢乐和甜美!
  每个人都是自由的,然而世界上又有几人是真正自由的呢?
  他渴望像风般自由的生活!
  这也是他背叛魔教理由之一! 但丁小楼知道:这只是他的一个借口,自他从扬州城刺
杀“剑侠”杨万里后回来,他整个人都改变了,他变得有痛苦,有忧愁,有伤感,日日夜夜
一人独坐山顶那座苍凉石亭中,静静看着石亭下那串美丽的风铃,漆黑的眼神深层一片痴
迷,一片痛苦!
  丁小楼知道:这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会让人在瞬间发生这样彻底地改变。
  那就是“情”!
  无处不在,无处没有的人生之“情”!
  是一种“情”,忽然改变了叶生!
  那“情”来自哪里?
  来自山亭下那串美丽的银角风铃!
  是风铃的“情”,让他忽然有了痛苦,有了忧愁,有了伤感!
  那风铃又是来自哪里呢?
  来自她!
  她是谁?
  丁小楼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都是她给他带来的痛苦,忧愁,和伤
感……

  杏花,烟雨。
  江南。
  江南是山清水秀的山水之乡!
  水乡定然会有犁泥耕地的老水牛,农民犁地时都离不开它们。
  叶生此时就看到路边有一头“嗷-嗷-”轻唤,低头吃草的老水牛。在老水牛不远地身
后,还跟随着一只刚出生不久的不牛犊,蹦蹦跳跳,走走又停停,溅了满身泥泞,它那双灵
活的充满好奇的大眼睛,转来转去,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对它都是新鲜,奇怪,美好的!
  一个满面笑容的怪异白胡子老头,倒骑在老水牛背上,手中挥摇一条柳枝,不是在催老
水牛赶路,却是在戏逗嘣嘣跳跳赶上来的小牛犊。
  这时候,白胡子老头从牛背上转过头来,忽然张开嘴露出一口雪白白牙,对着叶生怪异
地一笑,居然还眨了眨他那双眯眯模模的眼睛。
  叶生道:“老先生好!”
  白胡子老头仿佛并没有听见他的问候,掉过头去,依旧挥动手中柳条,逗乐小牛犊,嘴
中独自喔喔呀呀,不知对牛再说些什么。
  叶生笑道:“老先生,你好!”
  这回白胡子老头似乎听见叶生的声音,转过头来,露出白牙又怪异一笑,却又忽然别过
身去,不理叶生,嘴中仍喔喔呀呀地逗乐小牛犊。
  叶生叹道:“可怜的老先生,竟然是又聋又哑,听不见声音也说不出话来!”
  这次白胡子老头忽然大骂道:“臭小子,你在放屁,谁说我老人家又聋又哑,听不见声
音也说不出话来?”他骑在牛背上须眉扬飞,挥舞柳条,横眉怒目,竟露出凶恶十分的一种
怪异可笑的模样!
  叶生苦笑道:“原来老先生不聋不哑,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白胡子一斜眼,问道:“你在跟我说话?”
  叶生看了看四边,道:“这儿除了一匹瘦马,两头水牛外,好像就只剩下你和我两个人
了!”
  白胡子老头叫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还是个看不见的瞎老头?”
  叶生苦笑道:“老先生眼光很明亮,就像,就像是灯一样明亮!”
  白胡子老头忽然道:“你这人不老实!”
  叶生道:“我不老实?” 白胡子老头一笑道:“鬼才相信人的眼睛像灯一样明亮,眼
睛像灯一样明亮的人,岂非真的变成鬼了!”
  叶生叹道:“我总是把比喻说错,眼睛的确又怎么会像灯一样明亮,就算眼睛亮得像
灯,我还不是一样找不到去姑苏城的路!”
  白胡子老头道:“你想要去姑苏城?”
  叶生看向他,点了点头。
  白胡子老头怪异一笑,道:“你还打算问我怎样可以去姑苏城?”
  叶生又使劲点点头。
  白胡子老头忽一沉脸,冷道:“那你问错人了!”
  叶生道:“老先生不知道去姑苏城的路?”
  白胡子老头竟道:“我当然知道,并且非常熟悉!”
  叶生奇道:“那么,老先生……” 白胡子老头这时竟忽叹一口气,叹道:“不告诉你
去姑苏城的路,我老人家其实这是为了你好啊!”
  叶生更奇道:“为我好?”
  白胡子老头忽然神色一正,严肃道:“我老人家真的是为你好,因为你如果一到姑苏
城,城中的捕快看到你时,立即就会把你抓住关进大牢!”
  叶生吃了一惊,问道:“捕快会抓我入牢?”
  白胡子老头很认真点点头,道:“是的!”
  叶生道:“为什么?”
  白胡子老头道:“你赶得是辆破马车,拉车的是一匹跛子黄马,你穿的是件陈旧蓝布长
衫,腰间还有把漆黑的凶恶长刀,城中的捕快不抓你,难道还会找来抓我?”
  叶生笑道:“莫非姑苏城中的捕快不许我这样的人进城?”
  白胡子摇摇头,大道:“不是,不是!”
  叶生问道:“那又是为什么?”
  白胡子老头忽然一笑,怪异笑道:“因为你就是那个偷酒的小偷!”
  叶生只觉自己越听越不明白,简直如坠九里云雾之中,好在就在这时候,白胡子老头解
释道:“三天以前,有一个小偷居然胆大包天,竟跑到'留香堂'去偷了十坛陈年竹叶青,又
用马车把酒一直拉到城外,不巧的是,那个小偷当时的装扮正好和你一模一样!”
  叶生这时总算明白了一半原因!
  叶生道:“你怎么知道那个小偷和我装扮一样?”
  白胡子老头嘿嘿一阵干笑,缓缓道:“因为那个偷酒的小偷就是我!”
  叶生笑道:“'留香堂‘韦仙翁酿造的竹叶青独辟一拘,入口不仅清香,滑润,细腻,
而且酒后总让人感到胸中有股酒香暖流,久日不散,韦仙翁故取'留香堂'这个名字,其中原
由也就是如此!”
  白胡子老头瞪着一双眼睛紧紧瞧着他,过了半天工夫,才慢慢问道:“你莫非也是只臭
酒虫?”
  叶生叹道:“一位老前辈曾经告诉我:'男儿成名须得酒’,我信了他的话,没有成
名,却已经喝了十多年的酒!”
  白胡子老头眼睛发亮道:“我知道他是谁!”
  叶生道:“哦?”
  白胡子老头笑道:“他是一条龙,一条永远活在人们心里的巨龙!”
  叶生笑道:“正是那条龙!”
  白胡子老头忽然大叫起来道:“可惜啊,可惜啊!”
  叶生奇怪道:“可惜什么?”
  白胡子老头叹道:“可惜我把偷来的那十坛酒全喝光了,要不然我一定会请你喝一坛
的!”
  叶生道:“老先生你太客气了!”
  白胡子老头突然问道:“你的酒量好不好?”
  叶生道:“不很好!”
  白胡子老头斜着眼睛道:“‘不很好’又是什么意思?”叶生叹道:“‘不很好’的意
思就是指通常想喝醉,却偏偏又醉不了的那种人!”
  白胡子老头哈哈笑道:“好,好,有意思,有意思!” 白胡子老头道:“小子,你去
姑苏城干什么,莫非也是想要去偷韦仙翁的酒?”
  叶生叹道:“我从来不偷酒喝,我只买酒喝!”
  白胡子老头怒道:“臭小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生赶紧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要说,我到姑苏城以后,一定去买十坛韦仙
翁的竹叶青,再找一个酒中知已,痛痛快快喝上三天三夜,不醉不休!”
  白胡子老头眼睛又发亮道:“我实在不愿再去姑苏城,虽然韦仙翁那个小气鬼打不过
我,但我偷过他家的酒,和他打起架来难免会有些出手迟缓,我问你,你买到酒后,能不能
请我喝酒?”
  叶生缓缓道:“这就要看情况了!”
  白胡子老头奇道:“看情况?看什么情况?”叶生叹道:“老先生不告诉我去姑苏城的
路,我又怎样买酒来请你老人家喝呢?”
  白胡子老头笑了,哈哈大笑,笑骂道:“臭小子,看来我老人家今天不告诉你去姑苏城
的路,就定喝不着你的酒喽?”
  叶生又叹道:“好像是这样的!”

  叶生赶着那匹跛子瘦马上路了,瘦马嘶吟,阳光灿烂,路畔青青小草,野花正开。白胡
子老头告诉他,迎着这条路一直走,过了前面那座小镇,再翻过小镇东边一座青山,姑苏城
就到了!
  他这时已经看到大路尽头那座小城镇!
  离姑苏城已经不远!

  青青站立小楼门前,她对着手中镜子理了一理梳齐的默发,又往脸上抹了一层胭脂粉,
描了一下红唇,露出妩媚的笑容,她觉得自己仍然还是十年前那个美丽的女子!
  做她们这行依靠的就是青春,没有青春的资本,也就失掉这份最古老工作的保障,所
以,趁着自己额角的鱼纹还不明显,柔软的肌肤依旧光滑丰满,这座小镇上的男人依旧单单
喜欢来找她,她必须多做几桩生意,多挣一点银子来为自己以后打算!谁也瞧不起她们,人
们侮辱,毒骂和嘲笑她们,她们生活在罪恶社会的最底层,只有每当夜暮降临时,她们才敢
渐渐出现在各条阴冷的小巷深处,干起她们最原始古老的生意。
  她们就宛若是这黑夜的亡灵,只有黑暗才是她们最真挚的朋友!
  青青在这座小镇已生活十年。十年的时间足足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的一切,而人生一生
当中又有多少个十年岁月呢!
  十年前当她还只是个羞涩少女时,她忽被同乡一个恶霸奸污,她悲愤而绝望,跳入一条
冰冷的大河里,用死来逃避这罪恶的人世间。但她却并没有死去,一位路过的年青读书人救
了她。
  她从他怀中醒来时,责骂他,撕咬他,扑打他,她已经生不如死。读书秀才始终一言不
发,等她骂完,打完,伏在他怀中痛苦哭泣时,他静静对她说:“我知道你一定受到很大的
委屈,可你无论如何也不该选择死去,就这样抛弃自己,抛弃人生,把生命埋葬到冰冷河水
里,这个世界虽然罪恶,但还有很多很我值得我们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在他温暖的眼神和铿锵的话语中,青青又重新看到人生的希望和温暖。她和他一起过着
宁静谐和的生活,在那间开满桅子花的小木屋中。然而,忽然有一天,那个奸污她的恶霸忽
然又找到她,并要抢走她,他拼命保护她,但他怎是恶霸的对手,恶霸三拳二脚,便把这个
弱不禁风的读书秀才打昏迷过去!
  那个恶霸把青青带到这座江南小城镇,把她卖入一家青楼。她知道他一定还会来找她,
终于有一次,他又来了,当他像一条疯狗发泄完之后,死猪一般趴在她身上时,青青从枕下
取出那把早已准备好的匕首,深深扎进他的后心,她扎了一刀又一刀,一刀又一刀,鲜血沾
满她双手,流遍她全身,她哭了,那个该死的恶霸终于得到应有的报复……
  青青想重新再回到年青读书人的身边,但她没有再回去,自己早不再是个完整的女子,
可他还年青,还很爱做梦想,她不能让他饮一辈子的沉默冷酒。
  青青没有再回去,她留在了这座罪恶小城镇,为了生存下去,她做起这份女人最古老的
生存生意。
  留一点美妙回忆,宛如冬日白雪一样纯洁和清晰,让人永远忘怀不掉,而人生当中有了
这点美妙回忆,一生都不会感觉孤寂,痛苦时回忆起来,永远都是充满希望,充满了快乐!

  青青在等待!
  这儿是这条小镇上最深、最脏,最狭窄,可也是最繁华的一条深巷。
  白天很少有人从这条小巷走过。
  然而每当夜晚降临,小巷里就会有许许多多形形式式的人,有朝庭里的高官,有名门阔
少,有江湖行客,有流浪者,还有乞丐和酒鬼,他们来自各个道路,到了夜晚却不知不觉都
汇聚到这一处。
  因为这座小镇上只有这一家妓院。
  男人找妓女时,并不一定全是为了原始欲望。
  他们其中有的受不了家中凶悍老婆的折磨,有的讨厌整天晃在眼前的那张黄脸婆的苦
脸,有的想是来这里享受一下刺激,追求一份新鲜感觉,而有的人则是流浪四海,孑然一
身,无家可归,这时化银子买一个女人睡在身畔,搂抱着她入睡,借此寻找一份家庭的温
情……
  浪子的寂寞,才是人生最大的无奈和悲哀!
  春风沉醉的深深小巷,黑沉沉的一片,巷内浮动着一股股女人身上的浓浓胭脂味,和楼
上传来的阵阵弹琴欢笑声……
  这条深巷就叫做女人巷。女人巷深处这时跌跌撞撞跑来一人,他长得很高,面容清瘦,
穿着一件陈旧灰布长衫,已洗涤得泛黑,他跌跌撞撞从小巷深处跑出来,满身风尘,满脸疲
倦,他走走又停停,落魄的眼睛四处探望,仿佛在寻找什么,显得无比地忧郁,急切不安。
  他一步步走到青青身边,甚至头也没有抬起,他独自走到高墙下,微微望了一眼楼顶那
只红红明灯,独自摇了摇头,仰首长叹一口气,又跌跌撞撞地跑向小巷另一头。
  青青笑道:“既然来这儿了,公子又何必再回去呢?”
  他不由停住脚步,叹道:“我从何处来,又到何处去,我是谁,你又是谁!” 他的声
音竟是那么地忧郁,沧桑和凄凉,宛如一个流浪二十年的流浪汉,每一天,每一夜都在不停
地流浪,他希望寻找到一座人生驿站,一方最终的停泊港口,可是人生本就是无奈万般,他
仍然在四处继续流浪,寻找自己的下一个港口。
  青青道:“今宵有酒醉今宵,公子又何必流浪长夜,倒不如上楼去饮一杯酒,暖一暖身
子,有什么事情留到明天再做。”
  他淡淡道:“我不喝酒。”
  青青笑道:“如今不喝酒的男人倒是越来越少了!”
  他忽然叹道:“我问你?”
  青青道:“相公请说!”
  他道:“你了解男人吗?”
  青青一时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她见过的男人多得连她自己也数不清,他们
一见到她,只想立即剥光她的衣服,骑在她的肚子上面,他们总是像贪婪的野狗一样舔疵她
的身体,恨不得把她连骨头也吞下去。
  青青凄凉一笑道:“我只了解来这里的男人。”
  他苦笑道:“男人虽贱,但在一个男人心中,如果有了一个永远至爱的伴侣,他便一生
都不会背叛她,永远都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
  青青不明白这个落魄的中年人语中所指何意。
  青青道:“你是个很特别的男人!”
  他道:“所以,我并不是你了解的那种男人!”
  青青道:“我看错人了!”
  他叹一口气道:“再见!”
  他迈开跄跄踉踉的步子,又跌跌撞撞走向小巷深外,依旧没瞧青青一眼,头也不回地迎
着冷风跑去。
  “相公请等一等!”
  这时,青青忽然又从他背后叫住他!
  他停住脚步,冷冷道:“你还有什么事?”
  青青道:“我也想问相公一句话?”
  他淡淡道:“你说。”
  青青道:“你好像不是这里的人。”
  他道:“这似乎与你并没有关系。”
  青青道:“的确和我没有关系,只不过我在异乡忽然看见一个同乡的人,我感到十分高
兴。”
  他不禁停住了又抬起的脚步。
  青青道:“你腰间系的那条丝带,在江湖上根本见不到,这种丝带只有在西方的一座小
城才有,它是西域商人用丝绸远从波斯换来的。”
  他惊异道:“那座小城叫什么名字?”
  青青道:“布依阿古城。”
  他道:“你……,你也是来自布依阿古城?”
  青青笑道:“我也是来自布依阿古城。”
  他充满忧郁的眼神静静望着青青。
  青青微笑着。
  春风从深巷尽头温柔吹来。
  忽然--
  他的呼吸变得极其沉重起来,仿佛一头负重千斤的老牛,深深不停喘着粗气,而青青此
时微笑的眼神也忽然凝固,凝固在她苍白的面容上面,她看着他,双肩竟在瑟瑟抖动,她的
一双手紧紧抓住衣裙边角,不知伸向何处!
  他忽然一步冲上前去,站立青青面前,一把抓住青青双肩,捧起她的脸,十指不停颤
抖,连声音忽然也变得颤抖道:“青……青,青青……”
  青青哽咽道:“学文,你是学文,你真的是学文吗?”
  他的声音激烈道:“我是学文,青青,我就是陆学文,我就是……”
  青青哽咽道:“学文,这不是做梦吧,我,想不到我还能再见到你!”
  陆学文紧紧搂住青青,道:“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不回到我身边,你知道我
一直在打探你的消息,我找得你好苦好苦,青青……”
  青青眼角的泪已流出,她哽咽道:“我……学文,我也很想念你,我以为今生今世再无
见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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