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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七剑


第十九章 托塔天王



  从湘西通往贵州的大路上,近日来接连出现了一批又一批的武林人物!
  这一批又一批的人,只是一路急赶,瞧他们虽有前后之分,但似乎是有计划的行动,随
时随地,都有人连络,互通声息。
  如果有人守在路旁,仔细的认上一认,保证你会意想不到,大吃一惊!
  因为这些人全是江湖上平日只闻其名,没见过面的顶儿尖儿的人物!如今却接二连三的
在湘西出现!
  不,一窝风似的朝西赶去!
  你要是不信,不妨扳着指头,数上一数。
  瞧吧!
  威震长江的龙门帮帮主东海龙王公孙敖,亲率南坛坛主霹雳掌尉迟炯,西坛坛主秃龙万
三胜,北坛坛主满天飞花宋伯通一行过去了!
  少林罗汉堂主持百忍大师亲率十八罗汉过去了!
  武当三子的玉灵子亲率武当蓝袍八剑,过去了!
  衡山派掌门人灵均道长亲率师弟灵光和四个灰衣道士,过去了!
  长白派掌门人雪地神雕张广才亲率三个门人,过去了!
  这些人在江湖上,只要跺跺脚,就会使整个江湖动荡上半天的人物,一窝风的朝西赶
去,究竟为了什么?
  一句话,他们是为了九大门派中有许多人,被黑风婆掳去,这是追踪黑风婆来的。
  湖南是龙门帮的势力范围之内,各处都有他们分舵,这次的行动,也是以龙门帮为首。
  三天之前,他们得到消息,一个满头百发,鸠脸黑衣的老妪,带着一名青衫白脸少年,
曾在常德沅兴酒楼上露面,那正是黑风婆师徒。
  之后,在辰州,在凤凰,一路上都曾有人见到过黑风婆师徒。
  据大家的判断,也许她手下的人,早巳押着九大门派被掳的人走了,她们极可能重返老
巢!
  于是大家就衔尾急迫,擒贼擒王,只要截住黑风婆,什么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在这一些人的后面,还有一个人,也在急匆匆的赶路,但这个人,却恁地也不会引起旁
人注意。
  他是一个耸肩缩头的糟老头,斗鸡眼,酒糟鼻,胡子纠结,满脸油垢,身上一件葛衫,
长仅及膝,脚上穿着一双草鞋。打扮既不伦不类,生相也猥琐已极。他双脚如飞,跑得极
快!
  人家追黑风婆,他为什么呢?
  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为什么,但他心头却比九大门派的人还急!
  但等他发现九大门派的人追的是黑风婆师徒,他更着急了!
  于是,他加紧攒程,最后,他越过九大门派的人,也越过黑风婆师徒,但没有一个人发
现他。
  由凤凰向西,他已经舍了官道,由麦地肚,直奔四十八溪!
  梵净山已在前面!
  糟老头脚下没停,一路朝山中奔去,金刀峡业已在望,他在山麓一棵大树底下坐了下
来。
  他可并不是跑酸了腿,要在树下歇息,只见他匆匆从肩头褪下包袱,取出一件天青缎长
袍,很快把破葛衫换了下来,接着又脱下草鞋换上白袜,和薄底快靴。
  现在他开始用手指迅速清理着他卷曲而纠结的胡子·于是他的胡子,变成了一撮花白的
山羊胡子。
  他再以他双手摩着他眼睛、鼻子、面颊,于是斗鸡眼、酒糟鼻、猥琐神情,一扫而空!
  他简直换了一个人,那是紫脸浓眉的老者,气度雍容,和蔼之中,另有一股慑人的威
仪!
  他到底是糟老头呢?还是紫脸老者?
  谁知道?反正他是一个擅于易容术的人。
  紫脸老者不再耽搁,起身就朝峰山走去。
  金刀峡的飞桥,横起半空,乃是梵净山最惊险的地方,人登其上,当真如凌虚而行。
  紫脸老者走近飞桥,正待从桥上过去,陡然“轰”的一声巨吼,一头比牯牛还大的白额
斑虎,雄居对崖,朝着桥上发威,意似阻止来人,从桥上过去。
  紫脸老者举头望了它一眼,心想:“这大概就是小灵山的护山神兽了!”
  一面却泰然举步,朝飞桥石梁上走去!
  “轰”!白额斑虎敢情瞧着来人并不理会它,第二声大吼接着响起,这吼声比方才要响
亮得多,空谷回音轰轰震耳!
  紫脸老者已飘然走近,快到飞桥尽头!
  “轰”!白额斑虎第三声大吼,已经发起威来,凶睛凸出,蓝光暴射,金黄色的长毛,
也根根倒竖,虎尾不住的左右摆动,大有择人而噬之势!
  云从龙,风从虎,它这声大吼,当真风起五步,群谷响应!
  紫脸老者停住前进,拱拱手道:“老朽专程参见神尼来的,请让老朽过去。”
  白额斑虎似乎听得懂人言,但它依然虎视眈眈的瞧着来人,挡在桥头一动不动。
  紫脸老者微微一笑道:“你不肯让路,想是不信老朽之言,神尼避世修行,但老朽和你
主人原是方外旧……”
  白额斑虎没待他说完,又是“轰”的一声闷吼,虎牙似乎作势欲扑。
  紫脸老者见它依然不肯让路,心头大感作难:自己此来事关重大,非见到神尼不可,但
这守山巨虎,忠于它主人,看来决不肯让自己过去想到这里,不禁神色一怔,喝道:“老朽
有十分重大之事,非见神尼不可,你还不让开?”
  双目乍睁,神光如电,注视着白额斑虎,凛然举步,朝崖上走去!
  白额斑虎似乎没想到来人会有这般胆大,似待乘势扑起,哪知虎目和紫脸老者目光一
对,敢情被他气势所慑,不禁凶威尽敛,缓缓朝后退下,但它又似乎并不甘心,一条长鞭般
虎尾,只是左右迥剪!
  紫脸老者朝前逼进一步,白额斑虎就后退一步。
  一退一进,走了五六步,紫脸老者已经从容跨上崖石,白额斑虎面对紫脸老者除了气息
咻咻,兀自发不起威来!
  就在此时,只听峰岭上飘下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叫道:“大黄,来的是什么人?”
  这声音有如山谷黄莺,娇脆已极!
  白额斑虎,骤然听到主人的声音,登时虎毛直竖,闷哼一声,猛向紫脸老者当头扑来!
  人家只有狗仗人势,原来老虎也会虎仗人势!
  紫脸老者身子动也没动,但白额斑虎扑到他身边,却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再也扑不
过去!
  一时不禁凶性突发,接连张牙舞爪,连声怒吼!
  腥风如卷,尘土飞扬,但它依然扑不到紫脸老者身前五尺。
  紫脸老者听那说话的声音,好像年纪极轻,而且人还在峰顶之上,心中不禁暗暗点头,
此人敢情是神尼门下了?
  他并不理会白额斑虎的连声厉吼,微微抬头说道:“老朽王公直,有事面谒神尼来
的。”
  他声音不响,又在连声虎啸之中,居然清晰地传上峰顶。—峰上娇声喝道:“大黄,不
得无礼;来的是王大侠!”
  白额斑虎真还通灵,被她轻轻一叱,偏着虎头,瞧瞧紫脸老者,口中低啸一声,果然立
时退了下去。
  峰上娇脆声音,重又说道:“王大侠,抱歉得很,师傅已有多年不见外客了。”
  说的好,一口拒绝了,但这话何用你说?神尼避世修行,不见外人,大家谁都知道。
  紫脸老者微微一笑道:“神尼不见外客,老朽幸有耳闻,只是老朽不远千里而来,实有
重大之事,向神尼面陈,烦请姑娘替老朽通报一声。”
  峰上娇脆声音说道:“不成,这许多年来,不知有多少人都说有很重要的事,要见师
傅,结果师傅一个也不见,王大侠请原谅,我不能替你通报。”
  紫脸老者不期一怔,心想:“这可怎么好!自己总不能白来一趟?”
  接着抬头笑道:“尊师虽然避世修行,不见外客,姑娘只要说起老朽,尊师也许会破例
延见。”
  峰上娇脆声音停了一停,才道:“师傅认识王大侠么?”
  紫脸老者呵呵笑道:“老朽三十年前,和尊师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尊师曾约老朽有暇可
来小灵山一晤,老朽此来,也可说是应三十年前旧约来的。”
  峰上娇脆声音轻啊一声道:“原来王大侠和师傅是旧友,师傅正在入定,王大侠请到小
庵奉茶。”
  紫脸老者微微一笑,便自举步朝山上走去。
  小灵山,又名灵鹫峰,据说它和西天佛国的灵鹫峰形状十分相似,这可没人见过,但它
确实雄伟秀拔,气势非凡!
  大悲庵就建在峰腰上面,白云封径,终年人迹罕至。
  别看紫脸老者举步从容,一步一步的走着,只是和一个普通人行路一样,但就在峰上娇
脆声音,话声说完,还没多久,紫脸老者已经像一朵青云般冉冉直上,出现在大悲庵前面。
  庵门口,站着一个长发披肩的黄衣少女,她瞧到紫脸老者来的这般快法,不禁脸露惊奇
之色!
  在她想来,托塔天王王公直在武林中声誉之隆,几乎不在师傅之下,自己也曾听师傅说
过,至少也该是和师傅同辈之人,但没想到来人只有五十来岁,也看不出有什么惊人之处。
却有这般身手。
  紫脸老者含笑拱手道:“老朽王公直,姑娘就是神尼高足了?”
  黄衣少女还礼道2“王大侠驾临,晚辈有失迎迓。”
  紫脸老者呵呵一笑道:“不敢当,老朽来的冒昧,惊扰姑娘师徒,心实不安。”
  黄衣少女道:“师傅还在入定,王大侠请到庵中小座。”
  说着,领了紫脸老者进入山门,直上大殿。
  这大悲庵就是这么一间大殿,殿上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后进敢情是她们师徒的静室。
  黄衣少女请紫脸老者在佛堂上落坐,自己匆匆进去,一会工夫,端着一盅茶出来,说
道:“王大侠请用茶。”
  紫脸老者忙道:“姑娘不可客气!”
  目光一转,含笑道:“这里想来只有姑娘和尊师两位了?”
  黄衣少女点点头。
  紫脸老者笑道:“姑娘拜在尊师门下不知有多久?”
  黄衣少女垂头道:“晚辈从小就是由师傅养大的。”
  紫脸老者捋须笑道:“这就是了,难怪姑娘一身武学,已得尊师真传,就是方才千里传
音之术,只怕武林一流高手,也难望姑娘项背。”
  黄衣少女脸上一红,羞涩的道:“王大侠见笑了,师傅说晚辈还没有她老人家三成火侯
呢!”
  紫脸老者大笑道:“尊师悟彻佛门真谛,功参造化,为百年来武林第一高手,姑娘能有
尊师三成火侯,放眼江湖,只怕已是罕有对手了。”
  黄衣少女不觉面有喜色,嫣然笑道:“我师傅从不准我轻易离开这里,也从没和我说过
江湖上的事,王大侠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人,不知江湖上有些什么厉害的人?”
  紫脸老者笑道:“江湖上分为正邪两派,正派中一共有九大门派……”
  黄衣少女道:“这个晚辈听师傅说过,邪派呢?”
  紫脸老者沉吟道:“其实武功一道,并没有正邪之分,行得正,纵然旁门出身,就是正
派,行的邪,就是邪派。譬如当年和尊师同名的通天教主阴古虚,出身原是旁门,但为人正
派,江湖上谁也没有把他视为邪派中人。又像乌蒙的黑风婆,当年虽然为恶,但放下屠刀,
一样不算恶人……”
  黄衣少女似乎听出滋味来了,睁着眼睛,想了一想,道:“通天教主阴古虚,我好像听
师傅说过,黑风婆?这名字我没听到过,哦,还有瑶山的千毒谷主,也是坏人,我听师傅说
过。”
  紫脸老者微喟道:“江湖上本来已经平静了一二十年,自从黑风婆隐迹之后,千毒谷主
也已有多年不出,可是乎静了二十年之后,如今却又凶机隐伏,成了大风暴的前夕,一旦暴
发,可说是武林中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黄衣少女奇道:“可是黑风婆和千毒谷主又出来了?”
  紫脸老者摇摇头道:“如果是黑风婆,千谷毒主等人,老朽也不会专程找尊师来。”
  黄衣少女咬着嘴唇,说道:“师傅恐怕不会管这些事的。”
  紫脸老者仰脸道:“神尼佛门中人,慈悲为怀,何况这是一场莫大功德,如果尊师不
管,只怕没人能挽救这场浩劫了。”
  黄衣少女道:“王大侠呢?”
  紫脸老者苦笑道:“姑娘把老朽看的太高了,凭老朽这点能耐,只够和对方第二流的人
物相抗,唉,只怕还嫌不够……”
  黄衣少女吃惊的道:“有这么厉害的人,那是什么人呢?”
  话声方落,只听一个苍老声音叫道:“徒儿,你在和谁说话?”
  黄衣少女吐吐舌头,低声道:“师傅醒了!”
  一面接口道:“师傅,是王大侠!”
  苍老声音道:“为师不见外客,你怎么把人家让到庵里来了?”
  黄衣少女回头望了紫脸老者一眼,说道:“师傅,王大侠是你老人,家约他来的。”
  苍老声音道:“为师约过了什么人?你就说为师不见外人,请他下山去吧!”
  紫脸老者连忙起身拱拳道:“老朽王公直,三十年前曾在南屏山上拜识过神尼一面,当
时蒙神尼嘱老朽他日途经梵净山,可至小灵山一晤之言,老朽碌碌庸人,三十年后,才采专
诚拜谒!”
  “阿弥陀佛!”
  苍老声音低诵佛号,道:“贫尼还当是谁,原来是托塔天王老檀越光临寒山,贫尼失敬
之至!”
  话声未落偏门内已转出一个枯瘦清癯的缁衣老尼,一手握着一串念珠,合十躬身道:
“老檀越三十年不见,丰采如昔,贫尼方才多多得罪!”
  黄衣少女瞧了紫脸老者一眼,暗想:“原来托塔天王三十年前就是这个样子了。”
  紫脸老者连忙还礼道:“老师父宝相庄严也和昔年一样。”
  缁衣老尼道:“阿弥陀佛,贫尼区区一点枯禅功夫,怎及得老檀越玄门练气之术?”
  紫脸老者道:“好说,老朽怎敢和神尼相提并论?”
  缁衣老尼抬目道:“风雨故人来,老檀越有何见教?”
  紫脸老者暗暗想道:“好个风雨故人来,看来神尼明知故问,她分明已知自己来意。”
  一面含笑道:“老朽三十年来一直想叩谒神尼,面聆禅机,怎奈老朽草草劳人,迄未得
暇,此次趋奉宝山,一来是为了我心愿,二来却是为了武林浩劫将兴,想请神尼指点。”
  缁衣老尼淡淡说道:“老檀越好说,佛门最重因果,老檀越是老贫尼旧识,光临寒山,
贫尼无任欢迎,只是贫尼已有三十年不履尘世,武林中事,不谈也罢!”
  武林中事免谈,一口拒绝了!
  紫脸老者早在意料中,依然含笑答道:“神尼精究佛法,佛家素以慈悲为怀,普渡众
生,目前江湖大劫将兴,神尼总不能眼看芸芸众生,同沦浩劫?”
  缁衣老尼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皈依我佛,清净灭度,江湖凶杀之事,因果循
环,善恶自有报应,何用你我担心?”
  这倒好,自己不想过问,反而劝人家也不要过问了!
  紫脸老者微微一笑,颔首道:“神尼说得极是,老朽也已有二十年没在江湖走动了。”
  “阿弥陀佛!”
  缁衣老尼口诵佛号道:“茫茫江湖,重重杀孽,得抽身时便抽身,老檀樾正该如此!”
  紫脸老者大笑道:“老朽师门,原是玄门一派,道家主张清净无为,因此,江湖上纵然
魔影幢幢,大劫已迫眉睫,老朽原可抽身不问,但老师傅不同了……”
  缁衣老尼目光一抬,道:“贫尼出家之人,身在空门,如何不同?”
  紫脸老者道:“就因神尼是佛门中人,才和老朽不同,老朽可以袖手不管,神尼却不能
视若无睹。”
  缁衣老尼道:“请老檀樾明教。”
  紫脸老者目光一转,瞧了殿上供奉的观音大士神像,徐徐说道:“我佛以慈悲为怀,观
音大士更是慈航普渡,救苦救难,何况这场武林浩劫,只有神尼无边佛法,才能挽救。”
  缁衣老尼低喧佛号:“老檀樾好辩才,说来说去,是要贫尼插手江湖是非了?”
  紫脸老者笑道:“神尼练的是降魔宝幢,佛家原有降魔消灾之说,不能以是非视之,佛
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缁衣老尼只是沉吟不语,过了半晌,才道:“贫尼已有数十年不问尘事,此事实在碍难
从命。”
  紫脸老者抬目道:“佛心慈悲,神尼忍令武林中人,惨遭劫杀?”
  缁衣老尼白眉微攒,问道:“老檀樾一再提起浩劫两字,究竟这场浩劫,何所由来?”
  紫脸老者暗暗一喜,心想:“你也忍不住了。”
  一面很快接口道:“这场浩劫,如果未能在事前加以防范,一旦暴发,实为武林中前所
未有的杀劫。”
  缁衣老尼动容道:“真有这么严重?”
  紫脸老者正容道:“事实只怕比老朽说的还要严重。”
  缁衣老尼问道:“这是些什么人在兴风作浪?”
  紫脸老者见她渐渐入彀,忙道:“神尼昔年总听到过桃花女吧?”
  缁衣老尼手拨念珠,低喧佛号道:“阿弥陀佛,这妖女又在弄什么花样?”
  紫脸老者道:“光是桃花女,老朽也不用惊扰神尼了。”
  缁衣老尼道:“那还有谁?”
  紫脸老者道:“桃花女,潜伏古桃花源,自号太阴宫主,昔年群邪中和她沆瀣一气的
人,已有天山一魔,千毒谷主及鬼姬阎婆等人……”
  缁衣老尼没有作声。
  紫脸老者继道:“目前九大门派之中,已有人,落在他们魔掌之中,身受‘秘魔炼魂’
之厄……”
  缁衣老尼目中神光一闪,但依然没有作声。
  紫脸老者道:“这些老魔,沆瀣一气,已足构成武林大患,但还不致酿成无边杀
孽……”
  缁衣老尼这回忍不住了,她一手不住的拨着念珠,徐徐抬目道:“老檀樾是说,还有比
这些魔头更凶残的凶人?”
  紫脸老者道:“正是如此!”
  缁衣老尼道:“除了这些人外,贫尼实在想不起还有什么人来?”
  紫脸老者呵呵一笑道:“岂止神尼想不起来,老朽若非亲身遇上,真也不敢相信?”
  缁衣老尼目露奇光道:“老檀樾不用再绕圈子了,此人到底是谁?”
  紫脸老者道:“闭目僵尸!”
  “闭目僵尸?”
  缁衣老尼也似乎身躯微微一震,点头道:“此人还在人世?那倒确实不易对付,据闻昔
年通天教主阴古虚和他在阴山激战一个昼夜,才伤了他双目。”
  紫脸老者大笑道:“老朽自问不是此人对手,但据老朽推测,古桃花源之中,只怕还隐
匿着比他更厉害的人物……”
  缁衣老尼神目乍睁,瞿然道:“是谁?”
  紫脸老者摇头道:“详细情形如何,老朽目前也无法说得出来,只是桃花女已有数十年
潜伏不出,此次……”
  话声未落,只听岭下突然传来一声虎吼!
  缁衣老尼攒攒眉道:“又是什么人,找上小灵山来?”
  “轰”、“轰”!
  虎吼之声,接连暴啸!
  黄衣少女惊奇的道:“师傅,这人已经走过飞桥来了!”
  缁衣老尼口中“唔”了一声!
  黄衣少女道:“师傅,我出去瞧瞧?”
  还没转身,只听一个苍劲的声音,从崖下传来:“洪山道士求见神尼!”
  缁衣老尼道:“洪山道士是谁?”
  紫脸老者微微笑道:“洪山道士就是老朽。”
  缁衣老尼微感惊诧道:“那么此人为何也称洪山道士?”
  紫脸老者道:“二十年来,老朽循迹洪山,即以洪山道士自称,近来外人皆知洪山道士
即是老朽!天山一魔就以此冒名顶替,混充老朽起来。”
  缁衣老尼目光一闪道:“他是天山一魔?找贫尼何来?”
  紫脸老者笑道:“想是以老朽名义,替桃花女作说客来的。”
  这时黄衣少女已经翩然出去,凝声道:“家师不见外客!”
  天山一魔哈哈一笑道:“姑娘只管替贫道通报,神尼纵然不见外客,但贫道和尊师三十
年前,曾在南屏山有过一面之缘,想来还不至拒人于千里之外。”
  此人内力非凡,虽在峰下,声音甚是响亮,哪里还要人通报?
  紫脸老者皱皱眉,忖道:“这魔头对自己行动,真还了如指掌!”
  缁衣老尼低喧佛号道:“这些魔头,真是胆大妄为,居然敢对贫尼也使起诈来!”
  紫脸老者只是捋须微笑,说道:“神尼何不让他上来,听听他如何说法?”
  缁衣老尼沉吟了下,抬头道:“徒儿,就说为师有请。”
  她这句话,也是故意把话声直传下去。
  黄衣少女接口道:“家师有请!”
  “哈哈,贫道惊扰了!”
  天山一魔一声敞笑,人已随着笑声,飞上崖顶!
  来的真快!
  老魔头想是存心卖弄,表示他神功卓越,是货真价实的托塔天王;但哪里知道就凭这一
点,已显得火气十足,不脱魔头本色!
  试想紫老脸者,方才来得何等从容?
  两人这一比,正邪之分,也就在此!
  转眼工夫,黄衣少女已领着一个头戴道帽,身穿道袍,腰背微弓,颏下留着一把山羊胡
子,从山门进来!
  此人当然就是天山一魔了。
  他步人大殿,目光一瞥,瞧到佛堂上除了缁衣老尼,还有一个紫脸青袍老者,似乎微微
一怔!
  托塔天王精擅易容之术,江湖上能够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实在不多,老魔头自然当面不
识。
  他慌忙趋前几步,朝缁衣老尼稽首:“贫道冒昧登临,有扰神尼清修!”
  缁衣老尼还了一礼,淡淡说道:“贫尼已有多年不履红尘,道友是谁?恕老尼眼拙
了。”
  天山一魔哈哈一笑道:“岁月不饶人,三十年时光,转眼过去,逝者如斯,贫道又换了
一身道装,神尼自然认不出来了。”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道:“但神尼总还记得三十年前,勾漏双凶窃取神尼三粒牟
尼珠,连伤天门三老,贫道适时经过南屏,截住勾漏双凶,后来神尼也赶来了,曾蒙神尼见
邀,有暇可到小灵山来,哈哈,贫道……”
  他侃侃而言,对昔年之事,居然如数家珍!
  辫…黄衣少女暗暗“哦”了一声,心想:“难怪师傅平日对托塔天王,十分推崇,原来
他还帮过师傅的忙!”
  紫脸老者同样听得一怔,暗想:“自己当年之事除了天山二老,别无旁人,这魔头怎会
如此详细?哦,是了,他准是从勾漏双凶那里听来的了。”
  缁衣老尼没待他说完,低垂的双目,突然神光湛湛,抬目沉声道:“听道友说来,你是
王大侠了?”
  她语气不善,脸上也微含不悦!
  天山一魔神色不变,阴笑道:“岂敢,贫道二十年来,不用俗家姓氏久矣!”
  他说到这里,忽然朝紫脸老者打量一眼,稽首道:“这位老施主,能在小灵山作客,定
非常人,不知如何称呼?”
  紫脸老者拱拱手微笑道:“老朽姓洪,就住在山下,蒙神尼不弃,时常来讨教些佛典禅
理。”
  天山一魔笑道:“老施主神光内蕴,分明是位世外高人,贫道幸会之至,老施主如不嫌
弃,贫道就住在桃花源中,欢迎老施主一游。”
  紫脸老者颔首道:“老朽久慕桃源之名,有暇自当前去观光!”
  天山一魔喜形于色道:“洪山施主光临,只要提起贫道,自然有人引路。”
  紫脸老者道:“老朽记住了。”
  黄衣少女端了一盅香茗上来,说道:“道长请用茶。”
  天山一魔没待她放下,慌忙接过,笑道,“姑娘太客气;了,哈哈,这位想是神尼高足
了,名师出高徒,小小年纪,造诣已是不凡。”
  缁衣老尼缓缓抬手道:“道友远来,请坐了好说。”
  大家在佛堂上分宾主落坐。
  缁衣老尼道:“道友不远千里而来,必有见教,贫尼洗耳恭听。”
  天山一魔陪笑道:“不敢,贫道趋登宝山,实是受了桃花源成宫主央托,拜谒神尼而
来……”
  来了,话题转入了正题!
  缁衣老尼不待他说下去,寒着脸,问道:“成宫主是谁?”
  天山一魔连忙接口道:“成宫主乃是贫道多年好友,也就是通天教主阴前辈的高弟,近
在桃花源创立太阴宫,继承阴山道统。”^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迅速瞥了缁衣老尼一眼,
他似乎是在察看老尼的神色,然后接道:“成宫主素慕神尼盛名,特挽贫道前来,想请神尼
担任一个名义,这是成宫主的聘函,恭敬神尼过目。”
  他迅速从袖中掏出一份泥金聘函,递到缁衣老尼面前。
  缁衣老尼见他送到面前,不得不接,目光一瞥,立即把聘函依然退了回去,微晒道:
“贫尼已有多年不问尘事,‘太阴宫最高护法’名义,贫尼愧不敢当,道友替贫尼婉谢了
吧!”
  天山一魔手推着聘书,笑道:“成宫主敦聘神尼,完全是为了表示对神尼尊崇之意,还
望神尼给贫道一个薄脸才好。”
  缁衣老尼微愠道:“贫尼要不是看在托塔天王四个字上,道友休想上得小灵山来,贫尼
不欲多说,道友请吧!”
  她这话已明明说出天山一魔并不是托塔天王来了!
  天山一魔神色一凛,勉强笑道:“贫道也有二十年没在江湖走动了,实因受人之托,不
得不冒昧前来,神尼世外高人,既然坚持不受,贫道自当遵命回覆。”
  他一直等到把话说完,才徐徐的从缁衣老尼手上,接过聘函,纳入袖中,一面起身说
道:“有扰神尼清修,贫道告辞了。”
  缁衣老尼脸色微沉,徐徐抬目道:“道友替贫尼转告成宫主,善恶只在一念,不悔不
悟,永沦苦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天山一魔脸色又是一变,匆匆说道:“贫道自当转告。”
  话声才落,人已急急朝庵外走去。
  他自然知道,自己行藏,已被神尼识破,是以走的极为慌忙,身形一闪,便消失不见!
  “阿弥陀佛!”
  缁衣老尼目送他走出门才低喧一声佛号,皱皱眉道:“这些魔头果然可恶!”
  紫脸老者微笑道:“他敢在神尼面前,故弄玄虚,胆子真也不小!”
  缁衣老尼目光一抬,奇道:“老檀樾也看出来了?”
  紫脸老者大笑道:“他把聘函一再推让,迟迟不肯收回,显然其中有弊!”
  缁衣老尼微微叹息道:“老檀樾见多识广,贫尼自愧勿如!”
  微微一顿,接着又道:“贫尼若非悟激观心神通,发现他心怀叵测,岂非已蒙其害?”
  黄衣少女吃了一惊,柳眉挑动,急急问道:“师傅,这老贼敢暗算你老人家,你怎不早
说?”
  缁衣老尼蔼然道:“出家之人,最戒嗔念,为师岂会中他暗算?”
  说到这里,缓缓伸出右手,一面说道:“他们知道为师数十年修行,功力深厚,聘函上
涂的剧毒,如果没有十分把握,只怕毒不死贫尼!”
  黄衣少女举目瞧去,这一瞬功夫,只见师傅方才接过聘书的五个指头,第一节上,业已
色黑如墨,不由粉脸失色道:“师傅,这是什么剧毒,究有这般厉害?”
  缁衣老尼屈指轻轻一弹,从指头弹出缕肉眼几乎无法瞧得见的灰色轻烟,直向山门外电
射飞去!
  一面朝紫脸老者微微笑道:“老檀樾,这大概是千毒谷主的无形之毒吧!”
  紫脸老者点点头道:“不错,千毒谷主的无形之毒,能使中毒之人,一无所觉。”
  他口中说着,但眼看缁衣老尼居然能把手指上的剧毒,轻轻弹出,心头不由暗暗一惊,
忖道:“这一手工夫,分明是佛门失传已久的无上神功,‘拈花指’了!”
  “啊……”
  他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转头朝黄衣少女说道:“姑娘快运气试试,可有什么不对?”
  黄衣少女睁大双目,惊奇的道:“王大侠是说晚辈也可能中了他暗算了?”
  紫脸老者道:“老朽也是猜测罢了,这魔头既然存心而来,说不定对姑娘也会下手。。
  黄衣少女似乎不信,哪知略一运气,不由惊“咦”了声,含怒道:“师傅,这魔头果然
连弟子身上,也下了毒呢!”
  她皓腕一伸,右手纤纤玉指,五个指甲,悉成深灰!
  紫脸老者道:“姑娘想是在端茶之时,被他做了手脚,这就奇了,他从哪里学来的乌蒙
‘借物传毒’?”
  这下,连修行功深的缁衣老尼也不禁勃然变色,愠道:“他居然连贫尼的徒弟,都不肯
放过!”
  黄衣少女不再说话,也像她师傅一般,屈指向空轻弹,但她终究功力尚浅,连弹了三
次,才把指上剧毒弹去!
  这可把紫脸老者瞧得更是惊凛不止!
  神尼一身成就,为近百年来空门第一奇人,持练佛家无上神功的“拈花指”,原也不足
为奇,但黄衣少女最多不过十八九岁,居然也练成了“拈花指”!
  “阿弥陀佛,我佛保佑!”
  缁衣老尼,忽然低喧一声佛号,缓缓起身,走到观音大士神龛前面,跪了下去,默默祝
告了一阵,才行站起,朝紫脸老者合十为礼,凝重的道:“老檀樾侠骨仁心,为了武林浩
劫,不远千里而来;但贫尼昔年曾在佛前许下宏愿,不再涉足红尘,不问江湖是非……”
  紫脸老者张口欲言,但又忍了下去。
  缁衣老尼接着说道:“只是贫尼细思老檀樾切责之言,深含至理,贫尼身为佛门弟子,
我佛慈悲,自不能坐视武林众生,同沦魔掌,……紫脸老者听到这里,不禁合掌道:“神尼
上体佛心,只此一念,功德无量。”
  缁衣老尼指了指黄衣少女道:“小徒叶蕴如,自幼由贫尼扶养长大,目前总算已可代贫
尼做些琐碎事情,贫尼意欲命小徒下山,听侯老檀樾差遣,不过须待三日之后,始能成行,
不知老檀樾意下如何?”
  紫脸老者知道她即命门下弟子下山,自然有她足够的把握,她说的须待三日之后,想必
在临行之前另有传授,自己此行,总算不虚。
  想到这里,不觉大喜过望,忙道:“名师出高徒,神尼门下,自然不凡,差遣两字,老
朽如何敢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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