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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第四卷
第五章 宇文无敌
三天瞬眼即过,两人又有点不愿动身了。
这三天他们像回到了那傅君悼的埋香之地,恢复了浑浑茫茫的心境,不分昼夜的埋首练
功,只在听到人声时才先一步躲了起来。
能目睹跋锋寒与欧阳希夷这令人惊心动魄的一战,对他们的益处实在非同小可。
以前他们练功因乏人指点,总像盲人骑瞎马,又或似在没有箭靶的情况胡乱放箭。
但今趟他们却有了明显的指引和目标,明白精神、真气、战略三者必须合而为一,才能
做得真正高手。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从《长生诀》学来的练气之道,本身已是专讲精、气、神的无上
妙法。这刻给他们误打误撞下、竟无意中掌握了其中精髓,故虽只是区区三天光阴,却使他
们在武道上得到了裨益终生的突破。
两人商量过后,决意多留七天。
就是此一决定,使他们避过了一场灾祸。
王世充当晚对他们动疑后,找来沈乃堂说话,知道他们曾和杜伏威在一起,那才知道当
面溜走了两个宝,忙发散人手,四出搜捕。同时通知正在附近的宇文阀另一号人物宇文仕亲
来主持。差点把东平郡都翻转过来,才认定两人已逃远了。
换了这搜捕行动是由杜伏威主持,定会看破两人仍留在城里。
但宇文仕那想得到两人如此沉得住气,五天过后,便将搜捕网撒往邻近的郡县,再不著
意于东平。
到第六天早上,两人心念素素,又觉练得有点气闷,寇仲道:“娘不是说过练功最好在
有意无意之间进行吗?这两天不知是否太刻意了,反有点心浮气躁的感觉。”
徐子陵同意道:“我刚也在思索这问题,娘说过练内功至紧要是调节火候,寒热适中,
我们这么埋头埋脑的苦练,看来是过火了,好该暂时放缓下来。”
寇仲道:“那不如立即起程往荥阳吧,真怕素素姐已出事了。”
徐子陵道:“不能这样出城的。说不定那官儿已下了搜捕我们的命令,莫忘了沈乃堂是
知道我们底细的人。”
寇仲冷哼道:“在朝廷眼中,沈老头不也是与反贼梁师都勾结的人吗?只是别人不知道
吧!”顿了顿又道:“现在天气日渐寒冷,我们也应添置点御寒衣物,顺便买些绳索铁钩一
类东西,到晚上便攀墙出城,那就万无一失了。”
主意既定,两人有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柴房,展开他们下一步的行动。
当晚无惊无险地越城离去,有若脱笼小乌,认准荥阳的方向,在荒野中狂奔了一晚。天
明时,已是身疲力竭。
坐下来时,寇仲笑道:“我们真笨,竟忘了自己身家丰厚,待会我们就近卖两匹马儿代
步,岂非可免了跋涉旅途之苦。”
徐子陵笑道:“乘马不若坐船,索性买艘小渔舟,你我还可轮番操舟和睡觉练功,岂不
快哉。”
寇仲摇头道:“你当我们是游山玩水吗?现在去的地方是瓦岗军的巢,若你是官兵,肯
让人随便进进出出吗?还是陆路稳妥一点。哈,给你提引醒,就让我们买辆马车吧,那依然
可轮流驱车休息,哈,既省时、省力,你跟著我是没错吧!”
笑骂声中,两人驰往附近最大的城镇,购买了辆由两匹健马拖曳的简陋马车,继续行
程。
两人还是初次拥有这么贵重有用的交通工具,对两匹马儿宠爱有加,把较白的一匹唤作
白儿,灰色的一匹叫作灰儿。
四天后,他们到了翟让起义的瓦岗城,不过这时此城已再落入朝廷兵马手内。
两人甫入城便感到气氛紧张,不但城防加强,街道上更不时遇上一队队不知开往何处的
军队。
找到了客栈后,寇仲特意打赏了店夥记,千叮万瞩要善待马儿,顺便向他探听形势。在
客栈附设的饭馆用饭时,低声道:“原来李密本要攻打东都洛阳,不知如何泄漏秘密,现在
改为攻打兴洛仓。而镇守东都的越王杨侗则派出刘长恭阻截,还有镇守荣阳西虎牢的裴仁
基,则准备拖李密的后腿,看来李密的形势并非那么乐观。”
徐子陵奇道:“瓦岗军的大龙头不是素素姐的主子翟让吗,为何你开口闭口只是李密什
么的?”
寇仲耸肩道:“那夥计就是如此说,可能翟让因被那怪人打伤而要闭关修练,又或,
唉!希望他不是给李密宰了吧,”说到这里,两人都心焦如焚,恨不得可插翼飞到荥阳去。
寇仲苦笑道:“我刚才向夥计探问过荥阳的路途,那夥计力劝我不要去那里,还说过了
阳武便乱成一团,随时会遇上危险。哈,他说遇上瓦岗军反没有问题,最怕是遇上官家开小
差的逃兵又或败军,那比遇上虎狼还惨。”
徐子陵想起那支杀人放火的败军,叹了一口气。
寇仲忽然兴奋起来,低声道:“现在天下愈来愈乱了。听说金城府一个本是当校卫叫薛
举的人,起兵造反,竟自称西秦霸王,想学秦始皇般一统天下,现在攻陷了天水,并以之为
都。我看这个薛举也不是甚么了得人物,换了是我,怎会笨得急于称帝,摆明看不起其他义
军,变成众矢之的。”
徐子陵道:“天水在哪里?”
寇仲得意洋洋道:“天水在秦岭之外,京师之西,难怪你不知道了。”
接替分析道:“若非瓦岗军拖住了京师和东都的大军,恐怕薛举仍不敢作反。另外还有
个叫李轨的家伙亦在武威起兵,自封为大凉王。短短几个月便多了两支义军,看来隋室气数
已尽了。一又道:“照我看。如李大哥所说,除了窦建德、李密、王薄和我们的老爹外,其
他人恐怕都没有多大作为。”
徐子陵笑道:“你忘了李小子吗?”
寇仲老脸一红道:“坦白说,我确不想记住那李小子。”
此时管马厩的人气急败坏的来到两人台前,惶然道:“两位少爷不好了,有人要抢你们
的马儿。”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
两人赶到客栈院落的马厩时,白儿灰儿和另十多匹马给十多名官兵硬牵出来,正准备离
去。
寇仲和徐子陵扑了过去,拦住去路,大肆喝止。
官兵们显是想不到有人这么斗瞻,齐声叱喝,其中两人还抽出佩刀。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你抢马,我应付人,看老子的气势吧!”
刀光一闪,一名官兵的大刀已照颈劈至,完全不管会否弄出人命来。
寇仲双目精芒亮起,脸容变得无比冷酷,似足跋锋寒,觑准来势,右手闪电探出,竟一
把捏著了刀把,底下则闪电飞出一脚。
官兵惨叫声中,应脚飞出丈余,撞在往来另一官兵身上,两人登时滚作一团,狼狈不
堪。
其他官兵都看呆了眼,始知遇上高手。
寇仲和徐子陵却是脸脸相觑,想不到寇仲那一脚竟是如此厉害。
寇仲把刀抛上半空,落下来时抓著刀把,学跋锋寒般横刀而立,以睥睨当世的气概冷然
道:“尔等身为官兵,竟公然强抢民马,是否活得不耐烦了?”
官兵为他气势所摄,竟没有人敢再出手。
一个头目模样的壮汉踏前一步,怒喝道:“我们奉了将军之命,徵集马匹,小子你竟敢
违旨抗命,可是活得不耐烦了,还不滚开?”
寇仲本身就是钦犯,那会把这种欺压良民的皇法看在眼内,兼之一出手得胜,正在兴头
上,也踏前两步,到离那个头目只有丈许远近时,整个人的精神集中到刀锋上去,同时催发
体内真气。
一股凛冽的刀气,立时由刀锋透出,最奇怪的是整把刀竟亮了起来。
十多名官兵同时色变,那兵头首当其冲,竟硬被刀气冲退了两步。
寇仲想不到自己竟真能有此功力,心中一喜,立时打回原形,刀气消去。
那兵头还以为刚才是自己的错觉,又欺他们年青,招呼一声,十多人扑了上来,举刀往
两人招呼过去。
寇仲怕徐子陵没有兵器会吃亏,大喝一声,抢前画出一道半圆形的刀芒,敌刀遇上这芒
圈,六柄竟有四柄脱手甩出,另两个腕力较强的,亦因虎口震痛退了开去。
徐子陵这时抢到灰儿白儿旁,亦把牵马的两名官兵打得变作倒地葫芦,还顺手夺了一把
佩刀。
寇仲佩刀闪电劈出,登时又有一人中刀倒地,大快笑道:“明年今日就是你这些贼兵的
忌辰,遇到我们算你们倒足霉头。”
众官兵听到他要杀人,未受伤的立时作鸟兽散,受伤的只好连爬带滚走了。
寇仲抚刀叹道:“官兵如此瞻小如鼠,只懂欺压平民,难怪这么多人被迫造反。”
徐子陵牵马过来,苦笑道:“若我们再不溜走,敌人班兵回来后,明年今日就是我们的
忌辰了。”
寇仲和徐子陵手挥长刀,策马硬闯城门。
守城门的士兵显然尚未接到消息,措手不及下,给他们冲倒了五、六个人,欲追赶时,
两人早绝尘而去。
他们自是心怀大快,虽对舍下的车厢衣物有点心痛,但吐气扬眉的感觉却暂时盖过了一
切。
驰了二十多里路后,已是黄昏时分,两人就在路旁山野露宿。
寇仲打了只山鸡回来,徐子陵早采集了足够柴枝,生火烧烤。
两人嗅著香气,都生出心满意足的感觉。
寇仲关心地瞥了正在左近山坡悠间吃草的马儿后,叹道:“想不到我们这两个穷光蛋,
终于拥有两头乖马儿,我都说终会有出头的日子了。”
徐子陵道:“你这家伙有头威却没有后劲,开始时一派高手风范,只凭刀气便迫得那兵
头仓皇后退,接著便后劲不继,像你这种高手真羞家了。”
寇仲赔笑道:“下趟不会这样的,可知心法最是重要。作战时要绝对冷静,就像井中之
月,任何情绪波动,都会使高手变成低手。”
徐子陵道:“这是说来容易做来难的事,例如若你见到我被人伤了,还能将精气神保持
在那种井中月境界吗?”
寇仲自问办不到,苦恼道:“但跋锋寒那小子看来天生便是这种人。我们却是感情丰
富,究竟有其么方法可锻练出这种铁石般的心志呢?”
徐子陵皱眉想了一会,沉声道:“看来只能在生死决战时去追寻领会,若一天未达到这
境界,我们仍未可自夸高手。”
寇仲兴奋道:“但我们已知道那是甚么一回事,在柴房苦练了那几天后,我体内的真气
已比以前像样多了,只……咦!”
两人同时生出警兆,朝马儿望去,一见下立时睚毗欲裂,拔刀跳了起来。
只见一个雄伟如山,散发披肩,身穿黄衣的巨汉,两手似若无力地分别拍在灰儿和白儿
马头上,可怜两人的爱骑立时响起可怕的骨折声,一声不响的倾颓倒毙地上,并滑往坡脚
去。
寇仲发出惊天动地的悲叫,正要扑过去时,徐子陵暴喝道:“水中月!”
寇仲虎躯剧震,猛然刹止。
那人足不沾地的飘下山坡,到了两人寻丈许外,才傲然立定。
此人脸如铜铸,浓眉大眼,额上正中处生了个肉瘤,就像一只有角的怪物,狰狞可怖。
他的手脚比一般人粗大,予人力大无穷的感觉。
这时他一对巨目内厉芒闪动,狠狠的打量两人,最后目光落到两人遥指著他的刀锋处,
冷哼道:“凭你们也配和我宇文无敌动手吗?”
寇仲得徐子陵提醒,更明白这是生死关头,逐渐冷静下来,沉声道:“配或不配,动手
见个真章便清楚分明了。”
徐子陵则以平静得连寇仲亦惊奇的语气淡淡道:“究竟是否你的爹娘恬不知耻,竟给你
改了个这么吹牛皮的名字呢?”
宇文无敌眼中掠过狂怒的神色,伸手往后一抹,把背上的长矛取到手中,登时生出一股
凛厉的杀气,直冲过来。
就在此刻,两人晋入水中月的精神境界,同时催发刀气,凭联手之力,堪堪抵著这可怕
的对手。
宇文无敌掠过讶色,长矛一摆,脚下就势抢前三步时,矛势展开,幻作千百矛影,长江
大河般朝两人攻去。
寇仲和徐子陵。把体内奇异的真气运行到极致,感官以倍数的增强,清楚地感到对方矛
影几全是虚招,只有攻向徐子陵咽喉的一矛,才是实著。
寇仲狂喝一声,但容色却是静若止水,猛往前冲,运刀劈出,直取宇文无敌左肩,真气
透刀而去,发出破开空气的尖啸,声势惊人至极。
徐子陵亦是心境玲珑剔透,比之平时练功还要澄明清晰,完全把握到对矛的来势和速
度,没有半点遗漏,当下沉腰坐马,一刀劈去。
只见对方闪电横移,不但避过了寇仲一刀,还改变了长矛的角度和速度,转取他的右
胁。
徐子陵原式不变,只略微地改变了角度,“锵”的一声劈在对方矛尖上。
劲气交击。
徐子陵闷哼一声,给对方长矛传来有若千重浪涌的劲力震得整个人抛跌开去。
宇文无敌亦不好受,只觉这小子刀锋传来的真劲怪异无比,似有若无,又是灼热如火,
遇上自己的真气时,却化作了游丝般的细线,箭矢地射入经脉里,勉强化去,已不由往后退
了小半步。
他乃宇文阀中有数的高手,除阀主宇文伤不论外,论武功仅次于宇文化及,宇文成都和
宇文仕三人,岂知全力出手,不但杀不了徐子陵,还给他迫退了半步,此事若传了出去,立
要威名尽丧,不由杀机大起。
他自接到手下报告寇徐两人在瓦岗城现身后,自恃武功高强,孤身一人追来,抱定主意
先下手杀死其中一人,再向另一个迫出账簿下落来。
原来那晚登船偷账簿者,正是宇文成都,他吃了大亏回来,不敢说出真相,只说账簿先
一步被两人偷了,累得宇文无敌心存轻视,到此刻才醒觉两人大不简单。
寇仲直觉知道徐子陵死不了,但更知道若不能缠著宇文无敌,那徐子陵就死定了。那敢
犹豫,使出“血战十式”最凌厉的一式“君临天下”,人刀化而为一,撞入宇文无敌掣起的
另一圈矛影里。
徐子陵凌空飞跌的当儿,已知机地运行体内灼热的真气,到跌实地上,便弹簧般跳起
来,只见两丈外寇仲被宇文无敌的矛影困在其中,不住发出刀矛交击的鸣响,忙朝两人冲
去。
宇文无敌却是叫苦连天,吃了暗亏。
原来他捉错了用神,接寇仲的第一刀时以为他亦和徐子陵走同一路子,遂以硬碰硬,运
起十成阳劲,去应付他以为同是偏热的阳劲。
岂知矛刀绞击时,一股奇寒无比的阴气,由寇仲刀锋传入。
阴阳天性相克,宇文无敌猝不及防下,立时伤了几道经脉,最后虽勉强化去,功力已打
了个折扣,兼之寇仲刀刀以命博命,一时竟摆脱不了他。
此时徐子陵、安然无恙地杀来了。
宇文无敌信心顿失,因他本以为徐于陵不死亦伤,那知对方竟像个没事人似的,怎不教
他骇然欲绝。
但他毕竟乃一流高手,心神丝毫不乱,狂喝一声,矛势扩大,把徐子陵也卷了进去。
更施展浑身解数,务要杀死两人,能否取得账簿已属次要。
刀矛每趟相触,都生出嘹亮的脆鸣,倍添此战险恶之势。
愈打宇文无敌便愈感吃力,只觉对方一寒一热,一阴一阳,使他穷于应付。
而且两人的真气博大精深、玄奥莫测,似是潜力无穷,永不衰竭。
不过寇仲和徐子陵事实上亦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敌矛那似可无限期地继续下去的
狂猛攻势,更形成了他们千斤重的心头压力,逐分消磨他们的意志。
对两人来说,这实是自出道以来最大的挑战和锻练,假设他们能捱过此关而不死,立即
就可晋身一流高手之列。在这情况下,宇文无敌就等若他们的导师,以死胁迫他们来作一次
总锻练。
就在两人快要崩溃的一刻,矛势忽地缓了一缓。
宇文无敌心神剧震,知道自己被受了伤的经脉拖累,终于出现了空隙,大叫不妙时,寇
仲和徐子陵立即声势剧增。
宇文无敌虽不情愿,却知此时不走,便休想活命。猛提真气两手移到矛杆正中,脚踏奇
门步法,矛头杆尾准确无误地抽击在两人刀锋处,这才朝后飞退。
寇仲和徐子陵在气机牵引下,刀化长虹,直击宇文无敌。
这宇文阀的高手一声痛哼,带著两蓬血雨,转瞬消没在暗黑的山林里。
寇仲和徐于陵同时跪倒地上,以刀撑地。
此仗实是胜得险至极点,但总算捡回了两条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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