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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香名剑断肠花


第 三 章



  这个人,年纪卅上下,一袭潇洒青衫,人也长得俊逸不凡,最惹眼的是唇上还留着两撇
风流小胡子。
  他是没胡说,这么一位人物,的确不会让一般姑娘们失望。
  怎奈何,他碰上的是这位姑娘。
  人进舱门,当然,一眼就看见了坐着的美姑娘,跟站着的小红、小绿。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许就是古人留传下来的那四个字儿:“惊为天人”。
  这位风流潇洒的青衫小胡子,刹时脸上变了色,直了眼,脸上、眼里,还现出了莫大的
惊容。
  这时候要是用“惊为天人”来形容他,应该是最为传神不过了。
  也就在这时候,一刹那间一切就像定住了,美姑娘跟小红、小绿,坐的坐,站的站,没
说话,也没动一动。
  那位风流潇洒的青衫小胡子,更是像尊泥塑木雕的人像,连那掀帘子的手,都忘记放了
下来。
  不知道是那艘船上往河里倒水,“哗!”地一声。
  这一声惊醒了那位风流潇洒青衫小胡子,他身躯一颤,手放下了,脸上扯动了几下,挤
出了一丝不知道是笑还是哭的表情,喉头动了几下,嘴张了几张,才说出了话来,却只是这
么一声:“二……二姑娘!”
  他说了话,美姑娘也开了口,话声冷得像冰,美目里两道冷芒也更见逼人:“君伯英,
你还认得我这个二姑娘么?”
  风流潇洒青衫小胡子一听这话,机伶再颤,两腿一弯,竟砰然一声跪在了地毡上:“属
下不知道二姑娘在此,属下该死二姑娘开恩!”
  风流潇洒青衫小胡子称美姑娘为二姑娘,自称属下,且怕成这个样,这位美姑娘又是何
等人物?
  只听美姑娘冷冷一笑,道:“要不是出这趟门,我还不知道我西门家八大护院之一的君
大护院,在外头这么威风,这么神气呢?一个护院尚且如此,我西门家的人就可想而知了,
让我不能不引以为傲啊!”
  风流潇洒青衫小胡子君伯英脸都白了,额上也见了汗,只见他立即低下了头:“二姑娘
开恩,属下实在不知道二姑娘在此,否则天瞻也不敢──”
  美姑娘截口道:“照你这么说,如果在这儿的不是我,而真是秦淮灯船之上的姑娘,那
也就算不得什么了,是不是?”
  君伯英头又低下了三分:“二姑娘明鉴,属下不敢!”
  美姑娘突然沉声道:“既然不敢,那么你硬闯入船舱是要干什么?”
  君伯英机伶一颤,头几乎触着了膝下地毡:“二姑娘开恩,属下知罪!”
  美姑娘道:“那么我问你,你远从衡阳跑到金陵来,是干什么来了?”
  君伯英道:“不敢欺瞒二姑娘,属下等是奉命找寻二姑娘。”
  美姑娘轻“哦”一声道:“听你的口气,出来找我的,还不只你一个人?”
  君伯英道:“回二姑娘,八大护院出来了四个。”
  “还有呢?”
  “由宫总管带领。”
  “还有么?”
  君伯英迟疑了一下。
  美姑娘冰冷道:“君伯英!”
  君伯英一颤忙道:“还有少主带领着八英。”
  美姑娘脸色微一变:“他们人都在那儿?”
  君伯英道:“回二姑娘,宫总管带领属下等刚到金陵,总管命属下等分头找寻,少主带
领八英则还没到。”
  美姑娘冷冷一笑道:“没想到我只是出来玩儿一趟,家里却这么劳师动众──”
  “回二姑娘,老主人跟夫人急的不得了──”
  美姑娘道:“我想像得到,我要是顺从老主人跟夫人的心意,乖乖的待在家里听任他们
摆布,他们就不会着急了。”
  君伯英没接话。
  这话叫他怎么接?他也不敢。
  只听美姑娘又道:“那么你现在误打误撞找到我了,你打算怎么办?”
  “这……”君伯英迟疑了一下:“属下不敢进言,还请二姑娘做主!”
  美姑娘道:“算你还有几分小聪明,我告诉你,听清楚了,你只是到秦淮无垢姑娘的灯
船上来过,可是并没有找到我,你懂么?”
  “这──”
  “君伯英,听进去这句话,也牢牢记住,它能换你的一条命。”
  君伯英机伶猛颤,忙道:“回二姑娘,属下懂了!”
  “懂就好!”美姑娘道:“别以为我杀不了你,除你之外,只要他们任何人到这儿来找
到我,我就唯你是问,下船去吧!”
  君伯英身躯再颤,也如逢大赦,恭应一声,跪势不变,转身外扑,珠帘略一掀动,就不
见了人影。
  小红、小绿忙转眼望美姑娘:“姑娘──”
  美姑娘冷然道:“时间不早了,开饭吧!”
  小红道:“姑娘,君伯英他会──”
  美姑娘冰声道:“我说开饭。”
  小红没敢再说,低头恭应:“是!”
  话落,转身离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人自己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置身在一间
木板隔成的屋里,躺在一张相当舒服的床上,混身上下都是湿的。
  他没有马上起来,先躺在那儿想。
  当然,他很快就想起了是怎么回事,然后他又静静的听,他先听见头顶方向的木板外,
有啪啪的水响。
  他明白了,他是置身在一条船上,而且是在底舱。
  接着,他又听见有人下底舱来了,步履轻盈的从外头走过去,接着就听见一阵碗盘的声
响。
  他出了声:“外头是那位姑娘?”
  他的听觉相当敏锐,居然能听出是位姑娘。
  碗盘声马上不响了,接着一阵微风,屋里奔进了小绿,这么美一位小姑娘,看得他不由
一怔。
  小绿瞪大了一双杏眼,一脸惊喜:“你醒了!”
  “是的──”
  说着,他想坐起来,但是头又一阵晕,他忙又躺了下去,他还没再说话,小绿又像一阵
风,出去了又回来。
  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套衣裳,道:“船上没别的衣裳,这是我们姑娘……我是说我
们姑娘穿着玩儿的,你快把湿衣服换下来吧!”
  她把衣服往床边一放,就忙不迭地又出去了。
  是该赶快走,让人家换衣裳,她留在这儿干什么?
  明明是套男人衣裳,却说是她们姑娘穿着玩儿的,许是她们那位姑娘曾经易钗而弁,扮
过男装。
  年轻人不想换,但是人家一番好意,也总不能穿一身湿衣裳见人家那位姑娘,他只好支
撑着起来换了。
  换衣裳的时候,他想:这是在船上,住的又是这位姑娘,那位姑娘,自己又是落身在秦
淮河里。
  只一想,他就知道这儿是什么所在,这位姑娘,那位姑娘是何许人了。
  这里刚换好衣裳,那里又听见有人下了底舱,步履一般的轻盈,而且是三个。
  接着,是外头响起了刚才那位小姑娘的话声:“你换好衣裳了吗?”
  支撑着坐起来,折腾了这么一阵,头居然没那么晕了,他试着下床站起,居然也能站稳
了,他忙道:“姑娘,换好了!”
  有了他这么一句,人家进来了。
  他没听错,是三位,美姑娘带着小红、小绿。
  这三位,一个赛过一个美,尤其美姑娘,简直像天仙下凡,看得他何止一怔,心头也为
之一震。
  但是他很快就定过了神,抱拳欠身:“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佛要金装,人要衣裳,换上的这件,不算怎么合身,可是雪白的儒衫已经显露出了年轻
人本有的。
  这种本有的,让美姑娘一时说不出是什么,可是却清晰的觉出,他跟一般人不一样,他
跟她所有以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连小红、小绿都觉出来了。
  就因为这种不一样,使得美姑娘微一怔神之后,不由自主,情不自禁的多看了他两眼:
“醒过来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也就因为这不一样,这多看的两眼,使得美姑娘的话声、语气也不那么冷了,既然不
冷,那就显得轻柔。
  这一轻柔,使得美姑娘原本就甜美的话声,也就更为甜美了。年轻人只觉得心头又一
震,他道:“谢谢姑娘,已经好多了!”
  “恐怕还觉得有点虚吧?”
  “幸保一命,何敢再希望这么快复原!”人不俗,谈吐也不俗。
  美姑娘不由又多看两眼:“坐下谈话吧!”
  “谢谢姑娘!”年轻人坐了下去,坐在了床上。
  小红搬过来一把椅子,美姑娘就坐在床前,坐定,地道:“我还没有请教!”
  年轻人道:“不敢,姓李,李玉楼。”连名字也不俗。
  美姑娘又不由多看了他一眼,道:“你应该知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
  年轻人李玉楼道:“知道。”
  美姑娘道:“我叫无垢。”
  李玉楼微一欠身:“无垢姑娘!”
  美姑娘无垢一指小红、小绿道:“这是我两个侍婢小红、小绿。”
  李玉楼再欠身:“红姑娘、绿姑娘!”
  小红、小绿忙答了一礼。
  美姑娘无垢道:“你可知道你是怎么落水的?”
  李玉楼迟疑了一下,心想:人家主婢三人既然救了他,保住了他这条命,当然已经看出
来他已经中了毒。
  但是中了毒的人,并不一定非知道自己是中了毒不可……
  当即道:“我不清楚,只知道当时头晕得厉害,想从河里舀点水洗个脸,让自己清醒一
下,没想到失足掉进河里。”
  既然美姑娘认为他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这话当然是可信的。
  但是,美姑娘无垢似乎没深信,看了他一眼,道:“你不知道你是中了毒,而且是一种
奇毒?”
  李玉楼脸上浮现起讶异之色,道:“怎么说?我是中了毒,不会吧?”
  小绿插嘴道:“我们姑娘不会看错的,要不然怎么能救你,怎么能保住你一条命?”
  美姑娘无垢冶然看了小绿一眼:“我跟李相公说话,那有你插嘴的份儿!”
  小绿低应了一声,低下了头。
  李玉楼忙道:“姑娘请别责怪绿姑娘,是我失言,绿姑娘说得是,既然姑娘救了我,当
然是确实看出了我是中了毒。”
  美姑娘无垢道:“既然你不知道你是中了毒,那么你也不可能知道你是怎么中了毒
的?”
  李玉楼躲开了美姑娘那双似欲看透他肺腑的目光,道:“是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有刚才
的失言了。”
  美姑娘无垢并没有放松,道:“推测你落水的时候,应该是在昨夜,昨天晚上你到什么
地方去过?可曾跟什么人有过接触?”
  李玉楼看出了美姑娘不是俗脂庸粉,尽管不是俗脂庸粉,但毕竟总是位秦淮灯船上的姑
娘,他认为这里的姑娘应该很容易瞒,他道:“我没有到过什么地方,也没有跟什么人有过
接触。’
  美姑娘娇靥颜色突然一寒,站了起来,冷然道:“小红、小绿,把他的衣裳烘干,让他
换上尽快下船!”
  小红、小绿一怔,还没来得及答应,美姑娘无垢已然转身出房。
  李玉楼也知道不对了,但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听得美姑娘已由扶梯拾级而上,小红脸色一沉,低声道:“看你挺不俗个人儿,怎么一
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我们姑娘救了你,保住了你的命,你怎么一句实话也没有?”
  李玉楼心头一震,道:“红姑娘,我──”
  小绿也冰声道:“你是自作聪明,以为话答得很得体,我们姑娘明知道你中了毒,是一
种奇毒,而且是只有武林中人才会用的奇毒。
  而你却说昨儿晚上没上那儿去过,没跟什么人有过接触,怎么可能,你这不是拿我们当
傻子么?”
  话落,她拧身出去了。
  小红跟着道:“看来我们救错了人,早知道你是这种人,何必管你死活,我们姑娘没把
你扔下船去,就算便宜你了。灶下有火,衣裳你自己去烘。”
  说完话,她也拧身出去了。
  李玉楼怔住了,等到定过了神,听见小红、小绿上顶舱去了。
  心想:人家既已下了逐客令,何必再多留?
  事实上自己也没有工夫在这艘灯船上逗留下去,尽管这位无垢姑娘不是世俗女儿,尽管
这位无垢姑娘是少见的人间绝色。
  他自己知道,他所以隐瞒事实真象,有他的不得已,他也明白,他这么做,委实愧对人
家主婢三人。
  但是,为了自己,他也只有愧对这主婢三位了,他也不能跟人家计较,毕竟理亏的是自
己,毕竟人家是他的救命恩人。
  想到这儿,只有苦笑一声,拿起自己那套衣裳走了出去。
  难怪他刚才醒来的时候听见碗盘响,原来一出这间屋,对面就是厨房。
  灶下是还有火,往灶前小板凳上一坐,烤起了自己的衣裳。
  衣裳抖开,一物落地,原来是金瞎子昨夜给他的那个锦囊,忙拿起来打开,锦囊里竟内
无一物。
  本来是,已经中毒必死的人了,还想要知道什么?
  边烤着衣裳边又想:金瞎子,也就是二十年前的风尘怪杰司徒飞,为什么会对他暗下这
种毒手?
  尤其,他是奉师命来金陵践这二十年前之约的,司徒飞当年曾经亲口答应师父,化名金
瞎子,在金陵“夫子庙”等他的传人二十年,告诉他的传人,二十年前在百花谷所看到的,
举世只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以天下武林,尤其是司徒飞,对师父奉若神明的钦敬,司徒飞绝不会,也绝不敢在二十
年后对他的衣裼传人暗下这种毒手。
  而事实上,那个金瞎子确对他李玉楼暗下了这种毒手,险些要了他的命,险些使他二十
年的艰苦习艺,及一身谜似的血海深仇付诸东流。
  这是为什么?
  他想不通。
  就在他想不通这谜样的疑团的时候,他听见了话声,话声来自顶舱……
  口口  口口  口口
  如今的顶舱里,面布凛人寒霜的坐着美姑娘无垢,身旁,肃立着小红、小绿。
  舱外,一前四后站着五个人。
  后头四个,清一色的青衫中年人,个个冷肃逼人,一看就知道都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
小胡子君伯英就站在最左边。
  前头那个,则是个身躯魁伟,长像威猛的长髯锦袍老者。
  五个人,只君伯英一付畏缩不安神色,但五个人都恭谨异常的躬着身,只听威猛锦袍老
者道:“属下宫无忌率四大护院来见,请姑娘允准入舱拜谒。”
  美姑娘无垢冰冷道:“宫总管,是不是君伯英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威猛锦袍老者宫无忌道:“属下不敢欺瞒姑娘,正是君护院禀报属下,姑娘凤驾在
此!”
  美姑娘无垢道:“那么,叫他一个人进来见我就够了!”
  君伯英脸色陡然一变。
  宫无忌忙道:“二姑娘明鉴,君护院固然有违二姑娘的令谕,但有老主人及夫人令谕在
先,他也不敢知情不报,还望姑娘开恩。”
  美姑娘无垢道:“你的意思是说,有老主人及夫人令谕在先,我杀不得他?”
  宫无忌一个魁伟身躯又躬下了三分,道:“属下不敢──”
  美姑娘无垢道:“谅你也不敢,那么叫他滚进来领死。”
  宫无忌道:“姑娘──”
  美姑娘无垢沉声喝道:“宫无忌,你敢是以为他不进来,我就杀不了他了,你给我看着 
!”
  舱里,美姑娘无垢扬起了纤纤玉手。
  舱外,君伯英机伶暴颤,就要往外跑。
  只听一声朗喝划空传到:“小妹!”
  君伯英如逢大赦,神色猛松。
  随着这声朗喝,数条人影如天马行空,破空疾掠,落在舱前。
  那是前一后八九个人。
  后八个,清一色一身黑衣,也清一色的都是年轻壮汉,每一个背上背着一把长剑,剑柄
斜露肩上,剑穗儿一色腥红,犹自不住飘荡。
  前头一个,从头到脚一色雪白,看年纪不过二十多,长眉细目,超拔不凡,算得上少见
的俊逸人物,只可惜眉宇之间隐现着一股阴鸷之气。
  这九个人一落在船上,宫无忌率四大护院忙再躬身:“属下与四大护院见过少主!”
  敢情是少主到了,难怪!
  舱里急步行出了小红、小绿,双双施下礼去:“婢子等拜见少主!”
  白衣客没看任何人一眼,转身跨进了船舱,道:“小妹──”
  美姑娘无垢坐着没动,冷笑了一声道:“怪不得君伯英还敢来见我,原来是仗着有你这
个靠山在后──”
  白衣客皱眉道:“小妹,你这是算什么?”
  “什么算什么?”
  “你是离家出走也好,出来散心也好,什么事不好做,偏偏寄身在这秦淮灯船之上。”
  “我寄身在这秦淮灯船之上怎么了?”
  “衡阳世家在普天下何等地位,在武林中何等声威,要是传扬出去,你让衡阳世家怎么
立足?让爹娘还要不要做人?”
  “我阅人不少,但自认一向对人看不清,还有什么比这里体验众生相更好的地方,到现
在为止,金陵一地,就算是整个江南,只知秦淮灯船之上有个才艺艳色冠群芳的诗妓无垢,
没人知道无垢就是衡阳世家的二姑娘‘冷面素心黑罗刹’西门飞霜。
  衡阳世家要是认为我丧德败行丢了人,大可以把我从西门家除名,反正我是个女儿,迟
早是别人家的。”
  敢情,这兄妹俩是普天下一府、二宫、三堡、四世家、八门派里,衡阳世家西门家一子
一女,少主跟二姑娘。
  而这位二姑娘,也就是天下武林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女刹星,“冶面素心黑罗刹”西门
飞霜。
  这要是传扬出去,何只金陵,就是整个江南,甚至于天下武林,也非为之震动不可,那
些个登徒子,杀了他他也不敢再上这艘灯船来了。
  这位美姑娘既是衡阳世家的二姑娘西门飞霜,不用说,这位少主,定然就是名列武林四
少,西门家的大少爷西门飞雪了。
  只听西门飞雪叫道:“小妹,你怎么越说越……好了,好了,不要再胡闹了,好在咱们
自己人不说,外人谁也不会知道。
  爹娘为你的不告离家,都快急疯了,我跟宫无忌他们的腿也快跑断了,如今好不容易找
到了你,你也就适可而止,见好就收,跟我回去吧!”
  “跟你回去干什么?”西门飞霜道:“回去跟你的好朋友见面,让他评头论足,当面谈
论婚嫁去。”
  西门飞雪道:“小妹,你误会了,那有这种事,咱们西门家的姑娘,岂能任人评头论足
的?
  就凭小妹你这绝代风华,普天下任何一家,任何一个,烧高香求都未必求得到,又那有
评头论足这一说!”
  西门飞霜道:“就算我是误会,你的好朋友不对我评头论足,我可还要挑挑人呢!我不
是没人要,嫁不出去。”
  西门飞雪道:“这个我知道,那是当然,只是小妹,东方玉琪那点不好,论家世、论人
品、论所学──”
  西门飞霜道:“在你眼里,东方玉琪是好,可是,恐怕东方玉琪还比不上他那个妹妹东
方玉瑶──”
  西门飞雪面上猛一红,道:“小妹──”
  西门飞霜娇靥颜色一寒,又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意,不为你自己,你不会这
么关心你这个小妹回去不回去。
  你的事,我不愿意管,也管不着,但是我不能让人拿我的一辈子当厚礼,当交换条件,
至于爹娘面前,你回去禀明两位老人家一声,说我平安,该回去的时候,我自会回去也就行
了,我话就说到这儿,你下船去吧!”
  西门飞雪一双长眉陡扬,细目中也闪现逼人的冷芒:“小妹,你不听我的?”
  西门飞霜霍地站起:“在我这儿,你最好不要使出衡阳世家少主的威风来,别人或许不
知道,你应该清楚我的脾气。”
  西门飞雪显然还真惹不起他这位美号“冷面素心黑罗刹”的妹妹,马上换上一付神色,
脸一苦,道:“小妹,你要是不回去,叫我怎么跟爹娘回话?”
  西门飞霜道:“那是你的事,不过我知道,你最得爹娘宠爱,两位老人家对你,由来说
什么听什么,回话并不难,不要再说什么了,下船下吧!”
  西门飞雪还不死心,道:“小妹──”
  西门飞霜一双美目暴射冶芒,厉声道:“你是不是逼我动手赶你下船?”
  西门飞雪脸色一变,眉宇之间那股阴鸷之气为之一盛,一点头,冰冷地道:“好,我下
船!”
  他一步跨出舱外,脚一沾船板,腾身又起,化为长虹,直掠岸上。
  宫无忌跟四大护院,八名黑衣壮漠那敢再留,宫无忌带领一躬身,刚一声:“属下等告
──”
  余话还没出口,只听西门飞霜一声:“看在少主亲临份上,死罪可免,但活罪绝难饶过 
!”
  话声方落,君伯英面颊似遭重击,他忙捂脸,只见一缕鲜血顺指缝流下。
  宫无忌急将余话咽了下去,一十三条人影腾空掠起,直射岸边。
  西门飞霜娇靥颜色冰冷,站在那儿不言不动。
  小红低声道:“姑娘,少主他们已经走了,您就别生气了。”
  西门飞霜神色一黯,道:“我不是生气,我是难受,生身的父母,同胞的兄长,为什么
会对我──”
  她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小红、小绿怎么不知道自己姑娘的感受,但事关老主人、夫人跟少主,她们俩谁也没敢
接口。
  船舱里一时好静。
  静得让人隐隐有窒息之感。
  只听一个话声打破了这份能令人窒息的寂静:“红姑娘,绿姑娘!”
  话声来自通往底舱的木梯上,是那个叫李玉楼的年轻人。
  小红脸色一变,急低声道:“姑娘,忘了他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西门飞霜脸色也微一变,旋即道:“是我自己要寄身在这秦淮灯船之上,就算让他听见
了我也不怕。
  别人或许认为我丧德败行,我问心无愧,又有什么好怕的?再说,我的名声本来就不大
好,又何在乎多这一样!”
  只听木梯一阵响,李玉楼竟上来了,而且已经换上了他自己那身衣裳。
  他近前一礼,道:“姑娘借给我穿的那身衣裳,已经洗好晒上了,我告辞,绝不敢忘姑
娘的救命大恩!”
  话落,他就要走。
  小绿抬手一拦道:“等一等!”
  李玉楼停住了。
  小绿道:“你刚在底舱,有没有听见什么?”
  李玉楼还没说话,西门飞霜已道:“小绿,让他走!”
  小绿道:“不管你有没有听见什么,你要是有良心,真能不忘我们姑娘的救命之恩,离
开这艘灯船之后,就什么也别说,你走吧!”
  李玉楼本不打算要说什么了,他要走。
  只听西门飞霜又道:“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忍,虽然我给你
服了药,保住了你的命,可却不知道我的药是不是能把你体内的奇毒祛除干净,离开这儿之
后,你最好找个名医看看。”
  李玉楼忍不住为之一阵感动,道:“多谢姑娘,李玉楼不是人间贱丈夫,纵然体内的奇
毒永远无法祛除干净,也必永念姑娘的救命之恩,告辞!”
  话落,又一礼,转身出舱而去。
  西门飞霜没再说话,望着舱门,娇靥上浮现起一丝异采。
  李玉楼话说得含蓄,不知道她听出了什么没有?
  小红、小绿何等慧黠一双,立即就发现了姑娘神色有异。
  小红道:“姑娘──”
  西门飞霜娇靥上那异样神色立即敛去,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个人不该是世俗中
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像别的人那么让我厌恶。”
  小红道:“他对您都没说实话,您还──”
  西门飞霜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并不怪他,也许他说的是实话,也许他有不得
已的苦衷,总之,我还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绿道:“反正,他不会武,不是武林中人就是了。”
  西门飞霜没再说话。
  口口  口口  口口
  灯船停的这一带秦淮两岸,一些个商家,小贩应运而生,使得这一带简直就成了一个小
市镇。
  这个小市镇尽管是属于金陵,可是有些人却把它跟金陵划分得很清楚,当然,也有些人
并不计较,一点也不计较。
  这时候,没人逛灯船,这些个商家,小贩当然也就没生意。
  没生意就没人开门,所以在这个时候二这一带显得很冷清,跟华灯上了以后,简直判若
两个世界。
  李玉楼下了西门飞霜那艘船之后,没停留一下,也没回身再看那艘船一眼,就沿着秦淮
河往前行去。
  倒不是他薄情寡义,一点留意都没有,而是此时此地的他,对这艘船上的这位姑娘,不
能有任何留恋。
  尽管他在底舱听见了顶舱的谈话,知道了这艘船的这位姑娘的家世、身份,但是,衡阳
世家跟他毫无瓜葛,对他也毫无意义。
  尽管西门飞霜人间绝色,尽管西门飞霜人称“冷面素心黑罗刹”,是武林中黑白丧胆的
女煞星,但毕竟缘只那么一面,他除了欠人家一份救命恩情之外,别的实在谈不上什么。为
此,他为什么留恋?又凭什么留恋?
  他知道,衡阳世家的这位西门姑娘,对他,多少有点见怪,因为他没说实话,甚至没说
一句多余的话。
  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如果这艘船上的这位姑娘,真是世俗女子,真是风尘中人,也许他会对她多说些什么,
甚至告诉她,他是怎么中的毒。
  然而,这艘船上的这位姑娘,偏偏是当世四世家之一的衡阳世家的西门飞霜,尽管衡阳
世家目下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却不能,也不愿在百花谷惊变二十年后的今天,让武林中知
道世上还有他这么一个人。
  更不能也不愿让武林中知道,百花谷惊变二十年后的今天,他这么一个人,在这个人世
中出现了。
  他就这么沿着秦淮河往前走着。
  西门飞霜的那艘船,被河岸一排绿丝千条,迎风摇曳的垂柳挡住,看不见了。
  就在这当儿,他听见前方不远处,一排房舍的拐角后,传过来一阵声息,声息极其轻
微,但却没能瞒过他敏锐的听觉。
  他一听就知道,那是人,有人躲在那儿,还不只一个。
  他没在意,也不愿意在意,事实上,放眼当今武林,能让他在意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况且,人家躲人家的,又关他什么事?
  他脚下连顿也没顿一顿的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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