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寻梦网首页武侠天地独孤红作品剑胆琴心

剑胆琴心


第 一 章



  彤云密布,朔凤狂号,天寒地冻,大雪纷飞。
  爆竹一声,普天之下,家家户户团聚围炉,都在热烘烘的炉火旁欢笑吃喝,喜气洋溢。
  但是,粉妆玉琢,琉璃世界的五台山,却是寂静一片,看不见人踪,真个是“千山鸟飞
绝;万径人踪灭”!
  昔日香客络绎不绝的登山道,昔日香火鼎盛的古刹禅林,而今,前者是大雪封山,厚积
达数尺,后者是寺门紧闭.空荡又寂静。
  不过,这时候要是有人往中台绝峰走走,就能发现人踪了。
  在这朔风怒号,雪花纷飞,奇寒凛冽的中台绝峰上,几株将开的老梅,抖擞着株首,飘
送着暗香,紧挨着几株老梅之旁,是一座八角小亭,亭顶的琉璃瓦业以被积雪覆盖,但是四
根红柱显的格外刺眼,也为这银白的世界,增添了一抹生动的鲜艳。
  就在这座八角小亭里,如今正有着三个人。
  三个人二老一少,两坐一立。
  坐着的两个老者,一个是发衣芒鞋的老僧,一个则是位身穿白袍的俗装老者。
  老僧清矍,长眉斜飞,凤目重瞳.虽然一身三宝弟子打扮.也看得出是位得道高僧,但
却是时而流露着一种雍容华贵的气度,则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老者瘦削,挺拔飘逸,长髯五缕,配上一袭白袍,望之若神仙中人,两眼开合之间,精
芒外射,不怒而威。
  第三个人,也就是那个年轻的,廿来岁年纪,穿一件青色长衫,剑眉星目,鼻正口方,
挺立在俗装老者身后,一脸的紧张神色,虽然只廿几岁年纪,但却有着中年人成熟的稳健、
历练。
  他就像脚下这座中台山,一任寒风狂吹,他却一动不动,看上去是那么刚强.那么沉着,
那么稳重。
  在老僧和老者之间的石几上,放着一局棋,看局势只不过平局,敢情这两个人是在这冰
天雪地之间下棋,真好雅兴。
  这时,俗装老者提了一颗子,放在棋盘的右角,老僧一怔而叹:“老檀越高明,三易寒
暑,老衲还是胜不过老檀越。”
  老者脸色凝重,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事关重大,老朽不敢不全力以赴,实则三年来老
朽已心力交瘁,倘若再有一局,老朽必不是大和尚对手。”
  老僧微微一笑道:“老檀越不必再往脸上抹金了,佛家最懂因果,出家人更不敢自食诺
言,谁家之物,冥冥中早有定数,是强求不得的,老衲亲口答应的事,又岂能反悔?”
  老者推棋站起,突然一躬身道:“多谢大和尚,先朝存殁,无不感激。”
  老僧端坐不动道:“说什么感激,老檀越一片忠心,契而不舍,这种精神,实是令人敬
佩,倘若朱明人人能像老檀越,爱新觉罗氏根本就入不了关,再说,老檀越若起始胁劫,必
能达成心愿,也因不惜耗费三年工夫,老檀越却舍武力而取棋艺,而先予宽容大度,继使我
口服心服,若说感激,应该是老衲。”
  话锋微顿,他从袖中取出一颗宝珠,随手递出道:“老檀越请拿老衲这颗玉琢宝珠去,
见宝珠如同见老衲,谅他们不敢不交出老檀越所要之物。”
  这颗宝珠比一般常见的宝珠略大,浑圆雪白,上头还刻了不少的小字,只是一时看不清
是些什么字。
  老者忙双手接过道:“再谢谢大和尚。”
  话锋一顿,轻喝:“燕月,过来!”
  年轻人恭应一声,跨步上前,垂手肃立。
  老者脸上一片肃穆,双目炯炯.凝视年轻人:“我费三年之功,借来了大和尚的信物,
现在我把大和尚的信物交给你,剩下的事,你去完成,师器请回之后,速速送往北天山,倘
有任何差错……你知道该怎么办。”
  “燕月知道。”
  年轻人恭应一声,双手接过那颗宝珠。
  老僧淡然一笑道:“老檀越,老衲跟令高足三年来虽然只见过三面,但是老衲却觉得跟
他极为投缘,老衲想替他说个情,老檀越所说任何差错,应该不包括他们不把老衲放在眼内,
拒不交出老檀越所要的东西在内。”
  老者双眉一扬,两眼之中,神光暴射道:“老朽敢不从命,但若果如大和尚所言,他也
知道该怎么做。”
  老僧微一笑道:“老檀越好重的煞气,倘果真如此,岂不辜负老檀越自于岁末,大雪封
闭五台山之际,登临中台,与老朽对坐亭中下的这一局棋了吗?”
  老者神情一震,改容欠身:“多谢大和尚棒喝,无如事关重大,先朝存殁的这个心愿,
非达成不可。”
  老僧笑了笑道:“老檀越,适才的这一局棋,倘若老衲先着一子,断了你的进路,结果
又将如何?”
  老者脸色猛一变。
  老僧跟着笑道:“老檀越所要的东西,老衲都有归还之心,老檀越又怎忍心难为我的小
儿女辈。”
  老者顿然躬身道:“大和尚圣明,老朽知错了,老朽不敢!”
  老僧脸色随转凝重道:“老檀越也不必如此,有些事冥冥中早定,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
在这我答允归还失物之际,顺便有个不该提的条件,还望老檀越念在我该赢不赢份上,点头
答应才是!’
  老者毅然道:“大和尚只管吩咐,只要我能力所及,无不点头。”
  老僧道:“先谢谢老檀越了--”
  话锋微顿,他又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锦囊,顺手递向年轻人.道:“孩子,我要你做的事,
就在锦囊中,只要你能帮忙替我把这事办了,我就可以在五台山静度余生了。”
  年轻人立即恭应接过。
  老者凝目望老僧:“大和尚现已皈依三宝,怎还有未了之事?莫非董姑娘--”
  老僧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逝者已矣,老衲早已忘怀了,老檀越幸勿陷老衲于
罪孽中!”
  “那么是--”
  老僧肃然道:“老檀越尽请放心,老衲愿以老衲的以前及老衲的以后担保,绝不会让令
高足做出有违师门戒律之事就是!”
  “既是这样,老朽不敢再问。”
  转眼望年轻人道:“燕月,你可以去了!”
  年轻人答应声中,分别恭谨一礼,转身山亭,行出三丈,突然身躯拔起,飞星陨石般直
往一下掠去,一闪不见。
  老僧叹道:“好懂礼貌的孩子;老檀越,精英俊彦怎么会是你们的?”
  老者脸色肃穆道:“大和尚,我们所有的,也只是这些了!”
  老僧一怔,旋即笑道:“老檀越,你我之间没有这些,也不谈这些,三年赔约已了,从
此心胸了无牵挂,老衲棋兴正浓,再陪老拍下一局如何?”
  老者欣然道:“敢不从命!”
  他一拍袍角,又坐了下去。
  亭外的风静了些。
  但雪却下得更大了。
  口  口  口
  张家口的马市,为漠北之冠,鸭大境门外半里许有马桥者,就是马市的集散所在.外马
来自批南青街一带,不止几千里外。
  但是张家口的马市是在每年的六月六到九月初十。如今刚开春,别说没有马市,就连匹
像样的马也很难看到。
  没有马市归没有马市,可就偏偏有冲着马市来的。
  这天晌午,大境门内,踏着一地的积雪来了个年轻客人,一进大境门,他就拐进了紧挨
城门里的一家“聚业客栈”。
  客栈半掩门,门全关上,不能做生意,风还跟刀子似的,下半掩着门儿,谁又受得了!
  柜房里二个伙计,穿一身新行头,见人满脸赔笑在作揖:“恭喜您!您过年好!”
  另一个道:“您这公子就出门了?”
  年轻人穿着不算顶好.也不算顶暖和,不过看上去挺干净,挺顺眼,除了手里一个长长
的包袱外,别无长物,闻言一笑,好白的一口牙:“不早了,都晌午啦!”
  那伙计更乐了:“您哥拧了,我是说你哥今年出门早,还没过十五呢?”
  年轻人道:“我知道.可是要没我们这些出门早的,你们做谁的生意?”
  那伙计一怔,笑道:“倒也是,您是--”
  “我找个人!”
  伙计道:“原来您是要找人呀,您找谁?”
  年轻人道:“张家口马市上,响当当的人物,鼎鼎大名的大亨马大爷!”
  伙计“哦”地一声道:“您找马大爷呀,您跟马大爷是……”
  “朋友。”
  伙计上下打量了年轻人一阵;“您……从哪儿来?”
  年轻人笑笑道:“怎么?找马大爷还要经过盘查吗?”
  伙计点点头道:“您还真说着了.张家口的马大爷,不是等闲人物,凡是来见他的,都
得经过盘查,要不然我告诉了您他老人家的住处,万一出点什么差错,我担待不起!”
  年轻人道:“伙计,您老实得可爱,如今年都过了,我总不会是因为过不了年,来找马
大爷周济的吧!”
  “真要是那样,倒好办了!”伙计道:“马大爷交往广阔,五湖四海的朋友都有,为人
义薄云天,那明是不相干的过不去了,找他伸个手,他二话不说,照样周济,马市上辛苦积
来的那些钱,全都给了生熟两路的朋友,要不然怎么人家跺跺脚地上晃动,说句话就是金
呢!”
  年轻人道:“那我要是编一套瞎话告诉你呢?”
  “不要紧!”伙计一抬头道:“伙计我眼皮干,没见过什么世面,听不出真假话,可是
人家有听得出真假话的。”
  年轻人道:“没想到见这位马大爷,还真不容易,好,我告诉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从外头进来个人,弹弹身上的雪,跺跺脚上的泥,抬眼道;“小
二……”
  伙计已经满脸堆笑,躬身哈腰迎上去了:“三爷,您来得正好.我正要找您去!”
  来人是个卅来岁的英武汉子,皮袍,皮帽,唇上还留着两撇小胡子,随口问道:“怎么,
有事儿”
  伙计赔着笑,搓着手,一付小心翼翼的不安神色:“我没事儿,是有位客人要见马大
爷!”
  英武小胡子不经意地扫了年轻人一眼、目光溜到年轻人的脸上停住:“哦,这当儿这人
在哪儿呢?”
  伙计向年轻人一摆手:“就是这位。”
  英武小胡子,刚移开的目光,马上又转回来盯在年轻人脸上;“这位朋友要见马大爷?”
  年轻人微点头道:“是的,烦劳带领。”
  英武小胡子飞快地上下打量了年轻人一眼:“朋友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年轻人道:“李,李燕月!”
  英武小胡子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道:“李朋友从哪儿来?”
  “山西。”
  “这时候要见马大爷,有什么事么?”
  “是有点要紧事。”
  “抱歉!”英武小胡子一摇头道:“每年从腊月初一,一直到第二年二月二龙抬头,马
大爷向来不见外客。”
  “阁下怎么称呼?”
  “我姓崔。”
  “崔朋友,我也知道来得不是时候,可是我既然这时候来了,就有不得不这时候来的苦
衷。”
  姓崔的英武小胡子双眉微扬,但是他还是微笑说话:“我知道,朋友这时候来,一定有
朋友你的不得已,可是马大爷多年的习惯,不便为朋友一个人破例,朋友还是等过了二月二
再来。”
  说完了这话,他转望伙计:‘小二,你们掌柜的酿的‘莲花白’还有没有?”
  “有,有。”伙计忙点头:“您请回,我马上给您送过去。”
  “那我等着了!”
  姓崔的英武小胡子理也没再理年轻人李燕月,扭头就要往外走。
  李燕月道:“崔朋友等等。”
  英武小胡子扭回了头道:“李朋友还有什么见教?”
  “我请教,见马大爷,是不是非要经过崔朋友这一关不可。”
  姓崔的小胡子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我要是非见马大爷不可呢?”
  姓崔的小胡子双眉一扬:“那李朋友你就得有非凡的能耐。”
  李燕月做一笑道:“大过年的,我本来不愿伤和气,可是我有要紧事在身,也只好--崔
朋友千万原谅。”
  话落,他左手往英武小胡子面前一晃。
  姓崔的英武小胡子冷笑一声,抬手就格。
  他用的是“擒拿手”,乍看是格,其实一格之后,变化极大,既能扣对方的腕脉,又能
进而袭击对方前胸要穴。
  哪知道李燕月这一晃只是虚晃,姓崔的英武小胡子刚一抬手,他脚下伸腿一勾,右手提
的那个长包袱顺手递出,往英武小胡子身上点了一下。
  就这么一勾一点,姓崔的英武小胡子,一个身躯踉跄冲出了门,砰然一声摔在门口街上
泥泞里,皮帽掉了,皮袍子也不能看了,他脸色大变,翻身跃起,皮帽也不要了,两眼冷芒
暴射,瞪了李燕月一眼:“好朋友,能耐真不赖,你等着吧,会有人接你。”
  他踏着一地泥泞走了。
  李燕月跟没事人儿似的。
  伙计可吓白了睑,慌忙冲出去拾起那顶皮帽,不住的拍,还用袖子不住的擦,边跟李燕
月说话:“你,你这个祸闯大了!”
  “怎么了,我会吃不完兜着走。”
  “可不。”
  “你也听见的,是他让我显能耐的!”
  “人家崔三爷这么说,你怎么能当真,你要是赔个笑脸,说几句软话求求,谁能见着马
大爷的。”
  “可惜我这个人从来不会求人,我这个人天生老实,要是有谁告诉我,太阳是从西边上
来,东边下去的,我都相信!”
  “你--唉,不管怎么说,你这个祸闯大了就是。”
  “不要紧,你要是着不顺眼,我马上走!”
  李燕月提着长包袱要走。
  伙计慌了,忙两手一伸,横身拦住:“你不能走,说什么都不能走,你走了,万一他们
来跟我要人--”
  “伙计,你会武功?”
  “我哪儿会武,要会武我还干这个伙计?”
  “这是了,连刚才那位练家子,我都让他摔了跟头,他们怎么会怪你这个不会武功的看
不住人?”
  “不管怎么说,你不能走就是了,要我跪下来给你磕头都行……”
  “我不走,你管我吃住。”
  “行!这时候有的是空房间,吃饭也不过多添双筷子。”
  “留下我来挨揍,伙计,你的心可真好啊!吃住是假的,人家也不会容我安安适适的待
上个一两天,这样吧,把你们掌柜的酿的‘莲花白’,弄一坛出来,我驱驱寒。”
  “这客易,你等着。”
  伙计要走,忙又停住。
  李燕月还能不明白,一笑道:“伙计,尽管放你的心去拿莲花白去,我不会大过年的跑
来你们张家口找挨挨,要怕,刚才我也就不出手了。”
  伙计看了李燕月两眼,半句话没说,扭头往后面去了。
  李燕月一笑,拉过长板凳坐了下来,顺手把长包袱柱柜台上一放,“卡”地一声,敢情
里头有硬东西。
  伙计办事真利落,李燕月这儿刚坐定,他已经抱着一个泥封的小坛子后头过来了,看见
李燕月在座,一怔道:“你真不怕呀?”
  李燕月道:“敢情你却望我偷偷走掉?”
  伙计苦笑一下道:“刚才我默想一下,觉得还是真不该求您留在这儿……”
  李燕月笑道:“我想走的时候,没人留得住我,我要是不想走,赶都赶不走我.伙计,
把坛子拿过来吧!”
  他接过坛子,拍开了泥封,就着坛口闻了闻,道:“嗯!好酒,真香,伙计,你总不能
让我就着坛子喝吧?”
  伙计忙进柜台找出个大碗来。李燕月倒了一大碗,把坛子往柜上一放,端起碗就是一
口:”嗯!要是有点花生、豆干,或者是野味,那就更好了!”
  伙计眼都瞪大了:“看样子,你是真不怕?”
  李燕月一笑,要说话,忽然改口道:“来了,三个,扫兴,酒刚喝一口……”
  伙计忙转眼外望,可不,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三个人顺着大街走了过来,踩得满地泥
劈拍响,泥星儿四溅,没人低头看一下。
  三个人之中,有一个就是刚才那位英武小胡子崔三爷,身上还是那件皮袍子,泥还未干。
  三个人在客栈外丈余处停了步,英武小胡子扬声发话了:“姓李的,出来吧!我们弟兄
三个接你来了。”
  伙计听得一哆嗦。
  李燕月朝伙计笑了笑道:“伙计,喝几口莲花白,既能驱寒,又能壮胆!”
  说完了话,提着他那长包袱走了出去。
  出了客栈,在滴水檐外一站,似笑非关的望着那三个人!
  紧挨着英武小胡子崔三爷站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壮汉,豹头环眼,一睑的络腮胡,头
上扣项既厚又大,水糠皮的三块瓦,脚底下穿双翻毛的鹿皮快靴,皮祆领口还露着一片白茸
茸的毛,个头儿既粗又壮。威猛慑人。
  络腮胡子大汉这边站的那位,则跟络腮胡子大汉,还有英武小胡于崔三爷大不相衬,近
四十年纪,瘦高个子,像根竹竿似的,长眉细目,蜡黄的一张脸,还泛着青色,也是一身的
皮帽皮施子,可是看上去让人觉得泛冷意,只因为他本人长得像一块冰,不透一点血热气儿。
  三个人六道目光紧盯着李燕月,崔三爷的目光像火,瘦高个儿的目光像冰,络腮胡大汉
的目光,则明亮如电,只听他道:“老三,就是这小子?”
  英武小胡子崔三爷道:“错不了的。”
  络腮胡大汉冷冷一笑道:“小子,你吃了熊心豹胆了,敢来张家口撒野!”
  二话没说,一探腰,叮当一阵响,一根链子锤已握在蒲扇般的大手中。
  先说话的是络腮胡大汉,先亮兵器的也是络腮胡大汉。
  但是,先扑向李燕月的,却是那块像冰,一声没吭的瘦高个儿。
  他扑动的时候,两手空空,等到了李燕月近前,两手里各多了一把粗头的点穴镢。
  兵器一寸短,一寸险,瘦高个儿敢先动,又用的是这种短而险的打穴家伙,手底下一定
有两下子。
  果然,他欺到李燕月近前,点穴镢一上一下,吞吐如灵蛇似的招呼李燕月上下两处重穴,
一上手就是杀着。
  李燕月双眉一扬,说道:“很有深仇大恨似的啊!仁义盖天下的马大爷手下,怎么会有
你这种人?”
  瘦高个儿手底下是有两下子,可惜他跟李燕月的一身所学差得太多。
  李燕月左手疾探,一手抓住了上路的点穴镢,右手长包袱外扫,格开了下路的要命家伙,
长包袱再往前一送,正撞在瘦高个儿的小肚子上。
  一声闷哼,瘦高个儿踉跄而退,不是络腮胡大汉扶得快,他非一股屁坐在地上不可。
  李燕月的左手里,多了根点穴镢。
  瘦高个儿脸色更难看了,人似像块冰,但是目光,却像要喷火了。
  只一招!
  这三位在张家口一带,从来没碰上过这种事。
  瘦高个儿一时直不起腰。
  络腮胡大汉满脸的惊怒:“姓李的,你是哪一条路上的?”
  李燕月答得妙:“哪条路我都是,不过我告诉过这位崔三爷,我是从山西来的!”
  “敢情是个老西儿?”
  “你外行,听口音也应该知道,我不是山西人。”
  “那你是哪儿的人?”
  李燕月笑笑道:“你要是想拖延,大可不必,我出手不太重,你这个同伴,马上就能直
起腰来了。”
  还是真的,李燕月话刚说完,瘦高个儿已经直起了腰。
  络腮胡大汉道:“老二--”
  “不碍事!”瘦高个儿话跟人一样冰冷:“我要从他身上讨回来!”
  络腮胡大汉松了扶瘦高个儿的手,沉喝出声:“上!”
  崔三爷一探腰,手里多了把软剑。
  “慢着!”李燕月道:“把这个点穴镢拿回去,要不然手上不习惯。”
  他把点穴镢丢了过去。
  瘦高个儿伸手接住。
  络腮胡大汉怒笑道:“姓李的,你太狂了,今天要不把你放倒在这泥地上,张家口的爷
们,从此就让你看扁了!上!”
  一声“上”,三个人齐动,链子锤、软剑、点穴镢,上中下三路分袭李燕月。
  李燕月一笑闪身,三种要命的兵器齐落空,他左手抓住长包袱一扯,龙吟声中,右手中
已握了把长剑,金丝缠把,剑身奇窄,光芒雪白,寒意逼人。
  络腮胡大汉脱口叫道:“好剑!”
  李燕月淡然笑道。“张家口的爷们照子够亮,可惜手上软了些。”
  三个人勃然色变,怒喝声中,三种兵器又掩向李燕月。
  李燕月出手奇快,没人看见他是怎么出的手,只看见他身躯闪动,在络腮胡大汉三个人
之间来回走了两趟,然后双方就都收了势,停了手。
  那三位手上都空了,链子锤在东,点穴镢在西,那柄软剑插在坐北朝南客栈的门框上,
还不住一抖着呢!
  那三个惊住了,也被震住了,三尊石像似的,站在泥地上一动不动。
  三个人下半身都是泥点儿。
  李燕月混身上下,连个泥星儿都没有,他淡然一笑,把长剑揣进包袱里,道:“承让,
三位可以商量商量,要是愿意带我见马大爷,请进去招呼一声,我在柜房里喝莲花白。”
  话落,他转身往客栈走去。
  瘦高个儿两眼厉芒暴闪,飞快上了个鹿皮手套,手往腰里一摸,向着李燕月背后就要扬
手。
  “乌天风!”
  蓦地一声清婉娇喝划空传来。
  瘦高个儿忙收手,三个人跟李燕月同时回身望。
  街口泥地上,站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骏马,四蹄、小腿都是黄泥,但往上去,从头到
尾一根杂毛都没有。
  银蹬、锦鞍、金丝星;鞍旁,一边插着弓箭,一边挂着飞禽走兽,鞍上,坐着一位美艳
如花的大姑娘。 http://210.29.4.4/book/club
  大姑娘年约十八九,前额是排整齐的刘海,~条乌油油的大辫子,斜扎在肩上,那排整
齐的刘海儿下,杏眼桃腮;小嘴儿鲜红,眉宇间英气逼人,满脸的冰冷寒霜,从头到脚一身
红,外带一件红被风,简直就像一团火。
  络腮胡大汉三个定过神,上前几步忙躬身:“姑娘!”
  大姑娘一磕马腹,白马往前一冲,已经到了近前,她清撤深邃的目光轻扫,从链子锤点
穴镢插在门框上的软剑,最后落在李燕月脸上,杏眼之中突闪光采:“你身手不错!”
  李燕月淡然道:“姑娘夸奖!”
  “但是张家口不是客人显身手,逞能耐的地方!”
  “我也不愿意,尤其是大过年的。”
  “张家口的人,从来没受过这种折辱。”
  “姑娘,我是个外地人.这三个都是本地的豪客,拿着能要人命的兵器,跑到客栈来找
我,三对一,我请问,姑娘是要我出手自卫呢,还是束手任人砍杀?”
  “张家口的在地人,从不欺生。”
  “外地人到一个生地方,除非万不得巳,谁也不愿意惹是生非。”
  “你很会说话。”
  “我站在一个理字上,理直当然气壮,除非张家口的人认定自己的任何作为都是理。”
  大姑娘双眉微一扬道:“就算理让你站住了,他们三个人带着兵器来找你,总该有个原
因的罢!”
  “姑娘是该问了!”
  络腮胡大汉道。“姑娘看看玉衡这一身。”
  大姑娘冷冷道:“我早看见了,不算光彩。”
  络腮胡大汉一怔,硬没敢再吭气儿。
  大姑娘冷望李燕月:“他这一身,应该是在眼前事之前,你给的吧?”
  李燕月道:“事实如此,我不能否认,不过姑娘应该还往前问。”
  “再往前又怎么样?”
  “我说话也许偏向自己,姑娘还是问这位崔三爷吧!”
  大姑娘冷冷道:“崔玉衡!”
  英武小胡子崔三爷说道:“禀姑娘,他要见老爷子,我说老爷子在龙抬头以前,向例不
见外客。”
  “这是实情,话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他有要紧事,非见老爷子不可。”
  “后来呢,你又是怎么说的?”
  英武小胡子崔玉衡迟疑了一下道:“我,我说不行,不过得有非见我们老爷子的能耐。”
  大姑娘转脸向李燕月,“结果你就显出非见老爷子不可的能耐?”
  李燕月道:“本地豪客崔三爷的吩咐,外地人怎敢不从命,要是不从命.我就见不着马
大爷了!”
  大姑娘道:“张家口的人是讲理的人,张家口这地方,是讲理的地方.尽管你是巧用心
机,我却不能说你没有理……”
  李燕月道:“多谢姑娘。”
  “用不着客气,你从哪儿来?也该有个姓名?”
  “李燕月,来自山西。”
  “你有什么要紧事,非在这时候见马大爷不可?”
  “没有要紧事,我不会在这时候跑来张家口求见马大爷,至于是什么要紧事,恕我不能
告诉姑娘。”
  大姑娘点点头道:“行,我带你见马大爷--”
  崔玉衡忙道:“姑娘--一”
  大姑娘霍地转睑,冰冷道:“就凭人家这身能耐,要是真非见老爷子不可,你们谁拦得
住?”
  崔玉衡脸一红,不吭气儿了。
  大姑娘转过睑去:“不过,崔玉衡的话不好听,但都是实话,不管是谁,他要是非在这
时候见马大爷,就得有非见马大爷的能耐--”
  “显然我显过的能耐还不够?”
  “你接我三鞭,我马上带你见马大爷。”
  大姑娘可是说来就来,话声方落,玉手往鞍旁一摸,一条长长的皮鞭,灵蛇也似的飞起,
皓腕只微一振,鞭梢儿脆响声中,长蛇直向李燕月卷去。
  李燕月没动,容得长鞭近身,微一闪,躲了开去,躲是躲过了,但是鞭梢儿忽地一折,
又疾如同电地点到。
  李燕月吸气飘退,鞭梢儿擦身而过,他道:“姑娘,这算是一鞭,还是算两鞭?”
  大姑娘道:“以你看呢?”
  皓腕再振;长鞭猛扫而至。
  李燕月背后就是客栈墙,无处可退,一仰身,硬演一幕“铁板桥”。
  哪知鞭梢儿像通了灵,眼看长鞭就要往身上扫过,扫势却忽然一顿,鞭梢儿折下,疾点
李燕月喉结。
  李燕月这回已经料到了,侧身一翻,顺势站直,梢根儿如飞落下,“叭”地一声点在泥
地上面,溅起了无数泥星,李燕月一旋身,转了开去。
  哪知李燕月躲开泥星儿刚站好,长鞭带着一阵风又自扫到,这回扫的是李燕月下盘。
  李燕月吸气腾起,左手抓住客栈屋檐,把一个身躯吊在了半空中。
  大姑娘娇叱一声,就要再振皓腕。
  李燕月及时道:“姑娘,这又算第几鞭?”
  大姑娘脸色一变,回腕收鞭,一声:“索超,带他去。”
  抖转马头,飞驰而去,转眼拐过街口不见了。
  李燕月手一松,人就落地道:“三位,有劳带路!”
  络腮胡大汉、瘦高个儿、崔玉衡一声没吭,转身走了。
  ……         ………………         ……………………
  顺着客栈前这条路东拐,也就是络腮胡索超三个适才来的方向,一直走下去,走到底,
拐向北,走没多远,横着的一条大街上,有座广大宅院,朱漆的两扇大门,门头老高,两旁
各挂一盏大灯,上头写着两个大字:“马府”。
  整十级的石阶下,是一对栩栩如生的石狮子,石阶上头,则抱着胳膊站着两名中年壮汉,
手上是空空的,但是腰里,一看就知道藏着家伙。
  或许是那位大姑娘交待过了,索超三个人带着李燕月一到,两个壮汉过去推开两扇大门,
然后微哈着腰叫了声:“大爷,二爷,三爷。”
  索超三个心里都不痛快,不只脸色难看,嘴上也没答理,带着李燕月进了大门,然后两
个壮汉又关上了门。
  李燕月没在意身后的大门关不关上,他进大门后就转眼四下打量。
  好大的一个院子,东西两排厢房,门口各一排兵器架,大十八般兵器,小十八般利刃,
都摆满了,脚下是条不宽不窄的石板路,两旁平铺着的砂,砂地上散放着石磙石担一类的重
家伙。
  这是前院,敢情也是个练武场。
  东西两边墙上,还各有一扇门,显然东西还有两个跨院。
  四个人三前一后,正顺着石板路往后走,打后头绕过来一前二后三个人迎面而来。
  三个人,后两个是中年汉子,头一个则是个乡巴佬打扮的瘦老头儿,手里还拿根旱烟袋,
打扮是毫不起眼,但是一对老眼转动之间精芒外射,这就不像个等闲人物了。
  索超三个连忙停步,各换上一付神色,恭谨躬身:“总管!”
  敢情这乡巴瘦老头儿是马府的总管。
  乡巴瘦老头儿精光四射的一对老眼,上下一打量李燕月道:“就是这位年轻朋友?”
  索超恭谨答道:“是的。”
  乡巴瘦老头儿轻哼了一声:“你们三个真行,看来府外是该换换人手了!”
  索超、崔玉衡,还有瘦高个儿乌天风三张脸立时红了一红,哈着腰硬没敢再说一句话。
  乡巴瘦老头儿两眼紧盯着李燕月,语气并不怎么冷,干瘪老脸上却没一点表情:“年轻
朋友你……”
  李燕月截口道:“总管,我跟马大爷是朋友,可不愿为一点小误会反目成仇。”
  乡巴瘦老头儿吸了一口气,脸色好看了些道:“好说,年轻朋友你……”
  李燕月又截口道:“我能否跟总管单独谈谈?”
  “不必,眼下没有外人……”
  李燕月微一笑道:“那么我跟总管提件事,后院那棵枣树上的血迹褪了没有?”
  乡巴瘦老头儿一怔,老眼微睁,紧盯在李燕月脸上,旋即,他脸上突现惊喜色,往后一
摆手道:“朋友请。”
  李燕月一抱拳;“有请!”
  提起他那长包袱往后行去。
  乡巴瘦老头忽转脸一声:“你们不必跟过来了!’
  他自己则快行两步,跟着李燕月往后面去了。
  绕过一排房子,进入了后院内,乡巴瘦老头儿抢前一步,拦住了李燕月,“你是……”
  李燕月含笑道:“十二年前,为了逞能给珠妹妹摘枣儿,从枣树最高一分枝摔下来,头
撞着半腰的粗干,还是劳驾您给我上的药,敷的伤,祁老忘了小月了?”
  乡巴瘦老头儿猛激动,一把抓住了李燕月的胳膊道:“天!
  我怎么--怎么连姑娘也没认出你来?”
  李燕月笑道:“连祁老这双‘神眼’都没能认出来,何况别人!”
  乡巴瘦老头儿好生激动:”难怪,难怪!索超他们三个栽得不屈,栽得不屈,你等等,
我这就请老爷子!”
  他松了李燕月,转身要走。
  李燕月一把抓住了他:“祁老,马叔在哪儿?”
  “这时候在堂屋喝茶呢!”’
  “带我上堂屋去,不就行了吗?”
  乡巴瘦老头儿一点头:“对,瞧我多糊涂。”
  反手拉着李燕月就走。
  李燕月可以感觉出,乡巴瘦老头儿的手在颤抖,他也暗暗为之一阵感动。
  乡巴瘦老头儿拉着李燕月,顺着石板路直奔堂屋。
  堂屋门没关,但垂着一条厚厚的挡布帘,门口贴的春联,红的鲜红,黑的漆黑,字迹龙
飞凤舞。
  乡巴瘦老头儿左手旱烟袋一点,既厚又重的挡布带往里一荡飞起,屋里刚一声沉喝:
“谁?”乡巴瘦老头儿已拉着李燕月进了屋道:“您看看是谁?”
  八仙桌旁,坐着个老者,老者清瘦,五十多岁年纪,皮袍,皮帽,雍容气派,长眉、细
目、鼻直、口方,隐隐有一种逼人之威。
  他微一怔,两眼立即盯住了李燕月:“这位是--”
  乡巴瘦老头儿激动惊喜;“老爷子,这位就是非要见您不可的李朋友……”
  清瘦老者“恩”了一声。
  乡巴区老头儿跟着又是一句:“小月少爷!”
  “小月?”
  清瘦老者猛然站了起来。
  李燕月恭恭敬敬的躬下了道:“马叔,燕月给您请安!”
  清瘦老者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李燕月,比乡巴瘦老头儿还要惊喜,还要激动:“小月,
你就是十二年前的小月,让我看看!”
  清瘦老者向李燕月端详了一阵,然后叫出了声。“是小月,没错,是小月,可是,这要
是在外头碰见,你不说,谁敢认。”
  乡巴瘦老头儿道:“就是说嘛,刚才我还差点儿没出手捏练捏练呢。”
  清瘦老者道:“幸亏你没出手,不然准跟索超他们三个一样,灰头灰脸满身泥,看你这
张老脸往哪儿放!”
  乡巴瘦老头儿笑了。
  清瘦老者则哈哈大笑,别看他瘦了点儿.笑起来声如洪钟,震得屋子级极直响,笑声一
落,他拉着李燕月坐了下去:“兄弟,你也坐!”
  乡巴瘦老头儿恭应一声,陪坐一旁。
  坐定,清瘦老者神情一肃,道:“小月,咱们先不谈别的,十二年前,大将军带着你到
张家口我这儿来,跟我私下有个约定,也就是说,大将军曾经有所吩咐,十二年后的今天,
你长大成人,再度来到张家口,是不是大将军给了我什么差遣?”
  李燕月正襟危坐,肃然道:“老人家别的没交待,只让我转告马叔,三年来,他老人家
在五台山上连赢了三盘棋,如今派我到京里去,请马叔转知京里的弟兄助一臂鼎力。”
  清瘦老者马大爷微微有点失望:“就这么几句话,只你一个人?”
  “马叔.我附带还要替别人办件事,只京里的弟兄伸了手,不跟您亲自伸手一样吗?”
  “小月,你马叔今年不过才五十来岁。”
  “我知道,我是实情实禀,实话实说。”
  马大爷吁了一口气:“等了这么多年,还是没等上,也难怪,我原本不服老,可是看看
你,我恐怕也只好服了。”
  乡巴瘦老头儿道:“老爷子,那可是只有在小月少爷面前啊!”
  挡布帘猛一掀,冷风夹带着香风卷了进来,跟着,那位大姑娘进来了:“爹……”
  一见屋中情景,她一怔:“你……”
  李燕月欠身而起:“是我,多谢姑娘宽容,能让我见着马大爷!”
  大姑娘脸色马上一寒:“没什么,能见着我爹,是你自己的本事,是你自己的能耐。”
  话落,她扭身要走。
  马大爷道:“丫头,等等。”
  乡巴瘦老头儿忙站起:“姑娘,你就等等。”
  大姑娘停步回身:“爹,祁叔,什么事?”
  马大爷道:“兄弟,你说吧!”
  乡巴瘦老头儿道:“老爷子,还是您说吧!”
  马大爷含笑站起道:“丫头,你不想认识认识这个朋友?”
  大姑娘茫然道:“我已经认识过了,他叫李燕月,仗着一身有点不错的本事,欺张家口
没人跑到咱们这儿来撒野!”
  李燕月笑道:“马叔,十二年前,我那颗枣儿白摘了。”
  大姑娘微一怔。
  马大爷道:“丫头,他是李燕月没错,可是他也叫小月。”
  入耳“小月”两字,大姑娘猛一怔,美目立即瞪大了:“这么说,他,他是小月?”
  马大爷含笑点头:“没错,丫头,他就是小月。”
  李燕月含笑道:“要不要我把头上的疤,给你看看?”
  春风解冻,大姑娘刹时一脸惊喜,带着醉人的香风冲到跟前,一双玉手抓住了李燕月的
胳膊道:“你,你是小月哥哥,你怎么不早说?”
  李燕月道:“早说不就没法领教珠妹妹那得自马叔真传的神鞭了吗了。”
  大姑娘道:“你一见面就认出是我了?”
  “没有,我琢磨了一下,才猜出一定是十二年前的那位珠妹妹。”
  “是在我挥鞭之前,还是在我挥鞭之后?”
  “之前。”
  大姑娘叫道:“你好可恶……”
  转脸向马大爷道:“爹,他连您一块儿损了。”
  马大爷道:“怎么把我也扯上了?”
  大姑娘道:“得自您真传的神鞭挥了三下,连他的衣角也没能碰着!”
  马大爷道:“别把我算上,不看看他是谁的衣钵传人?我服。”
  马大爷他服,看姑娘你服不服?
  大姑娘一跺脚,嗔道:“不理您了,小月哥,走!我带你看那棵枣树去!”
  说完话,她拉着李燕月要走。
  李燕月忙道;“珠妹妹,我马上得走。”
  大姑娘微怔道:“怎么说,马上得走?难道说你显能耐到了马家,就为见我爹一面?”
  李燕月道:“老人家的吩咐,不敢耽误!”
  “我不管老人家怎么吩咐,天大的事你总得在马家待上个一天半天,就算再急着走,去
看看那棵枣树的工夫该有的。”
  马大爷道:“燕月,你还是去一趟吧,大正月的,别让我日子不好过!”
  乡巴瘦老头儿笑了。
  李燕月也笑了,笑声中,他只有让大姑娘拉着出了堂屋。
  出堂屋刚要往后绕,迎面来了四个人,四个人一前三后,后头三个是索超、乌天风、崔
玉衡,前头一个是个唇红齿白,相当英挺的年轻人,年轻人算得上少见的俊逸儿郎美男子,
可惜的是眉宇间阴厉之气浓了些。
  他入目大姑娘拉着李燕月,两眼精芒一闪,神色有点异样,立即叫道;“丽珠。”
  大姑娘马丽珠停步凝目,娇靥的神色跟堂屋外一样,又是一片冰冷:‘你怎么来了?”
  俊逸年轻人道:“有事来见大爷。”
  马丽珠道:“我爹在堂屋呢,你进去吧!”
  说完话,她拉着李燕月要走。
  俊逸年轻人伸手一拦,脸上似笑非笑:“不让我认识认识这位朋友?”
  马丽珠脸色微变,但旋即又忍住了:“李燕月,十二年前的儿伴,我叫他小月哥哥。”
  李燕月向着俊逸年轻人刚含笑点头,就被马丽珠拉着走了。
  望着李燕月跟马丽珠绕向后的背影,俊逸年轻人眉宇间阴厉之色转浓:“就是你们刚才
说的那个?”
  索超三个对俊逸年轻人似乎相当恭谨,听见他问话,索超忙微躬身道:“是的,郎少
爷!”
  俊逸年轻人郎少爷冷冷道:“也像丽珠说的?”
  崔玉衡道。“郎少爷,那时候我们三个还没到店里来!”
  俊逸年轻人郎少爷没再问,迈步行向堂屋。
  口  口  口
  马家还有个相当大的后花园,亭、台、成拥一应俱全。
  如今雪溶了,但是马家这花园里还是粉妆玉琢,银白一片,朱栏小桥下结冰的一溪流水,
还没有解冻,小桥的米栏。小亭的漆柱,加上几株老梅绽放的花朵,为这粉妆玉琢的银白一
片,点缀了几株深红,使得这座花园的雪景,显得特别美。
  马丽珠带着李燕月踏着一地的积雪,进了八角小亭,亭后,是一棵枝丫横生的枣树,相
当高大,横探的枝干都盖住了小亭。
  李燕月伸手摸着树干,抬眼上望:“真快,一晃都十二年了,这株枣树也高大了不少。”
  马丽珠道:“还记得你是栽在哪根枝上吗了?”
  ”记得,畴!就是那一根。”
  李燕月抬手上指。
  马丽珠笑了:“你的记性还不坏。”
  回身望小亭,李燕月道:“那时候没有这座小亭。”
  “没有,是你走后的第二年才盖的。”
  站在小亭观望满目雪景,李燕月道:“这座花园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马丽珠道:“十二年了,人都长大了,什么不在变?”
  一顿又接道:“你这起到张家口上家里来,是……”
  李燕月神情微肃:“奉老人家之命进京,来请马叔知会京里的兄弟。”
  马丽珠娇靥上浮现了一阵兴奋之色:“要动了?”
  “不能说要动了,无时无刻不在动,我这次进京,是有我的特殊任务。”
  “什么特殊任务?”
  李燕月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马丽珠双眉激扬:“怎么,连我都不能说?”
  李燕月道:“马叔知道。”
  马丽珠道:“我问的是你。”
  “珠妹妹原谅,我不能说。”
  他不能说,姑娘也没再问,看脸色,姑娘显然是有点不大高兴了。
  不知道李燕月有没有发觉,他忽然转了话锋:“珠妹妹,刚才那位是--”
  马丽珠道:“我爹知道。”
  六月里的债,她还得可真快。
  李燕月本来想告诉马丽珠,他看出刚才那位俊逸年轻人是个好手,性情过于阴沉,颇富
心机的,这么一来他倒不好再说了,李燕月改口道:“多谢珠妹妹给我这个重游旧地的机会,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姑娘居然也没再挽留,道;“我陪你回堂屋去。”
  一句话就惹来了这些个,李燕月不免觉得有点没趣,也没再说什么,就跟姑娘一块儿回
到了堂屋。
  进了堂屋.马大爷跟乡巴瘦老头儿都在,却没看见那位俊逸年轻人,也许他谈完了事走
了。
  马大爷一见两个人进屋,就笑着道:“看过那棵枣树了?”
  姑娘的神情,跟刚才判若两人,马大爷、乡巴瘦老头儿都看出来了,但是谁也没问。
  李燕月含笑道:“看过了,马叔,我该走了。”
  马大爷道。”燕月,真这么急着走?”
  “您是知道的,老人家的吩咐。”
  马大爷点头道:“我知道,不是别的事,关系重大,自己人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好吧,
我不留你,走,我送你出去。”
  李燕月道:“马叔,我下敢当、再说……”
  “什么都别说、不留你盘桓些时日,送总是要送的。”
  马大爷执意非送不可,李燕月拗不过,只好不再说什么。
  三个人送李燕月出了堂屋,乡巴瘦老头儿悄不做声的走开了。
  等马大爷跟姑娘送李燕月出大门,乡巴瘦老头儿已经拉着匹坐骑等在门口了,好马,一
看就知道是一匹名种的健骑。
  李燕月道:“马叔这是干什么?”
  马大爷道:“天儿冷,路不好走,给你代步。”
  “马叔……”
  “怎么,你二叔别的或许送不起,一匹马难道也送不起?”
  真是,马鸿元马大爷,是张家口首屈一指的人物,马市上的头一号,别说是区区一匹坐
骑,就算十匹八匹也是小意思。
  李燕月着实感动,谢了一声,没再多说,再次辞别之后,从乡巴瘦老头儿手里接过组绳,
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姑娘神色有点异样,转身要进去。
  “等等!”马大爷叫住了她:“丫头,现在我要问你了,怎么回事?”
  “没什么!”姑娘冷然遭:“人家生分了,什么都不肯说。”
  马大爷脸色微变,拉着姑娘马丽珠进去了,乡巴瘦老头儿没跟去。
  马大爷拉着马丽珠,一直进了后院才停了步,松了手:“你就为这拉脸给人家看?’
  姑娘马丽珠道:“他对我那样,我还不能不高兴!”
  马大爷脸色微沉道:“丫头,这么大了,你可是真懂事儿啊,你知道他是谁的徒弟?他
是个干什么的?”
  “当然知道。”姑娘道:“他是大将军‘日月令主’的衣钵传人,即是‘日月令主’的
亲传人,还用问他是干什么的?”
  马大爷冷笑一声道:“说得好,大将军以一面‘日月令旗’号令天下,领导我汉族世胄,
先朝造民致力匡复大计,满虏鹰犬,自大内以至地方,无不全力搜捕,赏格之高,前所未有,
如今他派他的衣钵传人赴京,自然是执行极其秘密的任务,这种事能随便跟人说吗?”
  姑娘道:“可是咱们又不是外人。”
  “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况咱们并不算是‘日月令旗’之下的人!”
  姑娘道:“爹,您这话就不对了,听他说,他是来请您通令京城地面的弟兄,随时助他
一臂之力的,他要是怕人知道什么,何必来找咱们?”
  马大爷道:“你懂什么,他虽然没有说,我看得出来,要按他自己的心意,他未必愿意
来找咱们,更无需求咱们助他一臂之力,这事是当年我面求大将军的,请大将军差遣,我要
竭尽一份绵薄,如今大将军差他拐一趟张家口求助,这是赏咱们脸,给咱们面子,你懂不
懂?”
  姑娘马丽珠秀眉微扬:“原来如此,您这么说我懂了,可是那是您的想法,我不是这么
想,打从十二年前到如今,我就没拿他李燕月当过外人……”
  “你没有错,人家也没拿咱们当外人,可是人家是那种身份,执行的是那种事,他不得
不对每一个人小心谨慎,个人的安危事小,整个大计的成败事大啊!”
  姑娘口齿启动,要说话,可是旋即她又沉默了一下,才道:“也许我错了,不过我总觉
得,他要是连我也信不过,那世上就没有他能相信的人了。”
  说完了这句话,她扭身走了。
  马大爷没动,没说话,他怔住了,望着姑娘那无限美好的身影,他两眼之中闪漾着一种
令人难以言喻的异样神色。


  [返回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