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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影残剑


第 三 章 西湖惊凶



  那酒保眼看事机败露,不由脸色大变,打了个哆嗦,跪到地上,哭丧着脸,连连点头
道:“小的不知道那包是毒药,刚才有位客人只说要和你客官打赌,开个玩笑,说纸包里是
喝了就会使人醉倒的药末,给了小的十两银子,小的一时糊涂,为了贪图十两银子,不是有
心的……”
  他果然伸手从怀里摸出十锭十两重的银子,作为证明。
  徐明经问道:“起来,你只要说出支使的人是谁,就没你的事,那支使你下毒的人
呢?”
  那酒保依言站起,目光转去,说道:“小的也不知他是谁,他……他已经走了。”
  “哈哈!”
  老刺猬洪笑一声道:“好个兔崽子,你还敢扯谎?”
  他伸手一指坐着的青袍人,说道:“那支使你的人,难道不是他么?”
  那酒保身躯一震,立即一低头,脚下一个箭步,朝楼梯窜掠过去,好快的身法!
  老刺猬身法比他还快,一探手,就抓住了他的后领,冷嘿一声道:“在老化子面前,你
想走还差得远哩!”
  像老鹰抓小鸡般把他一个人提了起来,“砰”的一声,摔倒地上,喝道:“快说,你们
有几个同党,幕后还有些什么人?”
  那酒保被他摔倒地上,就踣地不起,一动不动。
  老刺猬喝道:“你还装死?”回头道:“你们把他架起来。”
  两个中年化子依言走了上去,一左一有抓住他臂膀,拖了起来,但那酒保一颗头已经垂
了下去,看去已经没有气了。
  左边化子道:“启禀闻长老,这人已经没气了。”
  老刺猬一怔,奇道:“这怎么会呢?”
  他巨目如电,朝酒保身上一阵打量,发现他胸口钉着一支色呈乌黑的毒针,不禁“咦”
了一声,说道:“会中人暗算?”
  他目光闪电般掠过,只不知这支毒针是从何处射出来的?徐明经攒攒眉,动容道:“可
见这酒楼之中,还有他们同党了!”
  大半食客本来是为了好奇,才围着看热闹,如今眼看那酒保中了毒针,徐明经又说还有
同党,谁愿意惹上麻烦,闻言纷纷散去。
  老刺猬洪笑道:“死了一个,还有一个活的在这里。不怕问不出话来,此次灵隐会议,
敝帮负责西湖安全,此事徐代掌门就交给老化子办好了。”
  说到这里,朝食客和掌柜等人抱拳一礼道:“诸位,今日之事,纯是江湖上的事儿,和
酒楼、和诸位无关,天大的事儿,全由咱们丐帮负责。”
  说完,朝徐明经叔侄拱了拱手,然后挥挥手道:”带走。”
  当先举步,往楼梯下去。
  四个中年化子一个提起死狗,一个挟起那酒保的尸体,两个挟持着青袍人,随着下楼而
去。
  要知丐帮弟子遍及全国,声势之盛,号称天下第一大帮,此,事既由丐帮长老者刺猬闻
朝宗一力承担,说明只是江湖上的事儿,自然没人再敢说一个“不”字。
  何况当时官府,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江湖上的事,一向采取放任政策,只要不
出大乱子,也就很少过问。
  陆少游、杨文华回到自己桌上,他们是怕青袍人真有同党,趁机解开他穴道,只是暗暗
留心着四周的人,直等老刺猬把人带走,他们也趁机结帐下楼。
  走了一段路,杨文华忍不住问道:“大哥,丐帮的人,怎么来得这般凑巧,是方才大哥
下楼来通知的么?”
  陆少游四顾无人,含笑道:“不瞒贤弟说,愚兄就是丐帮南派门下。”
  杨文华惊奇的道:“大哥家境富有,怎么会是丐帮的人呢?”
  陆少游笑道:“愚兄义父,就是丐帮南派的掌门人万开山,愚兄是随义父二起来的。”
  杨文华道:“难怪小弟第一次看到大哥之时,你就是一身化子打扮。”
  陆少游道:“贤弟,看来用折花手法伤人,并不是一二个人,他们很可能还是一个庞大
组织呢!”
  杨文华道:“太哥必有所见?”
  陆少游道:“此次九派集会灵隐,本是极机密的事,如今来参加会议的六合门掌门人齐
古愚,死在柳枝之下,武当派清华道长又险遭不测,再加九宫门代掌门徐明经上了酒楼,就
有人下毒,可见对方不是简单的人,不但了如指掌,连他们每一个人所经路线,都摸得清清
楚楚,从容布置,这要多少人手?”
  杨文华点头道:“大哥说得不错!”
  陆少游又道:“就以方才酒楼上来说,本来愚兄认为主使人是青袍人,那酒保只是被青
袍人买通的人,那知连酒保也是他们一党,不但如此,而且他们还派了接应的人,这可以从
酒保的被人用毒针杀死,就可以知道酒楼上还有他们的人,在暗中监视,这一来,愚兄和贤
弟也一定被他们照了像去了。”
  杨文华道:“那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出毒针,咱们竟然会一无所觉。”
  陆少游道:“咱们相距尚远,连在咫尺的闻长老、徐代掌门都被他瞒过了,虽然毒针细
小,但此人使暗器的手法,可见十分高明的。”
  杨文华道:“大哥,现在我们要到哪里去呢?”
  陆少游道:“时间还早,咱们慢慢地散步过去。”
  他没说地点,,只说散步过去,杨文华自然听得出来,这“散步”二字,必然有着文
章,当下也就没有再问。
  不多一会,他们经过学士桥,来到关帝庙。
  陆少游忽然提议道:“贤弟,这关帝庙神签很灵,我们进去求一支可好?”
  杨文华看他忽然提到要去求签,心中还暗自觉得可笑;但断而一想,大哥是个豁达的
人,绝不会相信求神拜佛,莫非他要去求签,另有什么打算不成?心中想着,一面笑道:
“也好,抽支签看看运气如何。”
  其实他不说“也好”,两人脚下也早已朝关帝庙走来。
  跨上大殿,陆少游当先走到神案前面,伸手在签筒中抽了一支签,他看了签号,放回神
签,就转身朝左首签橱走去,找到签号,拉开底下一只小抽屉,伸手取了一张签纸。
  杨文华随后也抽了一支,故意放缓脚步,留神看去,果见陆少游在抽开签橱小抽屉的时
候,手掌很快取到了一件东西,藏入袖中,才撕取了签纸,心中暗暗好笑:“大哥果然是和
人约好了的,只不知他来取的是什么东西?”
  但却故作不见,低头看了自己签号,跟着过去,找到了签号,也拉开抽屉,取到了一张
签纸。
  陆少游回头笑道:“愚兄抽到的这张是‘上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贤弟,你的
呢?”
  杨文华把签纸递了过去,说道:“小弟彩头不错,是‘上上’。”
  陆少游低头一看,大笑道:“贤弟这是大吉之签,婚姻成,功名就,哈哈,一个人婚姻
成、功名就,还有什么比这个最好的?”
  杨文华道:“小弟求的既非婚姻,也非功名,只求神灵呵护,早日替先父报了血仇,于
愿已足。”
  陆少游道:“这是上上大吉签,报雪血仇,还有什么问题?咱们走!”
  说着,拉着杨文华就走。
  杨文华心中暗道:“你东西拿到了,自然要走了。”
  一面问道:“大哥要去哪里呢?”
  陆少游道:“今天遇上贤弟,愚兄心中高兴极了,咱们暂且抛开尘俗,这时上码头去,
找一只游艇,先看六桥烟柳,到楼外楼吃晚饭,再乘月色泛湖,你说可好?”
  他忽然动了游兴!
  杨文华道:“大哥既然有兴致,小弟自当奉陪。”
  陆少游爽朗的笑道:“贤弟是杭州人,陪愚兄游湖,该是稍尽地主之谊了。”
  两人兴匆匆赶到码头,这时正是下午时光,是游湖最好的时候,不少游艇,在岸上兜着
生意,两人刚一走近,就有一名船家打扮的年轻人上来兜搅生意,说道:“两位公子爷要游
湖么?小的船舱宽敞清洁……”
  陆少游道:“好,就坐你的好了。”
  那少年船家听得在喜,忙道:“二位公子请随小的来。”
  两入随着他来至埠头,少年船家道:“就是这一艘了,二位公子请上船。”
  原来他这艘不是游艇,竟是画舫。
  两人上了船,走入中舱,果然十分宽敞,两边画栏雕窗,轻纱掩映,窗下放着椅几,可
以凭窗欣赏湖景。
  那年轻船家沏土两盏龙井茶,就行退出,画航就缓缓离岸。
  说起西湖景色,就算写上二十万字,也写不完,这里就不用细说了。
  从前有一个日本诗人写了一首西湖的诗,那比浓妆淡抹总相宜还要出色,不妨介绍给读
者欣赏一下,你就知道西湖有多美了。
  那首诗是:“昔年曾见此湖团,不信人间有此湖,今日打从湖上过,画图有欠着工
夫。”
  以一个外国旅游者眼光,从前看到过西湖图画,心里就不信人间会有这样美的湖,等到
今天看到了,才觉得那张图画,功夫还没画到家,这才真正把西湖写成人间仙境了。
  西湖之有楼外楼,自然是从宋人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而来,那时只是泛写景色,说湖
上山外青山的湖边的崇楼杰阁而已。
  西湖的楼外楼,可是从清代中叶就有了。
  陆少游、杨文华游湖之后,舍舟登陆,已是万家灯火,天色惭黑,到楼外楼喝酒谈天,
一顿饭下来,差不多快要初更时分。
  游艇还在楼外楼埠头边等着,两人乘着酒兴,又回到船上,船又缓缓地开了。
  那年轻船家忽然捧着一个包袱走入,说道:“二位公于,现在可以换衣了。”
  陆少游一摆手道:“你放着就好。”
  年轻船家应了声是,便自退出。
  杨文华问道:“大哥,我们还要换衣么?”
  “不错。”
  陆少游含笑道:“游西湖自然要换了衣衫才能去呀!”
  杨文华道:“小弟生长杭州,却从未听说过游湖还要换衣衫才能去的规矩。”
  陆少游微微一笑道:“贤弟在关帝庙大概已经看到了,咱们现在有了两块腰牌,两张面
具,只要再换上一件青袍,就可以赴会了。”
  “赴会?”
  杨文华听得大奇,问道:“我们去赴什么会呢?”
  陆少游道:“自然是折花党的集会了。”
  “折花堂?”
  杨文华心头一震,也更觉惊奇,问道:“大哥怎么知道他们今晚集会呢?”
  “折花党这名称只是愚兄替他们杜撰的罢了,但他们今晚集会是一点不错的。”
  陆少游含笑道:“愚兄不是告诉过贤弟么?我在罗浮山截住了一个青袍人,他服毒自杀
之后,我在他怀中搜到一块铜牌,又在他脸上,揭下了一张面具?”
  杨文华点头道:“小弟听大哥说过。”
  “这就对了。”
  陆少游道:“方才咱们在酒楼上,不是也制住了一个清袍人么,愚兄初意,只要他的面
具和怀中铜牌,这样咱们就可以等候机会,只要再遇上一个青袍人,就可以跟在他身后,混
进去了。”
  杨文华道:“大哥此计大妙。”
  “但今天的收获,可并不止此!”
  陆少游笑道:“愚兄方才跟闻长老约好了,他取到铜牌和面具之后,就差人送到关帝庙
放神签的某一个小抽屉里,等愚兄去取的时候,才发现除了铜牌、面具之外,还有一张条,
上面写着今晚二更,至于坟集合,这张字条,当然也是在青袍人身上找到的,闻长老特派敝
帮一名弟子在码头等候,好让咱们在船上换衣,再去赴会。”
  “原来如此!”
  陆少游道:“此举十分机密,早说了,贤弟就没心情游湖,更没心情在楼外楼喝酒
了。”
  杨文华道:“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呢?”
  陆少游道:“咱们先换了衣衫再说。”
  当下两人脱下了身上长衫,打开包袱,里面是两件青布长袍,一齐穿到身上。
  陆少游取出两张面具,分给了杨文华一张,说道:“贤弟没戴过面具,先把它用手绷
开,再覆在睑上,然后用手掌在额角、脸颊、耳下等处,轻轻熨贴就好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已把面具戴了上去。
  杨文华依着他模样,把面具戴上。
  陆少游又递过一面铜牌,说道:“这铜牌可能是他们的信物,贤弟仔细收好了。”
  杨文华接过铜牌,上面是一个“冬”字,一面问道:“大哥的铜牌上,是什么字呢?”
  陆少游道:“是‘元’字。”
  杨文华道:“这么说,他们是用千字文上的字排死的了,这批人数目,少说也在二十个
以上呢!”
  陆少游屈指一算,点头道:“不错,到‘冬’字就已经有二十三个了,如果到‘藏’
字,就有二十四个人,今晚集会,还可能有比他们身份高的人出现。”
  杨文华兴奋的道:“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上去?”
  陆少游道:“等船靠岸,我们就可以上去了。”
  当下两人约定了几种手势,作为暗号。
  不大工夫,船驶进了景行桥,就缓缓靠岸,夜色之中,南高峰隐隐幢幢的,看去甚是雄
伟。
  陆少游道:“兄弟,咱们该上去了。”
  两人先后跃上江岸,走了一段泥路,就有宽阔的石级,可以直达于坟。到了此地,自然
不便交谈,只是一前一后的拾级而上。
  走到前面的陆少游抬头之际,忽然发现自己前面,相距约有七八丈远,也正有一个灰衣
人影,朝于坟上去,心中不觉暗喜,忖道:“自己正愁没人带路,(于坟他当然知道,只是
今晚的集会,该有何种手续,他并不清楚,一个弄不对,岂非露出马脚来了?)有此人走在
前面,那是最好也没有了。”
  当下左手轻轻向后一划,脚下加紧,追上前面的灰衣人,和他保持了一丈远近的距离。
  杨文华看到了他的手势,也快步跟了上去。
  石级尽头,是一片青石平台,然后就是于氏坟庄的大门了。
  远望过去,坟庄中没有一点灯火,黑黝黝的也听不见一点人声,但中间两扇大门却敞开
着。
  这时陆少游、杨文华和前面的灰衣人,已经逐渐接近,成了鱼贯而行。
  前面灰衣人连头也没回。走近大门口,脚下便自一停。
  原来大门内站着两个一身黑衣劲装的汉子,手中执着两柄黑色长戈,前面灰衣刚一走
近,他们立即铁戈交叉,住了去路。
  陆少游早就注意着前面的动静,心中暗道:“戈是兵器,当然不会是黑色的,那么两柄
戈上,一定淬过毒的了。”
  前面灰衣人神态镇定,站定之后,立即右手一摊,朝前送去。
  陆少游立即明白了,他右手心内,一定是那块铜牌了,当下右手摸了一下耳朵。
  这是约定的记号,要杨文华准备铜牌。然后自己也立即取出了铜牌,藏在掌心。
  果然前面灰衣人亮出铜牌之后,两个执戈的黑衣汉子立即铁戈一收,放他进去,但等到
陆少游走近之时,两柄铁戈又交叉拦住了去路。
  陆少游跟在后面,早已看出前面那人伸出手去之时,铜块正面刻有鬼脸的一面朝上,但
等到送到两人面前之时,他五指翻动了一下,把铜牌翻了过来,把刻了字的一面朝右首一
照。
  那不是给两个黑衣汉子看的,而是大门内侧,还有一个矮小的黑衣人,这字号是给那矮
小黑衣人看的了。
  那矮小黑衣人敢情是专门看铜牌字号的,他看了字还用笔记下来。
  这下看得陆少游心头不期暗暗一怔,忖道:“他们这组织果然严密得很,自己这“元”
字,是从罗浮山得来的,中间已有一年没有联络了,如果经他记下之后,自己可以得先准备
一番说词才对!”
  心念转动,一面只好把手伸了出去,然后五指一翻,把铜牌朝矮小黑衣人一照。
  矮小黑衣人果然目光一抬,炯炯双目看了陆少游一眼,才抬了抬手,示意放行。两个黑
衣汉子收回了铁戈。
  陆少游给矮小黑人这一眼,看得心中暗暗一震,忖道:“果然有了问题!”
  但他还是很镇定,缓步往里行去。
  杨文华跟在他后面,自然也看清了,依样画葫芦,获得通过。
  进入大门,是一片空旷的天井,这时天井上已经静悄悄站着不少灰衣人,一共分成了四
行,面向正厅而立。
  走在前面的灰衣人,已向第三行中间插入。
  陆少游心念闪电一转,计算着四行二十中个人,他们是按千字文的文字排的,那么第一
行是“天、地、元、黄、宇宙”六字,自己是“元”字,应排到第一行的第三个人了,这就
走到第一行中间,插了进去。
  杨文华心中也自有数,但他仔细看去,第一行只站了六个人,第二、三两行,却站着七
个人,第四行又是只有五个人,心念闪电一动,忖道:“如此看来,第一行和第四行的人,
大概还没到齐,如果每行七个人,就应该有二十八人,那么自己就应该站到第四行的第二个
位上去才对。”
  天井中已经站了二十六个人,但谁都没有和谁打过招呼,也没有互相交谈的,好像他们
只有纵的关系,没有横的关系,谁也不认识谁。
  时间渐渐接近二更。
  大厅两边的走廊上,响起了一阵整齐的步伐声,两队身穿黑色劲装,手持黑色铁戈的汉
子,从两边出现,每队八人,一直走到大厅石阶前面,分左右像雁翅般排开,就站立不动。
  陆少游心中暗道:“照他们这一排看来,今晚果然有身份较高的人,来主持这个集会
了。”
  心念方动,大厅上忽然挑出一盏红灯。
  这一刹那,所有的灰衣人立即一齐躬下身去,但却依然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陆少游、杨文华自然也随着大家躬身如仪。
  厅上吃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大家免礼!”
  只要一听这人说话的声音,就可听出他是故意改变了声音,他平时说话,决不会是这样
的。
  大家依言直起身子。
  陆少游心中暗道:“此人故意改变说话的声音,那是怕人家听出他的口音来了。”
  那低沉的声音又道:“明日九派灵隐聚会,咱们可以不必理会,现在本座已经分配好了
你们的任务,你们各自依令行事。”
  说到这里,就口气微顿,续道:“茅管事,你可以把命令交给他们了。”
  他话声方落,只见方才在门口记录铜牌字号的矮小黑衣人立即从右厅走出,他手中果然
拿着一叠信封,从第一行起,逐个分了过去,但只有陆少游和杨文华二人没有分到。
  陆少游心中已经看到情形不对,但此刻只好站着不动,看他们还有什么行动。
  接着只听厅内低沉声音又道:“元字、冬字二位,另须向本座报告,尔等可以先退。”
  于是,其余的灰衣人,又朝厅上躬身一礼,鱼贯退去,大天井上,只剩下陆少游和杨文
华二人。
  那低沉声音等大家退走之后,才徐徐说道:“元字,现在该由你先报告经过了,你和本
门失去联络,已有一年之久,该怎么说?”
  陆少游在这一阵工夫之间,早已想好了话,这就躬身道:“属下跟踪杨文华,直至梅岭
才行下手,没想杨文华重伤未死,被人救活,经属下调查,是被丐帮南派门下的陆少游救
去,治疗伤势,又继续南行,那丐帮门下陆少游没和他同行,却也行随着他,暗中保护,属
下不得已,只好要罗浮山下一名樵夫,假扮蓑衣老人,先把陆少游引开,再由属下假扮蓑衣
老人,在一本小册子上,涂了沾衣毒,杨文华问到折花伤人手法,属下要他自行翻阅,中毒
而死,但那丐帮门下陆少游却在此时赶到,和他同来的还有三个丐帮高手,属下力敌四人,
终于逃入一片深林之中,但属下却被丐帮长老老刺猬劈空掌伤内脏,昏迷了两天,才行醒
转,因伤势过重,足足休养了半年多,才赶返江南……”
  那低沉声音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陆少游道:“属下说的句句是真。”
  “哼!”那低沉声音重哼了一声,喝道:“给本座拿下了。”
  他话声出口,立即有四个手执铁戈的黑衣汉子走了过来,四支乌黑的铁戈,四面交叉,
把陆少游架在中间。
  陆少游看他们武功并不很高,自然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但又怕杨文华出手,向空摇
手,口中叫道:“属下无罪,属下说的句然是实……”
  双手虽没动摇,就是示意杨文华还不宜举动。
  那低沉声音嘿然道:“难道你还不承认你是奸细么?”
  陆少游道:“属下明明就是‘元’字。”
  “那好!”
  那低沉声音道:“本座问你两点,只要你答得出来,本座可以恕你无罪。”
  那低沉声音冷笑一声道:“你远从岭南回来,并未向本座报到,怎知今晚在此集会?这
是谁告诉你的?此其一,本座手下应该共有二十八人,但本座领的就是天字,你元字应该排
到第一行第二个人,但你却排到第三个去了,你如果真是‘元’字,这自己的位置,怎会排
错了?你说你不是奸细,本座如何能信?”
  陆少游心中暗道:“这人果然狡狯如狐,他这一着,当真出入意料之外。”
  想到这里,不觉朗笑一声道:“不错,在下就是查究你们这批歹徒来的,你待怎样?”
  他迟迟并不出手,那是还想看看他对“冬’’字有什么交代?只是右手一动,装作要取
兵刃模样!
  四个黑衣汉子中,有人喝道:“小子,你敢一动,莫怪兵刃无眼,咱们这戈上淬过剧
毒,见血封喉!”
  那低沉声音道:“你承认了,好,你且给本座站着!”
  他似乎对四个黑衣汉子十分放心,认为陆少游已被制住了一般,接着就朝杨文华喝道:
“冬字。”
  杨文华道:“属下在。”
  那低沉声音沉笑道:“你们大概是一伙的了?很好,也给本座拿下了。”
  他喝声出口,果然又有四个黑衣执戈汉子望杨文华大步走了过去。
  他既已看出陆少游、杨文华是奸细了,两人何须再等?陆少游大笑一声,双手骤然一
分,把四个黑衣汉子一齐震开!
  那知这四个铁戈交叉,架住陆少游的黑衣汉子堪堪被他震开,另外四个黑衣汉子很快就
奔了上来,举戈就戳。
  陆少游因他们手中铁戈淬过剧毒,心存顾忌,急忙一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支铁戈,朝他
们横扫过去。
  但听一阵金铁不震,不,在这同时,一共响起了两声金铁大震,另一声发自杨文华身
边!
  他长剑出手,挥起了一道矫若神龙的青虹,青光出现,就把八支长戈一齐削断,他连看
也没看,身形未停,就双脚一顿,一个人凌空飞起,朝厅上扑了过去。
  陆少游横戈扫出,待另外四个黑衣汉子震退出去,同样将身扑起,朝大厅上追踪掠到。
  就是这一耽搁,时间虽极短暂,但厅上说话的那人,已然不见踪影。
  这大厅是于坟的祭堂,厅上除了神龛祭桌,和两旁的椅几,就别无他物。
  杨文华目光一扫,不见人影,陆少游也及时掠了进来,问道:“那说话的人呢?”
  杨文华道:“小弟进入,他人已不见了。”
  “快搜!”
  陆少游道:“他一定在我们扑来之时,穿窗逃走,往后面去了。”
  两人同时迅快退出大厅,扑身而起,往后进掠去。
  于氏坟庄,前后共有三进,两人搜遍所有房屋,哪有什么人影?再回到前厅,那十六个
汉子,也早巳走得一个不见。
  杨文华愤然道:“这贼人果然狡狯如狐,他明明发现我们两人不是他们的人,却能从容
应付,先把所有的人支使出去,再留下我们问话,再利用十六个黑衣人的阻挠,他也悄悄溜
走,最后又利用我们擒贼先擒王的心理,去追他了,使十六个黑衣人也从容退走,我们一个
也抓不到,此人心机如此之深,今晚这大好的机会,都逮不到他们,以后再要找他们,就更
难了!”
  陆少游冷冷一笑道:“今晚纵然不能把他们一肉打尽,若说逮不到他们一个,只怕未
必!”
  杨文华道:“事实上,他们已经全溜走了。”
  陆少游大笑道:“杨兄弟也未免把丐帮看得一分不值了!”
  杨文华一怔道:“大哥还另有安排么?”
  陆少游笑道:“你莫忘了,那张字条,是闻长老派人传给愚兄的,送我们以于坟来的那
条船,也是丐帮弟子,敝帮既然得到了这样重要消息,岂会只有你我二人混进来?”
  杨文华喜道:“大哥怎么不早说?”
  “现在不是告诉你了么?”
  陆少游笑道:“走,我们出去看看,依愚兄猜想,这帮贼人,纵未全数成擒,漏网的
人,只怕也不会太多了。”
  两人匆匆退出坟庄大门,举目四顾,山林间夜色如晦,和来时一样静闷,丝毫不闻战斗
之声!
  陆少游走在前面,急步行去,杨文华紧随他身后,两人走到离坟庄四五十丈处!
  暗影中迎出一个高大人影,问道:“来的是少游么?”
  一听声音,就知说话的是丐帮长老老刺猬闻朝宗了!”
  陆少游忙道:“正是晚辈。”
  老刺猬道:“怎么?里面全摆平了么?”
  陆少游一怔,问道:“闻长老没看到他们的人朝山下来么?”
  老刺猬道:“老化子在这里等了半天,下来的就是你们两上。”
  陆少游奇道:“那么任长老、何长老、宋长老三处呢?”
  “大概也没有动静吧!”
  老刺猬道:“要是有什么动静,他们就会传出信号来了,直到现在,他们还没有信号传
来。”
  陆少游一呆,说道:“这就不对了,闻长老,三位长老会不会出事呢?”
  “这怎么会呢?”
  老刺猬一手摸着连鬓苍须,双目精光突然转盛,问道:“少游,你们遇上了什么事?”
  陆少游道:“兴会的灰衣人共有二十四个,有一个叫茅总管,还有一个是主持人,他只
是站在厅内说话,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阶下还有十六名持长戈的黑衣人,现在这些人已经
全出来了。”
  老刺猬听得一怔,目光炯炯的道:“二十四个,加两个,再加十六个,那不是有四十二
人,你说他们全出来了,那会到哪里去了?”
  陆少游道:“所以长老得赶快传出信号,问问其他三处,有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
  老刺猬笑道:“四十二个是人,又不是飞鸟?就算他是飞鸟,今晚也飞不出南高峰山下
去”。
  他口气微顿,说道:“任天翔在左,何老笃在右,宋百胜在中天笠下,附近五里之内,
丐帮弟子一齐听命,就算他们技不如人,但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以互相传递消息,不
会有问题、杨文华心中暗道:“照他的说法,丐帮出动了四位长老,已把于坟四周全围堵住
了,应该一个也走不脱才是,但他们怎么会没有一点动静的呢?”
  陆少游疑惑地道:“这么说,这批歹徒还隐伏在附近不成?”
  老刺猬道:“少游,你们不是混进去了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陆少游就把自己两人进入坟庄,如何被那隐身大厅之人识破,他支出众人,独留自己两
人,以及如果搜索整座坟庄,已一人不见,详细说了一遍。
  老刺猬听得不禁一呆,道:“竟会有这等事?这些人不在坟庄之内,那会到哪里去
了?”
  他一手摸着苍须沉吟道:“此中果然大有文章!”
  说到这里,举掌击了两下。
  只见一名丐帮弟子闻声奔来,躬身道:“长老有何指示?”
  老刺猬道:“你立即向三处发出进询信号,可曾发现敌踪?”
  那弟子躬身领命。就迅速退了下去,只听一片松林内,立时吃起“咕”“咕”夜袅啼
声,一连三声。夜深人静,这夜袅啼声自可传出老远!
  此处啼声方起,山左、山右,也同时响起了“咕”“咕”的袅啼之声,连山上(中天
竺)隐幢幢的危崖上,也同样传下来了“咕”
  “咕”之声。
  杨文华心中暗道:“丐帮这传声之法,必有一定暗号,自己听只是几声‘咕”咕’之
声,他们也许是一问一答了。”
  老刺猬听了一回,他老脸之上,不期流露出一片疑惑之色,一挥手道:“再传出暗号,
大家以于坟为中心,同时搜山!”
  他此话一出,松林间果然又吃起了几声“咕”“咕”夜袅啼声。
  但见从松林间飞一般闪出二三十条人影,身法矫健,像扇面船朝山上散开,然后缓缓推
进。
  老刺猬回头道:“你们也随老叫化一起上去。”
  说完,随着往山径上大步走去。
  陆少游立即跟了上去,杨文华同样紧跟而上,一面问道:“大哥,方才那几声夜袅啼
声,是如何回答的呢?”
  陆少游道:“那是敝帮传声之法,贤弟不是丐帮中人,自然听不懂了,那三处都说并未
见到一个人影。”
  杨文华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如果只有一个人,也许还可以借夜色树木掩护,不为人
发觉,但对方一共四十几个人,而且其中像十六个执戈的黑衣人,武功并不高明,怎么转眼
之间,都不见了呢?”
  陆少游道:“所以闻长老要下令搜山,大家从四面缩小包围,不难找到他们的踪迹
了。”
  这几句话的功夫,四周的丐帮弟子,已同时采取行动,以于坟为中心,分由四处,展开
地毯式的搜索。
  一时但闻“咕”“咕”、“咕”“咕”的夜袅之声,此起彼落,互相呼应!
  陆少游、杨文华二人也紧随老刺猬身后,由石级往上步步逼进,眼看离那坟庄已不过十
余丈远近。
  陆少游一面走,一面说道:“从三面传来的暗号,此时尚未有何发现。”
  不大工夫,正面的丐帮弟子,已经到达坟庄前面,老刺猬率同陆少游、杨文华二人,也
登上了青石平台。
  直到此时,杨文华才看到左右两翼的数十名丐帮弟子,也同时抵达坟庄左右。
  这回为数在百名以上的丐帮弟子,已把于氏坟庄团团围住。
  大家都已抵达坟庄,可见这番从四周搜索过来,还是没有对方一个人影了。
  就在此时,只见三道人影,从不同方位,疾如飞鸟,几乎是同时泻落到平台中央。
  那三个差不我装束,年在五旬左右的老化子。他们装束虽然相同,但面貌身材可不同
了!
  左边一个肩背宽阔,腹大如斗的是外号铁香炉的任天翔;瘦小老头是降龙手何老笃;个
子不高,右手特大的是隔山打虎宋百胜。
  丐帮六位长老,今晚居然一下到了四位!
  任天翔飞身落地,就大声问道:“闻老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刺猬闻朝宗道:“三位一路搜索过来,一点也没有发现么?”
  降龙手何老笃嘿嘿笑道:“发现了,有人逮人,有狗抓狗,还会漏掉一个么?”
  隔山打虎宋百胜道:“闻老哥,到底你这消息准不准确?这批龟儿子今晚是不是在这里
集会?”
  “谁说他们不在这里集会?”
  老刺猬洪笑一声道:“人家一共一了四十二个人,集会完毕,已经走了。”
  “已经走了。”
  何老笃左脚“笃”的一地怕,在石板上发出沉重的铁器声音,跨上了一步,说道:“那
是咱们来得晚了。”
  “来得怎么会晚?”
  老刺猬瞪着眼道:“咱们比少游总要早到半个时辰吧?少游和这位杨少兄还参加了他们
的集会呢!”
  铁香炉任天翔道:“那么他们人呢?”
  老刺猬道:“据少游说,他们已经退出来了,咱们不是没看到影子么,就这么不见
了。”
  降龙手何老笃道:“这怎么可能呢?”
  老刺猬双手一翻道:“不可能是不可能,但他们不见了,也是事实。”
  隔山打虎宋百胜道:“这坟庄已经搜索过了么?”
  老刺猬道:“少游和杨少兄已经搜过了,咱们不妨再进去仔细搜上一搜。”
  铁香炉任天翔道:“咱们还是这样,从前后左右,分四路搜索,可能这批歹徒躲起来了
也说不定。”
  “好!”老刺猬道:“那么咱们四人,就分头进去,不然万一有什么情况,几个弟子只
怕也应传不下来呢!”
  话声一落,其余三人,已经同时跃起,三道人影;只分投去处,一闪而没!
  接着只听又响起一阵“咕…‘咕”夜袅啼声,正面的二三十名丐帮弟子,纷纷朝大门涌
了进去。
  老刺猬回头道:“你们两个就守在这里吧,不用进去了。”
  杨文华道:“大哥,那位何长老,左足是一只铁脚么?”
  “贤弟听出来了!”
  陆少游点点头笑道:“这位何长老是敝帮中弄蛇的第一能手,天下任何毒蛇,遇到了
他,就像遇上了克星,连咬人的勇气都没有了,所以有降龙手之名,据说有一次有一个五毒
教的高手,豢养了两条剧毒无比的毒蛇,要找何长老较量,那人为了争名,放出了两条毒蛇
之后,还偷偷地放出了一只野人山的绿毛毒蜘蛛,何长老只顾了两条毒蛇,却被毒蜘蛛在脚
背上咬了一口,他心头大怒,飞起一脚,就踢穿了对方心窝,把脚背上的毒蜘蛛一齐带入他
的心窝里,也挤得粉碎,筹他拔出脚来,一刀把左脚连小腿一齐斫了下来,后来他自己做了
一集铁腿,安在脚骨上,从此走起路来,就会发出‘笃”笃’之声,大家听到他的声音,就
知道是谁来了,就索性叫他何老笃了。你别看他左脚微跛,又装了铁脚,若论轻功,丐帮之
中,还是数他第一呢,尤其他的绝活‘悬空三弹腿’,这只左脚自从装了铁脚,却更具威力
了。”
  杨文华道:“丐帮人才济济,高手如云,无怪数百年来,一直被誉为天下第一大帮!”
  陆少游微微摇头,叹息一声道:“现在和从前不同了,自从敝帮南北分家,就良莠不
齐,和各大门派一样,也渐趋式微了!”
  杨文华和陆少游虽是义结金兰,肝胆相照,但他提起丐帮之事,自己究是外人,也就不
好多问。
  恰好此时由老刺猬领头,四个长老一齐从大门中走了出来。
  陆少游立即迎了上去,问道:“四位长老可是没搜到人么?”
  “这真是怪事!”
  老刺猬闻朝宗一手搔着头皮,说道:“除非这些人会地遁,不然怎么会一点影子都没
有?”
  何老笃目光炯炯朝陆少游道:“你们没看错吧?”
  陆少游道:“晚辈和杨兄弟一共有两个人,这怎么看错呢?我们不但和他们在天井中列
成了四行,还和那隐身厅上的主持人说了话,还和十六个黑衣人动了手,半点也没有虚假的
了。”
  铁香炉任天翔道:“闻老哥,你说的可能不错,他们也许真是借地遁走了。”
  隔山打虎宋百胜道:“任兄相信真有会地遁的人?”
  任天翔道:“但咱们包围得距离远了些,说不定附近有什么地道,可以通向某一个地
方,他们的人,退入地道走了,就不用经过咱们的包围圈了。”
  老刺猬矍然道:“任兄这话颇合情理。”
  宋百胜道:“咱们率领了一百二十名丐帮弟子,从四面像扇面般展开搜索,就算有地
道,也应该发现了。”
  “那倒不一定。”
  何老笃摇头道:“如果附近有地道的话,也一定有很好的掩蔽,时在黑夜,也不容易发
现了。”
  “不错!”
  老刺猬目光转动,说道:“人家已经走了,咱们也不用待在这里了,不如等到明日白
天,再来详细查勘不迟。”
  任天翔道:“那就要大家撤走好了。”
  老刺猬举手击了三掌。
  那敢情是要大家撤退的暗号了,掌令的弟子立即又响起了“咕”“咕”之声,丐帮弟子
立即纷纷往山下退去。
  陆少游道:“杨兄弟,我给你引见敝帮四位长老。”
  一面又朝四人道:“这是晚辈的结义兄弟杨文华,他现在的化名是柳文明。”
  杨文华赶忙从脸上揭下面具,(虽然揭下面具,还不是他的本来面目)向四人一一拱手
为礼。
  这四位长老已听陆少游说过,杨文华是罗浮蓑衣老人的门下,自然十分敬重,也各自拳
还礼,说了些久仰的话。
  老刺猬道:“少游,你和杨少兄兄弟重逢,今晚自然不回去了,此时夜色已深,你们还
是回到船上去吧,咱们可要走了。”
  说完,偕同其他三人,一齐走了。
  陆少游、杨文华依然回到画航上,换过了衣衫。
  那丐帮弟子手中提着茶壶,走进舱来,替两人冲了茶,问道:“二位公子可要开船
么?”
  陆少游道:“不用了,夜色已深,你去睡吧!”
  “是。”那丐帮弟子应了声“是”,就悄悄退出。
  陆少游伸手拿起茶壶,倒了一盅,凑着嘴唇,不,他用舌尖轻轻沾了一下,觉得并无异
处,但过了半晌,就感到舌尖微微发麻,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这就给杨文华面前也斟了一
盅,说道:“贤弟,喝口熟茶!”
  一面却以“传音入密”说道:“这茶喝不得,已经给人做了手脚。”
  舱中没有点灯,但杨文华目能暗视,陆少游以舌尖试茶的举动,自然看到了,心中暗暗
感到大哥处事果然小心,连自己人的船上,他还处处提防!
  听了陆少游的话,心头不由一怔,也以“传音入密”问道:“他们怎么下手的呢?”
  陆少游笑道:“方才进来的那个丐帮弟子,已被人调换了,他送茶进来,不是低着头
么?大概他以为改换了装束,又在黑夜里,我就认不出来了,其实我就是不看他面貌,听声
音就听出来了。”
  杨文华道:“茶中可是下了迷药么?”
  陆少游道:“不错,我用舌尖试过了。”
  杨文华道:“那么我们现在该如何呢?”
  陆少游道:“我们正愁找不到他们,就假装被迷翻了,看他们把我们弄到哪里去?”
  “大哥此话不错。”
  杨文华道:“只等我们假装被迷翻,他们一定会进来察看茶水,我们没有喝茶,如果瞒
得过他们?”
  陆少游道:“把茶倒到湖里去就好了。”
  说话之时,举起茶盅,正待往窗外泼去。
  “大哥且慢!”
  杨文华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小瓷瓶,倾出绿豆大两颗药丸,自己取了一颗,纳入口中,
把另一颗递了过去,说道:“这是家师练制的‘清神丹’,专解天下各种迷药,服上一颗,
三日之内,不惧任何迷药、迷香,大哥快吞服丁,我们就可以安心喝茶了。”
  “令师真是奇人!”
  陆少游欣然接过,纳入口中,一面说道:“这机会难得,我们假装迷翻之后,非到万不
得已,不可轻易出手,贤弟一切行动,听得兄的暗号行事。”
  杨文华道:“不弟省得。”
  他们这一番话,全是以“传音入密”交谈,纵然有人窥伺,也只看到他们一手托着茶
盅,沉默了一回而已!
  陆少游道:“贤弟,这茶不错,是真正的雨前龙井,入口清香,你再来一盅!”
  杨文华已把一盅茶喝了,忙道:“大哥,小弟自己来。”
  陆少游大笑道:“自家兄弟,何须客气,可惜没有酒,有茶当酒,也聊胜于无。”
  他替杨文华倒了一盅,又给自己斟满了一盅。
  不多一回,两人已经各自喝了三盅。
  陆少游还待再倒,忽然口中“咦”了一声:“不对,愚兄头好昏,咦,这……”
  砰然—声,往舱板上倒了下去。
  杨文华也故意吃惊道:“大哥……”
  他只说了两个字,身子一歪,也跌倒下去。
  过了一回,那假扮丐帮弟子的船家从后舱探出头来,问道:“两位公于还要开水么?”
  两人当然没有理他。
  那船家还有点畏怯,壮着胆子走进舱来,走近两人身边,俯下身摸了摸,失笑道:“两
位公于是喝醉酒了!”
  他看两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点反应也没有,才算放下了心,直起腰,举掌击了两
下。
  陆少游微微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矮小黑衣人从舱门口出现,阴笑道:“已经放倒了
么?”
  这矮小黑衣人一眼就可以认得出正是那个茅管事。
  船家检查了一下茶壶,笑道:“他们每人至少喝下了三盅,入口迷喝一盅就会翻了,能
够喝上三盅的,倒是少见。”
  茅管事阴哼道:”可见这两个小子内功相当高明哩!”
  船家谀笑道:“最高明也不是翻了?”
  茅管事吩咐道:“把他们带走。”
  两个汉子躬身领命,一人一个,伸手抓起两人身子,往肩头一搭,就退出舱门,纵身跃
上湖岸。
  茅管事紧随两个汉子身后,一路疾行。
  陆少游微微睁眼要看他们究竟把自己两人运往何处?但这一看,心中不禁大疑,因为他
们还是朝山上行来,暗自忖道:“莫非他们的巢穴,就在于坟不成?”
  心念转动之际,两个汉子已经登上平台,快要行到坟庄,忽然折而向左,绕着于坟到了
左后方的一片石崖底下,这里正好有几棵大树,两个汉子脚下一停,把肩上两人放到地上。
  陆少游仰身向上,怕他们发现,立即闭上眼睛,耳中只听杨文华以“传音入密”说道:
“大哥,他们巢穴的入口,大概就在这里了。”
  陆少游也以“传音入密”说道:“贤弟小心,莫要让他们发现了。”
  杨文华道:“不要紧,小弟侧着身子,只是他们在小弟后面,看不到他们的动作,大哥
看得到么?”
  陆少游道:“真糟糕,我仰躺着,也看不到,那茅管事就站在我们不远,千万动不
得。”
  说话之时,那两个黑衣汉子敢情已把某一块大石移开了,他们抓起杨文华,脚先身后,
把他往一个黑黝黝的洞中塞了进去。
  接着又抓起陆少游,也脚先身后,塞入洞口。
  洞口,只容得一个人的身子,略为宽敞,但下面竟然极为平坦,就像滑梯一般,人进入
了洞口,就身不由己,往下滑去,而且下滑的速度相当快,不过眨眨眼的工夫,少说也滑下
了数十丈深,一下就滑到地头了。
  两人都不敢睁开眼来,只是直挺挺的躺着不动,此时自然只有用耳朵听了。
  好像身后继续有人滑了下来,不用说那是两个黑衣汉子和茅管事。
  他们敢情平常滑惯了,因此身子滑到地头,就迅快的一跃而起,于是又一人抓起一个,
搭上肩头。
  陆少游又悄悄睁开了一条眼缝,这是一间不算很大的石室,略呈方形,右首有一道斜斜
向上的窟窿,铺着光滑的石条,敢情就刚才下来的滑道了。
  窟窿两边,站着两个手持扑刀的黑衣汉子,不言不动,脸上也一无表情,如果有外人滑
下来,你还未挺身而起,就会先挨上刀了。
  其余三面,也都是石壁,并无甬道,心中正感奇怪!
  方才是两个黑衣汉子走在前面,现在则是两个玄衣大汉站在茅管事的身后。
  茅管事面向右首一道石壁而立,不言不动,似在等着什么?过了半晌,才听到沉重的移
动之声,右道石壁间,移开了一道门户。
  茅管事当先举步跨了进去。两个黑衣汉子也一前一后,跟着跨入。
  里面是一条不太宽的甬道,壁上每隔十来步,就有一盏油灯,光线并不太亮,但可以看
得清甬道两侧,似有七八间石室,都有一道门户。
  茅管事走了十来步,右手微微一挥。
  两个黑衣汉子不待吩咐,走在前面的一个立即脚下一停,伸手拨开右首一间石室门的铁
闩,推门而入,把杨文华放到地上。后面一个跟着走入,也把陆少游放下,两人就退了出
去。
  接着但听砰然一声,关上了门,只听声音,这扇门还是铁的,接着他们又在外面拴上了
铁门。
  铁门一经关上,眼前就是一片黝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杨文华立即翻身坐起,以“传音入密”说道:“大哥,现在怎么办?”
  陆少游跟着翻身坐起,也以传音入密”笑道:“我们不是进来了么?”
  杨文华道:“但我们连他们头儿都没见到,就被囚禁起来了。”
  “这你不用性急。”
  陆少游含笑道:“他们既然把我们弄进来了,总会有人来问话的。”
  杨文华道:“这就难怪他们的人退走得那么快,这道滑板入口几十个人,一下子就都滑
下来了,只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陆少游道:“这里大概是在于坟左侧后上方,在三天竺和中竺中间下首的一处石崖之
下。”
  他略为沉吟,又道:“不过以我看,这滑道只是他们的入口,另外只怕还有出口呢!”
  “杨文华道:“何以见得?”
  陆少游笑道:“滑道石板甚是光滑,要爬上去,并不容易,而且这条甬道两边,七八间
石室,大概也只是用来囚人的,他们的人,必然还另有石室了。”
  杨文华道:“依大哥的看法,这七八间石室,都是有人被囚禁了。”
  “很有可能。”
  陆少游道:“不过贤弟必须记住了,我们来一趟可不容易,这回擒贼擒王,遇事务必忍
耐,不能再让他溜了。”
  杨文华道:“这个小弟省得。”
  “好了!”
  陆少游道:“现在我们先休息一回,养足精神。才能应付他们。”
  杨文华知道大哥一直以“传音入密”说话,大概需要休息一下了,这就点头道:“不
错,我们已有一晚未睡,这是最好的休息机会了。”
  两人不再说话,各自盘膝行功。
  这样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杨文华耳中听到了甬道上传来了脚步声,由远而近,急忙以
“传音入密”说道:“大哥,有人来了。”
  陆少游叮嘱道:“贤弟记住了,一切以我的暗号行动,不可操之过急。”
  杨文华道:“小弟知道。”
  这两句话的工夫,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两人急忙躺卧下去,和方才的样子—样。
  只听铁门外的铁闩,已经拔启,接着铁门也豁然开启。
  陆少游微睁一目细瞧,进来的依然是方才那两个黑衣人,他们跨进石室,仍然一人一
个,分别伸手抓起陆少游、杨文华,往肩头一搭,就举步走了出去。
  甬道尽头,地势较为开朗,好是一条横的走廊,左道一间石室门口,站着一个矮小黑衣
人,正是茅管事,他没有做声,只是回身往石室中走入。
  两个黑衣人跟在他身后,走入石室,就肩膀微倾,把两人摔在地上。
  他们摔得虽然不重,但两人被摔在石地上,也是不轻了。
  陆少游方待睁眼,忽觉一条冰冷的面巾,敷上了头脸,鼻中还隐约可以闻到这条面巾上
有一股药香气味,心知该是清醒的时候了!
  没过多久,有人揭去了冷面巾。
  陆少游眼皮抬动,倏地睁开眼来,口中故意“咦”了一声,说道:“这是什么地方?”
  杨文华听到他的声音,也就睁开眼来!
  茅管事冷冷地喝道:“你们人虽清醒,一身武功已经尽失,此时就是想倔强也倔强不起
来了,待会总管问话,可得老实一点,还有活命的机会,否则,你们就别想活命。”
  幸亏他这话提醒,陆少游上身一仰,故意装作支撑着坐起身来,目光一抬,说道:“你
是茅管事!”
  茅管事冷冷一笑道:“不错,正是茅某。”
  杨文华也坐起身,望望茅管事,问道:“你们怎么把在下二人弄来的?”
  茅管事深沉一笑道:“你们两个,如何逃得出咱们的手掌?”
  陆少游目光四顾,这间石室相当宽大,灯光也很明亮。正中间还放着一把太师椅,里首
还有一道门户,那只是一道木门。
  不觉奇道:“这里是一间地窖!”
  茅管事只嘿了一声,就阴侧侧说道:“二位话太多了。”
  陆少游道:“你们待要怎样?”
  茅管事道:“总管要问你们的话。”
  说到这里;趋步走近木门,轻轻叩了两下,躬躬身道:“启禀总管,丐帮两名弟子带到
了。”
  他们把杨文华也当作丐帮的人了。
  木门启处,只见一个身穿青布长袍,脸如黄蜡的中年人缓步走出。
  茅管事立即躬身道:“属下见过总管。”
  青袍人大不咧咧地在太师椅上坐下,目光一掠两人,嘿然道:“你们一个叫陆少游,一
个叫什么名字?”
  杨文华道:“你可是问我么?”
  青袍人冷然道:“本座不问你,还在问谁?”
  杨文华道:“在下柳文明。”
  青袍人道:“丐帮门下?”
  杨文华道:“不是。”
  青袍人又道:“那你是哪一门派的人?”
  杨文华道:“在下罗浮门下。”
  青袍人嘿然道:“本座从未听说过还有罗浮派。”.杨文华道:“在下是罗浮门下,这
有什么好骗人的?”
  “好,算你是罗浮门下。”
  青袍人目光如刀,冷笑道:“是谁指派你们来的?”
  陆少游道:“不是你们把我们迷翻了劫持来的么?”
  青袍人怒声道:“本座是问你们。今晚到于坟坟庄,假冒本座手下‘元’字和‘冬’
字,是谁的主意?”
  原来他就是隐身坟庄大厅上说话的那人了!
  陆少游道:“那是在下的主意。”
  青袍人看了他一眼,哼道:“是万开山派你们来的?”
  “不是。”
  陆少游道:“在下虽然随着义父到江南来,但却不是义父的主意。”
  青袍人似是对他这番话感兴趣,转脸问道:“你此话怎说?”
  陆少游道:“在下随义父到江南来,是为了给我结义兄弟报仇,要找出谋害我结义兄弟
的主使人来。”
  青袍人问道:“你结义兄弟是谁?”
  陆少游道:“杨文华。”
  “是孟尝剑杨连生的儿子。”
  青袍人点头道:“元字铜牌在你身上,那‘元’字是你杀死的了!”
  “不是我。”
  陆少游道:“元字在罗浮山假冒蓑衣老人,把沾衣毒涂在一本小册子上,毒害我义弟杨
文华,在下赶到之时,元字已经被人废去武功,在下逼问他受何人支使,他就服毒自杀了,
铜牌是在下在他身上搜到的。”
  青袍人诧异的道:“那是什么人废了他的武功呢?”
  “是在下。”
  杨文华道:“他假冒家师,在罗浮以剧毒害人,所以在下废了他的武功。”
  青袍人看了杨文华一眼,说道:“你原来是蓑衣老人门下,到江南来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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