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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第二十八卷


第十章 杀出南阳



  祝玉妍近十多年来,从未试过像这一刻般满蓄杀机,她刚才可说施尽浑身解数,却只能
令徐子陵受了点毫无足道的轻微内伤。而最今她心寒的就是对方根本不怕她的“天魔幻
相”,使她天魔大法的威力大打折扣。此时她舍去生擒对方的念头,决意全力毙敌,免去将
来徐子陵变成另一个宁道奇的后思。
  徐子陵若晓得祝玉妍心内的想法,当可非常自豪,但此刻他脑筋转动的只是如何保命逃
生,好在日后取回这令他悲愤痛心的血债。
  面对祝玉妍这惊天动地、威力无俦的全力一击,他绝不可退缩,否则会是兵败如山倒之
局,直至被杀。
  祝玉妍的天魔大法制造出来的“力场”,比之绾绾又多了数十年千锤百炼,达至炉火纯
青、登峰造极的魔功和经验在其中。
  在一般情况下,纵使以徐子陵目前的突破和功力,对祝玉妍的掌劲仍是借无可借,卸无
可卸。
  幸好他因曾有过受绾绾把天魔劲送入体内以对付尤鸟倦的体验,故比寇仲更深悉天魔功
法的虚实微妙,在这生死悬於一线的危急存亡之际,只好拚命一试。他仰首上望,双目神光
大盛,手捏施无畏印,被寒劲入侵得差些凝结的血液立时开始流通,血管同时收窄,使血液
奔行加速,全身冥气周游干息,适才乏力的感觉顿即消去,体内气劲澎湃,再变化出正反两
股力道,往左微移三尺,一拳击出。
  祝玉妍此刻杀机更盛。
  本被她天魔劲压得斗志全消的年轻对手,忽然全身衣袂拂扬,变成另一个人似的站得稳
如泰山,而连她都不明白的是对方击来的一拳竟没有丝毫劲道,偏又有种玄奥莫测的感觉。
  蓦地对方往横移开,自己无坚不摧的天魔劲场像忽然失去重心和目标似的,晃晃荡荡,
使催劲的她反而难过至极点,但这时变招已来不及,双掌惟有原式不变,改向下推。
  以祝玉妍经验的丰富,眼力的高明,仍要自认对徐子陵看不通,摸不透。
  “轰”!臂伸至尽,离祝玉妍从天击来的玉掌只有五尺的距离时,徐子陵体内正反两股
真气变为绞旋而依相反方向旋动的一股气柱,像暴发的洪流般,脱拳而出,迎上祝玉妍全力
的一击。
  气劲交击。
  祝玉妍闷哼一声,被震得斜飞开去。
  徐子陵则再口喷鲜血,跄踉打转的掉下瓦坡,著地前,探足一点,箭矢般投往远方。
  祝玉妍足尖一点屋脊,又回飞追来。
  徐子陵望著前方二十丈许火光熊熊、冒起大量浓烟的一组房舍投去。
  能否在仍有的一段距离前逃过祝玉妍的追截,将是生和死的分别。
  一记硬拚下,祝玉妍和他在绝无转寰馀地中,同告受伤,分别只在轻重之异。能令这魔
门大宗师受伤,他实可堪告慰。
  适才他先以施无畏印凝起的护体夏气,藉正反移力把将他笼罩得动弹不得的天魔劲场卸
开,再发拳攻击,利用他新近领悟回来宝瓶印式的发劲方法,令祝玉妍摸不清他的手法,不
但硬挡她全力一击,还成功地借去她少许真气,更凭这注生力军的真气,在堕地前大幅舒缓
了经脉的伤势,致能有馀力逃窜。
  尚差五丈便可进入浓烟密布的火场,而祝玉妍仍在十丈以外,在这有利的形势中,忽然
人影一闪,一位清秀俊雅、动作潇洒的中年文土,竟拦在前方,手横铜箫哈哈笑道:“徐兄
弟可好?辟守玄恭候多时。”徐子陵只看对方动作的迅快轻松,气度丰姿,立即断定此人魔
功之高,尤在边不负之上,自知必无可避,猛咬牙龈,以最刚猛的大金刚轮印,运聚所馀无
几的真气,丝毫不缓的直击敌手。
  辟守玄摇头叹道:“这叫灯蛾扑火,不自量力。”铜箫一摆,在空中画出反映背后火光
的芒光,呼啸声随之大作,仿似鬼哭神号。
  就在徐子陵对攻出的一拳已失信心,自叹小命不保的一刻,辟守玄背后的浓烟火光中异
响突起,接著一团滚动的枪影,像龙卷风般往辟守玄卷去。
  形势登时完全逆转过来,轮到“云雨双修”辟守玄腹背受敌。
  以辟守玄之能,亦知难以抵挡两大年青高手的前后夹击,尤其后面攻来的伏鹰枪事起突
然,他因只顾前方以致背部空门大露,在措手不及下只能先求自保,虽明知只要挡得徐子陵
一招,祝玉妍可及时赶上,仍要心中嗟叹的往横闪开,还要有那么远避那么远。
  刹那间徐子陵和突利会合一起,徐子陵乘势一把扯著突利臂膀,拉得他和自己斜掠而
起,投入浓烟深处。
  祝玉妍赶到时,已迟了一步。
  寇仲策马急驰,望著火头浓烟腾奔天上,染红了城南天际的天魁道场发狂般奔去,心中
充盈杀机。
  所有通往道场的大街小巷均被该是与季亦农有关的武装大汉封锁,严禁其他人接近或赶
去救火。
  此时寇仲的井中月沾满鲜血,硬闯七、八个关口,才赶到这里来。
  就在这时,浑身火星炭屑、狼狈不堪的徐子陵和突利从灾场钻出来,扑上墙头。
  站在墙头的徐子陵往他瞧来时突然脚步跄踉,差点掉下墙头,幸得突利一把抓著,拔身
而起,再往寇仲投去。
  两道人影同时出现在三十丈许外墙头处,迅若幽灵的往他们追来,寇仲认出其中一个是
“阴后”祝玉妍,心叫乖乖不得了,接过落在马背的徐子陵和突利,立即勒转马头,转入长
街,各人提气轻身,大幅削减马儿的负担,三人一骑,仓皇逃命去也。
  才奔出二十多丈,十多名大汉持矛挥枪从两旁扑出,箭矢更骤雨般从屋顶两边射下来。
  突利大喝一声,洒出漫天枪影,形成一个保护网,挡得劲箭锢飞堕地。
  徐子陵左右开弓,以拳劲掌风,震得扑来的敌人东倒西歪,抛倒跌退。
  寇仲大喝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井中月闪电般在马头前掣动,挡路者无一幸免
的溅血倒下。
  健马没片刻停留的闯关而出。
  他们已无暇去看祝玉妍和辟守玄是否仍追在背后,只知凡挡我者,格杀勿论,来到两条
大街交叉处,三人都浑身浴血,但却闯过多关,杀掉对方近百人,战况之烈,非身在其中,
实难以想像。
  突利喝道:“转左!”寇仲记起李元吉、康鞘利等人正在北门外湍江的码头上,转左将
可直抵西门,忙策马左行。
  突利叫道:“快一点!妖妇愈来愈近哩!”寇仲和徐子陵别头后望,只见祝玉妍和辟守
玄一先一后,追近至十馀丈的距离,只要稍有延误,会立即给追上,心中唤娘,欲催马加
速,岂知口吐白沫的马儿早达至脚连的极限,倏忽间祝玉妍又追近至八、九丈。
  两旁的房舍像幻影般往两旁急速倒退,前方人影你追我逐,数百人正在拚命厮杀,呐喊
连天,伏尸处处。
  最令三人安慰的是西门处城门大开,显是负责守城的南阳帮众,遇袭下见势色不对,开
城逃命,否则马儿难以飞越城墙,这么稍一耽搁,必被敌人追上无疑。
  寇仲策马在交战双方的空隙中左穿右插,瞬那间进入深达六丈的门阙,马儿忽然前蹄失
足,把三人倾倒滚地。
  三人滚出门外,来到吊桥边缘处,再弹起来,奔过吊桥,落荒逃去。
  祝玉妍和辟守玄追至桥头,络於力竭,停下来眼睁睁瞧著他们没在城外黑暗深处。
  三人在城外一个山头颓然坐下,遥望南阳,仍隐见冲天而起的烟火。
  寇仲苦笑道:“今趟真是一败涂地,能执回小命是邀天之幸。”双膝跪地的徐子陵,木
无表情的沉声道:“他们怎样了?”正急促喘气的突利艰苦答道:“该逃出来吧!我半强迫
的劝得应羽、吕天瑕等十多人护著吕重从秘道离开,才回头找你。”寇仲忽然起立,一对虎
目狠狠盯著南阳城上方火光,道:“所有旧恨新仇,终有一日我们要与祝玉妍清算。”突利
道:“下一步该怎么走,还要到冠军去吗?”寇仲徵询徐子陵的意见道:“陵少怎么说?”
徐子陵仰首望天,道:“我们最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否则见到鹰儿在头顶上飞来飞去的时
间,将后悔莫及。而且像我们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有逃亡的本钱。”突刊一觉醒来,太阳已
君临大地,在中天处射下暖洋洋的光线。
  徐子陵仍跌迦盘滕,闭目冥坐,却不见寇仲的踪影。
  他们身处的隐闳峡谷在南阳西北五十里外的山区内,丛林密布,浓荫掩蔽,正是藏身的
好地点。
  峡谷底一道溪流蜿蜓而过,淙淙水声,份外令人感到山林的平和安逸,尤其在经历过昨
夜的腥风血雨后。
  突利悄悄起立,三人中论伤势,以徐子陵最重,所以需更长调息时间。
  抵达谷口时,寇仲正躲在一丛浓密的树荫下向天观望,当突利来到他身后时,寇仲往天
一指,道:“看!”突利循指示瞧去,一个黑点正在山区外十里许处的原野上飞翔,找寻目
标。
  寇仲问道:“谁的鹰?”突利仔细观察,低声道:“该是康鞘利的鹞鹰,终追到来
哩!”黑点又往远处移去,消没在一座小山之后。
  寇仲叹道:“还是陵少心水清,若我们昨夜只知逃走,现在又会给人追得喘不过气
来。”
  突利在他旁单膝跪下,道:“我们要重新决定逃走的路线,多了阴癸派这大敌,我们的
处境更是不妙。”寇仲道:“你的地理常识竟比我这汉人还好,真是讽刺,不如由你来设计
逃亡路线吧!”突利苦笑道:“你是否在讽刺我,因为小弟下工夫研究你们的山川地理,只
有一个目的,不用说出来你也该知是甚么。”寇仲笑道:“自古以来,你们和你的匈奴祖
先,便不断入侵汉士,究竟是因仰慕我们中土的文化,还是想要我们的财帛子女士地方?”
突利淡然道:“若用两句话来说,就是乘人之危或为人所乘,这才是入侵的动机,我不攻
你,你便来侵我,有甚么道理可言。”寇仲沉吟道:“可是从历史看,总是你们寇边进侵的
多,我们是为保卫国土而作反击吧!”突利分析道:“这只是一种误解,由於战术、地理和
社会的分异,你们在大多数时间只能处於被动的形势。坦白说,纯以武力论,你们汉人实在
不是我们对手。真正令我们佩服的只有你们战国时的‘铁骑飞将’李牧,即使以汉武帝的强
大,双方亦只是两败俱伤之局。”寇仲大感脸目无光,反驳道:“既是如此,为何你们的国
界不能扩展越过阴山长城呢!可见我们或不擅攻,却是善守。”突利心平气和的道:“希望
这番讨论不会损及我们兄弟间过命的交情。”寇仲老脸微红道:“当然不会。只是气氛热烈
了点,可汗请继续说下去。”突利叹道:“说下去可能会更难听,少帅仍要听吗?”寇仲苦
笑道:“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行吗?”突利探手搂上寇仲肩头,道:“我是诚心把你当作兄
弟,才坦言直说。
  若比较高下,我们是以勇力胜,你们却智计占优。一直以来,汉人对付我们最厉害的法
宝,就是分化与和亲两大政策,武功只作后盾之用。只要能令我们出现分裂和内哄,你们可
隔岸观火,安享其成。若以武力论,早在南北朝分立时,我们已横扫漠北,建立起强大的可
汗国。但你看看现在的情况,好好一个突厥汗国不但分裂为东西两国,颉利还要置我於死
地。若大家能同心合力,你们凭甚么阻止我们北下。”寇仲听得默然无语。
  突厥的分裂,确与隋室的离间政策有莫大关系,这是看准突厥权力分散的弱点。因为突
厥的最高领袖大可汗下还有若干像突利这种小可汗,各有地盘,实际上无论治权和武力都是
独立的,所谓“虽移徙无常而各有地分”。
  故“分居四面,内怀猜忌,外示和同,难以力征,易可离间”。只要向其中某汗拉拢示
好,可制造众汗间的矛盾。
  隋室虽对这种勇武善战,来去如风,有广阔沙漠作藏身处的强大游牧民族用武无地,却
是有计可施。
  突利续道:“你们是以务农为主,人虽多我们千百倍,但调动军队却非足易事,往往只
会引起民变。且防线又长,难以集中防守,远征吗?我们只要断你们粮道,你们便成缺粮劳
师的孤军,那能抵挡我们这些出身大漠的精骑突袭,只是天气的变幻和沙漠的酷热,你们便
注定是败亡之局。”寇仲苦笑道:“事实如山,教我如何分辩。唉!可否告诉我,像你们现
在存心使中土四分五裂,支持汉人打汉人的高明妙策,是否赵德言给你们想出来的!”
  突利摇头道:“定此策者乃‘武尊’毕玄的亲弟嗷欲谷,此人不但武功高明,且谋略过
人,在我国地位仅次於毕玄,甚得颉利尊敬信任。”寇仲叹道:“果然厉害,这叫以其人之
道,还施彼身,离强而合弱。照这么看,说不定今趟可汗被设计陷害,也是出於这个甚么谷
的献计,希望能收回所有小可汗的兵权,建立一个集权中央的国家,到连西突厥都被平复
时,中土将有大灾难。”突利一震道:“我倒没想得这么深入,但毕玄……唉!利害关头,
确很难说。”徐子陵此时来到两人身后,道:“看!”两人望往万里无云的晴空,鹰又朝他
们的方向飞来。
  寇仲道:“该到那里去呢?”徐子陵淡淡道:“入黑后我们重返南阳,到时见机行事如
何?”两人为之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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