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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在江湖


第三十一章 卧薪裳胆智士谋 以身换功哪堪求



    叶伯庭还没走床,有人已轻轻地端着洗脸水走了进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
信为叶伯庭端洗脸水的人竟是一直左右他、支使他的麦遇春。
    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巨变又何用十年?而这种转变又是如何发生的呢?
    当然就是他那一块“周公贴”使麦遇春昏睡时,叶伯庭废了他的武功。当时他曾问
麦老大,是愿意废了武功做他的奴隶,还是愿意做他送给凌鹤的一件厚礼,麦老大的答
案是肯定的——做他的奴隶。
    于是他改变了生活习惯,过去别人如何伺候他,他就模拟别人何候他的方式去伺候
别人。
    过去他训斥过叶伯庭,可没骂过他,更未打过,现在叶伯庭可不管这一套,麦遇春
端起痰筒正在拿去倒淖,床上的叶伯庭咳了一声,嗓中有痰,麦遇春急忙把痰简拿近。
    叶伯庭吐过之后,道:“早饭吃什么?”
    麦遇春道:“稀饭、五香花生米、八室酱菜,还有饽饽……”
    “他娘的!老是这一套,真是鸡巴打鼓……一个点儿,你就不能换换花样?”
    “能,能!叶兄,你是吃豆浆、豆腐脑还是八宝粥?”
    “什么?叶兄?你他娘的和我称兄道弟?呸!有没有尿泡尿照照你这份德性?我看
哪!你还是拔根鸟毛吊死算哩!”
    麦遏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直做大爷的人,一夜之间变成了孙子,而一直对他奴
颜婢膝的人,突然对他大声咋唬起来,这如何适应?
    弄权一时,凄凉方古,麦遇春想过有几次想骂个痛快,然后一死,但是骂过之后,
不会死得痛快。
    他以为叶伯庭以前在他面前装孙子,矮八辈,他现在也能,只要三寸气在,走着瞧,
因为他一直还没弄清楚,他那个娘们去了何处?也许他猜想,这次倒媚是倒在那个娘们
身上。
    “是,叶爷,以前叫惯了,一时不容易改过来。”
    “以前是以前,那叫做富汉身子穷汉命,要不是我够机警,早就被你宰了!”
    “叶爷,这档子事儿小的有所解释,我点你的穴道,只想了解你接近我是否包藏祸
心,绝无杀你之意,有一字不实,我就是大闺女养的。”
    “你别往脸上贴金哩!你是大闺女养的?”叶伯庭在床上笑得直擂枕头,道:“你
是烟台四道湾、天津富贵胡同的姨子养的。”
    麦遇春五脏翻腾,但是他要忍。蝇集人面,蚊嘬人肤,个知人为何物?由这几句话,
他想到越王勾践,也只有想到这些,他才百勇气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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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鹤勤练百里绛云所授的技击,百里绛云总是不离左右。由他的仪态、神情、动作,
甚至烦闷时的那份冷漠,都能由眼前反映到数十年前……。
    是一个酷热的六月,她那时大约是二十一岁,初出师门回家为父亲庆五十寿。行经
巢湖之滨,被那清碧沁凉的湖水所吸引,就在人烟稀少之处脱衣下了水。
    所谓脱衣,自然并非全裸,而是脱了外衣,还有亵衣,哪知湖水往往是个陷饼,望
之不过腰际那么深,一下去才知道,有一人多深。
    她是一点也不会泳术的人,立刻大叫救命,巧得很,附近正好有人经过,来了救命
的人,此人三十来岁,满脸胡子,跳下水就抱住了她。
    抱是抱佐了、却只把她的嘴部露在水外,一个不善泳的人在这情况之下,抓住任何
漂浮物就不会放手的人
    此人其所哉,毛手毛脚地却又不游上岸,百里绛云知道,这人的确能救她的人,但
并不能救她的命,他不知道她的命和她的贞操是不可分开的人。
    百里绛云最初不便苛责,最后大骂,因为此人变本加厉,而这人越是被骂就越放肆,
甚至想在水中把她身上仅有的亵衣撕裂除去。
    就在这时,又来了一人,站在岸上道:“候荣庆,快把人弄上岸来。”此人的头巾、
衣衫以及快靴全是银灰色的。
    原来先来的人正是黑道“金翅蜂”侯荣庆,顾名思议,自然是个采花贼。侯荣庆见
这位丰神俊逸,衣袂飘飘的侠士站在岸上不下水,以为必是一只旱鸭子,道:“有本事
你下水把她弄上岸如何?”
    少年侠士道:“如果我下水,对你恐怕有所不利。”
    侯荣庆大声道:“别他妈的穷吹哩!有本事下水呀!你敢下水,侯爷要是不把你的
肚子灌满,我就不姓侯……”
    “嗤”地一声,少年侠士已入水不见,候荣庆的水住并非一流的,忽然尖叫一声,
身子下沉、但百里绛云却被送到岸边。然后,这位侠士让侯荣庆喝了个够,腹大如鼓。
    百里绛云才知道救她的侠士叫凌翎,少女无不矜持,而矜持也就是自尊的外衣,但
矜持过了火,往往就会使大好机会失之交臂。
    她内心喜欢,还被他抱了一会,但表面上却很冷淡,不久就分了手,凌翎怎知她的
心意?不久和其妻结婚。百里绛云听到这消息而大忿,不久认识了白成家,那时他还未
出家。
    白成家传她本门的高绝武功,但她实在并不喜欢他,因为她心目中只有一个人,那
人却不属于她了,因而多少有点玩世不恭,自暴自弃,最后她嫁给了黑中白,才知他有
前妻,她与白成家分手,白要负较大的责任。
    就因为她为人作小,所以她曾问过马芳芳,为人作小的看法,马芳芳的固答十分得
体:前妻小妾无关宏旨,感情才最重要,所以,她没有对马芳芳下煞手,这也是百里松
和司马能行多少不谅解她的原因。
    至于她成全凌鹤,而没有成全良己的晚辈,就更非司马能行和百里松所能了解的了。
    这时司马能行和百里松一起来到,他们发现凌鹤正在练本门的武功,而且穿了一身
的银灰衣衫,连头巾及长靴都是银灰色的,他们内心真不是滋味。
    百里绛云把他们引到另一室内,道:“凌鹤虽非我的门下,却因他的处境堪怜而成
全他,你们的心情我不难了解,有暇我也会传你们一些招式,但因资质不同,成就各异,
不可抱怨……”
    两人互视一眼;却不说话,百里绛云道:“我与不了和尚有一次生死决斗,却不亲
自动手;凌鹤代我出字,马芳芳取代不了和尚,此战只准胜不准败,可知我内心的压
力。”
    百里松道:“姑姑把全部武功传与司马兄,难道他就不如凌鹤?”
    百里绛云摇摇头,道:“不如,因为凌鹤是天生练武奇才,加之他全身一千多道创
痕的实战经验,可以说无人能及。”
    司马能行道:“这么说师母的代战人是有胜无败,稳操胜券了。”
    百里绛云却又摇摇头,道:“不一定,因为不了和尚非同小可,因此……”她忽然
踱到窗前,良久才道:“此后我发生任何意外,都不可以责怪凌鹤。”
    百里松愕然道:“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必多问,我自愿成全凌鹤,因而发生了任何事都不可责怪他,谨记,谨记!甚
至你仍应该和他保持友好……”
    两人互视一跟,自然仍不知长辈的意思,却也不便再问。至于友好不友好,那是以
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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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芳芳越来越会打扮,走路的姿态越来越轻盈美妙,甚至就连说话的尾音部粘粘地,
像稠稠的糖液,可以拉成细毛的丝。白成家像年轻了二三十岁,所以教得很起劲,根本
不曾保留,就像昔年教百里绛云一样,若非她提早离开他,他也会倾囊相授。
    日子很快溜走,距代战人较量之期,也不过半月左右了。
    这天晚上不了和尚把一半的真气输给了她,道:“芳芳,我已把全部的都给了你,
以你的造诣应能战胜百里绛云的代战人。”
    马芳芳信口应着:“我想会的,你是说你的全部,一招都没有留?”
    “绝对没有。”
    马芳芳道:“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报答你?”怎么报答?这答案她比谁都清楚,
所以一双美眸中注入了易燃的东西,等着白成家回答。
    就像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名菜已端上桌面,而问他喜不喜欢吃,或者要不要吃一样。
白成家实在不是个好色之徒,更非花和尚,实在是对百里绛云难以忘情。他以为他倾其
所有都掏出来了,她问他“我怎么报答你”,这答案不是比一加一等于二还容易吗?
    他的目光被她那火热的目光所吸住,他实在可以确定,他的猜题本领是一等的,她
这话还能如何明白,她总不会是吃对门谢隔壁吧?因为现场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白成家忽然握住她的手,就连她的手,也和昔年的百里绛去一样;她似乎没有什么
持殊的表示,或者是因为他此刻意乱情迷,并不能确切看清一切。”
    握手虽是他这些日来所响往,甚至认为不可企及的,但握了手之后,自然并不能以
此为满足。当初在“和尚”之上加上“不了”二字,就等于为自己留了一扇方便之门。
    心地光明,暗室中有青天,念头暖味,白日下有厉鬼。白成家此刻就算要下地狱,
也得先获得他等了数十年的尤物再谈其他。他的嗓中不知发出什么声音,他忽然紧紧地
箍住了她,那身罗衣及那罗衣内无骨、腻滑而柔软的胴体,把他所有的都瓦解了。
    此刻他唯一的感受是,一切都是空的,只有色不是空的,如果另外还有感觉,那就
是他已变成一个火球。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摔出去的,反正是马芳芳把他推出去的,现在的马芳芳和他相
差的只不过是火候而已。
    他的后腰撞在八仙桌角上,痛楚使他清醒了,他知道已到了万劫不复的边缘。马芳
芳指着他的鼻尖,大声道:“你要干什么?白成家、你说,你是人还暴畜牲?”
    白成家感觉自己这团火球已在冰水中发出“嘶嘶”声,一切一切都从自我陶醉的幻
象中回到现实中,本来嘛!他这种年纪,马芳芳的岁数,怎么会有可能?”
    李婉如站在门口,她怎会适时出现,在此刻脑中装满了浆糊的白成家来说,自然无
法想通。
    “婉如,你说,我怎么做人?虽然还没有发生什么,可是人言可畏,万一有人乱嚼
舌头,说是我是以什么换来的武功怎么办?”马芳芳奔向李婉如,抱住她悲呼着:“你
说!我还能活吗?天哪,我不能活哩!”能不能活并不是嘴皮子上的事。
    李婉如自然是位“搭子”,眼见马芳芳这两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感脚板发痒,
她相信她永远也做不到这种炉火纯青的地步。
    她搂着马芳芳,拍着她的背部,道:“你不能活?为什么不能活?又不是你的错。
老实说,要不是你冰清玉洁、心坚逾铁,那可真没有人敢打保票不会有什么破色戒的和
尚和道士哩!”
    “呜呜呜……我要去死……放开我……婉如……你怎么这么爱管闲事?放开我呀!
我要找个地方……呜呜呜……”
    白成家木立在原地,本来他相信,他的寿命还长得很,至少再活二十来年不成问题,
但现在他知道,命儿八尺,难求一之,一切都早已注定。
    过去,任何人在他面前大叫“不了和尚”,他都不会在意,因为的确他有余情未了,
这个他一点也不忌讳,和尚之上加“不了”二字,比加个“花”字好多了。何况,和尚
追求名利,经过多少年的东砍西杀,可以坐上龙椅受万人膜拜,他这“不了和尚”就比
上述的两种清高得多。
    然而,如果马芳芳真的要寻死全节,李婉如就是证人,白成家就可能被称为淫僧,
这是他万万不敢接受的,他对不起列祖列宗和历代师祖。
    “马芳芳,你不必哭了。这事的确是我的错,只不过,近来你爱打扮,着重衣饰,
而且处处模仿百里绛云,这又是为了什么,算了,这一切都不必谈了。”他长叹一声,
又道:“有所谓:淫奔之妇,矫而为尼;热中之人,激而入道,清净之门常为瑶邪之渊
薮。”这话表面上是指尼、道,或指他自己,骨子里却在暗示马芳芳心怀叵测。
    马芳芳悲呼道:“怎么?我打扮修饰也错哩!世上的女人哪有不爱打扮的。婉如,
你说……我差点失身、还不能哭……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放开我……放开!”
她撒泼吼叫。
    白成家忽然决定了一件事,道:“马芳芳,我教你武功,是我自愿,如今我一无所
求,有一天我去了,你也不必说是我的门下,只求你为我做一件事。”
    马芳芳哭道:“你只要正正派派、规规矩矩,好歹你也成全过我,不要说为你做一
件事,就是十件八件也是应该的。”
    “这些都不必说了!”白成家道:“有一天我走了,只求你给我做个不太大的坟墓,
立个不大不小的石碑,上有‘已了和尚白成家之墓’字佯,也不必有立碑者的名字,你
能为我做这件事吗?”
    马芳芳道:“小事一桩,我当然能。”
    白成家缓步进入自己房中,马、李二女许久未听到他的声音,本以为他在闭门思过,
但又过了好一阵子,李婉如在门外撩帘一看,立刻惊叫起来。
    白成家自断舌根而亡,身边仍然留下一封遗书,内容非常简单,意思是他死而无憾,
但从此以后,不要对任何人提及这一段授艺之事,因为他还有一位比师叔还厉害的师兄;
名叫萧健,此人嫉恶如仇……。
    马芳芳看了信哂然道:“笑话!这一段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提它做什么?”
    李婉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了和尚变成“已了”和尚,仅一字之差,蕴含了多少
辛酸?人已死了,居然没有博得她的一声叹息,李婉如忽然发现芳芳有点可怕了。
    “婉如,你看怎么办?”
    “芳芳,不管怎么样,他把所有的都传了你,此恩非同小可,既然池叮嘱以后不提
此事,就照他的话去做,日前当务之急是立刻为他办理后事,”
    数日后,在镇外不远处山坡上,多了一座规模不大不小,石碑也不高不矮的墓碑,
上有“已了和尚白成家之墓”字样。
    李婉如却发现了一个小秘密,白成家尸骨未寒,夜晚上了床,马芳芳竟把凌鹤那件
内衣贴身穿在身上睡觉、
    李婉如当时愣了半天,她没有见过如此死心眼,对男女情感表现得如此激烈的女人,
但有一点她不能否认,马芳芳不这样做,又怎会有今天?当今武林,又有几人是她的敌
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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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辈,可否准我回去一趟?”
    “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吗?”
    “前辈,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晚辈的内人姜不幸得了失心疯,终日浑浑噩
噩,实在放心不下。”
    “好吧!速去速回,估计和不了和尚的决战也不过半月左右了,你要加倍用功,为
我争这口气。”
    “前辈,晚辈如果胜不了马芳芳、愿自作了断。”
    百里绛云静静地望着他、自他的银灰头巾及飘带上、银灰长衫、裤子,以及银灰快
靴上掠过的目光,柔柔地,轻如羽毛,暖如夹纩。
    凌鹤近来每天都会看到这种目光,他当然无法理解这是一种什么目光。他回到“穿
山甲”刘大谋府上,萧娟娟很兴奋,但她尽一切可能抑制内心的激动。
    姜不幸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是茫然的,可是尽管他已不再得到她的关切,也没有过
去那种清丽、美艳,但是,在凌鹤心目中,她还是那么可爱,还是那么动人。
    就算她篷首垢面,赤着一双泥脚,她还是那么使他牵肠挂肚。
    萧娟娟很识趣,让他抱抱小鹤、亲热一阵,然后远远抱走,让他们尽量热乎一阵子,
其实自阿幸变得痴呆之后,他们只热乎了一次:其目的不过是希望在激情中唤起她的回
忆,霍然而愈。
    既然那办法也不灵,在阿幸前事尽忘,浑浑噩噩之际来做那件事,他于心不忍。
    他抱着她、吻她,以面颊摩蹭着她的面孔,说不出的温馨,也有说不出的悲戚。严
格他说,使她得病的是百里松和叶伯庭二人,但由于百里松蒙面是为了陆丹,而陆丹又
是听命于麦老大,所以真正的仇人还是麦、叶二人。
    看在百里前辈面上,他已不再追究这件事对于百里松所应负的责任,也只有他和阿
幸独处时,才觉得过去所吃的一切苦头都无所谓。就算她的秀发由于日久未洗有点汗酸
味,他嗅起来也特别纯正,就像女人头上本就该是那种味道似的。
    阿幸在他怀中哼着儿歌,没有烦忧,也没能激情,好像阿鹤抱的不是她,吻的也不
是她似的。
    此情此景,都在一双十分关切、好奇或杂有其他情绪的窥伺目光之下,此刻她的心
情之复杂,除了此人之外,无人可以体会。这个素影一闪而没之后,不久又来了一个。
她们窥伺凌、姜夫妻二人的亲昵,羡慕姜不幸,但都没有嫉妒,因为她们并不能接受凌
鹤的体贴。
    后来这个是马芳芳,她常常在暗中偷看人家夫妻的家居生活,她虽然不嫉妒姜不幸,
却对娟娟十分不友善,她总以为娟娟是她的很大威胁。
    这工夫“恶扁鹊”等人外出归来、听娟娟说凌鹤回来了,大家都到这院落来。凌鹤
——见礼问候,对“恶扁鹊”道:“老哥,可曾见到小江?”
    “没有。”喟然道:“一个人一旦改邪归正就完全不一样了。”
    凌鹤道:“江涵身手了得,一般高手招呼不了他,这一点请老哥哥放心。”
    余大彩道:“凌老弟,你为百里绛云代战的日子不多了吧?成果如何?”
    凌鹤道:“百里前辈正在传我武功,我也正在加紧地学,反上总会尽力而为就是
了。”
    麦秀道:“对手是谁?”
    凌鹤喟然道:“据晚辈猜,必是马芳芳。”
    萧辰道:“不了和尚成全马芳芳,要她为他的情仇而战,百里绛云成全了凌鹤,这
两个年轻人不知推行谁不行。”
    曲能直道:“老弟,你自己以为有几成把握?”
    凌鹤摇摇头道:“无法估计,因为不知不了和尚传了多少给她。”
    高丽花道:“这还用问?双方都希望代战人能胜,:良然不遗余力了。”
    妻子云叹道:“可惜不了和尚并不知马芳芳的为人、此女的武功越来越高,对武林
恐怕不是一件好事。”
    “你他娘的就会明着戴高帽,阴着穿小鞋。你七大姑八大姨的身手高了些,你就怕
天下大乱,你的大哥、三叔和二大爷武功高了就永远不会出继漏?”
    姜子云道:“高大姊,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春天快到了,阳气上升,有一
点……”
    “你说!说呀!老没正经,看我不卸下你几根肋骨!”
    余大彩道:“猪八戒啃猪脚——自残骨肉,你们这是何苦?”高丽花追打余大彩,
他们烦闷时,这往往是使心情开朗的一种方式。
    凌鹤道:“老哥哥,阿幸还有复原的希望吗?”
    “恶扁鹊”道:“当然有,只是老哥哥不敢保证要多久才能恢复,老弟,有件事我
阜就想提出来,只是一直有些横逆之事,也没这份心情。”
    凌鹤道:“老哥哥请说,”
    “老弟,这件事我不说你也清楚,娟娟这一年来照料小鹤、阿幸和你,任劳任怨,
任何人都相信,她今生已不作第二人想,我说老守财奴,”“恶扁鹊”面向萧辰,道:
“你有没有意思把娟娟嫁给凌鹤?”
    萧辰是一百个愿意,却道:“年轻人自己愿意,老夫不愿作梗,只不过娟娟可不能
做小。”
    高丽花道:“这件事好办得很;阿幸整天浑浑噩噩,她可不在乎作大作小……”
    姜子云道:“阿幸有病,可别欺负她,就算她不知不觉,我也反对她作小,因为她
根本就是大的。”
    凌鹤抱拳道:“各位长辈对晚辈的事如此关切,晚辈感佩不已,在目前晚辈绝对不
谈这件事,相信各位也能体谅我的苦衷,时已不早,晚辈必须回去,阿幸母子还希望各
位多多关顾。”
    凌鹤出屋,娟娟就站在门外抱着小鹤,二人四目一接,都有千言万语,却都一句话
也说不出来、凌鹤呐呐而止、叹了口气匆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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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就是凌、马两个代战人决战之日,但不了和尚一直没有再和百里绛云联络,百
里绛云也有点纳闷。
    百里绛云找到马芳芳和不了和尚的住处,一问之下,说是不了和尚已经涅盘,她简
直不信,当即派百里松到白成家墓地去看了一下。
    “姑姑,的确有白成家的墓。”百里松道:“但墓碑上却是‘已了和尚白成家之墓’
字样。”
    “已了和尚?”
    “是的,姑姑,我看得十分清楚,他过去‘未了”!的是什么?如今‘已了’的又
是什么?”
    百里绛云自然不便回答这个问题。
    马芳芳道:“未了是指昔年和百里前辈之仇来了,已了是因为他已将所有都传了晚
辈深信晚辈能为他争这口气,所以表示心事‘已了’之意。”
    百里绛云道:“他已倾囊相授了?”
    马芳芳道:“我想是的,所以他心愿已了,立刻坐化涅盘。”
    百里绦云看看马、李二女,心虽怀疑,却也无法反驳,只是她想不通、白成家成全
马芳芳,代他争这口气,为何不等着看她的战果而提早走了呢?
    李婉如道:“前辈不必多疑,白大师之所以提早飞升,实在是因为对自己传与芳姊
的武功有信心之故。”
    百里绛云晒然道:“自信是好的,但不可过分自信。马芳芳,走吧,是时候了!”
    马芳芳道:“前辈已选好了地方?”
    “不惜,如你另有适当地点,我并不坚持在何处进行。”
    马芳芳道:“前辈所指定的地方,晚辈绝对同意。”
    他们来到一个幽秘的山谷中,同来的只有百里绛云和李婉如。现在,自林中走出一
个掸色肃穆的青年人,当然就是凌鹤。
    他仍是,一身银灰衣衫,飘逸俊朗,百里绛云目光温柔如水,不住地暗暗点头。在
马芳芳心目中,不论他穿什么衣服、都是偶像。
    此刻她更有信心,一定会达到目的,有一天他必是她的,她很虔诚地向凌鹤见礼,
道:“凌大哥,真想不到是你,”
    凌鹤淡然道:“在人生途程中,想不到的事大多了。”
    “无论如何……”马芳芳道:“还请凌大哥手下留情。”
    “马姑娘太客气,白成家台前辈的艺业,哪个不知?不过今日之战,既是受两位前
辈重托,关系他们的荣誉和英名,也不便留情。”
    “是啊!这真是一件恼人的事。”
    百里绛云仰看月色,道:“不早了,可以开始哩!你们是徒手还是用兵刃?”
    马芳芳道:“既然只是分个强弱高下,并非深仇大恨,就不必甩兵刃。凌大哥,你
看如何?”凌鹤自然不反对,两人缓缓走近而对峙:然后马芳芳开始出招;两人的武功
相似,凌鹤的绝技来自巨书,马芳芳的来自门罗,也等于黑中白,而黑中白又来自百里
绛云,万里绛云却来自不了和尚白成家。并非黑中白及百里绛云等本身就没有武功,但
较之这种武功显然逊色些。
    这二人所学的基本武功或有不同,如棱鹤的基本功来自凌翎,马芳芳的则来自马如
飞;高超的武功却来自同源、但是,其长成及发展又自不同。凌鹤自干余次创痕中吸取
了大量的经验,是武林中旷古未有的例子,马芳芳的武技却来自二人,一是门罗,一是
白成家、
    同样的武功由不同源流传来,也有不同的效果上
    这二人的招式,马芳芳的细腻,凌鹤的恢宏,马芳芳偶有奇招新招,所谓奇招新招,
是指述百里绛云也未学过的,而白成家却传了马芳芳。凌鹤的所谓恢宏,是指他把“忍
“字发挥到极致,大多是被动,人不攻他,他不攻人,这固会失去机先,但胜负之契机
乃是耐力和适时的机变。
    两人自然都不敢掉以轻心,但是,二人的心态却截然不同,凌鹤说过,他若不胜即
作了断,因为他败了就等于百里绛云败了。
    马芳芳呢,她根本就不尊敬白成家,她对中年以上对情欲特别重视的男人,可以说
厌恶至极,有条件的成全,或者有企图的施惠,她何必感激?
    她往往能把自己的理由先找了一大堆再去做某件事,也许她的不同之处即在于此。
    马芳芳在六七十招以后,她就能体会到,他们几乎不大可能有明显的优劣,除非某
一方面像下棋一样走错了一步,也就是出错了招式,才会有明显的胜负,也就是任何一
方只要稍一懈怠,那就会有改变。
    一百五十招之后,显然在力道上凌鹤毫无疲相,马芳芳却多少有点滞碍,但是,百
里绛云却在微微皱眉。
    李婉如在一边道:“芳芳,你要保持白大侠的荣誉。”她这么说,是为了一旦别人
知白成家死了而怀疑死因,所以在言词上要表示尊重。
    白成家一生可以说毁在“情”上或“欲”字上,反之,他的成就恐怕无人能及。
    马芳芳早就作了某种决定,她为自己设想的当然要远超过白成家。两百五十招过去
之后,她的拳掌仍然具有威力,细腻依旧,但在内力不继的细腻之下,被凌鹤的浑厚内
力震得颤抖不已。
    然而,凌鹤不解,百里绛云更不解,他们二人一个是当事人,一个是旁观者,当事
人有一种微妙的感受,马芳芳应该还有后劲才对,旁观者就是会相同武功的前辈,对与
战者招式演变、体力之消耗以及心理状态等等,都有过研究,她以为马芳芳有点失常。
    三百招将近,月已偏西。凌鹤忽然以本门的武功特性和千余道创痕所吸取的经验注
入这一招之内,左掌右拳改为左拳右掌,交互击出。
    百里绛云以为这是很有力的一击,不愧为奇才的奇招,但是,她仍不以为这一招就
能有决定性的结果。
    几乎李婉如也有这种想法,倚在树干上,她似乎在忍耐抑制上冲的血,却仍然自两
边口角渗了出来。
    百里绛云先皇一愕,继而脸上泛出喜色,胜得辛苦,毕竟是胜了,要是面对马芳芳
这个对手而在不辛苦情况下致胜,那就太不合理了。
    “凌大哥……小妹总是技逊一筹,甘拜下风……”她又向百里绛云道:“恭喜前辈,
指点有方、但也不能不对白大侠的苦心教导提掖感到惭愧抱憾。婉如,我们走吧!”两
人走后,百里绛云望着凌鹤,一种成就感、喜悦,和另外一种极微妙的激奋,使她愉悦
地拍着他的肩胛,道:“凌鹤,你好……”
    凌鹤对这句“你好”,不甚理解;总是以为胜了这次决战。百里前辈大激动的表现,
他道:“前辈,晚辈却以为,马芳芳任何一方面并不比晚辈差。”
    百里绛云和他相偕出谷,道:“正因为如此,你的胜利更可贵,只是不了和尚在未
见到比武成果就涅盘了,不免令人费解。”
    凌鹤道:“前辈,不了和尚为人甚是自负,他在未决战之前提早涅盘,莫不是在暗
示,他的代战人有胜无败,万无一失?”
    百皇绛云道:“也许正是如此,此人是十分自负的,不过,你致胜的一招虽然运用
巧妙,我却仍以为……”
    “前辈以为晚辈胜得侥幸?”
    “不,我不是这意思。”百里绛云道:“我是觉得这丫头很不简单,也是块练武奇
才,那一招似乎不该得手,就算能,也只是在肩上蹭一下才对。”
    凌鹤并没有因这句话难过,道:“晚辈也有同感,总觉得她行有余力,不该挨得那
么重。”
    返回住所,由于力战三百余招,衣衫几乎湿透,百里绛云道:“凌鹤,把衣衫换下
来,我给你洗。”
    凌鹤道:“前辈,这太不敢当,我还是带回去洗吧,反正晚辈一定要回去报告几位
前辈的。”
    “换了衣衫再回去。”
    “是!”他又换了一袭银灰衣衫,匆匆离去。
    由于上次回来穿的不是银灰色衣衫、银灰方中、飘带以及快靴,所以高丽花在院中
首先发现了他,嚷嚷道:“好小子,你这么一打扮,他娘的,我还以为是你老子凌翎来
了呢!”
    麦秀和余大彩等人走出,也同声道:“是啊!凌翎昔年最爱穿这种银灰色的衣衫
哩!”
    “恶扁鹊”道:“老弟,比武已过是不是?让老哥哥猜猜结果如何?”
    凌鹤道:“小弟正是专程回来报告的。”
    “恶扁鹊”道:“你胜了,而且是在三百招左右,对不对?”
    “老哥哥,你简直是未卜先知哩!”
    高丽花道:“老乌鸦,可别说你胖你就喘起来了。你说说看,这小子是徒手还是用
兵刃赢了马芳芳?马芳芳的伤势如何?”
    “恶扁鹊”道:“他们是徒手相搏,马芳芳可能是被砸了一拳或一掌而失血的。”
    众人望着凌鹤,而凌鹤却连连点头道:“正如老哥哥所说的。”
    余大彩道:“老鹊就像亲眼见到一样。”
    娟娟大喜,道:“凌大哥,总算没有使百里前辈失望,要是不幸姊正常,听了这消
息会多么高兴!”
    “恶扁鹊”忽然叹了口气,没有人知道他为啥叹气,包括凌鹤自己在内,大家还以
为是由于他不能使姜不幸复原而叹气呢!
    在此同时,李婉如已为马芳芳服了药,为她运功辅助疗伤已毕,道:“芳芳,有句
话你可别见怪,这只能表示我个人的一种看法。”
    马芳芳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如果李婉如看到这一眼;她会考虑该不该说这句话。
    李婉如呐呐道:“我隐隐觉得,你和凌鹤势均力敌……”
    “不错!”
    “所以我以为你的失招……”
    马芳芳猛然抬头,目中光芒有棱有角,一字一字地道:“什么话你都可以说,只有
下面的话要特别小心!”
    “芳芳,我只是表示个人的看法嘛!”
    “对于这件事,你没有表示个人看法的资格。”马芳芳道:“你知道吗?嗯!”
    李婉如直觉地以为她的声音像兵刃出鞘的铮铮声,而且她忽然发现了一件事,那就
是马芳芳和她自己的不同之处,她做任何事到了差不多程度即可,马芳芳则不可以。
    也许她迄今依然故我,就是“差不多”三字的成果,在马芳芳来说,成了就是成了,
不成就是不成,差不多无法取代。
    任何一个女人,都可能遇上马芳芳那种“机会”,但其成就和马芳芳绝对不同。
    此刻百里绛云已把凌鹤的衣衫洗好,正在晒它,司马能行和百里松来到,二人几乎
同时呆了一下,就连他们二人,这位长辈也没有亲手为他们洗过衣服。
    为什么这两个以前毫无瓜葛的人之间会产生这种情感?两人自然都不会往坏处去想,
所以想不能。
    “姑姑,这是凌鹤的衣衫?”
    “是的。”
    “姑姑不公平,姑姑从未为小侄洗过一件衣衫!”
    百里绛云微愕了一下,似乎现在才发觉,的确从未为侄子洗过衣衫,她并未说什么,
没洗就没洗,像她这样的女人,自幼生长在富裕的家境中,本就没洗过一件衣服,这有
什么稀奇,稀奇的是她能为凌鹤洗。
    司马能行比百里松大几岁,却沉稳得多多,站在一边不出声。百里松大声道:“姑
姑,你还没有说明为什么没有为小侄洗过衣服却为凌鹤洗!”
    百里绛云道:“这理由也许并不成其为理由,但我仍要告诉你,因为他已经在三百
招左右胜了马芳芳。”
    两人为之动容,因为他们已知不了和尚已涅盘,而且听说是倾囊相授,凌鹤能战胜
她,姑姑自然高兴了,毫无疑问,他们二人都做不到。
    百里绛云抖开凌鹤的银灰长衫,忽然指头自腋下穿过,一看之下,惊“噫”一声愣
住,百里松和司马能行二人上前一看,这衣衫的左腋下有个洞,内行人一看就知道那是
指法戳破的。
    二人互视一眼,脸上都有掩饰不住的喜悦,他们嫉妒凌鹤,自然就不愿见他胜利,
可是他们忘了,凌鹤失败就是他们长辈的失败,也是他们门中的耻辱。
    百里绛云的表情木然,但她内心却不是木然的,马芳芳大约在两百五十招左右已胜
了他,当然,戳这一指,当时也差点中掌,百里绛云曾皱过眉。
    由此可见,马芳芳顾不了和尚授她全部武功的恩惠和苦心,居然有意卖弄人情,使
白成家含羞地下,即使身为对手的百里绛云,也为白成家不甘。
    还有一点,也许更能激起百里绛云的反感,马芳芳似乎非得到凌鹤不可,反之,不
会出此下策。
    百里松呐呐道,“姑姑,这一指是不是马芳芳戳的?”
    百里绛云能猜到二人此刻的心情,道:“就算是马芳芳戳的,也仅是伤及衣衫,但
凌鹤却使她内伤吐血。”
    进一步的她并不知道,比喻说,马芳芳戳这一指是否行有余力使他受伤而不伤他?
最后她挨了凌鹤一拳,是否可以不挨这一拳,或者挨得从轻却故意挨得这么重?她不能
确知这两点。
    瞬间,那种胜利者的成就感一扫而空,她甚至感到抱愧不安,对不起凌鹤,由于她
还留了数招以及留了数十年的修为没有全给他而造成遗憾,她低估了马芳芳。
    如果凌鹤知道此事,他会比百里绛云更难过,他没有完成长辈的殷望和嘱托,他会
自绝。
    百里绛云忽然想到白成家的涅盘,她当然永远不会想到他们之间发生了那种事,却
以为是白成家舍生全名。
    她忽然也决定了一件事,这时百里松道:“姑姑如此成全凌鹤,而他居然未能圆满
达成任务,为本门蒙羞,他真是该死!”
    “你才该死!”百里绛云冷冷地道:“要不是你和叶伯庭联手施袭,便他内伤严重,
他的成就绝对远在马芳芳之上,亏你还有脸在此聒噪!”
    百里松垂头不语,尽管这也是事实,总之,他们都以为长辈对凌鹤好得过了火。
    百里绛云道:“你们要记住,凌鹤是本门的友人,绝对不是敌人……”说完就进屋
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凌鹤回来了,二人虽不敢在言语上讽刺他,却显示不屑之色,
意思是败兵之将还洋洋自得呢!
    凌鹤也知道,他得到的关顾远超过他们二人,不无嫉妒。他进入屋中,忽然发现百
里绛云的神色十分奇特,他从未见过她以这种眼神望着他,他道:“前辈,决战已过,
晚辈要回去了,如前辈不弃,可否住在一起,晚辈也好晨昏定省,以尽孝道?”
    “不必,凌鹤,我还要送你两样礼物,其他的事以后再说,我先教你几招……”最
后压箱底的几招都传了他。
    司马能行和百里松更不是滋味,然后,她交给他一个包袱,道:“你力战马芳芳,
真力消耗太大;我来为你补充一点内气,事后你再打开这包袱,能行和松儿在外小心护
法。”
    凌鹤本想拒绝,但百里绛云的双手已贴在他的背后,也许是错觉,他感觉他的双手
有点颤抖。
    在凌鹤的感受上,她这次为他补充内气就和过去不同,过去是细水长流,涓涓滴滴,
不绝如缕,这一次却是沛然而来,如江河决堤,源源注入。
    他虽感到惊异,却不敢出声分神,集中精神,把大量内力舒散于全身。
    也不过三个时辰,忽感背上两只手又在发抖,但不一会儿就滑了下去,凌鹤缓缓睁
开眼来,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回头望去,百里缘云额上还有虚汗,却是面如白纸,
但嘴角上却噙着淡淡的微笑。
    他一试她的鼻息和心脉,已是寂然,他忽然悲呼着跪在百里绛云面前恸哭不已。
    这工夫司马能行和百里松窜出进来,百里松大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凌鹤悲伤已极,如同未闻,百里松上前一看姑姑已经气绝死亡,揪住凌鹤厉声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鹤扳开他的手道:“我也不知道,她老人家事前叫我于事后打开包袱看看。”
    他打开了包袱,里面是他那件被戳了个洞的长衫和一封信,信上是这样写的:自她
发现他腋下被马芳芳戳了个洞,就知道白成家是倾囊相授于马芳芳,而她却还保留了几
招以及数十年修为的真气,败的关键在此,不信可以看看那件长衫左腋下的洞。
    她说很对不起凌鹤,千万不要怪他自己,只能怪她低估了马芳芳和白成家,为了侠
名和荣誉,她也要步白成家的后尘。她死后不必葬在黑家墓地中,更不要难过,不胜而
必须自行了断之说也不必介意,因为能胜而未胜的责任不在他,另外,此信要给司马能
行及百里松看看,免生误会……。
    其实这时二人都已经看到了,凌鹤道:“前辈为我牺牲,也可以说是舍命全名,我
一定会为前辈争回面子。”事前百里绛云说要送他两件礼物,即指招数十年的修为。
    百里松冷冷地道:“争不争面子,要凭你的良心,可别以‘舍命全名’四字推卸了
姑姑为你牺牲的责任!”
    凌鹤道:“我不是那种人。”
    司马能行道:“但至少是前辈为你而死,你也不能否认,马芳芳胜你在先,甚至手
下留情。”
    凌鹤不想和他们辩,回头就走,百里松厉声道:“怎么?你想甩手不管,一走了
之?”
    凌鹤道:“由于前辈的后事必须隆重举行,所以要去找几位会办事的人,试问两位
办这种事可是内行?”
    两人不答,凌鹤立刻回去把一些长辈都请了来,首先请娟娟为百里绛云拭净身子,
穿上寿衣,再装殓起来,凌鹤完全以弟子身分执礼。
         
         ★        ★        ★
     
    后事已毕,百里绛云的巨碑上有“弟子凌鹤位立”字样,这夭晚上“恶扁鹊”道:
“老弟,这件事老哥哥一直不明白。”
    凌鹤这才又把那封遗书拿出来给大家看了,麦秀道:“想不到这位黑夫人还是性情
中人,虚名累人,以致这般田地,未免过分。”
    高丽花道:“谁像你?脸皮之厚,做脚底足可以穿上三年,有那么一个哥哥,一点
也不在乎。”
    麦秀道:“我哪有高大姊那么聪明又有学问,出口成章,一肚子墨水。”
    曲能直道:“我看她是猪八戒挟半刀火纸——混充念书的人!”
    高丽花吼叫着追打曲能直。凌鹤肃然道:“马芳芳的相让,百里前辈引为奇耻大辱,
所以我必须马上找她决一胜负,以慰百里前辈的在天之灵。”
    余大彩道:“这是应该的,但也不必急在一时。”
    “不,前辈的后事办妥,已无后顾之忧,晚辈决定今夜就去找她。”
    众人也不便拦阻,而且全体出动观战,凌鹤并通知了司马能行和百里松二人,因为
这决战的胜败和他们的声誉有关。
    全部出动也就是连姜不幸也来了,主要是大家都不愿错失这次大泡眼福的机会,谁
也不愿留下来照料姜不幸、因而只好带去。
    马芳芳乍见这么多的人全来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凌鹤光明大落,他本可把话
说得含糊点,对方能听懂就成,但他说得明明白白,一字也不含糊:“马姑娘,由我长
衫腋下的小洞看来,你胜我在先,虽然最后我击中你一拳,若是你有意相让,也可以肌
肤无伤,若是放手真干,说不定我凌鹤根本就没有机会砸你那一拳的。”
    “凌大哥,真有这回事吗?我为什么不知道呢?”
    凌鹤给她看过长衫腋下的破洞,而季婉如更是心照不宣。
    马芳芳道:“这破洞也许是不小心弄破的,怎能证明是你我决战对弄破的呢?凌大
哥,你这人真是的,难道你砸我那一掌也是假的,或者是我故意要你打的?”
    凌鹤道:“我虽然不敢确定是有意让我砸中的,也不无可能,马姑娘,百里前辈为
了成全我,业已逝世,所以这另一次决战是必须举行的。”
    马芳芳道:“凌大哥,如小妹以免伤和气为由,拒绝再举行一次呢?”
    “那就是心虚,等于承认有那回事,也就等于对在下和百里前辈是一种侮辱。”
    马芳芳道:“好吧、但希望点到为止。”
    观战者有十余人之多,马芳芳心情很乱,她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愿去做任何事,但今
夜之战,她不愿全输,也不愿使凌鹤难堪。
    两人相距三步对峙,马芳芳道:“凌大哥,我有个建议、不知你同不同意?”
    “凌鹤道:“说说看。”
    马芳芳道:“如果我们五百招仍不分出高下来,就算平手,以后决定不再比试。”
    凌鹤道:“不,如今夜五百招不见胜负,今夜就到此为止,但半年后还要再比,直
到有一无比出胜负为止。”
    马芳芳苦笑道:“凌大哥,这又何苦?好吧,小妹一切都依你。”
    两人缓缓开了门户,此处仍是上次对决的幽谷,谷中除了夜风,死寂无声,另外只
有姜不幸哼那变调的儿歌之声了。
    马芳芳先攻出了一招“童子拜佛”,两人立刻打在一起,这二人的武功都已窥堂奥,
实在不能以一拳一脚来衡量他们,而是要以意在动先的“意”字来衡量他们的优劣。
    他们有时快得像两团包裹他们自己衣色的雾团,但慢时往往会缓缓地、软绵绵地拍
出一掌或砸出一拳。
    一百招过去,在场任何人也看不出谁会赢谁会输,这些人当中,也只有司马能行、
百里松和“恶扁鹊”三人勉强可以看出,马芳芳细腻,凌鹤浑厚,各有所长。
    加之百里绛云把数十年修为全给了他,最后几招绝学一招也未留,就会予人有充沛
真力浑然天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感觉。
    两百五十招过去,月已快出东山,百里松在司马能行耳边道:“你希望谁赢?”
    司马能行道:“凌鹤,你呢?”
    百里松没有反应,没有反应是否正是强烈的反应?
    不论在场中人对马芳芳的印象有多坏,却不能不佩服她,居然能在将近三百招时仍
保持不败。凌鹤的浑厚内力在继续增长,任何一拳一掌都用上了八成内力,他是一个心
地仁厚的人,他实在并不想挫败她或使她受伤,但是,百里前辈为他而死,这是丝毫不
能询私的事。娟娟抱着小鹤,手心直淌汗,也不断地祷告:“南无阿弥陀佛,救苦救难
的观世音菩萨,请保佑凌大哥赢得此战。”
    姜不幸偶尔向场中看了一眼,继续哼着儿歌,这歌声能对凌鹤造成两种情况,一是
由悲忿化为力量,一是由悲忿变为绝望颓丧。
    四百招过后。弦月挂在中天,已近五更,马芳芳在无俦的罡劲中马步浮荡,真气不
固,此刻她是真的万分吃力,但是她希望能熬过五百招,她不能使凌鹤恨她,也不能使
凌鹤轻视她。
    坚持拼到底,是表示她必须对白成家负责,像凌鹤对百里绛云鞠躬尽瘁一样。
    李婉如知道,马芳芳想支持到五百招,而凌鹤在过了四百二三十招之后,再加一成
内力,似乎绝对不让她接近过五百招。
    立在一丈外观战的人,都能感到罡气四溢,狂飚排压,呼吸艰艰,凌鹤还是那样,
沉稳、厚实,不轻敌也不自轻,任何一招一式,一举手一投足,都丝毫不马虎。
    马芳芳有如秋风中的败叶,急流中的浮萍,任何人都相信她随时都会落败。然而,
凌鹤又加了成内力,几乎她每接一掌或一拳,都会骨节暴响、龇牙咧嘴。但马芳芳还差
不多,她的功力是不是能随凌鹤的进境而上升?
    四百九十招以上时,凌鹤终于以九成半内力施出了百里绛云最后所传他的绝招,这
几招的威力,就是司马能行和百里松联手也接不下来,其余诸人就更不用提了。
    马芳芳每踉跄一步,地上必然下陷两寸有余,嗓中“格格”地作响,汗下如雨,面
孔紫胀。
    最后一招,最后一式,凌鹤大喝一声,砸出一拳,马芳芳连退四步,摇摇欲倒。地
上尘土暴卷飞扬,四周草木无风我自动。但是,五百招已满,马芳芳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凌……渡大哥……是我……败……败了……”
    “不!”凌鹤冷冷地道:“你虽力尽,却未失招,这不能算你落败。”
    “凌……凌大哥……你看这个……”马芳芳指指她的衣衫肩部、破裂约寸半长度,
道:“凌大哥,这是你的掌缘扫中的,如果上次你的左腋下衣衫那个洞算失招,这个破
口也算失招……”
    凌鹤以为马芳芳能支持五百招,而且他用了九成以上内力还使用了百里前辈的绝招,
这也算是平手,他绝不要模棱两可的胜利。
    “恶扁鹊”道:“让老夫说句公道话,固然,以凌老弟的无俦内力,震得马姑娘马
步不稳来说,已经输了。但正因为如此,马姑娘仍能支持五百招,这份耐力,在场诸人
中除了凌老弟,无人能及。所以这又不算失招,但马姑娘左肩上的破洞,如不算失招,
高手过招,也就难分胜负了。”
    麦秀道:“马姑娘的失招几乎就等于没有,不知司马和百里两位意下如何?”几乎
没有,并非绝对没有。
    百里松,冷笑不语,司马能行道:“在下也以为凌少侠算是胜了半招。”虽说半招
之胜也算胜了,但百里前辈舍命成全他,听换来的也不过是半招而已,不由气结,同时
对于马芳芳的造诣和功力也极为心折。
    马芳芳近似虚脱、李婉如扶着她离开了现场。司马能行向凌鹤道贺,百里松则未出
声。接着其余诸人也都围拢来,马芳芳了不起,不正显示凌鹤更了不起吗?因为她就是
不了和尚的影子呀!
    马芳芳和李婉如走出六七里路,李婉如道:“芳芳,肩上那破洞真是凌鹤扫中的?”
    “你……”怪芳芳脸色一沉,道:“婉如,再说这种话,可不要怪我下逐客令了!”
    李婉如道:“芳芳,你我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这工夫忽然前面出现两条人影,正好挡住去路。趁弦月淡淡的微光一看,两女不由
心头骇然。一个是叶伯庭,另一个不识,但隐隐看出此人有点像麦秀,很自然地就想起
了麦遇春麦老大。
    即使是拼了五百招,内力耗尽,马芳芳也不怕叶伯庭,但时这一代枭雄麦老大,却
有怯意。
    麦老大负手站在原地,叶伯庭走近道:“马芳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马芳芳道:“相逢了又如何?你有几根骨头我还不知道?”
    “马芳芳,如果你以为我还是过去的叶伯庭,你会大吃一惊的!”
    马芳芳道:“只不过是找到了靠山而已。”
    “这样吧!如我借别人之力胜了你,算我孬种,你看如何?”
    马芳芳冷笑道:“你不过是乘人之危罢了。”
    叶伯庭道:“这话怎么说?凭你马芳芳,没灾没病地,谁会乘你之危?”
    李婉如道:“叶伯庭,你真的不知道芳芳刚刚和凌鹤苦战了五百招?”
    叶伯庭道:“什么?五百招?快别开玩笑哩!凌鹤他怎么会和你动手?再说他目前
也不是你的敌手呀!”他当然是反穿皮袄在装老羊呢!
    马芳芳轻撞了婉如一下,意思是何必对他说实活,而对方分明是乘她之危而来的。
    马芳芳道:“叶伯庭,你真要和我动手?”
    “残子之仇我不能不报,”
    不提这事还好,马芳芳不想和他多说,叫李婉如提防麦老大,暗示她真可怕的不是
叶伯庭,而是此人。
    叶伯庭近来又自麦老大之处套取了不少招术,功力又有进境。马芳芳虽然已突飞猛
进,但五百招之后的人又如何能面对叶伯庭这等高手?
    内力消耗殆尽、空有奇招异式,也只能暂保不败,而时间一久,就会虚脱倒下。
    更不利的是,有个麦老大负手站在一边,这才是她的精神威胁。
    百招之后,马芳芳已是不支,她当然想不到麦遇春武功全失,才真正是银样腊枪头。
李婉如要上,马芳芳示意她不要上,监视麦老大。
    可是人的力气是会用尽的,马芳芳毕竟是女人,眼看马步又不稳了,最多还能支持
三五招。这时忽然一道人影疾射而至,全力砸出十二三掌,居然把叶伯庭逼退两步。
    叶伯庭大声道:“涵儿,你没弄错吧?我是你爹呀!”
    “我知道你是我爹,但这是什么意思?”
    “爹,如你心目中还有我这儿子,你一定知道,我当初做过什么缺德的事,你怎么
可以再乘马姑娘之危?”
    “涵儿,你忘了她把你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当街像牛马一样驱使你?”
    “我没忘,爹,即使再重些,对我也是罪有应得,爹,你如果要杀马姑娘,你就必
须先杀了我!”
    “涵几,马芳芳并不领你这份情呀!”
    “你不必管这么多,你不走我就把这条命交给你……”
    攻得紧,但却不防守,这么一来叶伯庭不忍伤他,只有挨打的份儿,连连后退,到
了麦老大附近,道:“麦兄,我们走吧!有子不肖,夫复何言!”
    他们二人一起,小江等人自然不追,而马芳芳却累得瘫在地上。
    小江道:“马姑娘,以你的身手不该累得这样才对,是不是麦老大也出手过?”
    马芳芳摇摇头,喘着道:“没……没有,他没出手。”
    小江道:“马姑娘,他没出手?这可真是怪事,如果仅有家父一人,姑娘怎么会累
成这样子?”
    “因为我和凌鹤力搏了五百招。”
    “凌大侠和姑娘力搏?这怎么会?”他不知两少为百里绛云及不了和尚代战之事,
自然莫名其妙了。
    马芳芳不耐,厉声道:“你还不滚,在这儿聒噪什么?”
    “是,小的这就走,不过,姑娘力尽,小的不放心,可否让小的护送姑娘回去?”
    “不要!我只要你快滚,滚!”
    “是,小的这就滚……”急忙走开。
    这工夫李婉如扶着马芳芳离开现场,小江远远地跟着,李婉如道:“这小子是真的
改邪归正了。”
    “人心隔肚皮,狐心隔毛皮。”马芳芳道:“以后不准你提这个人的名字。”
    “当然,既然你不要我再提他,我还提他作啥?芳芳,有件事我感到奇怪。”
    “我的私事你最好少出馊主意。”
    “那就算了!”李婉如反而不说了。
    停了一会,马芳芳又道:“到底是什么事?”
    “你有没有发现叶伯庭和麦老大宏之间的宾主关系似乎有点变了?”
    马芳芳有点心神不属,道:“有吗?”
    “在过去,麦老大是何等身分,但今夜他们临去时,叶伯庭仅以‘麦兄,我们走吧!
有子不肖,夫复何言’几句话带过,你不以为彼此身分、地位有重大改变?”
    “也许有。”马芳芳道:“至少麦老大的缄默,不太合乎他的身分,尤其小江出手
架梁,非管这档子事不可,麦老大居然未表示意见,这一点也足证他们之间主仆关系变
了。”
    李婉如道:“芳芳、你知道为什么?”
    马芳芳摇摇头,她现在并不愿多费脑汁去想这种事,她在想,今夜决战的结果是否
恰到好处?稍后返回,由李婉如护法,她开始打坐调息,恢复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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