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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剑江湖》卷二


第四章 天罗地网收



  何沧澜抱着尹姑娘,奔驰了三五里,总算找到一家农舍。
  屋外场子,积水潮湿,孩子们不准外出,再加鸡、鸭、猫、犬屋里屋外到处跑。
  他们走近时,犬吠阻门,鸡啼“喔!喔!”,鸭吵“呷!呷!”,尚杂着儿号母叱,
甚是热闹。
  何沧澜谎称是主、仆两人,他是“家将”,伊是“小姐”,船破落水,怒涛余生。
  农家老翁见他言词诚恳,虽然衣饰奇怪,但那小姐容颜衣饰,却是高贵非凡。
  稀饭刚离灶,何沧澜狼吞虎咽之余,甚担心尹姑娘皱眉。
  尹姑娘对这一团糟的农家生活,觉得事事新鲜,只略沾浆水,就摇头称饱,被一小
女孩拉到门口屋檐下去看她哥哥跑纸船。
  何沧澜趁机要了件旧衣换上,人高衣小,甚是滑稽,崭新女衣,只有一件,那是老
翁的大姑娘的嫁衣,自然不好要过来,只得作罢。
  老翁怎么也不肯要谢礼,想他身上光溜溜的落水之人,如何藏得银两。
  何沧澜只得千恩万谢的别过,其实他身上除了“明珠”之外,并无银子可作报酬。
  循着老翁所指示的捷径,两人动身到最近的市镇去,在那里,何沧澜可以变卖明珠,
作川资,买舟东归。
  尹姑娘缩在他怀里,身上盖着夜行衣,时辰久了,竟安然入梦,只是因为何沧澜像
捧“宝贝”似的捧抱着她,令她十分舒适。
  天阴路滑,行人稀少。
  何沧澜一路疾奔,不久,黑压压一片屋舍在望,知是市镇已到,忙拣一僻处入镇,
在窄巷穿梭,寻找客店后门。
  他不愿明目张胆入店,生怕两人衣饰怪异,引起惊动,众人围看跟踪,使尹姑娘抛
头露面,甚是不妙。
  好不容易何沧澜嗅粪香扑鼻,马夫打水,知是客店后门马厩。
  看看四下无人,翻墙而入,院中有数株树木,一排客房的窗子。
  他毫不迟疑,推开一扇窗子,糟透,却非空房。
  只见床上两条肉虫,市声已起,早戏未歇,翻云覆雨,满室春光,正是千里长途马
蹄疾,起落无常,喘息有闻,昵声入耳……
  何沧澜猛吃一惊,缩手避开,一看怀中尹姑娘鼻息均匀熟睡才安心。
  他走到邻舍窗口,小心翼翼先推开一缝,向内窥察,见是空房就老实不客气的越窗
入室,将尹姑娘放在床上,拉过棉被盖上。
  自走到房门口,打开房门,等着——
  甬道里,一个店小二施施然走来,见空房房门微开,便即前来带门。
  何沧澜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沉声说道:“闭嘴,赏你十两银子,我乃新任九省巡按
的伴挡老爷,随巡按微服出巡,查办大案。这房间我包下了,不许声张,不许再租,不
许闲人打扰……”
  他指下一紧,有如铁箍铜绕,那小二略一挣扎,痛的呲牙裂嘴,眼斜鼻歪。别的真
假不论,这时若将他手臂扭断,找谁伸这大冤。
  再者听了十两银子的大赏,他作了一辈子的小二也不曾见过,这是“财神爷”呀。
  “你们镇上有几家当铺,那家最可恶,那家最体念穷苦人家。说。”
  店小二惊魂甫定,看这人一身乡下人打扮,衣不合体,但相貌堂堂,威武不凡,工
夫了得,刚才已略有领教,倒有几分相信,是官老爷的护卫之流的人物,遂道:“你老
爷明鉴,本镇只有‘万利当铺’一家,就在街角,杨朝奉甚是可恶,小的娶媳妇时,当
了被褥,他取利五分……”
  何沧澜瞪他一眼,笑骂道:“胡说,你当了被褥,要媳妇怎生过夜?准是赌输了欠
钱翻本,去吧,银子等会来拿。”
  店小二哈腰道谢了自去。
  何沧澜走回床前,看尹姑娘正睡得香甜,似海棠春梦,容颜娇柔如画,颇是踌躇了
回,但知不能在此镇上久留,才摇醒她道:“我们在客店里,我现在去买衣服、乾粮,
你待在这里,不要怕,我会趁快回来。”
  尹姑娘织手伸出被外从头上拔起金簪,那是没被水浪冲走的仅剩的一枝,美目看着
何沧澜,默默递给他。
  何沧澜摇手笑道:“不用,我这里尚有十一颗明珠子,请你递给我夜行衣。”
  尹姑娘从被里拉出披身的夜行衣来,衣上体温犹暖。
  何沧澜又扯下一颗布纽扣,藏在身上,便待离室,一步一回头,向她摆手。
  此时,后院忽起恶声,四五副尖嗓子互骂,措词欠雅,不堪入耳。
  在尹姑娘尚未听清前,何沧澜已拉过棉被盖上她的耳朵,比手势要她别动,等着。
  何沧澜带紧房门,走到后院一看,看热闹的围成一堆,帐房老夫子正在作好作歹劝
架。
  店小二见“九省巡按大老爷的护衙小老爷”来了,忙悄悄过来告诉他,说是马夫召
土娼伴宿,有人开窗偷看,才闹起来的。
  何沧澜“嗯”了声,暗骂该死,竟忘了随手关窗,那好戏又被人瞧去。他一笑自去。
  “万利”当铺,门前悬着大照牌,大画一个“当”字,甚是好找。
  门窄柜台高,一角灯笼上写着“泰山石敢当”五字。
  里面黑黝黝的像冥府阎王殿,肃然阴森。
  何沧澜进去,对柜台伙计道:“叫你家朝奉来。”
  那店伙四十多年纪,黑黑面孔,方脸大嘴,看这乡巴佬双手空无一物,口气如此大,
怒道:“我就是。”
  何沧澜“哦”了声道:“失敬。失敬。原来你就是杨朝奉,躬亲坐镇,不用店伙,
难怪财通四海,有万利之多。”
  说着,掏出布纽扣,剥掉包布,霎时红光烛照,流霞万千,有如夕照彩云,满室映
红。
  “五仟两!”
  杨朝奉大吃一惊,怪叫一声道:“这是‘火云珠’呀。”
  两眼骨碌碌地看看何沧澜,就像他是江洋大盗化装而来,抛砖引玉似的惊疑。
  何沧澜闲适地让“火云珠”在掌心滚转,光随珠动,光华如幻,道:“怎样?”
  杨朝奉眨着冷眼,面无表情的道:“五百两。”
  何沧澜瞪眼怒喝道:“你识得这是‘火云珠’,还出五百两。到大埠头,五万两,
他也是祖上有德白拣了这‘宝’去。”
  杨朝奉五指怒张,又紧握拳头,那是下了狠心的表情,再也不肯多加了。
  他认定这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家奴,偷宝潜逃,送上门来,则跑不掉他,非狠狠敲他
这一份,有财大家赚。一面哭穷起来道:“小兄弟,不能再多了,天年不好,小地方,
我们这一行,垫本取利,东西还是你的,便是有些许利益,还不够开销,唉唉。生意真
难作……你体念。”
  何沧澜叹道:“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一千两当断,不要,这便找个‘珠宝店’
再商量。”
  他将“火云珠”握在手中,室内彩雾已收,那意思是有待离去。
  杨朝奉见这小子甚通门路,捏不死他,也就松了口了,不然,这笔横财便要飞走了。
  宝无定价,货只卖识家,穷途末路,一文不值。
  他并不痛心,痛心的应该是当今圣驾朱洪武。宫中珍宝“十二姝”,所倚非人,每
颗特价一千两,可怜。
  他们终于成交了,半票半现,半金半银。
  天色阴霾,街上行人不多。
  何沧澜去成衣店买衣衫,心中居然“砰,砰!”乍跳不已,忖道:“我为她添置新
衣,式样颜色,什么式样是她喜欢的呢。难,真难……”
  偶然回头,不觉大吃一惊。
  远远街角,四个浓眉暴眼的大汉,背插单刀,站在店铺门前,如临大敌。监视全街,
旁边还站着两个穿官服的公人,比手画脚的谈着。
  何沧澜忙叫店伙将些衣衫包好,没时辰挑这选那,掷下银子,回转身离店低头疾走。
心中“彭彭”打鼓不已,忖道:“江湖客和公人一起出动,这事少有,看样子真要挨家
搜寻,那龙船上的贼王八,江湖势力不小,尹姑娘独自在客店……”
  原来昨夜,龙船舟底洞穿了几个大洞,江涛涌入,刹时水满三尺,其势锐不可挡。
  章太孙、阳间夸等人,各用内家真力压下木板,费了半天工夫,才算将水势控制住,
个个真元大亏,那里有余力追敌?
  龙舟勉强破浪驶往薪水大埠“薪春”(罗州)。
  早先那几个窟窿,因是草率修补,经不起怒涛猛冲,旧创复发,中途龙舟差点驰进
“海龙宫”里去。
  章太孙大怒,“武天子”的招牌,几时被人这样碰过?
  船到薪春,一面征收船只,由吴通伴同“武首相”到武昌求医;一面连夜派人召换
湖北“武林盟主”“金狮”那元胡的手下,及薪春的“金钱钓”范秀到龙舟来,要他们
联合帮忙,多派人手安排搜敌之计。
  以“武天子”的威望,唤使个小地方恶霸之流的人物还成问题?
  “金钱豹”范秀有如县尉被天子徽召,觉得十分体面,攀上了高枝,当堂拍胸膛答
应下来,马上差人快马四出,连络各地人手,手下爪牙也全部遣出去,接办这桩差事。
  章太孙等除了长青婆及两、三个手下留守龙舟,修补船底事宜之外,倾力出动江北
百里地面上下游,展开地毯式搜索。
  今日清晨,早饭时分,“金钱豹”手下陈直等三人,飞骑来到这小镇,登门拜见地
痞“独眼狐”权富昌。
  如此这般重托一番,“独眼狐”听说是给“武天子”办事,当下召集弟兄们,联同
地保、巡丁,开始搜拿拐逃官家小姐的恶仆……
  何沧澜匆匆赶回客店,那店小二神秘地拉他过一边,把话夸张了十倍,说是有“御
犯”潜入本镇,马上就挨家挨户搜到店里来了。
  何沧澜知道尚未搜查到此,心下稍安,塞了五十两银子给店小二,一本正经地道:
“本爷正为此事而来,门口那辆白蓬马车,我要,懂吗。”
  八字脚加螃蟹步,走动起来,官架十足,有板有眼,自进房去。
  尹姑娘还乖巧的蒙头大睡呢,许是这十几天来,惊魂时起,睡眠不足之故,有人进
屋,她尚不知,动也未动。
  何沧澜暗道:“究竟还是小孩子,养尊处优惯了,了无牵挂……”
  走近一看,原来她眼睛却张得大大的,又黑又亮,拉被蒙住耳朵,不觉好笑起来。
  “喂,起来。”
  说罢,马上转身过去。
  尹姑娘看他转身过去,才掀被下床,好奇地看看何沧澜,他正将衣衫、银子、乾粮、
夜行衣,包成一包。
  他道:“听着。我们没工夫换衣服,得马上走,但是不要怕,不会有危险的。”
  尹姑娘轻声细语道:“他们追到这里来了……”
  何沧澜驾辕扬鞭赶着马车出镇,他那身装束,倒也满像个马夫。
  看到街口没有关卡,二高一矮两个壮汉当路检查行人,左肩后都微露刀柄,因而回
头向坐在车篷里的尹姑娘道:“等会我们马车会慢下来,然后猛冲,背后会有飞骑追来,
他们会追上我们……最后呢,我们又逃开了,相信吗。”
  尹姑娘点头,信任地道:“相信。”
  “坐牢了,手把住车窗,别甩出去。”
  何沧澜见她在猛点头,说声:“好。”
  将剑放插在背后,勒缰放慢车速,离两个壮汉两、三丈远时,叫道:“两位大哥,
今早怎忙,什么事呢?”
  马车缓缓进入关卡,高个子壮汉迎上来,喝道:“滚下来,大爷看看车里藏着个什
么婊子。”
  何沧澜一听“婊子”两字,怒气自生,但不动声色,待马车驰到壮汉前三尺之处,
猛一扬鞭抽马,马车风驰电疾直奔。
  更反手用马鞭使个‘横扫千军’,鞭端含劲,划破高个子衣服,留下一道血痕在胸
膛,痛得他呼天抢地,活蹦乱跳。
  何沧澜本无心伤人,这一鞭是打他狗嘴里不乾净,冒犯了尹姑娘。
  那矮子抽出背后大刀,已来不及砍马,跃身而上,“刷”的一声,切破了车后蓬。
才待再追,马车已在十丈之外了。
  车行辚辚,路湿并不飞尘,何沧澜回首向篷内道:“喂。起来,坐近些,下一步是
他们飞骑追上来,但是有惊无险,不要怕。”
  果然,不久,尹姑娘看到有七、八匹飞骑,出现在篷后弧空的视线里。
  何沧澜“哈”“哈”叱赶辕马,马鞭连挥,加快速度,他私心里希望善了。
  这些人只是小罗喽,没有好手,只要看看他们耀武扬威,如临大敌,便知道手上深
浅,罗喽们怎是他的敌手,杀之不武。
  而且,诛不尽诛——
  最重要的是,他不愿在尹姑娘面前,伤人残命。
  后面飞骑,“独眼狐”权富昌率领手下五人,连同“金钱豹”派来的三人,节节逼
近,他们是轻骑,而且马也壮些。
  权富昌高喝道:“追呀,那妞儿准是个妖仙似的人儿。”
  其实他只是瞎猜乱砍,纯为鼓舞土气,因为“武天子”的人儿谁敢碰?
  何沧澜叫尹姑娘坐近来,拿紧行李,忽然,何沧澜看见前面有堆乡下人结伴成群上
镇,灵机一动,由怀中抓出两封银子,落在手中。
  乡下人见疯马飞车直撞而来,纷纷往路旁闪避,当马车擦身而过时,猛听车中人喊
道:“散财啦。”
  接着雪白银子满天飞舞,马车过后,满路皆是,足有两百两。
  众人一窝蜂上前抢拾银子。
  尹姑娘皱眉看看何沧澜,关心地道:“他们会不会被追骑撞倒?”
  何沧澜一听,微生悔意,回头一看,只见敌人果然勒马盘蹄,扬鞭赶人,泼口怒骂,
尚幸并无有人伤残。就咬咬牙,不敢看她。
  马车跟敌骑的距离,暂时拉远些,但是辕马渐渐喘息力竭。
  何沧澜左手握剑,包袱斜挂胸前,对身侧的尹姑娘道:“我不想同他们硬拼一场,
等会我要抢马,你最好伏在我背上,由我背着你,比较安全俐落。记住,不要怕,有惊
无险就行了。”
  尹姑娘想要爬到这人背上,两人贴在一起,便渥丹染颊,臻首微点。
  她知道何沧澜不愿以一敌八,是因为顾虑到她这个累赘。
  忽然听得何沧澜一声道:“在下多有得罪。”
  铁臂抓紧自己纤腰,向后送去,她只好害羞地张开两臂,勾住他的脖子,那身子便
紧紧贴向他那铁背,双腿夹紧他的两胁。
  刹时有股奇妙的感受传遍她的心身,令她几乎要松脱。
  这时——
  敌骑离马车不及三丈,怒骂喝叱之声清晰可闻,夹杂着铁蹄雷动。
  “金钱豹”手下大将陈直一马当先,金刀挥舞,逼近上来。
  “独眼狐”手中撒出三折棍,紧跟在后,其余诸骑仅落后一马两马。
  众口怒骂,一齐枭叫,侮辱所及,上推三代,下接三代……
  陈直胯下雪白骏马,追过马车后轮,渐及前轮,金刀高抬过脑,准备厮杀。
  “独眼狐”最是乖巧狡猾,由车后白篷空处,跃身入车,三折棍后拖,就待朝他两
人打下。
  尹姑娘“啊”的惊叫起来。
  正在这一瞬眼之间,何沧澜真气贯入马鞭,朝身旁三尺的陈直挥去。
  陈直应鞭便被拖下马去,何沧澜握鞭手后翻,抚紧尹姑娘的小屁股。腾空飞纵,离
开马车,落向陈直的坐骑鞍上。
  反手一鞭,猛抽马车的辕马,辕马腹部挨了一鞭,剧痛转向旁窜。
  马东于是急促转弯,横阻在路中央。
  “独眼狐”的三折棍,打在车辕座上。敌人已破空乘车飞去,用力过猛,身形不稳,
忽然马车猛然拐弯,身形把持不住,由前面篷口跌了出去。
  随后一骑,见马车挡路,跃马越跨。马后蹄勾到车篷,人仰马翻,滚作一团。
  其他各骑,勒马不及,撞向马车,或及时刹住盘马撞入路旁田亩中,水花四溅。
  马蹄“的的”响,何沧澜左臂后伸将尹姑娘接到身前来,包袱弄到背后去,道:
“他们追不上咱们了。”
  转头回顾,他们虽仍在穷追不舍,心下已了然,这些喽罗并非不要命,自是纠缠钉
梢,等候早先传讯的高手到来。
  不出半日工夫,搜索圈就会缩少,此地高手云集。真到了那时他们两人便有些不妙,
好汉架不住人多。
  一定要想办法摆脱他们才成,否则被人瓮中捉鳖,入陷进罗了。
  云破见日,天气放晴。
  路旁田亩已尽,代之以土岗森林。
  何沧澜摧马疾奔一程,回看迤逦的山路尽处,追骑只有米豆大小,就把心一横,勒
马窜进丛林中。
  起先,树矮草长,碎石杂陈其间,尚不难行,山路越进越深,一片林海,高入云霄,
浓密郁郁,逐渐模糊,不辨东西,林间坡度和缓,间中绿草如茵,不见天日。林木纵横
与外界隔绝,走过之处已不显蹄踪。
  中午时分到了一处林中空地。
  何沧澜一抖丝缰,盘马跳下来,伸手抱起尹姑娘,取下马鞍,放马吃草。
  草地潮湿,尹姑娘不便席地而坐,他将马鞍当作板凳,让她坐息。
  何沧澜解开包袱,取出乾粮、肉脯、水袋,分一些给她。
  尹姑娘好奇地探看他给她新购的青色衣裳……
  他看她还穿着白色睡袍,虽是不伦不类,环顾左右,实在没有个隐蔽所在容她更衣,
只得作罢。
  耸耸肩膀,自走到一处石岩旁,依石自食,他知道女孩子是不愿在陌生人面前对食
的,那会令她发窘,吃不进东西去。
  尹姑娘静静的吃着,望去这个倚树伏身,一只脚登在岩石上,大口的吃着,就像他
自己也是稞树,能令她倚靠的树,想看刚才伏身让他背着,那丝感觉虽在惊恐中也甚美
好。她似能听到他的心跳,他的热血奔腾……
  有一线漏自树梢叶间的光线,落在他的身上,如披金采。
  幽间,空气清新,有些草香气息,绿茵似补满碎金,她闭目心醉,浑忘身在何处。
  何沧澜偶然抬头顾视,远远的看见她正微笑地向各方凝神谛听林中鸟哨,草里虫鸣,
意态十分优雅……
  物换景移,青色森林是她的宫殿,苍黑的树木是她的仪仗,金色斑点的绿茵是她的
宝座,一地的草木石岩皆臣服于她,为她而存在增光。
  他看了良久,幻想多多,最后严肃的轻声低语告诉自己:“卿乃林中之后。”
  马不停蹄,整个下午就在奔驰中过去。
  穿过一林又一林,这陌生的环境有如流浪在一个绿色的国度里,不属于尘世人间。
  到了黄昏——
  密林兀自像是无垠大海,马已疲倦不堪,举蹄惟艰。
  何沧澜看见实在不能劳动了,遂弃马步行,让它减轻负重。
  天色渐黑,森林中尤其黑得快,黑暗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何沧澜自悔孟很,所备乾粮不多,不该进入这森林中来。若几天走不出去,怎办?
  尹姑娘高据马上,何沧澜揽辔相傍。
  感到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她和这男人来共分世界,这平生未有的感觉令她既惊
惧又安慰。
  “不要怕。这只是大别山的余脉,山不高,没有多大的。”
  其实他心里正觉奇怪,何以斧斤不入这山林,没了樵子斫伐过的迹象,一片原始。
  远处有野兽的吼声,何沧澜脱口道:“虎啸?”
  尹姑娘失声已坐不稳雕鞍,眼睛又黑又亮的道:“白额虎?”
  何沧澜暗骂“该死”,不该吓着她,故意轻松的道:“山猫,它来了咱们便可以喝
虎血,烤虎肉吃,晚间有虎皮作被子盖。”
  尹姑娘轻笑一声,领会他的意思,一抚秀发,道:“那敢情好。”
  那是信任他有杀虎的本事,打虎的能耐。
  何沧澜心中无限的安慰,情不自禁的回头望着她那娇颜,凝神投射过去。
  尹姑娘被这关注的一眼看得心头鹿跳不已,粉颊腓红,不好意思地扭动一次娇躯。
  再前行了会,忽然纤手前指着,道:“看,那边亮些。”
  何沧澜像是心中的秘密,由这一眼中让她识破了似的,心付:“这情意,不该让她
发觉。我是在破除万难,救她脱离魔掌的摧残,可不是取而代之,攫为己有……”
  讪讪的抬头,顺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不料,左前方果然比较光亮些,那不是接近了出口是什么?视野现着将要开阔。
  “啊。我们走出这森林了。”
  行行复行行,他们加快脚步蹄迹。终于林尽境变,看到山丘、河流……
  林外天未全黑,微有薄明,晚霞涂抹着西天彩云,尚未淡去。
  眼前是一处釜形山谷,形如天井。
  谷中绿树如盖,繁花似绣,清泉流水,形成一弯小湖,万籁天成。
  在暮霭沉沉落幕之中,如披轻纱,更增几分朦胧烟岚的美感。
  两人久不见天日,尔今美景当前,都觉心旷神怡,徘徊流连,不忍离去,有些“痴”
意。
  尹姑娘人在马上,视线较高,忽指着谷口南面喜道:“我看见一间房子。”
  何沧澜正担心今夜跟这如花少女怎生露宿荒郊。冬日严寒,可怎生受得了。闻言急
沿她纤手看去,离不多远,在一丛林木之间,果有一座茅草屋。
  他再度扫视全景,作下谷前最后一瞥巡视,忽然有所发现,也叫道:“那湖边也有
一间。”
  何沧澜拉紧辔环,穿林斜行落谷,心中猜疑:“此时正当晚炊时分,上下南北两处,
怎地不见炊烟,莫非鬼屋,无人居住?”
  尹姑娘沿途雾里看花,很是高兴,左顾右盼,玉靥开绽。
  何沧澜心怀戒意,步步为营,近谷心空旷处,令他猛然止步,前途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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