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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玷玉龙


第十五章



  郭怀还是那身打扮,上威远镖局见韩振天时候的那身打扮,一个人背负着双手,在他的
书房里踱着步,一双眉锋微微皱着,似乎有点儿什么忧虑。
  一阵急促步履声由远而近,紧接着书房外响起了诸明的话声:“禀少主,胡凤楼姑娘求
见。”郭怀一怔停步,他脸上掠过一抹讶异神色,旋即就一转平静,道:“请胡姑娘厅里
坐,我这就过去。”书房外,诸明一声恭应,步履之声又起,郭怀立即行了出去,可是刚出
书房,他又一怔停步。原来姑娘凤楼人已站在院子里,诸明就在不远处站着,看样子诸明也
没想到姑娘已经进来了。姑娘那双清澈、深远、令人心神震颤的目光投射了过来,接着是姑
娘平和柔美的话声:“我没等带领就擅自送来了,主人原谅。”
  诸明回过了身,他看见了郭怀,忙躬下身去。
  郭怀定过了神,道:“岂敢,记得我说过,海威堂随时任由姑娘进出。”
  姑娘道:“我仗恃的也就是主人这句话。”
  郭怀微一笑,抬手肃客:“姑娘请厅里坐。”
  他要走过去。
  姑娘没动,道:“主人身后那间屋,是海威堂什么所在?”
  郭怀道:“郭怀的书房。”
  姑娘道:“假如主人没什么不方便,我想到书房坐坐。”
  郭怀道:“只要姑娘不嫌弃,不以失礼见责,海威堂无处不可待客,请!”
  “多谢主人。”
  姑娘柔美一声,袅袅走了过来。
  诸明欠身后退,让出了路。
  姑娘袅袅行来,从郭怀面前走过,径自行向书房。
  郭怀跟了过去。
  进书房,姑娘转眼四看,这间书房,除了窗明几净之外,没有藏书,也没有字画,算不
得雅致,而且,既闻不出书香,也觉不出书卷气,要不是因为临窗一张书桌,桌上摆放着文
房四宝,简直就不像书房,她道:“这不应该是主人的书房。”
  郭怀道:“姑娘认为,郭怀的书房应该什么样?”
  姑娘道:“主人文武双绝,称奇当世,海威堂也不是个等闲所在,书房应该是什么样,
也就可想而知了。”郭怀淡然一笑:“姑娘高抬郭怀了,论武仅是防身,论文不学无术,附
庸风雅,勉强找这一间凑数,已经是足堪自慰了。”
  姑娘回眸一瞥,美目流波:“应该是主人淳朴实在,应该是万有尽在胸腹之间,也应该
是多少有点不愿让人测出高深。”
  郭怀淡然再笑:“但愿如姑娘所言。”
  诸明过来献上香茗,躬身退出。
  郭怀举手肃客人座,坐定,姑娘凝目,令人心神震颤的目光直逼郭怀:“再次拜访,郭
爷应该知道我的来意。”郭怀猜了个八分,但是他说:“郭怀愚昧,姑娘明教。”
  “郭爷明知道,为什么不愿承认。”
  “还是那句话,姑娘高抬郭怀了!”
  姑娘收回了目光,微一沉默:“郭爷非常人,胡凤楼也不愿妄自菲薄,相识日浅,但胡
凤楼从第一眼就视郭爷为朋友,也愿郭爷拿胡凤楼当个红粉知己,看来这都是胡凤楼一厢情
愿,郭爷根本就高筑藩篱,深划鸿沟,拒人于千里之外。”
  郭怀人耳这番话,不由为之心神震动,大为不安,暗一咬牙,毅然道:“或许,姑娘是
为我约见韩老镖头之事而来。”
  姑娘目光一凝:“这不就是了么?不知道郭爷能不能见告,为什么约见他老人家,跟他
老人家究竟谈了些什么?”郭怀道:“没什么,不过是闲聊而已。”
  姑娘道:“闲聊也值当单独会面,也值当避人?”
  郭怀没说话。
  姑娘微一怔,道:“我这话说差了,既是单独会面,既是避人,那就是不愿传六耳,我
又怎么好多问?”郭怀道:“姑娘——”
  姑娘道:“真不能告诉我?”
  “姑娘又为什么非问不可?”
  “郭爷,我是他老人家的义女。”
  “姑娘,事实上韩老镖头并没有怎么样。”
  “乍看是如此,可是我看得出,我清晰感觉得到,他老人家神不守舍,愁聚眉锋,心事
重重。”郭怀沉默了一下:“我曾经向姑娘做过保证,我不侵害威远,不侵害韩老镖头—
一”
  姑娘道:“事实上郭爷走了以后,他老人家安好无恙,郭爷你是没有违背许诺,我本不
该再多问,可是——”郭林道:“姑娘——”
  姑娘道:“郭爷,我身为人义女,总不能任由他老人家在郭爷走了之后,像变了人而不
闻不问,区区寸心,郭爷应该能够体谅!”
  郭怀沉默了一下:“姑娘既然这么说,我也只有这么说,就算是能让姑娘知道,愿意让
姑娘知道,那也只有出自韩老镖头之口。”
  姑娘道:“他老人家要是肯说的话,我也就不会跑来见郭爷了。”
  郭怀道:“那么我也只有请姑娘原谅了。”
  姑娘微微低下了头,旋又抬起了螓首:“郭爷既然坚不见告,我也不能相强,不过还请
郭爷不要忘了,胡凤楼是他老人家的义女。”
  郭怀道:“我知道,也不会忘,姑娘是应该没有机会跟郭怀为敌的,因为那也是郭怀极
不愿意的事。”姑娘神情微震,目光随凝:“郭爷,‘应该’两个字怎么说?”
  郭怀双眉微扬,毅然道:“我只能告诉姑娘,那全在韩老镖头。”
  姑娘的神情再次震动:“他老人家不会愿意跟郭爷为敌,我更不愿意见他老人家跟郭爷
为敌,如果失去了郭爷这个朋友,那将是胡凤楼今生今世的最大恨事。”
  郭怀心头为之一震,道:“但愿如姑娘所言,同样的,如果跟姑娘为敌,这一趟京师
行,我宁愿没有来。”姑娘美目中倏现异采:“这么说,郭怀跟胡凤楼的心意相同,都很珍
惜彼此这个朋友。”
  郭怀道:“姑娘,事实如此,郭怀一介布衣,能蒙姑娘把我当作朋友,我自当珍惜。”
  姑娘目光再凝:“这话叫么意思,郭爷你一介布衣,那么郭爷你又把胡凤楼当作了什么
人,权贵豪门,官家女儿?”
  郭怀欲言又止,很轻微的笑了笑,没说话。
  姑娘黛眉微扬,道:“郭爷想说什么,为什么不说?”
  郭怀淡然道:“没什么,总之,蒙姑娘把我当作朋友,我很感激。”
  姑娘道:“郭爷,你不该是这种人!”
  郭怀道:“姑娘认为,郭怀该是哪种人?”
  姑娘道:“我认为郭爷是位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不该有什么畏惧。”
  郭怀道:“姑娘,郭怀不敢自认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但是郭怀还不至于有什么畏
惧。”
  “那么郭爷你有话为什么不肯说?”
  “姑娘,是真没什么!”
  “我认为郭爷这是自欺欺人。”
  郭怀没承认,也没否认,他没说话。
  姑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神情一肃,道:“郭爷既不愿说,我也不愿勉强,可是我要告
诉郭爷,人之相交,贵在知心,要的并不是感激。”
  郭怀神情为之一震。
  “还有!”姑娘接着又道:“郭爷你最好明白,我的朋友虽然不乏权贵,但并不意味我
将来一定会进入豪门。甚至我可以告诉郭爷,我厌恶他们那种习气!所以,郭爷你大可不必
高筑藩篱,深划鸿沟,拒人于千里之外。”这,表示得已经够明白了,而且是近于赤裸裸,
也等于是答复了郭怀想说而没说的。
  郭怀心神再次震动,他能说什么?这,本不在他来京的目的之内,没想到竟然发生了,
在来京的目的尚未达到之前,他能任由它这么下去么?
  他本无所畏惧,也从不知道什么叫怕,可是他却不得不心悸的避开了姑娘那双目光,
道:“姑娘,郭怀感激!”姑娘的娇靥上,飞快的掠过了一丝令人难以言喻的神色,道:
“你就只会说这两个字么?”郭怀没说话,他实在不能再说什么了,因为他无法预料以后的
事会怎么发展,他只有把想说的暂时压抑在心底。姑娘的娇靥上又掠过一丝异样神色,很明
显的,那是黯然:“看来郭爷知我还不够深。”
  她站了起来:“时候不早,我该告辞了!”
  郭怀的心往下一沉,他想说什么,但是说出来的却是:“我送姑娘。”
  姑娘没再说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行会。
  郭怀送了出去,从书房,过后院,一直到前头,两个人没再说一句话,在两个人之间是
能令人窒息的沉默。姑娘登上了马车,红菱科侵,马车驰动,远去,郭怀的一颗心,沉到了
底。
  怀着沉重的心情,折回了后院,从旁快步走来了宫弼,“活财神”满脸堆笑,但一见郭
怀的脸色,他的笑容立即凝住了,凝住了归凝住了,他还是试探着道:“少主,胡姑娘--
--”
  郭怀淡然截口:“宫老,准备好了么?”
  宫弼忙改口道:“回少主,准备好了!”
  郭怀猛吸一口气,双眉扬起,两眼之中闪现逼人光芒,道:“给我备车!”
  宫弼躬身恭应:“是。”

  郭怀也有了马车,其豪华不下于内城各大府邸亲贵们的座车,而且是双套的,给郭怀充
当车把式赶车的,是俊秀精明的诸明。
  这,以一个威震京畿的海威堂主人来说,毫不为过。
  内城不是任闲杂人等进出的,守城的尽管没见过诸明,可是就冲这辆马车,居然是连问
都没人问就任由她进了“正阳门”。
  守城的也是势利眼啊!
  诸明没进过内城,这是头一遭儿。可是车里有郭怀指挥,马车直驰康亲王府。
  康亲王府,郭怀来不只一趟了,按说里外是没人不认识这位郭怀的,冲着那位三格格,
对这位郭怀,也应该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然而,理虽如此,事却不然,郭怀下了车,诸明跳下车辕从车里提出了一大包礼品,还
没住那高高的石阶上走呢,就让一个带领亲兵站门的小武官挡了驾。
  或许这个小武官不认识郭怀,可是郭怀明明记得,他第二趟送三格格回来的时便,带领
站门的人就是这个小武官。不过郭怀没在意,他含笑道:“我姓郭,是——”
  小武官强笑截了口:“我知道,我们总管马上就出来,让他跟您说。”
  这什么意思?
  那位白胖总管来得还真快,只见他三脚并成两步出了康亲王府的大门,出门先是一怔: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郭爷---”继而,他满脸堆笑迎下台阶,脚下挺快,也不怕摔筋
斗,一到近前先欠身,然后就抢着道:“郭爷您一定是来看我们格格的,您来得不凑巧,我
们格格已经不在府里了。”
  郭怀一怔:“怎么说,三格格不在府里?”
  “是啊!”白胖总管道:“还不就因为我们格格的病,王爷跟福晋不放心,把她送到
‘热河’养病去了。”“热河”?“热河”承德有座避暑山庄,那是行它所在,白胖总管所
说的“热河”,想必就是哪儿了。听完了这番话,郭怀笑了:“那我来得可真是不凑巧,不
过也好,我本来是来看三格格,然后想经由三格格晋见王爷,既然三格格去了‘热河’,那
么我直接见王爷也是一样。”
  这!该白胖总管他听得一怔了:“怎么说,您,您要见我们王爷7’“不错,烦劳总管
代我通报一声。”
  白胖总管像没听见,怔怔的望着郭怀:“您,要见我们王爷有事儿?”
  “是有点事儿。”
  “能不能跟我说?”
  “恐怕不行,总管您做不了这个主。”
  郭怀何许人,他当然知道,三格格那儿都没去,不是不在,而是这位康亲王爷不想让她
再见他,只因为三格格她动了不该动的情,尤其表现得不克自拔,太痴了。
  这本无可厚非,三格格金技玉叶,郭怀他不过是个江湖人,哪一个做父母的,都会为自
己女儿着想。好在,郭怀他对三格格也只是颇有好感,心存感激,并没有别的。
  基于康亲王不让爱女再见郭怀,是这么个原因,郭怀带着大包的礼,如今又来了这么一
句,白胖总管他难免把郭怀的意思弄拧了。
  他忙道:“郭爷,您恐怕见不着我们王爷,其实就是您见得着我们王爷也没用,我看您
还是就此请回吧!全当没认识我们三格格。”
  郭怀也明白了,白胖总管真弄拧了他的意思,淡然一笑道:“总管大概是误会了,王爷
不想让三格格再见我,我明白,其实我只是感激三格格对我的关爱,不敢有别的奢求,今天
我所以要见王爷,是另有别的事。”不知道白胖总管相信了没有?放心了没有?他疑惑的看
了郭怀一眼:“另有别的事儿?您会有什么别的事儿,要见我们王爷7’的确,别说是他,
任何人也想不出郭怀这么一个江湖人,会有什么别的事儿,要见一位堂堂的和硕亲王?郭怀
微笑道:“当然有,奈何,我不能告诉总管。”
  白胖总管显然是有点不痛快了,不过他脸上还堆着勉强的笑意,当然,那还是冲着他们
的那位三格格:“那抱歉,您不能见我们王爷,就算我拼着受责备给您通报,我们王爷也不
会见您。”
  郭怀脸上笑意不减:“总管,我可以闯进去见你们王爷,相信还没人拦得住我,但是冲
着三格格,尤其她在病中,我不愿意这么做。那么这样,请代我转奉王爷,改天请他到海威
堂来见我,我随时恭候他的大驾。”话落,转身登上马车。
  诸明没等吩咐,把那包礼品往车里一放,跃上车辕赶着马车走了。
  白胖总管定过了神,冲着马车逝去的方向冷笑道:“我看你是发高烧、说糊话,你以为
你是谁呀?让我们王爷上什么海威堂去见你,做你的清秋大梦!”
  又一声冷笑,他转了身,又是三脚并成两步的进了康亲王府的大门。
  进了大门,依然三脚并成两步,飞快的往后走。
  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康亲王府的后院,深不知有几许,林木森森,飞檐狼牙,亭
台楼榭,一应俱全,美景如画。
  白胖总管他顺着雕梁画栋的长廊,到了一间屋前,门外恭谨躬身:“禀王爷,奴才告
进!”只听里头响起个低沉话声:“进来!”
  一声恭应,白胖总管哈腰低头,推门而入,里头,是间书房,华丽有余,典雅不足,藏
书不少,却闻不见一丝儿书香,也觉不出一丝儿书卷气。
  书桌前,站着个身材瘦削,冷峻之中透着阴鸷的便装老头儿,正在闻着鼻烟。
  白胖总管抢步上前打下于去:“王爷!”
  敢情这冷峻、阴鸷的瘦老头儿,就是三格格的“阿玛”,和硕康亲王。
  康亲王冷然道:“打发他走了?”
  白胖总管起身垂手哈腰:“回王爷、已经打发他走了。”
  康亲王道:“那就行了,千万让各个知道。”
  “奴才怎么敢,不过,王爷,这一趟他来看格格的是不错,可是主要的他是想见您。”
  康亲王脸色一变:“他想做什么?凭他也配,他做梦。”
  “回王爷,可是听他说,他明白是您不想让格格再跟他见面,他要见您,也不是为跟您
提——”提什么?白胖总管没敢说出口。
  康亲王冷笑道:“听他的,他见我还会有什么别的事儿?他也配?”
  “奴才也是这么说,也这么问过他,可是他说奴才做不了主,不能告诉奴才,他还说,
他还说——”“他还说什么?”
  “他还说他要是闯进来见王爷,相信没人拦得住他,可是冲着格格,他不愿意那么做,
所以,所以,他请您改天上海威堂去见他,他随时恭候您的大驾。”
  康亲王脸色大变,砰然一声拍了桌子:“好大的口气,他要造反,我可没把他那个海威
堂放在眼里——”话刚说到这儿,只听书房外响起个匆忙话声:“禀王爷,奴才告进!”
  康亲王转过脸去怒喝道:“什么事儿——”
  书房外那匆忙话声道:“禀王爷,格格听说姓郭的来看她,您不让见,一气之下要上书
房来见您来了。”白胖总管一怔。
  康亲王一怔,急道:“这——她是怎么知道的?”
  话声未落,一名包衣闯了进来,进来就跪倒在地:“禀王爷,格格昏过去了!”
  康亲王大惊,急道:“人呢?”
  那名包衣道:“回王爷,格格现在房里。”
  康亲王惊怒交集跺了脚:“这是哪个该死的东西……我非严办他不可。”
  说完话,急冲冲的就要往外走,又一个带着一阵风闯了进来,是刚才带领站门的那名小
武官,他进门跪倒,急道:“禀王爷,通记钱庄派人送来一封信,说是十万火急,请王爷马
上过目。”
  双手呈上一封封了口的信。
  还有什么比爱女病重昏倒更要紧的?
  康亲王他一声:“通记钱庄?”居然停了下来,劈手抢过那封信,急忙拆开,这一看,
看得他神情猛震,脸色大变,惊怒叫道:“胡说,他们怎么会——”
  白胖总管忙凑了过来,道:“王爷,是——”
  康亲王道:“他们——”
  突然顿住,挥手急喝:“出去,你们都出去!”
  该出去的都忙退出去了,书房里就只剩下了康亲王跟那位白胖总管,康亲王抖手把那封
信递了出去:“你自己看!”白胖总管忙接过了那封信,一看之下,胖脸上立即布上了惊愕
神色,猛抬头,叫出了声道:“王爷,这怎么会——”康亲王怒声道:“你问我,我问谁,
每回跑通记的都是你,每回去存钱的也都是你,我又没跟他们接过头,碰过面儿,我哪里知
道他们的情形?”
  白胖总管急道:“不可能,决不可能,好好儿的,事先没一点儿风声,没一点儿端倪,
怎么会……这些该杀的,一定是他们搞鬼,想——”
  话锋忽顿,两眼猛睁,急道:“王爷,通记钱庄已经归附了海威堂,那个郭怀,不就是
海威堂的头儿了?”康亲王道:“是啊!”
  “别是那个郭怀搞的鬼,他今儿个突如其来的要见您,保不定跟这档子事儿有关。”
  康亲王一怔,道:“对,通记那么大的字号,分支遍天下,又是刚归附海威堂,怎么会
垮?分明——”白胖总管道:“王爷,别是因为他没见着您——”
  “胡说!”康亲王道:“没见着我哪来这么大恨?我看他一定是另有图谋。”
  “对了!”’白胖总管拍了一下巴掌,道:“是因为您不让他跟格格见面,他心里记
恨,所以才——”康亲王点头道:“嗯!这倒有可能——”
  白胖总管道:“要是这样的话,那个郭怀,他就不会来真的。”
  康亲王道:“你懂什么?他来的这一手,可真可假,要是顺他的心,称他的意,他当然
不会来真的,要不然的话,也就很可能心狠手辣,翻脸无情——”
  白胖总管道:“不要紧,王爷,解铃还得系铃人,这件事儿只要请格格出面跟他说一声
——”康亲王怒喝道:“闭上你的嘴,你把你们格格当什么人了?她是堂堂的和硕格格,皇
族亲贵,金技玉叶。姓郭的他是什么东西?不过个江湖莠民,草莽匪寇,再说我也是大清朝
的堂堂和硕亲王,能就这么冲他低头?”白胖总管道:“王爷,奴才斗胆,您别忘了,您存
进通记的这十几万两银子,都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钱啊!”康亲王阴笑道:“姓郭的他就是
看准了这一点,否则要他的命他也没这么大胆,可是说什么我这堂堂的和硕亲王也不能冲他
低头。”
  白胖总管道:“可是,王爷,姓郭的他如今是海威堂的头儿,辖一个通记不说,还辖的
有天津船帮,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啊?”
  康亲王冷怒笑道:“也就是因为他有这么点儿气候,所以他才这么大胆,就算他是当今
江湖上的头一个,他也得服王法,就算他再了不得,我也自有降服他的人。”
  白胖总管道:“您是说——”
  康亲王道:“玉贝勒。”
  敢请他的王牌是这个主儿,也难怪,谁让玉贝勒刚因解决天津方面的事建大功,获得了
颁赐的黄马褂?白胖总管呆了一呆,点头道:“对,奴才怎么把这位贝勒爷忘了,只是,王
爷,您怎么跟贝勒爷他说啊?”说得是啊!能说是通记想吞他那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十几万两
银子?
  康亲王阴笑道:“我自有主意,我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这步棋,你现在就给我跑一
趟通记,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白胖总管一怔,也一惊:“怎么?王爷,现在就——”
  “不现在去,还等什么时候?”
  “您是让奴才一个人儿——”
  “不你一个人去,难道还让我派大队护卫、亲兵护着你去?没用的东西,还不快给我滚
去?”白胖总管二话没敢多说,恭应声中,连忙退了出去。
  康亲王这才又想起了他的爱女,一跺脚,也出了书房。

  康亲王府有的是马车,可是马车还轮不到由胖总管坐,弄匹马代步,又嫌不够那个气
派,所以,白胖总管他弄了顶软轿直出“正阳门”。
  海威堂就在“正阳门”外,他没敢直上海威堂,舍近求远,奔了通记。
  到了通记,连宫弼都没见着,见他的是如今通记的掌柜祁英。
  奈何,见祁英是白见,祁英以什么都不敢做主为由,让他上海威堂见他们主人。
  白胖总管代表的康亲王府,无论有理没理,总该是硬的一方,可是,白胖总管他偏偏软
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只有乖乖的听话,只有硬着头皮又去了海威堂。
  他还在半途呢!通记的信儿已经送到了海威堂,等他到了海威堂,提着心、吊着胆、赔
着满脸笑,烦请通报,求见郭怀,却仍没能见着郭怀,见他的是“活财神”宫弼。
  宫弼很客气,大厅接待,奉上香茗,却只有两句话,康亲王府存在通记的那些银子,可
有,可没有,有没有只在康亲王,让他跟海威堂的主人见上一面。
  如此而已,就这么一个条件。
  白胖总管心也不提了,胆也不吊了,坐着软轿飞也似的回了康亲王府。
  康亲王跟福晋,正在后头照顾爱女,看召来的名医为爱女诊治,一听说总管回来了,又
丢下爱女赶了出来。书房里碰面,白胖总管一五一十据实禀报,认定通记是以那十几万两不
足与外人道的银子作为要挟后,康亲王气得七窍生烟,可是没奈何,为了那十几万两不能声
张的银子,只好答允见郭怀。
  他心里打定了这么个主意,只要郭怀不是为他那金枝玉叶、贵为皇族的爱女,别的事,
冲着那十几万两银子,都好办,否则,他只有动用那张王牌。
  这是万不得已,不到最后关头,他决不愿让任何一个人知道,他有十几万两银子的私蓄
存在通记。苦就苦在这一点。
  白胖总管衔命而去,坐着软轿再度到了海威堂。
  没多大工夫,一顶软轿在前,一辆双套马车在后抵达了康亲王府。
  软轿里出来的是总管,马车里下来的是郭怀,后者,因为王爷的拒见刚走不久,站门的
个个莫名其妙,可却没一个敢问。
  厅里见客,康亲王早就吩咐过了,除了总管,任何人不得近大厅,否则府规议处。
  白胖总管把郭怀安置在大厅里,然后又急急忙忙的去请来了康亲王。
  爱女昏迷未醒,为着那十几万两不能声张的银子,又不得不降尊纤贵,委屈自己跟这个
江湖美民姓郭的见面。康亲王心里是焦急、难受,外加极度的不是味儿,所以进厅的时候,
脸色要多冷有多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郭怀根本不理会这个,他装没看见,他一笑道:
“到底还是见着王爷了,真不容易,其实,既有如今的非见不可,王爷又何必当初?”
  康亲王心里更不是味儿了,脸色也更难看了,可却苦于不能发作,一方面是为了他的银
子,一方面也还真是为了他自己的安全。
  自己何等身份,犯得着跟这种亡命徒一般见识,招灾惹祸?
  他也来个装没听见,往下一坐,冰冷说道:“你现在已经见着我了,究竟是为什么?说
吧?”郭怀淡然一笑,也跟着落了座,坐下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王爷尽管放心,
我所以要见王爷,跟三格格毫无关联,也就是说,我对三格格,只是感激她的仗义,感激她
的关爱,别无他意,也从不敢奢望。”果真如此,那就好商量了。
  康亲王还真放心了,心以为他那十几万两银子十九可以保住了,于是,不由的脸色也为
之好看了些,语气也没那么冷了:“那你是为什么?”
  郭怀道:“王爷的这位总管——”
  康亲王恒,立即截口道:“不要紧,他是我的亲信,我的事,无论大小,从不瞒他。”
  也是,总管还能不是亲信?
  贵为和硕亲王,要是没个把亲信,那岂不是什么事都得自己来?
  郭怀脸上立即布上了一层寒露,眉宇间也洋溢着逼人的煞威:“这件事,我只要提个
头,也许王爷就明白了,廿年前,王爷曾经路过南海——”
  康亲王一怔,道:“南海?怎么样?”
  郭怀道:“难道王爷还不明白么?”
  康亲王要说话,可是他脸上陡然一变,急道:“南海?谁说我廿年前去过南海?我从没
有去过南海!”郭怀道:“王爷终于明白了,也终于想起来了。”
  康亲王一下站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我——”
  郭怀道:“王爷,你是位堂堂的和硕亲王,皇族亲贵,要是没有十分的把握,我是不会
找上你的。”康亲王脸色变了,惊怒沉声:“郭怀,你想干什么?我这堂堂的亲王府,岂容
你在此胡言乱语——”郭怀道:“王爷既然连我想干什么都不知道,何必吃这么大惊,生这
么大气?”
  “住口!”康亲王惊怒喝道:“你简直——荣奇,把他给我轰出去。”
  白胖总管荣奇恭应一声,就要上前。
  郭怀站了起来:“不敢烦劳总管,我自己会走,只是,临走之前我要问一声,王爷是不
打算要那十几万两银子了?”康亲王怒笑道:“郭怀,你不要拿那十几万两银子要挟我,就
凭你,我还不相信你能把我那十几万两银子吞掉。”“好!”郭怀一点头道:“王爷既然有
这么一句话,那就够了,不妨告诉王爷,凭我,如果想逼你供出全盘,那是易如反掌。可是
我不能落个以民犯官之名,咱们一切循情理法办,我会让你乖乖的在我面前吐实,告辞!”
他要走!
  “站住!”康亲王喝道:“你想吞没我在通记存的十几万两银子,这叫循情理法?”
  郭怀淡然已笑:“王爷,一个亲王月俸几何?你自己明白,那十几万两银子是怎么来
的,这就叫怎么来,怎么去,王爷要是不服气,尽可以搬出王法来。”
  他转身要走!
  康亲王惊怒阴笑:“我不用搬出王法,今天我就让你出不了我这康亲王府的大门,来
人!”尽管康亲王吩咐过,不准任何人近这座待客厅,可是如何人来得还挺快的,他这里一
声呛喝,郭怀还没到厅门口,两个带刀护卫就奔进来拦住去路。
  郭怀脚下顿了一顿,道:“王爷,我不能落个以民犯官,你最好不要——”
  康亲王像没听见他的话,抬手一指,厉声道:“把这个江湖莠民给我拿下。”
  或许是三格格没把郭怀的一身所学,一身修为告诉过康亲王,再不就是这位康亲王惊怒
之余,给忘了。两个带刀护卫轰雷般一声答应,跨步上前,伸手就抓人。
  既能当上亲王府的带刀护卫,手底下当然都有两下子。
  可惜今天他们碰上了郭怀,手底下那两下子派不上用场。
  郭怀他根本不经意的拍手一拨,那两个伸出来的手立被格向了一边,不但手臂为之猛
甩,而且带得立足不稳,身躯晃动,踉跄冲向了一旁。
  郭怀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迈步就往外走。
  只听身后传来康亲王惊喝:“没用的东西,给我砍!”
  两个带刀护卫既惊又怒,何曾受过这个?等的就是主子这句话,当即佩刀出鞘,一左一
右,从背后兜头就砍。郭怀背后像长了眼,头都没回,只抬手往后微一挥,就这么微一挥,
闷哼声中,两把佩刀脱手飞起,倏化长虹,疾如奔电,砰然两声硬插进了高高的雕梁上,刀
头整个儿的插进去了,刀身剧颤,嗡嗡作响。再看那两个,各抱右手弯下了腰,龇牙咧嘴,
满头是汗,想必,够受的。
  郭怀,他却像个没事人儿,迈步出了大厅。
  白胖总管荣奇,瞪着眼,张着嘴,傻在了那儿。
  也难怪,自出娘胎,他也没见过这样儿的武功。
  康亲王虽然也没见过,毕竟是位亲王,还能镇定,惊怒之余,七窍生烟,猛跺一脚,追
了出去。厅外,十几个护卫,佩刀出鞘,拦住了郭怀。
  康亲王大叫:“不能放他走,给我拿下,给我砍。”
  有了他这一句,那十几个护卫动了,如狼似虎扑上,十几把佩刀组成了一张刀网,当头
罩向郭林。这回郭怀没动手,不但没动手,他还把双手往后一背,脚下停都没停的迎了过
去,并且他在那张刀网里,上身不住移挪,脚下不住跨迈,一转眼工夫地就从那张刀网里穿
了过去,十几把钢刀,连他的一点儿衣角也没扫着。这回,康亲王也惊怔住了,那十几个,
更是像钉在了地上,不但忘了再出刀,甚至连动都忘了。郭怀回过了身,两眼威棱直逼傻在
高高石阶上的康亲王:“承蒙款待,日后我加倍还你这个情。”话落,转身,他要走,可是
就在这一句话工夫里,前头涌进来一队亲兵,刀枪并出,拦住去路。郭怀扬了眉:“不是我
走不了,而是我是海威堂的主人,从你康亲王府大门进来,还要从你康亲王府大门出去,而
且我也懒得再哄着他们玩了。”
  这句话,让康亲王定过了神,刚定过神,眼前一花,就没看见郭怀怎么来的,郭怀已经
到了他面前。他以为郭怀是走不了了,折回来对付他的,大惊之余,往后就退,打算往厅里
跑。
  可惜,他迟了,郭怀他的一只手,已经落在了他右腕之上,只听郭怀道:“为你康亲王
府好,烦劳王爷送我这个江湖莠民出去。”
  康亲王又觉自己不但没退成,一个人反而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
  王爷掌握在人手里,护卫也好,亲兵也好,哪一个敢再动?不但没敢再动,反而急忙的
让出了往前去的路。康亲王把郭怀“送”出了大门,诸明高坐车银,举鞭待发,郭怀松了康
亲王,一惊上了马车道:“走!”一声“走”,鞭梢儿脆响,双套马车脱弩之矢般驰了出
去。
  护卫、亲兵们赶到了,不知道谁叫了一声:“快追!”
  康亲王怒喝道:“还追什么,不用追了!”
  白胖总管荣奇也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到了。
  康亲王转过脸,道:“去把韩振天叫来见我。”
  荣奇一怔,喘着道:“王爷,您不是说要找玉贝勒——”
  康亲王怒喝道:“少问,叫你去你就赶快给我滚去。”
  荣奇没敢再问,恭应一声,扭头就跑了进去。
  为什么不出去,反而往回跑?从后头到前头,这么一点路已经跑得他上气不接下气了,
找韩振天得出内城,要是没个代步,他非爬在半路上不可。

  马车刚在海威堂前停下,郭怀跃下马车立即道:“诸明,到威远镖局附近盯着去,看看
康亲王府有没有人去找韩振天。”
  诸明恭应声中跃下车辕,快得像一溜烟,一转眼就没入人群不见了。
  郭怀转身进了海威堂,刚到后头,迎面来了宫弼,一躬身:“少主回来了,情形怎么
样?”郭怀道:“他根本不承认去过南海,而且翻了脸。”
  宫弼双眉一扬,要说话。
  郭怀抬手一拦:“不急,而且我也绝不接人以柄,等他来找我。”
  宫弼道:“少主太仁厚了。”
  郭怀道:“廿年我都等了,义父倒是叫我不必留情,只是另一位老人家特别要我牢记慈
悲佛旨,可巧这中间有一位胡凤楼,也有一位三格格,或许这是天意。”
  宫弼应了一声,道:“少主,弟兄们来报,‘巡捕营’有个人让人做了,据弟兄们说,
那个人叫田光,就是两位欧阳姑娘的那位田叔叔。”
  郭怀双眉一扬,道:“这么说,欧阳家并没有远离?”
  宫弼道:“目前还不知道下手的究竟是哪一路人物,不过京里昨天刚来了一帮江湖道上
的。”“哪一路的!”
  “还不清楚。”
  “落脚在什么地方?”
  “就在天桥日上,离群义镖局不远的一家‘四方客栈’。”
  “姓田的让人做了,‘巡捕营’有什么动静?”
  “已经派出人着手查了。”
  话刚说到这儿,贾亮快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宫弼道:“贾亮,谁的信?”
  贾亮道:“少主的——”
  说话间到了近前,一躬身,道:“禀少主,刚有人给您送这封信来。”
  双手递出了那封信。
  郭怀接过拆开,抽出一张信笺,一看,双眉为之一扬:“贾亮,送信的人呢?”
  贾亮道:“回少主,那个人已经走了。”
  “什么模样,多大年纪,看得出是干什么的么?”
  “中等身材,四十上下,一脸的络腮胡,长得挺威猛,江湖道儿上的。”
  宫弼道:“少主,是——”
  郭怀把信递了过去。
  宫弼接过一看,一张信笺上只十二个字,既没上款,也没署名,那十二个字是”明人不
做暗事,日内小心性命!”宫弼扬了眉,贾亮脸上变了色,急忙曲下一膝:“属下该死!”
  郭怀伸手扶起了他,道:“这怎么能怪你?”
  宫弼道:“少主,这是——”
  郭怀道:“先是田光,后是我,不至于是巧合,虽不一定是欧阳家,恐怕也差不到哪儿
去。”贾亮道:“少主救了她们一家三口——”
  “她们未必知道,事关颜面,傅玉翎不会告诉他们,现在总该明白,欧阳家一家三口走
的时候,为什么明知道我在海威堂,却过门不入,招呼也不打一声的道理所在了。”
  宫弼道:“少主,恐怕就是落脚在‘四方客栈’的那一帮。”
  郭怀微一点头道:“英雄所见略同。”
  宫弼脸色一寒,道:“传话祁老——”
  郭怀抬手一拦,道:“不,我自己去一起看看。”
  宫弼目光一凝:“您自己去?”
  郭怀道:“既跟欧阳家有关,总是些忠义豪华,我该自己去,免得他们更是误会。”
  贾亮道:“我给您赶车。”
  郭怀微一笑摇头:“我不坐车,也不带任何一个。”
  贾亮显然有点失望,可是他没敢再说什么。

  郭怀到了天桥口,对他来说,这一带不算生地儿,因为群义镖局在这儿。
  到了天桥口,一眼就看见了那家“四方客栈”,它就坐落在群义的斜对过儿。
  郭怀进了客栈,柜台边儿上迎过来个伙计:“客官,里边儿请,小号有的是清净土
房。”
  郭怀道:“伙计,打听件事儿,昨儿个刚来的几位道儿上朋友,住哪间屋?”
  那年头儿做生意的和气,尤其是这北京城里的生意买卖,不是住店客人,上门的主顾也
不要紧,照样满脸赔笑,客客气气:“您向那几位呀!就在最后一进,三间上房住的都有,
我给您带路。”
  瞧瞧!
  郭怀道:“不用了,我自己进去,有位长一脸络腮胡的,是不是刚回来?”
  “没错,刚往后去,跟您前后脚。”
  那就错不了了。
  郭怀随手一块碎银递过去,然后就往后去了。
  伙计怔住了,乐的在心里笑,连谢都忘了。
  这家“四方客栈”,共是三进院子,郭怀过了最后一进,一眼就看见了,别的屋里没人
住,三间上房敞着门儿,房里有人影晃动,也有人声。
  可是就在郭怀看见人影,听见人声的时候,人影突然不动了,人声也为之静寂了。
  显然,是发现外头来了生人。
  郭怀索性停在了院子里。
  打中间那间上房里出来个人,中年汉子,中等身材,穿一身黑,个头儿挺壮,一脸的络
腮胡,豹头环眼,还真有几分慑人的威猛:“找谁?”
  郭怀道:“就找阁下。”
  络腮胡汉子微一怔,出席檐走到了院子里,上下一打量郭怀:“恕我眼拙——”
  郭怀扬起手,手里拿着那封信:“刚给我送这封信的,不就是阁下么?”
  络腮胡汉子脸色一变:“你就是——”
  郭怀道:“郭怀。”
  只这么一声,这么一句,三间上房里,人影再动,疾快的闪出了四个,五男一女,五个
男的都在中年,俊逸的俊逸,英武的英武,女的最年轻,不过廿出头,长得相当美,可却煞
气逼人。
  姑娘她冰冷道:“你就是郭林?”
  “不错。”
  “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付模样,可惜虚有其表,糟蹋了一具好皮囊。”
  姑娘她会说话,话也够厉害。
  郭怀淡然一笑:“我为我这具皮囊差强姑娘意而感到荣宠,也不能不说声谢谢——”
  “你敢——”姑娘柳眉一竖,扬掌就掴。
  许是姑娘她认为郭怀油腔滑调,讨她便宜。
  郭怀脚下微退半步,姑娘那一掌立即落了空,她怎甘心,跨步就要欺上。
  络腮胡汉子抬了手:“五妹,别让京里的朋友笑话咱们,不懂江湖礼数。”
  姑娘抬玉手如指:“大哥,你听见了,他——”
  郭怀截了口:“姑娘误会了,郭怀不是油腔滑调的人,也从不擅油腔滑调。”
  姑娘道:“你还敢狡辩,你明明——”
  郭怀道:“那无关抽胜滑调,就算是,姑娘一见面就骂人,我回敬一句,又有什么不可
以?”“骂你?骂你还是便宜,杀了你都不多,你以为我们是来找你干什么的?”
  郭怀道:“正是来请教,我跟诸位何仇何怨?”
  姑娘道:“你跟我们五兄妹谈不上仇怨,你也不配,可是你这种趋炎附势,过河拆桥的
小人,江湖道上容不下你。”郭怀道:“恕我愚昧,我不懂姑娘何指?”
  “嘴还装蒜!”姑娘道:“好,我告诉你,想当初群义镖局收留你,一旦你进了什么海
威堂,你就——”郭怀“呃”他一声,道:“我明白了,姑娘指的是欧阳家,为的是欧阳家
事,只是,五位,郭怀我没有对不起欧阳家。”
  姑娘叫道:“你还敢说没有对不起欧阳家——”
  郭怀道:“我的确没有对不起欧阳家。”
  姑娘道:“欧阳家收留你,这是恩,而你一旦进入什么海威堂之后,就连他一家三口被
满虏抓进了‘查缉营’,你都不闻不问,这是什么?这算不算对不起欧阳家?”
  郭怀道:“姑娘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就只好据理力争了,不错,欧阳家收留我,那是
恩,是义。但是我为群义解决了那么一大笔债务,应该已经报答了这份思义了,之后,我又
治好了欧阳老镖头的多年沉疴,算起来只有欧阳家欠我的,我并不欠欧阳家什么。他一家三
口因叛逆罪被抓进‘查缉营’,我管是情份,不管是本份,怎么能说我对不起欧阳家。”
  姑娘显然是个厉害角色,但是郭怀的这番话,却使得她哑口无言,无词以对,只因为郭
怀他说的是实情,说的是理。
  姑娘那里哑口无言,无词以对,她身旁一个英武年轻汉子却冷然开了口:“不管怎么
说,没有欧阳家的当初收留你,就没有你今天,饮水就当思源,即便你不欠欧阳家什么,他
一家三口被满虏抓进‘查缉营’,你也不该不闻不问——”郭怀道:“民不跟官斗,我一个
人势单力薄,叫我如何闻问?”
  那英武年轻汉子冷笑道:“够了,只冲这一句,就足证你是个只顾自己,不顾朋友的小
人,何况欧阳家跟你的渊源,还不只是朋友。”
  郭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即使我只顾自己,充其量我做人差了点儿,还不至于
使得五位联袂来京,要取我性命吧!”
  英武年轻汉子道:“你认为不至于,我们认为理由很够了,你既是江湖人,江湖道上就
容不下你这种人。”姑娘冷笑一声道:“你见死不救,跟密告他们一家三口的那个东西没什
么两样,江湖道上何止容不下你,你这种人简直就该百死。”
  郭怀道:“既然五位认定非杀我不足以泄愤,我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只是我要问一句,
既然认为我该百死,为什么欧阳一家三口没人出面?”
  姑娘道:“告诉你也无妨,不管怎么说,他一家三口还念着你的好处,他们不忍。”
  郭怀微一笑道:“还好,毕竟还有明事理的人,就算郭怀今天血溅尸横,倒也值得安慰
了。”姑娘道:“那么你就纳命吧!”
  她可真是说来就来,话落,出手,飞起那欺霜赛雪的柔荑,疾拍郭怀心口要穴。
  一出手就是杀着。
  可惜,他们碰见的是郭怀。
  郭怀脚下微退半步,姑娘那疾拍而出的一掌堪堪落空。
  姑娘这一掌落空,这里她才微一怔,另四个已身形闪动,疾如闪电飘风般各据方位,把
郭怀围在了当中。只听姑娘道:“你挺机警,应变不慢啊!”
  郭怀答得好:“北京城卧虎藏龙,要是连这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还敢到这儿来闯字
号么,只是——”话锋一顿,摊开双手:“五位,我可是没带寸铁。”
  络腮胡汉子冷然道:“放心,对付你这种人,你这么一个,我们兄妹还不屑动兵刃。”
  郭怀道:“是么?”
  英武年轻汉子道:“大哥,跟他废什么话,我要抢个先了。”
  话落,闪身,疾扑而至,双掌翻飞,疾取郭怀。
  郭怀站在那儿没动,容得双掌近身,平掌直探,只一抓一扔,英武年轻汉子立即双脚离
地,一个人像断线风筝般倒捧出去,他想脚先落地,奈何身不由主,先落地的却是他的屁
股,砰然一声摔了个结实。
  郭怀道:“没错,你阁下是抢了个先儿。”
  英武年轻汉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脸通红,连耳根于都有了红意。
  另四个,脸色大变,络腮胡汉子道:“就说你很有两下于,我还不信——”
  英武年轻汉子原本一张通红的脸,就在这刹那间变成了铁青,厉声道:“到现在我还是
不信。”他又抢了个先,二次闪身,再扑郭怀。
  奈何,这一回还是跟刚才一样,他又断线风筝似的摔了回来,而且摔的还是老地儿。
  郭怀道:“阁下,信了没?应该是时候了。”
  英武年轻汉子白了脸,煞白,摔的虽结实,但并不算重,疼的也只是那两块肉,别的地
方一点事儿没有,他一挺身又站了起来。
  另四个、惊得瞪大了眼,尤其是那位姑娘,一双否眼都瞪圆了。
  只听络腮胡汉子一声惊喝:“一块儿上。”
  有了这一句,五个人齐动,疾扑当中的郭怀,六个人五双手掌,为什么说六个人五双手
掌,因为郭怀没动手,他动的只是身躯,六个人六条身影疾间交错,简直令人眼花缭乱,目
不暇接。
  这回没人摔回来了,但是,转眼十几廿招过去,郭怀还是郭怀,那几个,没能碰到他一
片衣角。突然,身影飞问,郭怀疾惊而出,扬声笑道:“我看,不动兵刃,五位是奈何我不
得,不如回屋去把兵刃拿出来吧!”
  那英武年轻汉子像受了伤的野兽,低吼一声就要往上房里扑。
  络腮胡汉子修扬沉喝:“四弟,站住。”
  英武年轻汉子硬生生收势停住。
  敢请他是这五个里的老四。
  络腮胡汉子转眼望郭怀,一双环眼之中历芒闪射:“姓郭的,我们不是没有自知之明,
既然五个人联手都伤不了你,动兵刃也是白费。今天这‘四方客栈’任你来去,不过你不要
得意,明的不成还有暗的,不取你一条命,我们五兄妹绝不离开这座北京城。”
  郭怀道:“豪壮,只是,我记得你给我送的那封信上说,明人不做暗事。”
  络腮胡汉子道:“情势逼人,不能不通权达变,真要说起来,我们现在当面知会你,错
过今天,不论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都不能算是暗事。”
  郭怀道:“五位跟郭怀,真这么大的仇么?”
  英武年轻汉子咬牙道:“原跟我们五个谈不上仇怨,可是从现在起已经不同了。”
  郭怀淡然道:“前后三次,我要是手下不留情,谅五位此刻也不能跟我面对面的站立谈
话了。”英武年轻汉子脸色一变,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郭怀脸色微寒,逼人威棱自双目之中再起,沉声道:“我所以手下留情,礼让再三,并
不是怕往后再多的报复,为只为五位都是献身匡复的忠义之士。五位既是献身匡复的忠义之
土,不知珍惜有用之身,留为汉族世胄,先前途民,竟轻入虏都险地在先,为谈不上恩怨的
私人间事纠缠不舍在后,不明不智,实在令人为五位惋惜。今‘巡捕营’田光被杀一事已
发,虏都各营铁骑尽出,已然展开明暗查缉,五位还是舍了郭怀,尽早离京吧!言尽于此,
告辞!”话落,转身,径自往前行去。
  那五个,征在了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郭怀回到了海威堂,诸明已有所回报,说康亲王府的总管荣奇怎么进了威远镖局,又怎
么出了威远镖局,没见韩振天露面。
  郭怀听毕禀报,没说什么,只吩咐诸明传令,派得力弟兄监视“四方客栈”,只有任何
动静,立即回报。诸明领命而去,宫弼问起“四方客栈”之行的情形。
  郭怀把经过说了个大概,宫弼听得忍不住动问,为什么不明说营救欧阳一家三口的实
情?
  郭怀只淡然说了一句:施恩不必望报,他不愿让欧阳家知道欠他太多,只因为欧阳一家
三口,身为小辈的,是两位重情义的姑娘家。
  宫弼马上就明白了,他一句话没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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