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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胆丹心


第十四章 疗  伤



  羹尧略为一怔道:“方才交手之际,他那手指虽然似乎在我小腹上碰了一下,不过吃我
一脚已将他手腕踢折倒是真的,或许无碍亦未可知?”
  中凤不语半晌方道:“不管如何,我们还宜速赶往邢台县才好,且请马爷和两位罗师弟
押送车辆行李,你我和小香姐先行一步便了。”
  羹尧见状,忙用手一摸侯威手指触处,并不觉痛楚,也无异样感觉,不由一笑,但因中
凤小香均是忧形于色,不忍过拂两人之意,便命天雄二罗押送车辆行李,自己和云马二人,
策马先行,约定在南街三元栈住宿。那羹尧和中凤所乘全是两匹名驹,便小香坐下的一匹青
鬃马,也是一匹百中选一的良马,不过把个时辰便到了邢台,入城以后,径投南街从前住过
的那座三元栈,却好前后进和东边跨院无客便全包了下来,一路奔驰,羹尧仍旧谈笑自若,
绝无受伤之状,落店以后,三人仍在东跨院落座,小二送上茶水,正笑说当初李云鹏行刺,
天雄受伤经过,小香又红着脸向中凤道:“你们且慢谈这些旧话,还须先看看二爷那伤处有
无异样才好,这却迟不得,我那先母昔年便因此终身残废,如在此刻发现,还可有救,一等
伤发那便难说咧。”
  中凤闻言,连忙扯了羹尧,到东房中解下小衣一看,只见别无异样,只那脐下约莫二指
有一点豆大红斑,便如胭脂点一般,不由失声道:“果然不出马姐所料,你已中了那老贼阴
手,这便如何是好咧?”
  羹尧又用手一摸那块血瘢,仍无痛楚,忙道:“这也许偶然为虫豸所伤亦未可知,日来
宿店,不比在家,哪里就没有虱子臭虫从炕上钻出,咬上一口,如果受伤,能有这么自在?”
  中凤双蛾紧蹙道:“您也是肯堂先生弟子,平日更留心江湖一切功夫,就没有听说红砂
手的厉害吗?这却无论如何含糊不得咧,反正小香已经算是您的人,她对这种伤势和治法,
均极有见识,何妨让她来瞧一瞧,大家不也放心吗?”
  羹尧忙道:“这如何使得,你看了告诉她不是一样吗?”
  中凤不由发急道:“我的小祖宗,这是性命交关的事,您为什么还是这般拘泥。”
  接着又悄声道:“她已和我说过,沙老前辈话已出口,周师叔又当众做了保媒,已经非
您不嫁,你便打算推也推不出去,这何苦自误咧。”
  说罢不由分说,立向外间高声道:“小香姐快来,他果然已经中了暗算咧!”
  那马小香本在外间倚门站着,担着满腔心事,闻言立刻赶进房来失声道:“当真吗?那
指印在什么地方,是不是要穴,如果正当关元气海,人便有救,这一身功夫便也完了。”
  说着竟自走近身边红着脸仓惶道:“二爷,您千万不必避忌什么,还请将伤处给我一看
才好。”
  羹尧尚在支吾,中凤忙将衣服代为撩起,小香一看那红瘢不由失声叫了一声“啊哟”,
中凤忙道:“您瞧这伤势怎样,还有救吗?”
  小香一伸纤指微按那点红瘢摇头道:“幸而还好,略微偏得一点不在气海正穴上,否则
便难说了。不过就是这样,也必须立刻将伤吊出,过了七日方得无碍,否则一入腠里,纵使
不致危及性命,伤及脏腑,便须大费周章了。”
  羹尧这才失惊道:“真有这等厉害吗?怎我自己反丝毫不觉得咧。”
  小香不由看了他一眼微慨道:“难怪二爷不信,须知他这一手功夫完全是鹰爪功和红砂
两种功夫合练而成,所用纯系阴柔之劲,能攻木石,中烂如腐而表面不损,这伤痕看去只有
这点红瘢,如果听其自然,三日之后便腹疼如纹,小肚以下完全青紫,内脏亦受重伤,七日
之后,便神仙也无法救治,先母昔年便因被这厮点中一指,当时大意过去,事后虽经我姑父
竭力救治,终因太迟成了残废。如今二爷这伤幸喜发觉得早,部位也差了分许,未能全中要
穴,也许他因挨了您那一脚,将劲卸去,那便更要好得多,不过事不宜迟,却须立刻动手医
治才好。”
  中凤不由双蛾深锁忙道:“既如此说,那便烦您立即动手如何,如须药物也请开出单子,
以便命人购买,却迟不得咧。”
  小香连忙唤来店伙开出一张药方,又命沽了一瓶无灰好酒,一面又涨红了脸道:“这种
阴手之伤,用药之外,还必须辅以一种按摩功夫使那阴劲不至散开,立即发出才好,但不知
二爷能让我动手吗?”
  羹尧方在沉吟,中凤忙道:“只姐姐不嫌亵渎有什么使不得。”
  说着忙又向羹尧道:“承蒙小香姐不弃,如今我三人已成一体,你还不快些躺到床上,
让她好动手吗?这却是早一刻好一刻咧。”
  小香不由把脸涨得愈红,低头悄声道:“云姐,您别这么说,这治伤是一回事,您可别
扯上别的,只二爷肯到任之后,能设法让我回去看上一趟,完却姑父和先母的一项心愿,我
说不定便另走一条路咧。不过这伤势却委实迟不得,您还须请二爷睡下,先用真气把穴道封
闭好,容我动手才对。”
  说着双眉深锁,似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中凤见状忙将羹尧一推道:“您是怎么着呢,
这样下去对得过人吗?”
  羹尧闻言,慌忙一拱手道:“我也只恐亵渎小香姐不当而已,既蒙如此待我,我是感激
不尽,这就从命咧。”
  说着忙将外衣脱去就床上躺下,小香也答了一礼,径就床侧坐下,先将自己衣袖卷起,
一面道:“二爷且请将两眼闭上,默运真气封闭穴道,如觉疼痛便是内伤发作,还须少加忍
耐,等我将伤完全吊出,把他那一股阴劲全提到皮肉上便无妨了。”
  说罢,转大大方方的,将羹尧小衣褪到脐下,又向那点红瘢看了一下,先凝神略一调息,
将真气调匀,轻舒皓腕,将一只纤手按向那点红瘢上面,用掌心轻轻揉着,约莫炊许之后,
羹尧渐觉伤处微痛,小香倏将手一抬一看那红瘢竟转青紫色,四围晕开已有铜钱大小,忙又
将手按上,不住价旋转,一面运用真力提吸,羹尧只觉那掌心着处热如火炙,吸力也很大,
那片肚皮,便似贴在纤掌之上一般,疼痛也愈甚,仿佛脏腑欲裂,简直有点封闭不住,几乎
哼出声来,渐渐面色苍白,额上来汗,小香也似觉吃力异常,但那只手却片刻不停,仍旧用
力旋转提吸着。中凤正在惊骇,又恐分神有害,连问也不敢问得,只有屏息而立。猛听小香
一声娇喝,倏然把手一提,羹尧也失声叫了出来,再看肚皮上自脐以下,已经全成了一片青
紫颜色,那原来红处,每一个毛孔全流出紫血来,小香那只玉掌上,也沾了一片血迹,人却
喘息不已,额角鼻尖已是香汗淋漓,只说得一声:“这一来伤已全吊了出来,大事无妨了。”
  便将双目闭上,暗自调息,中凤知她为了要救羹尧,真气大受损伤,正在引气归元,再
将羹尧一看,只见面色更加惨白,两眼也显得无神,连忙低声道:“您此刻觉得怎样,小香
姐为了您,已经真气大伤咧。”
  羹尧把头一点,苦着脸用手一指小腹,中凤知他尚在忍痛,强运真气封闭穴道,不敢再
问,只索性坐在一旁蹙紧双眉看着两人,一室之中寂然无声,好半会方见小香睁开二目道:
“二爷不必再勉强运气封闭了,那老贼指上阴劲已经被我全吊了出来,此刻疼痛,不过浮伤
而已,少时将药赎来煎好,用无灰酒送下,七日之后,瘀血之下,便可复原了。”
  说着又向中凤道:“相烦姐姐扶我另找一个静室,略事休息,我已经实在无法支持咧。”
  中凤见她余喘未息,面色黄了一层,连忙扶向西房,一面悄声道:“香姐,你是用力过
度真气不归元吗?这还须好好调摄才好。”
  接着又道:“你放心,他这人虽然有些拘谨,却知恩必报,这以后的事全有我咧。”
  小香把头一摇,径自上炕盘膝而坐,垂帘调息,不再说话。
  中凤连忙退了出来,将房门带上,再向东房看羹尧时,疼已略止,但那小腹一片青黑,
愈加怕人,直到天黑那店伙方才将药赎回,一问所以,才知所开药方,竟有两味极不易购得,
跑遍全城,才从一家老店匀来,如法煎服之后,天雄等和车仗也到,一问情形,不禁全都大
惊失色。几位西宾均主报官缉凶,却被羹尧止住,只命天雄二罗加紧防护店房,以防贼心不
死,另有羽党再来暗袭。又命周再兴和费虎去向城中查访有无贼人落足,那邢台县,原为云
家堡势力所及,并驻有眼线,便血滴子也有一队人,二人领命,携了中凤的金凤令和潜龙敕
令出去。不一会便回来,并将血滴子领队方孝先,和云家堡头目孙五两人找来,由天雄和中
凤分别一问,全说近日并无江湖人物露面,忙命加紧访查,一有消息即行来报。当夜各人均
将兵刃放在身边就睡以防不测,中凤因为放心不下羹尧伤势,又见小香经过静摄调元之后,
精神虽然复原,人却沉默异常,也替她难受,便勉强扯到自己房中,取出一局围棋,两人对
弈,竟自不睡。那天雄也在跨院前进,秉烛而坐,侧耳听着外面动静,又因邀来几位西宾全
安置在正屋后面上房之中,便命费虎二罗陪着,以免文人胆小恐惧。那孙三奶奶和二婢则因
须随时伺候,全安置在东跨院第二进东厢房之中。周再兴原和魏景耀等人宿在东跨院前进,
但他因和费虎投缘,也宿在正房第四进,那费虎年纪虽小,人却极为伶俐,一等店中人静,
便和周再兴悄悄的商量道:“周爷,我可是小孩子见识,今天这老道太古怪,他不但和我们
老土司有粱子而且和二奶奶也有深仇大恨,今天虽然挨了二爷一脚,决无就此罢手之理,那
位方爷和孙五爷虽说没有看见江湖人物露面,但真人决不露相,要依我说,我们最好别睡,
先在这近处房上看看,要论动手,真功夫我是差得远,可是张见贼人嚷上两声让大家起来拿
他不也好吗?”
  周再兴不由笑了一笑道:“你打算在二爷面前乘此立功是不是,这可不只是嚷的事,还
得手底下有两下才行,早前头松棚大斗那一场我听说你竟曾向我们二爷叫阵,大概你在那贼
窝子里,已经偷学了点什么咧,你既有这胆量,可别瞒我,先把你那点玩艺告诉我好吗?”
  费虎不由红着脸道:“我哪里会什么,那一天是因为在贼窝子里混惯了,不知天高地厚,
才敢向二爷胡说,如今算是已经大大的见过世面,还敢那么着吗?”
  接着又道:“不过既遇上这种场面,就明知不行,也非得拼一下不可,您要这么一说,
那我可不敢再说什么咧。”
  周再兴知他必有所恃,但不便再追问得,忙也道:“你这话很对,我也是这等看法,既
如此说,我们不妨禀明马爷,在这左右房上看看有无动静。”
  费虎笑嘻嘻道:“马爷那一付脸色向来和门神一样,我可不敢说,要说还得您说去。”
  周再兴笑道:“小鬼,别害怕,全有我咧。”
  说着二人结束停当,一同向天雄说明,便从东跨院上了房,只见月色朦胧,全城都已静
悄悄的,只从远处,不时送来一二声更鼓击析之声,其余万籁俱寂,二人四面一张便分向东
西两边民房上搜巡过去,相约再一南一北绕回来,那费虎一路向东,直穿过去十余家民房,
一看并无异状,下面已被一条胡同隔断,便又纵过街去折而向南,又穿过十余家民房。正待
折回,忽见东南角上,似有两条黑影一前一后,飞纵而来,心料如系敌人必奔三元栈无疑,
连忙身子一挫,就房上背阴之处一路窜回,才到街南,那两条黑影已到那东边胡同。费虎心
恐贼人惊觉,转不敢纵过街去,忙从房上滑下,穿过了大街,窜向房檐,再攀上去向东一看,
那两条黑影已经踪影不见。不由说声不好,忙又一挫身形,窜向屋脊,向东边跨院一看,那
第一进房上,已经站定了两个黑衣人正在打着手势,一会儿便全伏身下去。再向西边看时,
却不见周再兴在何处,心中一急,忙就房上掩着身子翻到第四进房上,等伏好,再向东跨院
看时,那来的二贼一个面朝北立在房脊后面似在把风,另一个却伏在跨院第一进檐上,看着
第二进东间,那东跨院一二两进灯火仍是通明,心中方才打算要嚷有贼,猛觉身后有人一把
掐牢脖子,低喝道:“别嚷,这两个笨贼一个也跑不了。”
  费虎一听那声音是周再兴,连忙也低声道:“周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没看见?”
  周再兴又道:“你先别问这个,我们只将这边堵好,别让他打这里跑了便行。”
  费虎这时心下大定,又低声笑道:“何必等他来,你让我先去把那巡风的一个弄爬下来
不好吗?”
  周再兴附耳道:“马爷已经知道,连二奶奶和马小姐也知道咧,现在二位罗爷已经绕出
上房,在东边埋伏着,你等着看不好吗?”
  费虎道:“那还不动手,他们在等什么?”
  周再兴正摇着头,猛听那边跨院房上伏着的贼人大叫一声,接着咕咚一响,直滚了下去,
随即又听见哗啦一响,孙三奶奶大叫道:“俺把你这死砍了头的毛贼,竟敢到这里来干活儿,
那是不要脑袋咧。”
  那房脊下面把风的一个贼人方将身子一长,只听前面院落里冷笑一声道:“朋友,你的
伙计已经落网,是识相的,赶快扔了家伙有话总好商量,否则我姓马的便要请你下来咧。”
  那房上的贼人抡刀在手也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小鹞子马天雄,对不起,
我嵩山毕五爷找的就是你,这倒好,在这店里出的事,咱们还是在这店里了,你前年那一劈
空掌如今也该加利还帐咧。”
  周再兴一听来人竟是少林门下的嵩山毕五,忙向费虎道:“小鬼,你可得当心,这人真
是一个能手,却非秦岭诸人可比咧。”
  正说着,只见天雄浑身短衣束扎,手提缅刀已经窜上房,抱拳一拱道:“马某久闻足下
乃少林门下俗家有数能手,为何也与秦岭群贼为伍,至那李云鹏是他来找事,并非我马某寻
他,而且我中他毒药弩箭在先,那一掌实出不得而已,足下真欲以此见责,那马某只有领教,
只是足下此举却未免太对不过铁樵大师了。”
  毕五不由大怒道:“你别花言巧语,以为我怕了那老和尚,老实告诉你,老子如今已不
属少林一派,你便将那老和尚找来也是枉然,今夜之事,老子是杀一个够本,宰两个便是利
钱,你接招便了。”
  说着唰的一刀当头便砍,天雄虽知他已被少林逐出门墙,但生平最恨为人忘本,不由气
向上冲,连忙举刀相迎,两人在房上便大砍大杀起来,如论刀法功力,天雄原逊一筹,但因
他手中那口缅刀光华异样,毕五不敢硬接,又因在太湖曾得九里山彭天柱真传,所以两下打
了个平手。
  那另外同来一贼,正是秦岭群贼派在十四王府卧底的粉面三郎鲍玉,此刻却正在吃着说
不出的大亏,原来,他二人方从东边民房上窜来,却好周再兴在房上折而向北,发现远在费
虎之先,他那个圈子绕得又小,一见有了两个夜行人远远赶来,不等人到,便先赶回,告诉
天雄,并向羹尧中凤禀明,大家一商量,决计不动声色,静待贼人前来再行动手,除命周再
兴仍守正屋上房而外,并将二罗调往店外东边民房埋伏以断二人归路。那鲍玉和毕五两人一
到店外,便见东跨院灯火未熄,再窜向前进向下一看,北屋东向,窗户大开着,内面靠壁大
炕上布帷已下,窗前一张小桌上却高烧着一枝绛烛,一个红妆少妇,和一个青衣少女,正在
对弈。两人虽对中凤早已闻名,但均未见过,对小香更不知道是谁,只觉得两人全生得非常
艳丽,一时少见,毕五虽也好色,但他究出少林门下,只看了一眼,那鲍玉却是一个自命风
流的淫贼,平日只见了平头整脸的妇女尚且如同苍蝇见血一般,何况这两位全是绝艳佳人,
不由看得呆了,几乎忘了自己是干什么来的,毕五连忙一打手势推了他一把低声道:“我已
打听明白,那年小子,确实住在这东跨院里,这两个当中必有一个是那姓云的丫头,那一个
却不知是谁,还须小心才是。”
  鲍玉这才惊觉,忙也低声道:“那不要就是鱼翠娘吧,也许她们已经搞到一处咧。”
  毕五一摇头也悄声道:“姓鱼的丫头我认得,决不是这两个。”
  接着又从院墙上向第一进一看,只见一个中年汉子,正在秉烛观书,似有所待,忙又回
到第一进房上,两人一商量,依鲍玉便打算用迷魂弹将中凤和小香迷过去,再为动手叫阵,
却被毕五拦着用手一比道:“看这情形,人家决定早有布置,千万妄动不得,且看动静再
说。”
  说着,自己隐身屋脊之后,却令鲍玉伏向屋檐,细看二女行止,那鲍玉因贪看二女姿色,
伏定以后,两只贼眼简直目不转睛注视着,半晌之后,那中凤和小香二人,在窗里早已看得
清楚,尤其是中凤心中已经怒极,但仍含笑向小香道:“这两个贼眼太可恶了,我真非点死
他不可。”
  说着轻拈两枚棋子在手,一声娇笑,那神态像真在着棋下子,但倏然秀眉一耸把手一抬,
脸色微沉道:“大胆毛贼,竟敢来此窥探,还不与我滚了下来。”
  那枚棋子便迎面飞来,鲍玉伏在檐上,正在神迷情乱之际,却不料忽有此着,匆忙一侧
脑袋,那两枚棋子,一枚已将左眼打瞎,另一枚,也打在额角上,只疼得他伏身不住,叫了
一声啊呀,直滚下房来。那孙三奶奶也早得消息,和二婢在厢房中等着拿人,偏她此刻正在
用溺盆小解,一见贼人从房上滚下来,慌得连拿兵器也来不及,一手提着小衣,一手拿着那
只溺盆便扔了出来。一下正砸在鲍玉头上,头破血流之外,还闹了一个醍醐灌顶,淋了一头
一脸热腾腾的溺,这一来连受重创已是受不住。那孙三奶奶更来得爽利,溺盆扔出,人也窜
了出来,她一声吆喝之后,更不管好歹,便向鲍玉项上一骑,那个肥臀老老实实向人家头上
一坐,一面大叫道:“侍琴剑奴,还不快拿绳子来捆人,俺已拿住一个贼人咧。”
  那鲍玉正在眼前金星直冒,忽又觉得没头没脸被人压着,心中还打算挣扎,急切之间却
喘不出气来,只有两手乱舞,孙三奶奶惟恐被他逃去,一手捉牢他一手,身下压得更紧,鲍
玉一时情急,猛一张口,一下正咬在她那肥臀上,只痛得孙三奶奶大嚷怪叫。幸得二婢赶到,
相助捆好,孙三奶奶一摸股上已是皮开肉绽,一摸一手血,不由怒极,顺手又揍了他两个嘴
巴,提将起来,向那墙角之下一扔,恨恨一声道:“你这死砍了头的贼王八,竟敢下口咬人,
俺先叫你好受。”
  说着抢过一根短棒,一下直向他口中捣了下去,只捣得他门牙全落,大叫一声痛得昏死
过去。这里中凤和小香两人也放下棋局,各自提着兵刃在手,分别守着门窗,以防贼人进来,
那房上的毕五,和天雄厮拼之下,时间一长,略一失神,两刀相触,只听得呛啷一声,毕五
那口刀立被削断,只得败了下去。
  正打算仍向东边民房逃走,二罗已在屋角用兵刃拦着,慌得他只有穿向西边第四进正房,
却不料落脚未定,忽然窜起一个半大孩子,抖手便是一条软鞭,劈面打下大喝道:“你这厮
待向哪里走,小爷爷已经等得不耐烦咧。”
  毕五连忙闪身避过,但其手中兵刃已折,费虎那条软鞭,又似银龙也似的缠了过来,唰、
唰、唰,一连几下,只缠得他手忙脚乱,不由厉吼一声,索性将断刀一扔,使出一路空手入
白刃功夫,竟用一双铁掌直攻过来,费虎转有些抵挡不住,猛一掣鞭跳出圈子,大笑道:
“你这厮不是有名的嵩山毕五吗?我提一位朋友,你如认识,便放你过去。”
  毕五闻言,手下方慢得一慢喝道:“你打算提谁?”
  那费虎把头一低一连打出三支紧背低头花装弩,哈哈大笑道:“我说的便是这三位朋友,
你认识吗?”
  那三弩连珠发出分上中下三路而来,毕五冷不防几被完全打中,虽用劈空掌法打开两弩,
那第三支弩箭,却在左跨骨上擦了一下,这一来愈加激怒,不由大喝道:“大胆小贼,竟敢
赚我。”说着,手起一掌劈来,两下相隔还有数尺,那掌风便自逼到,费虎慌忙让开,但毕
五便似疯虎一般,一下窜起,第二掌又复赶到,费虎说声不好,忙向第三进院落之中纵下,
一面大叫道:“你别逞能以大欺小,小爷爷那弩箭上喂有毒药,向来见血封喉,你再不找地
方去挺尸,那便只有便宜野狗咧。”
  毕五闻言又是一怔,天雄已经提刀赶到,哪敢再追,忙又向西边房上窜去,天雄正待追
赶,猛见那西跨院马厩之中又窜上一人拦着毕五大笑道:“马爷,好鞋不踹臭狗屎,这种冒
充字号的江湖下三滥值不得您动手,您且请回,算交给我咧,少时等我将他拿下,您再审问
不好吗?”
  天雄一看却是周再兴,知道他又想淘气呕人,忙道:“这厮确保嵩山毕五,你当心了。”
  周再兴却双掌一分又大笑道:“您是教他给蒙住咧,人家毕五爷,乃系少林俗家弟子之
中第一能手,何等自爱,焉有这等行径之理。”
  说着又故意大喝道:“好小子,别再冒充字号咧,我们先来较量较量,果真你手底下还
有两下,不管你是谁,我自然放你一条生路,让你以后好好做人,否则打算蒙事,那你便难
逃公道了。”
  毕五原本因为大胯上,被弩箭略为擦破,因费虎说是见血封喉的喂毒暗器,心下一慌,
正打算逃出店去看一下,一见周再兴也没带兵刃,竟凭双掌拦住去路,心知必也能手无疑,
倒不敢轻敌,忙也大喝道:“小子,休得卖狂,你毕五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焉有冒充字号
之理。”
  说着劈面一掌切下,周再兴连忙侧身避过,嘴里叨念着道:“瞧你这一下还不错,也许
倒真练过三招两式。”
  说罢,一并二指,乘他一掌打空,竟向胁下点到,毕五忙一收掌,乘机化成饥鹰掠羽,
向他那臂上劈去,周再兴见他来势极猛,忙一收手,跟着身子一转到了他身后又笑道:“这
一招却不敢恭维,你再瞧我的。”
  接着,一掌又向毕五连肩带背劈下,毕五慌忙一个大脱袍架式,也身子一转,右手向上
一架,周再兴猛一收手,使出一路八卦游身掌来,便似一贴老膏药一般,始终不离身后,绕
着他团团转着,得空便进上一招,却绝不硬架硬接,嘴里还不断说着便宜话,便似师父教训
徒弟一般,只气得毕五头里发昏,时间稍长,已经看出周再兴功力决不如自己,无如对方身
法步法全另有功夫,端的灵活已极,不但一时不易取胜,连脱身也难,那大胯伤处,又似有
些发麻,心下更加着慌,恨不能一下便将周再兴立毙掌下才好,但心中一慌,出手愈乱,更
加不行,有两次反而几被周再兴所乘,正着急,忽见那正房上人影一闪,费虎又现身拍手笑
道:“姓毕的,你还打什么,再有半个时辰,我那弩箭的毒药一发作,你便到姥姥家去咧,
要依我说,你最好趁能说话,快些住手,求求你小爷爷,我也许会赏你一包解药,容你多活
两天,再撑下去便完咧。”
  正说着,猛听一声娇叱道:“小鬼休得无理,毕五爷也请暂时住手,我有话说?”
  毕五正在急怒攻心,闻言抬眼一看,却是那红衣少妇,慌忙跳出圈子道:“你是何人,
有什么话说?”
  周再兴连忙大笑道:“你这厮既敢来此打算弄鬼,事前为什么不打听清楚,难道连我们
二奶奶金凤令主人也不知道吗?”
  毕五这才知道果然是云中凤,心中虽然十分恼怒,但人家既以礼来,自不得不也以礼答,
连忙把手一拱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云老山主的千金,哑大师的爱徒云姑娘,闻得你已做
了年学政的如夫人,我毕五尚未向你道贺咧,你既出来有什么话说。”
  中凤不由脸上一红,也福了一福道:“如论师承,五爷在少林门下也许还长我一辈,过
去五爷对我云家堡虽有过节,已由铁樵大师去函说明,自无再提旧事之理。不过方才据那鲍
玉供称,五爷此来,却系另有缘由,因此不得不稍有说明之处,加之方才闻得五爷已中毒药
暗器,我既在此,自也不容坐视,且请同往东跨院小坐,以便一谈,并奉解药如何?”
  毕五不由踌躇,欲待不下去,又恐对方人多势盛,万一无法脱身,竟被拿住固然不好,
便那毒弩也非解药不可,略一思维连忙老着脸道:“想不到你虽然嫁了贵公子仍旧未忘江湖
过节,既然如此,我看在你的份上,任凭处置便了。”
  说着,把手一背,向旁立的周再兴道:“现在我已认输,相烦贵上,官私两面,我听候
处置便了。”
  中凤不由又笑道:“毕五爷,你这么一来更不对咧!如果说到官休私了的话,那我们便
不能这样看待咧。”
  接着又道:“你此番既从十四王府来,便该知道年二爷为人,老实说,他要不是为了侯
威老贼拦路行刺,彼此均吃有小亏不便前来,否则,早已亲自迎接咧,您请想,凭他平日对
待江湖朋友能这么办吗?”
  说着忙就房上把手一摆道:“便您那位同伴,也只为他本来不是东西,又自己找死才不
免吃亏,否则我们一定也以客礼相待,焉能让他丢那大人,您且请下去一谈便知明白了。”
  说着又福了一福道:“毕五爷,您请。”
  这一来,转闹得毕五有点赧赧然,只有跟着一同到了东跨院窜了下来,只见那东跨院前
后两进,灯火通明,前见马天雄仍旧一身劲装,按刀立在上房檐下,另外两个精悍少年也各
按兵刃站在东房间外面,中凤一面肃客向上房落座,一面向房中笑道:“我已将毕五爷请来
咧,你们还不快请二爷出来吗?”
  接着便听那房中有人笑道:“年某素仰毕五爷乃系中州大侠,少林一派传人,前次夜宿
兴隆集,初见侠踪,便欲识荆,却想不到,彼此缘悭竟尔失之交臂,今夜又值身有伤患,未
能远迎还望恕罪。”
  说着,只见那门帘一掀,一个白皙少年,一身便服,扶着两个劲装俊婢走了出来,虽然
步履之间,似有不便,却神采奕奕目光逼人,毕五料定必是羹尧出见,不由心慑慌忙躬身道:
“小人毕五一时该死,误听人言,竟至夤夜惊犯大人,还望恕罪。”
  羹尧却把手一拱笑道:“五爷此来乃系奉命而行何罪之有,不过年某自问并无开罪十四
王爷之处,在京且蒙聘任文案,何以竟至令人中途行刺,这却百思不得其解,那鲍玉虽作如
此说,我还未敢置信,素闻五爷为人极其爽直,能以实情见告吗?”
  一面又命人送茶相邀入座,毕五一见羹尧虽然满面笑容,又以客礼相待,却不怒而威,
心中愈加有点忐忑不已,哪敢入座,忙道:“大人既有伤患在身且请升座,容小人实说就是
咧?”
  接着又躬身道:“小人此番追踪大人下来,虽然也有指使,却实在并非十四王爷之命。”
  羹尧闻言一面又坚邀入座,自己也坐下,一面微讶道:“原来那鲍玉果然胡说,既非出
诸十四王爷之命,那么五爷此来又奉何人所差咧。”
  毕五略一沉吟又慨然道:“小人等此来,实奉八王爷之命行刺大人,原意成与不成,全
打算移祸十四王爷,好让雍王爷和十四王爷不和,却想不到那侯威自不量力,虽然自拼老命
不要,伤了大人一指,自己手腕也被踢断,小人因他夸说大人被他点伤,三日之内决不会觉
得,七日伤发便自无救,心中觉得他连手腕全被踢断哪再能伤人,所以才和那姓鲍的来窥探
一下,二则小人也因那李云鹏的事,和马护卫结有梁子,也打算趁此做一了断,却没想到也
自取其辱,又被那位小兄弟用喂毒弩箭伤了一下,如今小人已经认命,一切但凭大人做主。”
  说着站起身来便待拜伏下去,羹尧忙命二罗扶着,一面笑道:“原来如此,那侯威现在
何处,伤势如何,你知道吗?”
  毕五忙道:“他右腕已断,现在自寻地方养伤,小人委实不知住所。”
  羹尧又笑道:“那么毕五爷和那姓鲍的又住在什么地方,他在什么时候对你说这话咧?”
  毕五道:“小人此番一共五人一同出京,除余媚珠、林琼仙二人先走二日而外,小人原
和侯威、鲍玉三人同行,依那鲍玉本打算一路跟着,等到川陕边境他们老巢再行下手,只侯
威自恃绝艺在身,又不欲因人成事,才命小人和鲍玉两人在李云鹏兄弟所居李家店等他,让
他在路上试上一试,如果不行再用前计,小人本欲同来,他却说什么也不答应,谁知竟断了
手腕回去,但他仍说已经得手,大人必死无疑,因此小人和鲍玉才到邢台来打听,却没料又
将小人二人饶上,这是实情,并无虚诬。”
  羹尧不由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不过那八王爷如何又会命你们前来行刺咧?”
  毕五道:“那是因为秦岭诸人迭遭败挫,损伤惨重,在北京城里也无法再呆下去,其余
几位老江湖又决不肯妄自出手,那八王爷是老以为雍王爷和十四王爷是他的劲敌而雍王爷又
以大人为左右手,这才由那向成连激带将,不惜重金,将侯威聘了出来。又闻得小人已被少
林派除名,不愿再回十四王府,也将小人约束,定下了一条移祸江东之计,着侯威和小人等
在路上,将大人刺死托言十四王爷所为,小人虽然被擒,又受毒弩重伤,但向来恩怨分明,
十四王爷对小人委实有恩,决不敢瞒心昧己,所以只有实言禀明,大人便将小人解送刑部也
是这两句话。”
  羹尧忙又笑道:“毕五爷但请放心,我这人向来说话算数,决无骗供之后,又将你解送
官府之理。”
  接着脸色微沉向门外倚立的费虎喝道:“你既用毒弩将毕五爷打伤,还不快取解药来,
当面赔个不是吗?”
  费虎闻言,连忙上前向羹尧和毕五分别请安道:“二爷放心,小人虽然伤了毕五爷一弩,
但那箭上并未喂毒,当时只因毕五爷那劈空掌实在厉害,恐被追上非送命不可,才不得已说
了那么一个瞒天大谎,实在要是用的是毒弩,他老人家还能这样自在吗?”
  接着又向毕五笑嘻嘻的道:“你老人家大人不计小事,还能和我一个小孩子计较这点小
过节吗?真要生气,我便给你磕上几个头全行。”
  毕五这才知道,自己这样一个老江湖,竟给一个半大孩子蒙了去,再低头一看那大胯骨
上,虽然弩箭穿了一个小孔,也略有血迹,却未伤骨,不由闹得啼笑皆非。
  羹尧见状忙又喝道:“你这孩子真大胆胡闹,竟敢对毕五爷淘气,还不快取金创药和净
布,带五爷到前进屋内去上药包扎,再看看伤势究竟如何?”
  毕五方说:“只要不是毒箭,无庸包扎。”
  天雄已从外面走进来笑道:“人言嵩山毕五爷为人磊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既已
略受微伤,还宜从速上药包扎为是,且请随我来如何?”
  中凤也笑道:“如须净布油纸金创药,我手边全有,马爷且陪毕五爷前进稍坐,容我取
来,包扎好了,再为细谈便了。”
  毕五原也不放心那伤势,究竟如何,一见众口一词,连忙道谢,随了天雄来到前进,一
同进了西边房间,解开中衣一看,果然那一弩箭只划了寸许长一条口子,不过分许深,并无
中毒现象,不由暗自说声惭愧,但因众人均各以礼相待,却说不出什么不算来,就这一转眼
之间,费虎已经捧了一个木盘进来,内面净布、油纸、金创药、温水连剪刀束带俱全,一面
陈上一面又笑嘻嘻的说道:“我这趟差事,是替你老人家赔罪来了,你可别老记在心内。”
  毕五一面取过净布拭水略洗创口,一面笑道:“你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想不到我竟给
你蒙了,要不然只给我追上,那便难说咧。”
  接着又笑道:“你叫什么名字,这次既然说明,我瞧在年大人和各位份上,决不为难你,
下次如再闹鬼,那你便须自己先估量好了咧。”
  费虎又把舌头一伸道:“如今你老人家,已经和我的二爷爷、马爷打成相识,彼此全算
是一家人我焉有敢再闹鬼之理。”
  天雄忙也乘机笑道:“五爷请恕我直言,以您在江湖威望,虽然不比各位前辈,但也人
所共知,此次何以竟与铁樵大师闹得翻了脸,难道您真的为了那李氏弟兄吗?这却值不得
咧。”
  毕五不由把脸一红,半晌不语,少时已将伤口包扎好了,整好小衣正待出房,再见羹尧,
忽听那房中靠着北窗之下,一张榻上睡着一人呜哩呜噜哭道:“五爷您也来了,我不行咧,
您还得救我一救才好,真要让年大人把我宰了,那我可是天大的冤枉。”
  掉头再看时,却是粉面三郎鲍玉反剪着两手躺在那里,脸上血迹模糊,简直像活鬼一般,
便说话也听不清楚,连忙走近榻前,待问所以,只闻得一股臊臭之味,触鼻欲呕,心还不解,
暗想难道这些人竟用尿粪灌他不成,忙道:“你是怎么搞的,为什么弄成这样,有话放明白
些,头斫掉了不过碗大一个疤,你想我救你,老子自己还不一定怎样咧。”
  鲍玉忙又呜呜噜噜的将前情一说,原来他自被孙三奶奶一棒把门牙捣折昏了过去从檐上
堕下之后,中凤也便提剑出来,命人用冷水喷醒一问,他照允搪预定毒计,托言系奉十四王
爷所差,着侯威毕五和他三人沿途行刺,侯威虽料羹尧必死,但不知伤势轻重如何,才又着
他和毕五两人前来探听,孙三奶奶闻言更加恨极,又痛痛快快的揍了他好几个嘴巴,方经中
凤喝止,捆放此间,毕五心下正在难过,不料那周再兴却走进来笑道:“毕五爷放心,适才
我们二爷已经吩咐过,彼此既然把话说明,决无为难之理,一等天明,便这位鲍朋友,也决
请五爷带走,至于以后是否找场,那也但凭五爷。”
  接着又向鲍玉道:“鲍朋友,可不是我们一样朋友两样看待,一来是你在江湖上的声名
难和毕五爷相提并论,二来你作事说话也忒欠光明磊落,所以不得委屈一二。”
  说着又向毕五一拱手道:“在下周再兴,从小便贴身伺候我们二爷,因此也偷学了个三
招两式,方才多多得罪,还请当面恕过。”
  毕五一看,正是方才用八卦掌缠牢自己的少年,却想不到竟是一个长随,不由又暗吃一
惊道:“周爷不必客气,你和这位马爷的功夫,我全已领教,今天我是认栽了。”
  周再兴笑道:“五爷那是因为一时受了这小鬼欺蒙,误以为自己身中毒箭,因此在下才
勉强敌住,如论真实功夫那岂是您的对手,您说这话不令小的更加惭愧吗?”
  说着又向鲍玉道:“鲍朋友,我知道你曾在十四王府住过些时,闻得那李飞龙夫妇,在
那府里全算是红人,你和毕五爷曾见过面吗?”
  鲍玉初拟一入十四王府,那张桂香必能稍续旧好,却没想到,桂香虽然暗中稍假词色,
等把底细探去,就不再理他,连李飞龙有时也大刺刺的,呼来喝去,早把二人恨得牙痒,却
不知毕五昔日和这位女弟子也有一手,经周再兴一提忙又呜噜着道:“这小娼妇现在爬上高
枝儿去,算是十四王爷占着的福晋,哪里还记得毕五爷,便李飞龙那小子也因为那小娼妇把
十四王爷伺候好了,眼睛里哪还有旧朋友和师伯叔,要不然五爷虽不便去,我却也提过两三
次,他夫妇也该出来请安磕头才是,他两个却托言十四王爷不让出来,反着我在五爷面前别
提咧。”
  毕五闻言不由心下更外难过,忙道:“周爷,别说这个,只大人能不究既往,放我毕五
好好走开,不但决无再来找场之理,便对这位马爷也前嫌一笔勾销,此番离开此地,我便向
嵩山少室,去寻铁樵大师请罪,只能容我重返师门,便当削发入山,不再出来咧。”
  天雄连忙拱手道:“五爷如能如此,便是大彻大悟,马某适才冒犯,还请当面恕罪。”
  毕五忙也一拱手道:“毕某方才自不量力,一切已在马爷包容之中,怎反如此说法,老
实说,你方才那口缅刀,在削折我那口刀之后,只再紧上一招,我便完咧,行家动手点到为
止,我却不会那么没眼色咧。”
  说着,又向天雄和周再兴道:“既承大人不究,还请将这位鲍朋友也放开,容我二人一
同叩谢如何?”
  周再兴笑了一笑道:“这个,五爷不须吩咐得,方才我们二爷已经说明,只对五爷把话
说明,这位鲍朋友便可带走,不过二爷说,五爷此番既然所谋未成,自不便再回北京城去,
如果有意随我们到四川去逛一趟,不妨稍歇上两天,一同上路,如有未便,他也决不勉强,
只这位鲍朋友能走,此刻便可他去,五爷意下如何?”
  毕五慨然道:“大人盛意,虽然教我感激,但我方才已经说过,此去必当向铁樵大师请
罪,削发为僧,还请禀明,容我叩谢,便当他去了。”
  周再兴忙将鲍玉两手解开,一面笑道:“朋友,并不是我不放心你,你可比不得毕五爷,
我们得把话也说明,要是打算仗着那些下流玩艺再来闹鬼,那可没有这么便宜咧。”
  说罢,便转身出去,不一会便笑吟吟的,托着两封银子进来笑道:“二爷本想屈留毕五
爷多叙些时,既五爷要走,他不便强留,这里有二封银子,权送两位作为路费,他因伤患在
身,恕不送了。”
  毕五力拒道:“小人承蒙大人不究冒犯之罪已是感激,这银子却万不敢领。”
  说着又向鲍玉喝道:“人家已经放了我们咧,你还不起来告辞,打算等轿子来抬你吗?”
  那鲍玉连忙撑了起来,含糊着道:“我损了一只招子,头也破了,门牙和舌头又被那位
奶奶捣伤,五爷你扶我一把行不行。”
  毕五且不理他,把拳向各人一抱便道:“既是大人不再赏见,那我告辞咧。”
  说着,猛一转身,一把挟了鲍玉道:“你别装蒜,再给老子丢人,我带你走便了。”
  说罢,便待出房,天雄忙道:“五爷且请慢走,容我命店家开门,如须牲口,我们也不
妨匀出一匹奉赠。”
  毕五一看天色便道:“外面已过四鼓,正是客人上路之时,只出店门便有牲口可雇,诸
承盛意,我是感激不尽,只嘱店东开门容我出去便行了。”
  天雄忙命人唤来小二,吩咐开门送客,那店家因和天雄认识,并已得知羹尧是赴任学政
大人和雍王乃系至戚至亲,所以虽然出事,只悄悄的问了一声,并未张扬,此刻闻命,连忙
开店放行,天雄送出店门方才回来,禀明羹尧,一面又问伤势如何?羹尧笑道:“如今疼痛
虽然未已,但内伤既已吊出,大概可以无妨了,不过那厮知我未死,也许还有骚扰亦未可知,
马兄和周罗诸位,还请多为留心才好,天明以后,可再命人打听,说不得我们在此地又须多
住上几天了。”
  天雄连忙答应,一面道:“方才二人,那毕五功夫虽好,也薄有声名,但为人品格并不
太高,那鲍玉更是一个下流淫贼,年兄何以竟命如此措置,我们纵不宰了他,把他们解到北
京城不也好吗?”
  羹尧摇头道:“我何尝不知道,一则如果惊动当地官府,必至招来好多麻烦,二则那鲍
玉一经到官,必将松棚比斗,和迭次凶杀之事和盘托出,纵然其屈并不在我,事情闹大牵涉
必广,其结局也不可知,所以与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放掉便算了。还有那毕五人品虽不甚
高,在这陕豫一带,却颇有潜力,与其把他解出去,转不如结之以恩,或者还可略为收效,
即使让江湖朋友知道,我们也好说话,我料他经此一场过节,也许真向少林长老谢罪披剃亦
未可知,果能如此,那我们对少林一派不也算有交代,留下一点交情吗?”
  天雄不禁点头,羹尧因为伤势全发了出来,方才那一阵原系勉强支撑,待二人去后,便
仍扶着二婢入房安睡,一觉蒙胧醒来,只见那布帷仍旧下着,外面满窗红日似已晌午,却静
悄悄的一点声音没有,忽见人影一闪,那马小香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先在布帷外面侧耳听
了一会,接着又低声唤道:“二爷醒来了吗?此刻觉得伤势如何,腹中有无异样感觉,且待
我来与你再来散一散瘀血,你意如何呢?”
  羹尧忙道:“我已醒来了,这伤疼似乎稍好,只是稍一调息,便觉难受,这还有碍吗?”
  小香轻轻掀起布帷挂好,先看了一看气色,然后又一按脉象,微笑道:“二爷毕竟得过
武当真传,与常人不同,如今脉象已经好得多,昨日老贼那一手,虽然未曾全点中在要穴上,
也真险毒得很,如果换上一个人,气血一凝,就不送命,这一身功夫也非完不可,昨晚我因
恐您和云姐难过,尽管说是无碍,也只道不致伤残而已,如今恭喜,真的可以复元咧。”
  说着,又请羹尧解衣一看,那一片青紫颜色,却愈加怕人,忙又道:“如今伤势已属无
妨,只在使您真气归元而已,这事情便好办得多,不过您还须忍耐一点痛楚才行。”
  说着又轻舒纤手按上去,慢慢摩动起来,羹尧只觉那掌心如火,着处不但不疼而且非常
舒适,心方诧异,小香所言有异,过了一会,忽觉满腹大痛,气逆上冲,连胸膈之间,也异
常难受,小香却看了他一眼道:“二爷不妨再闭目调摄,试运真气,随我这只手旋转,只能
打过这一关,运行自如,那瘀血便不难随之而下了。”
  羹尧对于此道,原是幼习壮行的行动,连忙闭上眼睛,照所说的话一试,才一调摄,便
觉疼痛愈甚,但仍忍痛,强调真气,随着小香手掌旋转着,只是那痛涨之苦,较昨晚更觉难
受。
  又好半晌,一阵大痛之后,忽觉真气贯通,自关元气海直下,冲过尾闾关,沿曹溪又上
奔脑后,心知气血已经复原,连忙就势运行一周,这才痛楚全止,只是胸膈之间,仍觉有物
上冲,忍不住把嘴一张,喷出一大口紫血来,接着又连呕不已,小香这才停手,一面扶起他
半靠着,取过手帕,让他尽量将瘀血吐尽,方才又让他睡下,将被拢好笑道:“这一来真的
好了,只在半月以内,却用不得力咧。”
  羹尧虽觉痛楚全消,但觉疲倦异常,便似大病初回一般,猛一抬眼,只见小香那一身衣
服已被自己喷上一片血迹,便脸上也溅了好多,不由歉然道:“马姐此番对我无异再生之德,
敬当永誓弗忘,适才迷惘之中,想不到一口瘀血竞喷了您一身,这更叫我如何心安咧。”
  小香忙道:“二爷言重了,这算不了什么,但愿您保全这一身功夫,他日无碍匡复大计,
便不枉我稍效微劳了。”
  接着又道:“您此刻瘀血虽去,气血却大受损耗,还不宜多说话,最好仍旧闭目养神,
我给您先看看那熬的参汤去。”
  说罢,代将布帷放下,正待出去,孙三奶奶已经捧了一碗参汤进来笑道:“参汤俺姑奶
奶早已吩咐俺熬好了,只因不知道您在什么时候要用,所以她只在外面用鸡鸣壶温着,如今
您既说要用,便着俺送来咧。”
  小香不由大诧道:“你那姑奶奶不是说不舒服,在我床上躺着吗?她怎么会听见我说要
参汤便着你送来咧?”
  孙三奶奶愕然道:“俺姑奶奶说不舒服吗?怎么俺一点也不知道咧,她不正在外面坐着
吗?”
  小香闻言不由红着脸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好好的对我要装起病来。”
  说着中凤已经翩然进来笑道:“您怎么听这蠢妇胡说,我本来就不舒服,也才起来不多
时,因为您说,瘀血一下,必须参汤接力,所以早预备下,一听您说要用,便着她送来,我
好好要装病做什么?”
  说着又故意咳嗽两声道:“也许昨夜未睡受了凉咧。”
  小香看了她一眼道:“那您来得很好,这参汤便请您给二爷喝罢,对不起,我也累了要
去歇一会咧。”
  说着,径自走出房去,羹尧忙向中凤道:“你真不舒服吗?觉得怎么样,也许是真受了
凉咧!”
  中凤嗔道:“你这话就奇咧,难道我还说谎不成?”
  这两句话说得很高,接着从孙三奶奶手中取过参汤,凑向羹尧口边又道:“您快请喝罢,
这瘀血一下,人虽复元,体力却不免亏耗咧。”
  羹尧忙将身子一侧,将那一碗参汤喝了下去,一面又道:“我这次性命算是马姐救的,
但是方才喷了她一脸一身瘀血,这却教人心中万分不安咧。”
  中凤一面将那空碗仍交孙三奶奶,挥令出去,一面悄声笑道:“您既感恩,还须报德才
好,现在人家因为您冷心冷面满不是滋味已经恼了,您知道吗?”
  羹尧忙又挣扎道:“她真的不快吗?这该怎么办咧。”
  中凤低声笑道:“该怎么办,这个是您的事,我怎么知道。”
  接着又道:“您喷了她一脸一身瘀血那倒无妨,不过洗洗而已,您知道她为您这内伤,
不恤耗损自己真气,也非多日不能复元吗?”
  羹尧不由失惊道:“这又是什么缘故,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中凤正色道:“那侯威老贼这种阴手完全用暗劲伤人,要想把伤吊出来,第一非有极深
湛的内家功夫不可,第二要懂得一日十二时中气血流行的道理,还要看准伤入何经,才能将
那一点阴手所发的暗劲吸住,不使分散,使入于内者复现于外。
  她这套功夫,虽然已得沙老前辈真传,无如自己功力不够,勉强运用,焉得不受伤,现
在您虽然无大伤损,一身功夫也可保住,她却没有一年半载,决难复元,这岂是空言感恩可
以了的,别看她仍然一点不懈,竭尽全力,给你医治,可是人家已经把心伤透咧。”
  羹尧不由大惊道:“这便如何是好,不是你说,我还真不知道咧。”
  中凤不由双蛾微蹙道:“如何是好,还不全是您闹出来的,你如早依我的话,会得这样
吗?”
  说着替他把被拢好,放下布帷,又道:“您瘀血才下,还须静养,不宜多说话,此刻急
也无用,既服下参汤,快闭上眼先睡上一觉再说,我还得先看看她去。”
  说罢便出房向明间步来,再看小香时,已将西房门帘也下了,忙又赶去掀帘一看,只见
小香衣服已经换过,脸上血渍,也已抹净,正躺在床上发怔,连忙笑道:“我委实是不舒服,
才偷了一下懒,您又想什么地方去咧。”
  小香不由把脸一红笑道:“分明是你在弄鬼,还赖什么,你打算使促狭那是枉然,我才
不上你那圈套咧。”中凤忙也笑道:“您说的是什么话,我倒真有点不明白,我弄的是什么
鬼,使的什么促狭,又打算让您上什么圈套,您倒得说出一个道理来。”
  小香红着脸薄怒道:“这是你做的事,为什么反来问我?”
  接着又寒着脸道:“如今他的伤已经全吊出来,瘀血也已经催下,这以后,便是您的事,
还请不必再向我头上推咧。”
  中凤娇笑连连道:“那可不行,我不早说过,我们是祸福与共吗,这却不是我一个人的
事咧。”
  说着,又挽着小香的胳臂笑道:“不但以后,便现在非同去不可,人家因为您方才抖手
一走,已在发急咧,您不是说他在这七天之内,七情六欲,全须谨慎吗,万一因为您这么一
来,让他内伤反复却如何是好?”
  说罢,不由分说,扯着便走,小香嘴里虽说:“您别扯,我决不去。”
  那手臂也挣扎着,却身不由己,跟着站了起来,一同出房向东间而来,羹尧躺在床上,
方才闭上眼睛,忽听二人又一同进来,忙道:“马姐,我只知道您不辞劳苦救我一命,却没
想到,您竟因此真气大受损耗,这却令我更于心难安了。”
  小香不由红着脸道:“二爷,您别听云姐的,那是我学艺不精,功夫没到家,妄运真气
所致,总算还好,差点儿还几乎把您这伤误了,那不安的不是您却是我咧。”
  羹尧忙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掀布帷道:“您别瞒我,到底有无妨碍,要不然,治一经损一
经却要不得咧。”
  小香连忙赶前一步道:“您先别问这个,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倒是您的瘀血才下却折
腾不得,还请睡好为是。”
  说着忙就榻前又扶着羹尧,仍令睡下,一面长叹一声道:“可惜老师父和哑大师全不在
这里,否则能有一粒回天再造丸,或者秘制百草还阳丹,便全好了。”
  中凤忙道:“那回天再造九我倒有过一粒,可惜已经送人了,我想了因大师伯和周叔身
边也许有,果然非此不行,那便只有打发人回京去求上两粒咧。”
  小香不由跺了一脚道:“你这人,这种赎命至宝,怎么拿它送起人来,此刻只有一粒我
和二爷分用,便全可随时复原,这一来不是不能好,却须假以时日了。”
  中凤忙道:“既如此说,那只有赶快着人回京去求各位尊长,别人或许不会有,了因大
师和周师叔身边总该有,能求上两粒来不也就行了。”
  小香忙道:“亏你还是两位老人家的入室弟子,怎么就讲得这样容易,须知这种灵丹,
不但要用若干可遇而不可求的圣药,天时人事非全备不行,就是知道方子制炼之法,也往往
数十年不易配齐,一料也不过数十粒而已,这就在两位大师本人,也不敢必其便有存药,你
能料定在京各人身边必有吗?如果徒劳往返,倒不如稍假时日让他慢慢恢复了。”
  中凤不由半晌不语,羹尧忙道:“既有此药,何妨再请周再兴贤弟一行,反正我们有一
匹千里良驹,往返极快,如能求得不好吗?”
  正说着忽听那前面一阵人声噪杂,中凤连忙出房命人查问,天雄已从前进赶来道:“年
兄好些吗?外面好多人求见,我一概挡掉,但那太湖谢老前辈一则远道而来,不便相拒,二
则她说还有一件大事,不得不当面说明,这却无法不见咧。”
  中凤忙道:“太湖那位谢老前辈忽然来此,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咧?”
  天雄忙将谢五娘身世和所托说了,羹尧在榻上已经听见,忙又坐了起来道:“既如此说,
马兄快请这位老前辈进来,容我穿衣拜见便了。”
  小香在旁忙道:“二爷瘀血才下不宜劳动,那位老前辈既然也是一位女的,由云姐接待
不也好吗?”
  羹尧摇头道:“人家是老前辈,既然是为了那匹马指名要见我,怎么能不撑了起来。”
  说着,便唤二婢取衣来穿,一面又催天雄相请,小香不由着急,中凤也赶进房来拦着道:
“您先别忙,那谢老前辈虽然要见你,你已受重伤却是真的,先由我来代见,她老人家也未
必要一定见怪,真的要硬撑着起来,再折腾一下如有反复,别的不说,您对得起马姐吗?再
说现在那回天再造丸还不知能否找到,万一再有差错,那便难说咧。”
  羹尧不由默然又躺了下去,天雄在房外忙也道:“年兄放心,那位谢老前辈说来也是自
己人,您但躺着无妨,且待我说明,请她进来便了。”
  说罢径去,中凤和小香又一再劝阻,不一会,忽听前进一个苍老的女声道:“我早知道
年二公子已被那老贼暗算咧,此来一则为了看一看我那小墨龙下一代的主人,二来便也为稍
尽绵薄,既如此说,我倒放心了,马爷赶快请他不必起来,好在他那位云夫人也是老师父爱
徒,我先和她谈一谈也是一样。”
  中凤闻言,走出房来一看,只见天雄已经陪了个白发盈额,满脸皱纹,一身青布衣裙的
老妇人进来,看那年岁,分明已在八十以上,却步履异常利落,二目更觉炯炯有神,连忙迎
着拜道:“弟子云中凤不知谢老前辈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外子年羹尧因被侯威老贼阴
手所伤,目前瘀血方下,未能起床,并请恕过。”
  那谢五娘连忙扶着,先将中凤上下一看笑道:“久闻老师父所收几位弟子,全是出色人
材,那鱼翠娘我已见过,确实名不虚传,却想不到竟是一个胜似一个,只可惜我这老婆子早
生了几十年,如今到了这些年纪却无法订交了。”
  说着又笑道:“我们且慢谈这个,那侯威老贼,所练阴手端的厉害,年公子既然中他一
指,虽然那位马爷已经告诉我,伤已发出瘀血也下来,但稍一不慎,他年留下病根,却极可
虑,能先赐我一看吗?”
  中凤一面逊谢,一面肃客就座,将经过和小香治法一说,谢五娘点头笑道:“我道这伤
为何发得这快,原来却由人用内功吊出,那武当少林的两种灵药我虽没有,却另有一项自制
秘剂可以用得,既然伤发瘀下那便容易了,不过事不宜迟,还望容我先看伤势再行下药如
何?”
  中凤正说:“待我扶他出来拜见,再请老前辈看伤赐药。”
  谢五娘连忙摇手道:“这却使不得,这瘀血一下,更比伤发之前更要紧,稍一大意病根
便中,千万不可勉强起来,还是我来看他,比较妥当。”
  说着便站了起来,携着中凤的手悄声道:“我也皈依太阳门下,却不是外人咧。”
  中凤连忙又陪着,一同进了东间,羹尧便要起身也来不及,只有由小香挂上布帷,伏枕
叩谢,谢五娘含笑道:“我在太湖,便闻得公子英名远播,此次北来,一路之上更是口碑载
道,不过公子一身所系极重,前日所为虽属老贼见逼,不容袖手,但明珠弹雀,老妇却以为
在所不取,以后还望珍重才好。”
  羹尧不禁悚然,忙又谢过,五娘笑道:“老妇只因所望者大,出言不免憨直,还请不必
介意。”
  说着,一面走近榻前,一看脉象,又命解开衣服,微按伤处又笑道:“公子不但骨格非
凡,先天禀赋特异,便内家功夫也到了火候,如以现在情形而论,便无药饵,也不过运用内
功三五日内,便可无害,只忌用力而已,如再服我那归元散,自己运行一周天便可一切如常
了。”
  说罢,便取出一个绿玉小瓶来道:“此乃老妇昔年所配归元散,虽不能与回天再造丸、
百草还阳丹相比,但也极具灵敏,只用七厘服下便行,余药我亦无所用之,便以相赠,以备
救人,只非内伤极险,不必多用,否则如果用完,便一时无法再配了。”
  羹尧忙道:“弟子只须一服已足,不过这位马姐却因运用内功救我,以致也大损真气,
这药也能治吗?”
  谢五娘把头一抬看了小香一眼微讶道:“公子这伤,便由姑娘用内功吊出吗?但既精此
道,又为什么会因此伤及真气咧。”
  小香不由含羞道:“那是弟子一时为了救人心切,自己又功力不够所致,其实也没有什
么,不过真气失调,稍一勉强运行,便竟胸隔作涨而已。”
  谢五娘忙道:“这就奇了,你既能用内功将他伤吊了出来,怎么会把一口气运岔了,幸
而我正好赶来,否则时日一长,轻则成为患疾,重则说不定会得半身不遂之症,你知道这是
什么缘故吗?”
  小香猛忆运气治伤之初,微闻羹尧有拒婚之意,心下正又急又恨,真气一岔,便觉不能
运动自如,起初还当功力不够,勉强从事,才有这等现象,现在经谢五娘一提,这才恍然大
悟,连忙红着脸道:“弟子果然一时大意,这却如何是好咧,还望老前辈指点才好,要不然
死却无妨,如果落上一个残疾,那便真受不了咧。”
  羹尧中凤也一齐道:“既然老前辈有法可治,还望从速说明才好,否则不但小香姐难受,
使我们也内疚终身了。”
  谢五娘笑道:“说来也是缘,我足迹不离太湖已经多年,想不到此次北来,忽然遇上这
位姑娘,这引气归元之法,并不太难,只我恩师朗月大师昔年曾有此系‘道家丹诀,非人莫
传’之戒,姑娘能守我门中戒律吗?如果愿意,我这老婆子自当将本门心法倾囊相赠,否则
也可由我推行气血过宫,也是一样,这个我却不愿强人所难咧。”
  小香慌忙叩拜在地道:“如蒙老前辈不弃,肯以心法传授,弟子自当恪遵戒律,焉有不
愿之理。”
  谢五娘一面扶着,一面又笑道:“我这戒律看去极易遵守,不过其中一条却与寻常宗派
不同,你还须三思才好。”
  说着引向室外附耳数语,然后又正色道:“你能守得吗?”
  小香毅然道:“弟子守得,如有一念破戒,但凭处置。”
  说罢,便又就地拜了下去道:“恩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这次谢五娘却不再扶,等小香拜罢方道:“本门一切心法与誓言戒律并重,除上对师尊
下对弟子而外,决不许轻泄,便属家人父子同门姐妹,也不能相告,否则便算违戒,此点还
须记牢。”
  说着又笑道:“本来我只打算在将那年二公子内伤治好,便行南归,既收下你这个徒弟,
那便不得不随你西行一段路程,等你将本门心法学会再行回去了。”
  说罢又相携入室向羹尧笑道:“二公子但放宽心,如今这马姑娘,已经算是我的门人,
她这口运岔的真气,自有我来设法复原,至于你只将我那归元散服下,依言行功也便无碍,
明日便可登程,不过我须随行一段路,等她将本门心法学会,方可回去,沿途打尖歇宿,还
望另借净室一间,这使得吗?”
  羹尧忙道:“老前辈说哪里话来,既蒙枉顾随行自当侍奉,何况马姐已拜在门下,又蒙
赐药加惠咧。”
  接着又笑道:“老前辈如果江南无什么要事,何妨一同入川小住,一览峨眉青城之胜,
弟子也好随时恭请教益,那不更好吗?”
  谢五娘略一沉吟又笑道:“那也再看罢,天下事无非一个缘法,时至则缘生,缘尽则身
退,这便连我也做不得主咧。”
  接着,亲取玉瓶,索过一张净纸,倾好一服归元散,命羹尧服下,将瓶交中凤收好,看
看小香道:“你住在哪一间屋子里,我先传你这引火归元要诀将真气调摄还元好吗?”
  小香忙道:“我便住在对面房里,恩师请随我来便了。”
  说罢便向羹尧中凤告辞,将五娘请入西间,又拜了下去,五娘扶着笑道:“适才已经拜
过,无须再如此,我先传你本门吐纳功夫和导引要诀便了。”
  说着,一面密传要诀,又用推血过宫之法,将那一口运岔的真气复元,一面愀然道:
“我本烟花贱质,自幼即身陷娼门,幸而得遇恩师,授以本门心法,和武技剑诀,虽然游戏
风尘,此身尚保清白,这十年来只有情关难勘,和始终未忘报国,如今昔年旧侣,业已先我
西归,所剩下的,只差未见日月重光,其他人间恩怨,久已与我无关,但我那恩师,因系辽
东人氏,曾有遗命,一旦王师北指,收复故土,必须设灵祭告,如今却想不到我已鸡皮鹤发,
这大好河山还在满人手中,眼见此愿,已是难偿,你既传我这点末技,他日还须代了此愿才
好。”
  小香忙道:“恩师放心,弟子身世也极惨痛,此番随年二爷和云姐西行,便也打算一省
祖宗邱墓,并谋驱除鞑虏,复我河山,既师祖有此遗言,他日得偿夙愿必随恩师之后设灵祭
告,以慰她老人家在天之灵。”
  五娘慨然道:“你那身世我已略知一二,老实说,不因为你是这样一个出身,资质心地
又均极可取,我还不急急收你这么一个徒弟咧。”
  接着又道:“你知道这西行不易,来日大难吗?”
  小香悄声道:“难道恩师已经得讯,除那侯威之外,还另有能手不成?”
  五娘道:“侯威和那毕五不过算是第一批而已,如今那几个鞑王对年二公子全看成雍王
允祯的左右手,深知此番入川必有布置,以为夺嫡张本,纷纷派出人来,沿途邀截,如果得
手便作盗劫被戕具报咧。”
  小香道:“这个弟子已经知道,昨夜那毕五便说奉了八王允搪之命而来,恩师怎么会知
道,是另外还有消息吗?”
  五娘道:“你先别嚷,我也是前几天无意中,在邯郸一家旅店之内听见两个江湖女人互
相谈说才知道,不但八王六王派了人出来,便连十四王爷也派有人跟了下来,除秦岭群贼而
外,竟还打算激动天山派出面为难,此外又四出约人,秦岭群贼无妨,那天山派却难缠,何
况此外又不知道他们约的是谁咧。”
  接着又道:“目前那年二公子还不宜多劳,你且先别提,最好等天黑以后再告诉他,方
可无碍。”
  说罢便令盘膝趺坐行功不提。在另一方面,羹尧服药之后,到了薄暮,除了伤处仍然一
片青紫而外,果然行动自如精神也好得多,那北京城里,却赶下两起人来,这第一起是何松
林,一身劲装活像一个镖行趟子手,一进店门闻得中途出事,羹尧受伤,便大惊失色,直趋
东跨院求见,匆匆一问经过,不由顿足道:“周师叔正因闻得各鞑王有派人暗中行刺消息,
诚恐侯威老贼鬼手阴毒,贤弟疏于防范,特命我连夜赶来送信,却想不到你已遭毒手,如非
马师妹随行,又有谢老前辈在此,那便真险得很,如今事虽过去,但允祀允搪兄弟贼心不死,
前途还难免有伏击,你还须格外当心才好。”
  羹尧正问详细情形,接着张杰也奉雍王和云霄之命飞马赶来,并携了雍王一封长函投递,
羹尧一看,除诸王所派出的人竟有四五起之多,最奇的是侯威毕五竟是最后一起,前数起全
未露面,方一沉吟,那张杰又请安道:“除王爷亲笔书信而外,那李大奶奶也有信给姑爷和
姑奶奶,这是由李大姑娘面交小人的。”
  说着又掏出一张油纸包好的信件呈上,这时不但中凤和小香全在场,便天雄和周再兴也
都在一旁,羹尧再看那信,除问候而外,却说明程子云也在羹尧动身之后匹马出京,虽然不
知何往,但事前曾向六八两王府商谈,并说近日因为翠娘一去不归,辞行之际又故意在权贵
之前露出行藏,程子云对自己更加起疑,所做诸事竟避不与闻,一切还望加意防范,以免暗
算等语,不由笑道:“照这么一说,那嵩山毕五的话又靠不住了。”
  天雄忙道:“昨夜我原说过,这厮品格不高,您怎么竟会信之不疑,须知他虽说得极其
光棍,却未必尽然咧,既有程子云从中作祟,我猜这一切布置也许就是那怪物主谋亦未可
知。”
  张杰又向中凤道:“姑奶奶对我们在这一带的人还须切实整顿一下才好,这次事情出在
我们自己家门口已是丢人,他们事前事后竟一点也查不出头绪来,显见老少几位山主和您一
走,简直吃粮不管事咧,方才小人已经问过他们,姑老爷和您虽然已经严饬查明来的贼人下
落,他们却一无所知,还要这些人有什么用处。”
  中凤秀眉微耸道:“这倒不能全怪他们,来的本来全是老江湖,哪会有形迹落在他们眼
中,不过此风不可长,如今就着你在此间稍住上两天,严加整顿,回去再向老山主禀明处置
便了。”
  接着天雄也道:“便我们派驻此地的那队血滴子,也不一定得力,尤其是那个领队,方
才据报他已到李飞龙故居、张桂香前开小店去过,不但未见毕五鲍玉两人,竟连这两人是否
去过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样下去,不也直等虚设吗?”
  羹尧略一沉吟道:“此事本应严惩,但那毕五的话既不可靠,也许他们根本就未住在那
地方亦未可知,不妨也由张提调查明,就地切实整顿便了。”
  正说着,忽见谢五娘掀帘而入道:“本来我因恐二公子重伤新愈,不宜多所劳虑,所以
还有些话未说,如今京中既已专人前来,公子体力也早已复原,便不妨咧。”
  说着,忙也将在邯郸旅店,无心听见两个江湖女人所谈说了。
  中凤一问那两个女人面目,五娘道:“这两个女人一个一身重孝,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
长长一个脸,倒长得极俊,另一个年纪也才二十出头,长得也不错,只是鼻子上贴着老大一
张膏药,说话却不十分清楚,看去不是被人将鼻子削去受了重伤,便是染上恶疾,诸位知道
这两人来历吗?”
  中凤道:“如依老前辈所说年貌,这两人那穿孝的必是李元豹之妻林琼仙,那鼻子上贴
膏药的,显然是被鱼师姐削去鼻子的余媚珠无疑,这二人如果打算弄鬼那倒怕不了她,不过
她们如向天山搬弄是非,却也可虑,好在那闻天声我们对他过节还不算错,此事还须烦何师
兄,赶紧回京着他自己说明才好。”
  小香笑道:“这事也怕不了他,不但那小道士活口具在,便我对丁真人也可当面说明,
他们打算挑拨是非,那是枉然。”
  五娘笑道:“我倒忘了,那天山派和你姑父的渊源,既如此说,那便又少一层顾虑咧。”
  说着又道:“除了天山派下诸长老而外,其余群贼虽不足虑,但他们既然四出邀约能手,
夜长难免梦多,那秦岭老巢一关,尤其讨厌,公子伤势既愈,还宜速行,此地却不宜久呆
咧。”
  羹尧点头,忙命张杰处理当地各事,一面写好两封回信,分致雍王和各尊长,等张杰出
去之后,又细问京中情形,留何松林一同用晚饭。第二天打发了二人之后,便又登程赶路。
  这一路更是小心翼翼日夜提防意外,连邯郸也未多留,谁知始终并未见动静,只晓行夜
宿,不免辛劳而已,众人不由倒反奇怪。这天已经将近宝鸡,仍无所见,羹尧在马上方笑说:
“这些贼奴既以秦岭为号召,该到老巢已久,为何却不见露面,难道因为侯威老贼未能将我
置之死地,便已胆寒不敢再来吗?那倒算是便宜他们咧。”
  费虎跟在马后忙道:“二爷有所不知,那贼人老巢,名在秦岭,实际却在甘肃和川陕交
界的深山之中,为的是那地方三不管,才易藏身,一过宝鸡各地才有他们下的卡子,在这一
带也许是不会露面的。”
  正说着,忽见一匹青鬃马,从驿路上疾驰而来,那马上端坐一个三十上下的精壮汉子,
上身敞披青绸大衫,下面青绸丢档马裤,足下薄底快靴,一手控马,一手扬鞭,背后却斜插
着一口单刀,一望而知便是一个武行朋友,一见车仗人马,不由注视一下,哈哈一笑,横鞭
马头,勒住缰绳道:“来的是新任四川学政年大人吗?我们掌门孟老太太候驾已久,想不到
今日才到此处,这里现有名帖一张你且接了。”
  说着猛一伸手,飞来一张大红帖子。
  羹尧正待伸手来接,那费虎却一拍马股大喝道:“黄蜂洪五,竟敢用吹针行刺,这一来,
你就死得快咧。”
  那马一下冲出丈余,日光之下,果见随着红帖有三根蓝莹莹的毒针飞落,那马上汉子,
一见费虎,忙又喝道:“原来你这小鬼竟敢吃里扒外,投了姓年的,你且不要慌,一到褒城
就有你的乐子咧。”
  就在这双方答话之时,猛听天雄和周再兴同时一声吆喝一前一后双双赶到,天雄首先就
马上一劈空掌打去,一面喝道:“你这厮既然按江湖规矩投帖邀人,为何又加暗算,还不与
我滚了下来。”
  那马上汉子冷笑一声,裆下微一用力,那马便冲出丈余,却不料天雄一掌打空,便从马
背纵起,右手二缩,左手一起,跟着又飞身扑了过来,那一掌正劈在他的右肩头上,这一掌
打下右臂登时脱臼,那汉子忍不住大叫一声,正待伏鞍逃走,天雄已在他的马背上轻轻落下,
右手一把挟背抓了起来,向地下一掷大喝道:“费虎还不快将这厮绑了,听候大人问话。”
  那费虎一声答应,便待前来捆人,再看时,那汉子已经直挺挺的躺在地下,动也不动,
不禁笑道:“马爷,他不用再捆咧,这东西已到姥姥家去了。”
  天雄连忙也从贼人马上翻了下来一看,果然人已昏死过去,但肚腹仍在颤动,手足也微
有抽搐,忙道:“这人并未死去,只因中我一劈空掌,一时昏厥而已。”
  接着又道:“你认得这厮吗?他那吹针也端的厉害,方才如非你将那匹宝马赶出去,大
人虽然未必便遭毒手也就险极咧。”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羹尧这时也将马头兜转,翻身下来,一见贼人就擒,忙也道:“这
人既是孟三婆婆一党,你又能道得出他的姓名,必知来历,可先告诉我,以便处置,这等下
流无耻毛贼,却非那毕五可比咧。”
  赞虎道:“这厮姓洪叫洪五,外号黄蜂,明里是那孟三婆婆义子,实在人家背地里全说
他们有一手,为人武艺也只平平,他却会一种吹针,藏在口中,七步以内伤人必死,他这黄
蜂外号也就因为他专好采花,又擅这种吹针而起,平日作恶极多,今天也算遭了报应咧。”
  接着又将那地下飘落红帖子拾了起来一看,只见那简帖上只用泥金画了一个蛛网,网上
盘了一个蜘蛛,却只字俱无,忙道:“这倒真是孟三婆婆的令子,一点不假,这厮也许确是
奉命投帖来的。”
  羹尧忙命呈上,略一反复,便笑道:“这种帖子倒也别致,这是显示他的外号叫小蜘蛛
了,既如此说,今后便渐入险境,大家还须多为留意,且将这厮救醒,待我先问问他。”
  天雄忙一查看,才知道那黄蜂洪五右臂被打折以后,又被摔了一下,恰好伤处着地,所
以痛倒昏死过去,就在这时候,后面车仗已到,谢五娘、马小香、和中凤得知羹尧又几遇险,
大家下车一看,五娘笑道:“公子既想留他活口问话那很容易,待我将他救醒便了。”
  说着,略一端相,一手抓着他一条右臂,一手扶定肩窝,一抖一凑,那条胳臂立刻凑了
上去,洪五大叫一声,人也苏醒过来,两只眼睛看着众人不由发怔,费虎忙又大喝道:“你
这厮今天总算造化,如今大人因为有话要问你,才将你从鬼门关上唤回来,要不然向这里一
扔,赶明天也许已经成了狼粪咧,还不快些叩头说话吗?”
  洪五躺在地下睁眼一张,见已在人丛中,再将右臂略一动又痛澈心肺,不由瞪了他一眼
道:“好,老子总算认得你,你这小崽子可别落在我手里,既然你们要问,老子是有一句说
一句,你们快问吧?”
  费虎一听,弯腰下去,拍拍一连就是两个嘴巴:“这不是在五毒寨,能容你发横吗?既
然愿意说实话,还不赶快起来跪着,听候大人发落,再要这么着,那就别怪小爷爷要用你对
付别人的法子来对付你咧。”
  洪五正待说什么,已被天雄夹背一把抓了起来,大喝道:“淫贼还不跪下听讯,那便自
讨苦吃咧。”
  说着,又在他腿洼里,踢了一脚,洪五便身不由己的跪了下来,二罗又一边一个也用力
在臂上架定,只得半伏着道:“我跪就是咧,你们问吧。”
  羹尧忙将脸色一沉道:“你叫黄蜂洪五吗?此番是不是那孟三婆婆着你来的。”
  洪五猛一抬头,看见羹尧虽然一身便衣,分明是一位贵公子打扮,但那二目威光却十分
逼人,忙道:“小人是叫黄蜂洪五,此番也确系奉了孟三婆婆之命,前来投帖。”
  羹尧冷笑一声道:“方才三枚吹针也是那孟三婆婆着你发的吗?”
  洪五不由打了一个寒噤道:“那是小人一时糊涂,打算乘大人不备行刺,却非孟三婆婆
之命。”
  羹尧又道:“那孟三婆婆现在何处,打算对本院怎样,你既奉命而来,定知内情,还不
从实招来。”
  这时候,周再兴已从车上取下一张马扎子放好,请羹尧升座,自己和费虎侍立一旁,分
外威严,洪五更加慌惧,忙又道:“大人容禀,小人说实话就是,孟三婆婆因为南下寻仇这
次遭败,已将大人和随行各人恨入骨髓,现在又奉六八两位王爷之命,务将大人和随行各人
一网打尽,所以索性命小人投帖叫阵,一过宝鸡便沿途全有安排,或明或暗,全非下手不可,
此系实情,至于如何布置,小人因为在五毒寨不过—个小头目,实在并不知情,还望大人开
恩。”
  羹尧沉下脸道:“那五毒寨又在何处,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洪五伏地叩头道:“这个小人知道,那五毒寨昔年原在太白山中,只因在附近犯案太多,
所以久已迁到甘陕川三省交界的姚家渡,以避官中缉拿。”
  羹尧又问寨中还有何人?洪五道:“当初寨中原由孟三婆婆掌舵,还有闻道玄、窦武、
赖人龙、朱振标等四位寨主,如今赖人龙和窦武全折在北京,闻道玄成了残废,只剩孟三婆
婆和米振标,其余本门虽然尚有老一辈的几位洗手人物和三辈弟子,真正能手并不太多,只
听说闻道玄已经上北天山去请丁真道人,但迄今尚未见来,此外便不知道了。”
  羹尧闻言一面点头,命人录下口供,一面又冷笑道:“闻得你以采花得名,秦岭男女群
贼也均淫污甚惨,即以你而论,自为盗以来到底做了多少案件,自己记得吗?”
  洪五原极犷悍,不知怎的自为羹尧威光所慑,便一点也不敢倔强,一闻此言,不由又叩
头道:“小人该死,从十八岁投到孟家门下,今年三十一岁,这十余年来,所做的案件实在
记不得了,还望大人开恩。”
  羹尧方在沉吟,费虎又打了一个抢答道:“回二爷的话,这淫贼积案累累,平日奸污妇
女更不计其数,极少留有活口,甚至生割女人双乳炒来下酒,您却再放不得咧。”
  羹尧略一踌躇道:“既如此说,料他在这附近,也必有案,前面离开宝鸡不远,可将他
押在马后,少时赶到解送当地衙门侦讯办便了。”
  洪五初闻费虎之言,非常慌急,忽听羹尧如此说法,不由面有喜色,连忙伏地叩头道:
“小人谢谢大人,情愿到官领罪。”
  却不料又被费虎张见,忙又禀道:“小人久住五毒寨,深知附近各衙门班头大半均与他
们有往来,如果真的送交地方衙门,也许我们一走,他们做手脚放掉,那您还不如干脆放掉
的好。”
  洪五虽不敢说什么,伏在地下偷眼一看费虎,却凶光毕露,羹尧一看,心下更加明白,
忙又喝道:“此事我已决定,小孩子家不必多说,少时等到宝鸡再说。”
  说着,便命二罗将人押向车后,等人押走,方又向费虎笑道:“这秦岭群贼真和各附近
各衙门有往来吗?须知在这路上如非他们拦路劫掠行刺,当场格毙,却无法杀人咧。”
  费虎笑嘻嘻的道:“这厮虽然是个踩盘子小头目,却凶淫异常,又仗着深得孟三婆婆宠
爱,更加无恶不作,不但五毒和各衙门全有往来,便他也无人敢惹,您如真的将他送到宝鸡
县衙门,别说班头们不敢得罪,便四老爷县太爷,也未免头痛,要依小人拙见,他来投帖,
系按江湖规矩,并未将我们看成过路官员,不如我们也把他打包送回去就完了。”
  羹尧忙道:“这如何使得,他虽用江湖规矩来对付我们,我们却是赴任职官,岂可如此,
且等到宝鸡再说便了,好在由北京出来,这条路上我们均已有布置,这里如有振远镖局分号,
那不妨去将单辰方兆雄两位找来一谈,再定处置之法,这却乱来不得咧。”
  接着中凤小香和谢五娘也各自乘马相随以防不测,天雄更是一马当先,在前面开路,又
命周再兴赶出去一二十里,先赶到宝鸡城里安排公馆,如有情形不对即便回报,费虎虽不敢
再说什么,但年轻喜事,搭讪着又道:“周爷虽然功夫极好,又精明干练,不过这条路他没
来过,对秦岭门下各人也不认识,还请二爷容小人跟去,如有贼人窥探,有小人同行,不也
好得多吗?”
  小香不由笑道:“我知道你这孩子巴不得有事才好,不过你现在既跟二爷却比不得在贼
巢里可以随便撒野淘气,万一犯了二爷规矩,那你自己可估量着。”
  羹尧自费虎来投之后,因他十分伶俐,也自喜爱,忙也笑喝道:“你跟去也好,不过处
处须听周爷吩咐,便遇上贼人,不奉周爷之命也不许先动手,否则即使有功也必重责。”
  说着,又嘱咐再兴小心,便挥手令去,中凤不由悄声笑道:“周师弟本就调皮淘气,这
小鬼更不安本份,这两人在一处,却不十分妥当咧。”
  但两人得令,便策马疾驰而去,这两匹马又全是入陕以后选购良种,两人一上马便跑出
里许,再兴方才控住丝缰笑道:“你忙什么,我们这一趟差事和镖行趟子手一样,要这样赶
过去,路上还能看见什么,万一有贼人被我们赶过头出点花样,岂不丢人。”
  费虎也勒马笑道:“您不知道不是我忙,我们那小香姑姑最怕我生事,背后不知嘱咐了
多少次数,难得她没阻拦,一迟也许又变卦咧。”
  周再兴道:“原来为了这,那就难怪你这样慌张咧,不过那秦岭群贼你全认得吗?”
  费虎点头笑道:“这个我可不是吹,要说秦岭人物,上上下下,只稍有头脸的,我决没
有一个不认识。”
  周再兴笑道:“这就坏咧,你既认得人家,他们自然也认得你,如果再知道你已跟了我
们二爷,你只一露面,岂不先让人家知道二爷已经来了,这固然不好,便他们看见我们先藏
了起来也不好,这还得我替你打扮打扮,便我在松棚一会也露过面,也须改变面目才好。”
  说着从腰间皮袋里,掏出一个小磁瓶来,倾了些药面子在手上,吐上点唾沫一揉,向脸
上一擦,登时变成一脸焦黑,眉毛也吊了上去,接着翻身下马,着费虎也下了马也替他脸上
抹了几下,费虎虽然自己看不见,只觉得有点火辣辣的,但见周再兴已经变得黑丑非常,不
由笑道:“你这是什么东西,洗得掉洗不掉,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难看么?”
  周再兴大笑道:“小鬼,你放心,这是武当门中的化形散,我有解药,一洗即去,决误
不了你娶媳妇儿。”
  说罢,各自上马,又向前面赶去。这次虽然一个趟子又放了三五里,却不十分鞭策,那
官道上来往行人看得清清楚楚,忽见迎面来两匹马,马上各坐着一个青布缠头敞披青布大衫
的汉子,当头一个生得分外雄壮,紫黑脸瞠,左额上一处刀疤,后面一个身形稍矮,却一脸
麻子,背后全插着兵刃,周再兴回头费虎忙一示意,费虎却把头一摇,一转瞬间,那两马已
经擦着而过,再兴方道:“这两个家伙很惹眼,你认得吗?”费虎又一摇头,只向前面道旁
大树下一努嘴,周再兴一看,却是两个鹑衣百结的丐妇,一个约莫二十来岁,虽然一身敝衣
却生得妖妖娆娆的,另一个年约六十开外,满头白发,盘结在一处,便似野鸡窝一般,脸上
一脸皱纹,两人全坐在树下似在歇腿,那老妇人身边还倚着一条拐杖,相隔也不过三四丈远,
正待问是何人,费虎突将马一控高声道:“周爷慢走,我肚子疼要大解,您且等一会好吗?”
  说着乘周再兴勒马回顾之际,又低声道:“点子来咧,那小的叫赛飞燕余媚珠,老的叫
秋胡妈妈卞太婆,全是能手,这该怎么办咧?”
  周再兴连忙翻身下马也高声道:“我早着你路上少灌凉水,你偏不听,这不活该吗!”
  说着一面来扶,一面也悄声道:“那余媚珠鼻子早给鱼翠娘削了,就是她吗?”
  费虎把头一点,附耳道:“正是此人,你不见她鼻子上有两条疤痕吗?也许给他们又安
上咧?”
  接着身子一伏由再兴扶着又道:“这老少两人,都会打五毒烈火弹,和另外几种暗器,
等在这里,也许打算暗算二爷行刺,论功夫我可惹不起,您瞧该怎么办咧。”
  周再兴低声道:“我们正走着,就这样回头可不好,你索性装大解,从那坡下林子里绕
出去,迎上二爷报讯,我在这儿等一会再看动静。”
  费虎又附耳道:“这两人可全有两手,老的更厉害,您当心。”
  说着便由周再兴扶下马,哈着腰,捧着肚子,直向山下走去,一转眼便进了林子,再兴
正在倚马注视,猛听身侧一声冷笑道:“你们这两个娃儿打算闹什么鬼,还不快说实话,那
便不要怪我手辣。”
  忙一掉头再看时,那卞太婆,已拄着那枝虎口粗细的拐杖,蓬着一头乱草也似的白发站
在身侧,瞪着一双黄而泛绿的眼珠看着自己,忙也冷笑道:“这就奇咧,这大道上又不是谁
的祖产祖业,我兄弟肚子痛要大解,我在这儿等一会,这算对谁弄玄虚,你管得着吗?”
  卞太婆又冷笑道:“光棍眼睛里揉不下砂子去,你是干什么的,我是干什么的,大家心
里全有数,还不快将那小鬼叫回来,那老太太便要送你到姥姥家去咧。”
  周再兴全无惧怯道:“你别仗着什么势力吓唬人,不管你是什么吃横梁子的朋友,你周
大爷虽然出道不久,我们振远镖局和各山寨全有交情,你真打算不说理,那便不要怪我要得
罪朋友咧。”
  卞太婆闻言微怔道:“你是振远镖局的趟子手吗?不错,我们和振远镖局全有交情,可
是你们这一次是保的哪一路镖,可得先告诉我,果真与我们对头无关,自可放松一步,否则
那便难说了。”
  周再兴退后一步卓然而立又冷笑一声道:“只要你懂得交情,我们话就好说。我们这一
趟保的是北京城里一帮到川边办麝香红花药材的客人,买卖不算大,不过十万银子,现在我
也得请教你的万儿,在哪条线上开山立柜,山不转水转,以后彼此也好有个认识,你能赏下
来吗?”
  卞太婆忙又将脸色一沉道:“你既是振远镖局的伙计,我也不与你为难,容你过去便了,
少时那小鬼回来,你二人便赶快走,别的可以不用问,再说凭你这娃儿也够不上和我拉拢交
情。”
  周再兴不由心中大怒,暗想我虽年轻,也见过不少奇人侠士,哪有你这等狂妄,但因恐
二人暗算行刺,已着费虎绕过松林迎报羹尧未便动手,一时不能翻脸,只有忍着一口气,暗
自准备,一面监视着二人行动。那卞太婆说罢,又拄着拐杖仍向大树下面坐下去,又过了一
会,猛见那余媚珠在卞太婆耳边数语也站了起来,一个窜步便到了面前,冷笑道:“朋友,
你那小鬼伙伴大概是猴儿拉稀坏了肠子了吧,要不然,怎么老不回来咧,我老实告诉你,今
儿个我们在这儿等的是冤家对头,方才我们卞老太婆,因为你说的是振远镖局的伙计,才让
你过去,我们是明人不做暗事,你老不走打算等什么,不妨明说,否则我便要向你请教咧。”
  周再兴估量自己和费虎下来不过八九里路,天雄等也该快到,不由看了她一眼哈哈大笑
道:“大嫂,你这话可不对,官驿大道你能等得冤家对头,我也能等得伙计朋友,怎么许你
等就不许我等咧,方才那老太太我因让她年尊,也曾请教过万儿,她连字号全不敢报,你教
我还能说什么,当真要说动手,你周大太爷还不见得便怕事,既如此说,我是男的,你是女
的,打算如何见教,我听你的便了。”
  余媚珠一听,冷笑一声道:“好,我早知你这小子一定是那姓年的前站咧。”
  说着把手一抬道:“朋友,你且瞧这个。”
  说罢随着那手臂一抬之势,飞出一大片梅花针来,周再兴说着话,早留上了神,一见余
媚珠手方抬空不等飞针打出,人便向后一仰倒窜出去丈余,那一片飞针完全打空,接着一个
弱柳临风,又站了起来大笑道:“大嫂,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怎么一见面便把这个
使了出来,真的要是对头来了,你这梅花针装起来可不容易,那不误事吗?”
  说罢,又笑着道:“本来冤家宜解不宜结,你长的谁,为了什么才结下梁子,待我来给
你们说合说合如何?”
  余媚珠这才想起自己这梅花针,全凭装有机簧铁筒打出,再装果然费时,不由双眉一竖,
掀起敝衣,一手解下风凰轮,一手拔出缺尖短刀,大喝道:“姓周的,你休得意,我与你拼
了。”
  周再兴眼角看着那卞太婆,一面又笑道:“我们又没仇,你拼什么,真要打算动手,你
们是两位,我只一人,虽然你两个全是女人,不过究竟是两位一齐上,还是一对一,我们不
妨先说好了再动手也还不迟。”
  那卞太婆在旁忽又笑声桀桀、便似夜猫一般道:“你这松娃,别害怕,只你能赢得我这
侄女,我不等你们后队人来决不动手便了。”
  周再兴居心要等后面人来,霍的一声也将缅刀抽出,一面笑道:“你能有这句话便行,
我倒并不是怕你两位一齐上,只不过因为刀枪无眼,你也这大年纪咧,要我一个不留神,碰
伤你哪里一点也不好咧。”
  余媚珠右手一扬缺尖刀,忙喝道:“你这贼不用油嘴滑舌,卞老太婆岂屑与你动手。”
  说着抡刀便砍,周再兴却又纵过一边道:“且慢,我还有话说。”
  接着又笑道:“要依我说,我们还宜不动手为妙,让你省点力对付你那冤家不好吗?”
  余媚珠厉声道:“这又是什么道理,你打算逃走那可不行。”
  周再兴提刀又笑道:“你别急,我好好的为什么要逃,你相信就一定能赢我吗?不过方
才我已说过,我是男的,你是女的,一则好男不与女斗,二来在这官道上,别人看见,我们
这一拼命也未免犯疑,要有人一问我们到底为什么才打起来,你能说出一个所以然来吗?万
一让人家说我两句,那也不好。”
  余媚珠不由脸上一红又喝道:“你这厮竟敢占你姑奶奶的便宜,那就活得不耐烦咧。”
  说罢,刀轮并举,又扑过来,周再兴一抖缅刀,只耍了一个刀花,便又闪过一边笑道:
“我还真不知道,有你这么一位姑奶奶,这倒真新鲜。”
  接着又道:“姑奶奶,你到底是谁的姑奶奶,怎么好好的一张脸,让谁把鼻子竟给削了,
这是哪一位姑老爷下的手,也真算心狠手辣,难怪你要拼命,不过你别看错人,这却与我无
关咧。”
  余媚珠愈怒,又赶了上来,周再兴却只用刀护着门面,始终不交手,只逗得余媚珠怒火
中烧,恨了一声,把牙一咬,左手凤凰轮一指,又打出三支天狼透骨钉,周再兴因听鱼翠娘
说过,早知此轮妙用,连忙用刀打落,一面仍旧笑嘻嘻的闪避着道:“我的姑奶奶,你把看
家的本领,留着点不好吗,怎又连这玩艺也打出来咧?我可没有得罪你呀。”
  说着脚上使出八卦连环步法,只逗得余媚珠在官道上滴溜溜跟着乱转,他却老不还招,
转眼又混过一会,余媚珠那十二枝天狼透骨钉已经打完,忽见前面烟尘大起,黄砂滚滚之中,
似有五六匹马赶来,正在一怔,周再兴忽然哈哈大笑道:“你要等的人也许来咧,我们该怎
么办,你说罢?”
  余媚珠怒极,脱手一轮飞出来,周再兴一看,中凤和羹尧等人已到,手起一刀将轮磕开,
跟着一个窜步,一刀当头劈下,一面大喝道:“无耻贼妇,你周大爷没空再逗你咧,快接招
吧。”
  余媚珠被逗半会,既怒且急,已经累得浑身是汗,一轮打出,被缅刀磕得直荡开去,急
切间又收不回头,却不料周再兴一经还招疾如闪电,声到人到,一喝方罢,刀光已离头顶不
远,慌忙用缺尖短刀向上一架,只听得呛啷一声,刀身立折,不由叫声“啊哎”,只有闭目
等死,谁知周再兴那刀光只到头顶便行撤回,左手一掌却打中肩头,接着下面飞起一腿,将
她打了一个跟头,这一来,却怒恼了旁立的卞太婆,一手抡着拐杖阴恻恻一笑道:“姓周的
娃儿你别逞能,再来试试我这拐杖如何?”
  说着只听得呼的一声风响,当头打来,周再兴不敢硬接,随即窜在一边,嘴里却大笑道:
“小的不行,老的又来咧。”正待还招,那卞太婆第二杖又拦腰扫来,只得又倒纵出去丈余
方才避过,仗着手中那口缅刀是柄削铁如泥的利器,乘卞太婆一杖扫空,一个纵步,跃向右
侧,连肩带背一刀砍去,那卞太婆桀桀大笑,身子一侧,一个回头望月,手中拐杖向上一迎,
只听得铮的一响,刀杖相接火星直冒,周再兴只觉得掌心如炙,虎口震裂,那口刀几乎握不
住脱手飞去,不由说声不好,卞太婆左手一起,一拼二指又向胁下点来,正在危急之际,猛
听一声娇叱,接着银光一闪直向卞太婆左太阳穴打到,卞太婆顾不得再伤再兴,连忙收手身
子一挫,避开那件暗器,周再兴也纵过一边,再看时却是中凤飞马赶来,不由一抹额汗叫声
惭愧,再看那手时,已经鲜血直迸,连忙退了下来大呼道:“云师妹小心,这老婆子扎手。”
  那卞太婆,一看暗器却是一口柳叶飞刀,接着一个红衣少妇,手提宝剑已经从一匹马上
纵落,那下马姿势简直美妙已极,真仿佛飞仙剑侠一般,一望而知,便是一位厉害人物,复
听周再兴口称云师妹,料知定是云中凤无疑,再看后面又来一匹乌骓马,上面端坐着个英俊
少年,一身打扮分明是个贵公子,却也横剑勒马神采飞扬,又料必是羹尧,忙将手中拐杖一
横,厉声道:“来的是北京下来的年小子和云中凤贱妇吗?今天便是你们的死期到了,还不
快纳命来。”
  中凤提剑在手笑道:“你这无知贼婆子,又比侯威老贼艾金莲凶狠些吗?竟也敢来现
眼。”
  说着便待动手,猛听有人高声嚷道:“二爷留神,这老鬼婆子会用满天飞花雨手法打喂
毒偃月金钱镖,她那拐杖上面也有机关会打天狼钉。”
  再看时,就这一会工夫,那费虎人已绕向卞太婆身后,将余媚珠用那凤凰轮上绒绳捆好,
放在树下,正说着,又听卞太婆阴恻恻一笑,竟然纵起丈余,舍了中凤,抡杖向羹尧打去,
那纵起之势,便如一只大鸟凌空扑下,羹尧在马上哈哈一笑,手起一剑,便向杖上一架,只
听得铮的一响,又是火星直冒,双方均各一惊,那卞太婆已被反震出去数尺落在马前,羹尧
也觉得掌心热热的,中凤一见,连忙一扭娇躯,掉转身来,举剑便砍,更不容她回手,卞太
婆虽然力大杖沉,却挡不住中凤那套越女剑法使动,便如游龙一般,招招只找要害,而且轻
灵巧妙异常,简直一点也不和她硬接硬碰,一连二十余招过去,卞太婆一见不能得手,卖个
破绽,霍的跳出圈子,杖交左手,右手摸出三枚僵月金钱镖来,分上中下三路向中凤打去,
中凤一见忙用宝剑,铮铮铮完全打落,一面又挺剑而上娇笑道:“你这老贼婆,要打算仗这
个取胜,那更是妄想。”
  说犹未完,卞太婆又向囊中掏了一把,大喝道:“休得夸口,好再瞧这个。”
  说着把手一扬,那偃月金钱镖真如雨点一般打来,只听中凤又是一声娇叱,使动剑法,
铮铮连响,每一近身便被打落。
  卞太婆一见仍不能取胜,倏然大喝一声,竟舍了中凤把拐杖一举,冷不防一连三支天狼
透骨钉直向羹尧打去,那钉由机簧顶发,既劲且疾,又是连珠射出,羹尧方将第一钉打落,
二三两钉又到,连忙身子一闪,又让过第二钉,那第三钉虽然打不中人,却直奔马头而来,
羹尧方说得一声不好,猛觉一股劲风从身边擦过,那钉立被打出老远,接着一条黑影,便似
大鸟飞掠过去,遥闻喝道:“老贼婆竟敢如此无耻,还不与我接招。”
  再看时,却是谢五娘,已从身后马背上飞纵过去,除了一身青衣略为束扎而外,连兵刃
全未取出,竟悄然落在卞太婆面前,一伸右掌,便向当头劈下。卞太婆一见来势极猛,掌出
带风,忙用拐杖向上一迎,接着又听谢五娘哈哈一笑,手腕微翻,竟将那杖一把捞住,卞太
婆不由大吃一惊,暗忖:“我自六十以后,改用这条镔铁拐杖,还极少有人敢用兵刃硬接,
那年小子能架我一杖,潜力已是不错,这老婆子居然空手来,岂非怪事。”想着忙用单手一
夺,却未能夺回。五娘冷笑一声,手下一沉一扭,卞太婆竟有点把握不住,慌忙双手来夺,
谁知才一用力,那根虎口粗细的铁杖竟然分成三段,除二人各执一段而外,那中间一段,竟
自落在地下,卞太婆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连忙窜出老远,拔腿便跑,五娘却哈哈大笑道:
“你尽管慢走,我决不追赶,但烦寄语秦岭群贼,只敢再来,我们不妨前途相见。”
  那卞太婆闻言连忙掉头厉声道:“你别得意,是好的将万儿留下,我们少不得有再见面
的时候。”
  五娘笑道:“你想知道我是谁吗?那很容易,你回去只向七十以上的老贼打听一下,江
南谢曼华便行了。”
  卞太婆只说了一个好字,便飞步落荒而走,中凤一见五娘拈着半截铁杖,负手而立状甚
暇逸,不由笑道:“老前辈真乃神力,这老贼固然膂力极好,便这粗的一条铁杖若想扭断它,
手上没有千斤之力怎么办到。”
  羹尧也从马上纵落笑道:“这老贼婆如论真力,练到如此,自属少见,便身手也自不凡,
却想不到老前辈只一见面便将她惊走,弟子等今天又算大开眼界咧。”
  五娘笑道:“怎么公子也过誉起来,这老贼婆所练不过外家躁力,乍看似乎难当,其实
浮而不实,便我不来,你这夫人也必有制她之策,如论那铁杖之断,却非人力所致,不信你
只一看便知道了。”
  说着,忙将地下那中间一段铁杖拾起,递向羹尧手中道:“公子只一看就知道了,这全
是你和那位周君之力,老妇怎敢掠美咧。”
  羹尧一看那杖断处果有刀剑之痕,而且杖心中空,有一处已经断透一小半,这才知道,
自己那一剑已将铁杖砍伤,便周再兴那一刀也将杖上砍了一个口儿,所以两人一扭便成三段,
忙又笑道:“虽然这铁杖已为刀剑所伤,那老贼婆功力也不算错,今日如非老前辈出场,那
胜败之数,还未可定咧。”
  中凤忙也笑道:“我原意见她力大杖沉,本想用轻灵小巧功夫赢她,却想不到这老贼婆,
连杖中也藏有暗器,如非费虎事前泄机,老前辈又恰好在场,今天还真难说咧。”
  说着,费虎已用那凤凰轮上的绒绳,将余媚珠像死狗也似的横曳了过来,众人一看,她
那鼻子虽然安上,只有两条刀痕未褪,不由奇怪,中凤忙道:“你这贱妇,既已在鱼翠娘手
下逃得一命已是万幸,为何不安本份又来送死?”
  那余媚珠已经浑身泥土狼藉,肩上受了一掌,右踝骨上又被周再兴扫中,伤势也不太轻,
闻言却一瞪两眼道:“姓云的丫头,你休得仗着汉子势力,便以为了不起,须知老娘却不在
乎,杀剐由你,前面少不得有人找你算帐。”
  费虎忙又一弯下腰去,啪啪左右开弓打了她两个嘴巴一面喝道:“你这淫妇,竟敢出口
伤人,小爷爷先教你认得厉害。”
  说着,一眼张见那匹龙马,正在撒溺,连忙抓了一把臊泥,笑嘻嘻的道:“我知道你最
爱漂亮,就喜欢个宫粉胭脂,且待我来替你打扮打扮。”
  说罢,乘势抹了她一脸,余媚珠不由大叫,嘴一张,又闹了一口,忍不住呕吐不迭,费
虎却大笑道:“我不过让你抹上点,怎么连这个也吃起来。”
  羹尧连忙喝止,一面道:“你这贱妇既和那老贼婆前来行刺,必不止一起,前面还有些
什么人,何人为首,如说实话,我决不容纵人凌虐,也许可以开恩,念你是个妇人把你放了,
否则那便难说咧。”
  余媚珠一面呕吐着,一面冷笑道:“你问这个吗?前面人多着咧,一过宝鸡,你们的乐
子便更大了,你等着罢。”
  费虎怒极,又在她口中塞上一片臊泥,踢了一脚,中凤忙道:“这样问事决问不出来,
不如先把她也押在后面,等到宝鸡再说。”
  羹尧把头一点,便命也和那黄蜂洪五押在一处,一看周再兴虎口虽裂,已用金创药上好
包扎起来,虽无大碍,一时到底不便动手,便命天雄仍率费虎前行,幸喜一路并无阻碍,十
余里路程,一会儿便赶到。那宝鸡县城,原是一个重要交通孔道,由陕入川必经之地,城中
相当热闹,仕宦商贾往来极多,不但费虎到过,便天雄也是旧游之地。入城以后,便在西街,
寻着一家三合兴老店,将五间上房,和后两进房屋全包了下来,等伙计泡茶送上手巾面盆,
一面洗脸用茶,拍着身上灰尘,一面便问振远镖局在城中有无分号,那伙计笑道:“客官如
问别人也许不知道,小店却是振远诸位达官常住的,此地虽无分号,却经常有人来往,现在
西跨院便住着一位单镖头,您且坐一会儿,如果有事要和镖局接洽,那是一请便来。”
  天雄忙道:“那单镖头是单名一个辰字,外号飞天神吼的吗?”
  伙计点头道:“正是这位,您认识吗?”
  天雄道:“既是他在此地,那我去看他便了。”
  正说着,只听院落里大笑道:“马兄不须累步,小弟在此已经恭候两天了。”
  说着只见一个身穿二蓝绸衫裤、三十来岁的伟丈夫已到檐下,一面拱着手一面又道:
“马兄多辛苦了,大人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着衙门办差打公馆,倒自己落店住宿,如非无心
巧遇,只向县衙方面打听,那还几乎误事咧。”
  天雄连忙让进上房明间落座,一面笑道:“单兄难道不知他的脾气吗?他虽然是一位贵
公子出身,又是奉旨出京的学政,却最恶官场习气,这一路上除世交同年不得不拜而外,其
余几乎全未惊动,却不特此地为然,他怎么肯闹这个排场。”
  单辰低声道:“不是为了闹排场,如今秦岭群贼已经将这条路上全安上了暗桩,不但打
算行刺,并且决定连随行各人全一个不留。我是昨日得讯,偏偏方师兄又往兰州未归,我们
人手委实太少,等年老弟来,大家还须妥慎商量才好,这些贼人什么下流手段全使得出来,
却不可大意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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