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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大唐双龙传》第五十三卷


第十二章 意想之外



  山野火头处处,树阴蔽人,使用的大火像无数条火龙往西南方飞卷蔓延,夜空也给染
红。
  无名从高空俯冲而下,降到寇仲肩头,它的主人却是木无表情,凝望山头下远方被烧成
灰炭焦土的大片荒原,然而同一地方却是绿油油充满生机的林野。
  跋野刚、邴元真相近干精锐在他身后待命,人人手牵战马,只待一声令下,立即登马上
阵,与敌人交锋厮杀。
  寇仲手牵战马,心中却在思念惨死战场上的千里梦,它陪他走遍塞外的万水千山、草原
荒漠,屡次出生入死,终于难逃一劫。
  他对着李世民时能笑谈阔论,面对自己的手下能摆出坚强冷静、似胸有成竹的袖态。
  但他早被战场上的生离死别折磨得心裨劳乏,可是他不得不继续支持下去,直到最后胜
利的来临。
  忽然他很想喝酒,一杯一杯的不停灌下去,直至醉得不醒人事,暂别这冷酷无情的世
界。
  杨公卿的死亡,令他彻夜怀疑自己在战略上的选择,假若他没有到洛阳去,窦建德会否
有另一个不同的命运。
  可是米已成炊,一切错恨难返,他只能坚持下去,全力与大唐军周旋。
  火光出现在山下,又是一支紧蹦他们追来的唐军骑兵。
  他亲自率领的殿后军已曾两度伏袭,击垮了敌人两个先头部队,可欣慰的是他敢肯定对
方没有带来剩余的三头恶鹫,故此无名能充分发挥它高空察敌的效用,掌握追兵的形势,施
展突厥人以奇制胜,来去如风,迅袭即离的游击战术。
  根据无名在空中的鹰锚,这应足敌人锲尾紧追的最后一支部队,消除这支部队的威胁
后,他将会兵分多路的赶赴同一目的地齐集,然后越过隐潭山,进军天城峡。
  任李世民智胜诸葛,也想不到他有此奇着,但成功失败,在于跋锋寒的援军能否同时赶
至,更要看他能否在李世民大军攻击前,设立足以抵御敌人十倍以上兵力的坚固设施。
  敌人在山坡下匆匆而前。
  寇仲踏瞪上马,狂喝道:“兄弟们,杀啊!”
  近千人马风卷疾云般从林木隐蔽处冲下斜坡,朝惊惶失措的敌人冲袭而去。

  杨虚彦从第二排房舍后的密林脱身而起,足点瓦顶,借力横过近六丈的空间,稳然落到
石之轩和李元吉前方十步许处,单膝向石之轩下跪,恭敬的道:“拜见师尊,使儿输得心服
口服,请师尊处置。”
  石之轩仰大笑道:“果然足石某人的高徒,识时务者为俊杰,但你怎晓得为师不会杀你
呢?”
  徐子陵等听得暗叫厉害,石之轩这番话阴损之极,暗指杨虚彦有把握石之轩不会杀他,
所以才会现身救李元吉,而非足真会为李元吉舍弃性命。当然,若石之轩真要杀他,他也可
立即拚死逃生。不过如石之轩迫他自杀,始肯放过李元吉,将令杨虚彦陷进两难之局。
  徐子陵敢肯定石之轩不是想置杨虚彦于死地。因为那会打乱魔门整个从内部颠覆大悟李
家的计划。无论石之轩如何不满杨虚彦,也不愿因小失大。
  杨虚彦缓缓起立,语气铿锵的轩昂道:“若能以虚彦一命,换回齐王一命,虚彦死而无
悔。”
  李元吉双目射出感激的神色,可是因穴道受制,没法说话。
  石之轩淡淡道:“我辛辛苦苦栽培出来的好徒弟,怎舍得亲手杀掉。不过从今天开始,
你再不是石某人的弟子,下趟遇上,休怪我辣手无情,放下《御尽万法根源智经》你可和齐
王立即有那么远滚那么远。事实上我是帮了你一个大忙,我和你再没话好说。”
  杨虚彦毫不犹疑的从背后布囊取出一个铁盒,恭恭敬敬高举头上,再俯身放在脚下,然
后退入李南天等人内,扬声道:“请石大师过目检规。”
  他不称师尊而改称石大师,是要当众跟石之轩划清界线,这亦是石之轩所帮的性,令李
家对他再无戒心。
  李元吉闷哼一声,颓然倒地。
  李南天、梅珣等大吃一惊时,石之轩闪到盒前,用脚挑起,落入手中,油然道:“李元
吉被我以独门手法闭塞穴道,两个时辰后会自然醒转。若你们妄图以劣拙的手法解穴,他说
不定会变为废人,勿要怪我没有预作警告。”
  李南天等听得颓然若失。
  他们本有打算待石之轩放开李元吉后,联同杨虚彦与石之轩再决雌雄,现在投鼠忌器,
只好认栽到家。
  石之轩揭开铁盒,就在盒内翻阅一遍,然后把盒子纳入怀中,冷冷道:“滚!”
  李南天等把兵器收起,像一群斗败公鸡般绕过石之轩左右两旁,小心地抬起昏迷不醒的
李元吉,迅速离开。
  石之轩看也不看这群手下败将,两手负后的从容走到婠婠、徐子陵和侯希白三人前方,
目光先扫过阴癸派辟守玄诸人,最后目光落在侯希白身上。
  边不负悲切的道:“这妖女废我一臂,请邪王为我主持公道。”
  石之轩并不回头的冷然道:“闭嘴!我自有主张。若非你一向纵情酒色,纵使婠婠练成
天魔大法,你也不会几个照面就吃上大亏,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边不负射出怨毒的神色,两片嘴唇一阵抖震,终不敢说话。
  侯希白敌不过石之轩的目光,垂头颓然道:“希白向师尊请安。”
  石之轩微微一笑,柔声道:“你要小心杨虚彦,此人心胸狭窄,有机会定不肯放过你,
因为希白你已成我石之轩唯一的继承人。”
  侯希白道:“多谢师尊提点,唉!”
  石之轩皱眉道:“希白为何欲言又止?有甚么话尽管说出来,为师是不会怪责你的。”
  婠婠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弄不清楚石之轩的真正心意,更无法估料他还会有甚么
行动。
  侯希白目光投往辟守玄,低声道:“徒儿斗胆请师尊偶一步说话。”
  石之轩洒然道:“何用鬼鬼祟祟的?”转头望向辟守玄去,若无其事的道:“你们走
吧!”
  辟守玄、荣凤佯和闻采婷等同时失声道:“甚么?”
  石之轩理所当然的道:“我想单独处理这里的事,够清楚吗?”
  辟守玄等你眼望我眼,他们均知石之轩一向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的性格,而大明尊教就
是最佳的示范例子,只好依言悄悄离开。
  到只剩下婠婠、徐子陵和侯希白三人后,石之轩道:“希白说吧!”
  侯希白鼓起勇气问道:“师尊是否已把不死印法传与杨虚彦?”
  石之轩微一错愕,讶道:“希白为何有此猜测?为师可保证没有此事。”
  侯希白目光投往徐子陵,道:“可是子陵却肯定杨虚彦练成不死印法。”
  石之轩朝徐子陵瞧去。
  徐子陵心中涌起荒谬的感觉,因为他们竟和石之轩在聊天,肃容道:“当我和他对掌
时,我的身体生出被扭曲的难受感觉,就像第一次在城门内与前辈交手的经验。”
  石之轩露出深思的神色,点头道:“那确是不死印法入侵对手后的现象。待我想想,有
答案时再告诉希白。好小子,真不简单。”
  三人都不生出异样的感觉,隐隐感到石之轩掌握到一些线索,只足不肯说出来。
  最后两句对杨虚彦的评语,更显示杨虚彦足可令强如石之轩者生出警惕。
  石之轩目光移到婠婠俏脸,叹道:“你是否恨我入骨?”
  婠婠平静的道:“邪王诗勿再说废话,婠儿愿领教高明。”
  石之轩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充满人性化的表情,轻轻道:“我并没有杀死玉妍,我是
绝不会对她下杀手的,一错焉能再错。”
  婠婠娇躯轻颤,忽然垂下俏脸,没有说话。
  石之轩仰望沉黑的天空,呼出一口长气,柔声道:“我是最后一趟对你好言相劝,玉妍
是求仁得仁,因为她活得太痛苦,痛苦至不能忍受,所以想我陪她一起离开这众生皆苦的人
间世。我既试过一次‘玉石俱焚’,又何妨再试一次,以你的功力,是绝没有机会与我同归
于尽的,因为我不会让容活到那一刻。阴癸派现在与你再没有任何关系,自应物归原主,放
下《天魔诀》,你可以离开。”
  徐子陵暗忖石之轩不愧是石之轩,其辩才更不在伏难陀之下,随便几句话,已大幅削减
婠婠的拚死之志,令她犹豫足否该以“玉石俱焚”与石之轩同归于尽。
  事实上,石之轩和婠婠交上了手,后者则处于下风劣势。
  徐子陵不禁微微一笑道:“邪王此话似乎有欠考虑,婠婠是祝后指定的继承人,此事我
可作证人,因是祝后亲口对我说的。所以谁都不比她更有资格作《天魔诀》的原主。”
  石之轩不但不以为忤,还哑然失笑道:“好!我就看在玉妍份上,也当作是对它的一点
补赎,被一次例,让师姪保留《天魔诀》,直至你百年归老的一刻。”
  婠婠秀眉轻变,轻叹道:“婠儿可问邪王一个问题吗?”
  石之轩别转雄躯,往荒村南端出口步去,高唱道:
  “绿杨着水草如烟,归是胡儿饮马泉。
   几处胡茄明月夜,何人倚剑白云天。
   从来冻合关山路,今日分流汉使前。
   莫道行人照容鬓,恐惊憔悴入新年。”
  歌声远去,石之轩消没在林路弯末处。

  寇仲率兵在敌阵中来回冲杀,井中月变成敌人的催命符,在他刀下只有死者没有伤者。
在李元吉掌毙窦建德的一刻,他大彻大悟的掌握到跋锋寒“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这句话的
真谛,古来成大事者,莫不如此。
  在以前他非是不知道战场上没有仁慈容身的道理。
  可是知道归知道,身体力行却是一回事。
  可是从洛阳逃窜到这里来的这段惨痛经历,却把他改造过来。
  当他目睹杨公卿归天的一刻,他终被战争转化为无情的将帅,晓得为求胜利,必须用尽
一切手段狠狠创伤打击敌人,直至对方全无还手之力。
  “当!”“当!”
  井中月左右挥闪,他不用目睹只凭身意,便把两敌连人带兵器劈飞马背,以重手法令对
方坠地而被震毙。
  围攻的敌人见他们状如疯虎势不可挡,不由四散策马奔逃。
  寇仲得势不饶人,领着队形完整的突袭雄师,朝敌人密集处以凿穿战术锥子般刺进去,
杀得敌方人仰马翻,火把掉到地上把草树熊熊燃烧,弄得火头四起,烽烟处处。
  敌方骑队达三千之众,实力是他们三倍之上,可是甫接触即给寇仲断成两截,百怪难
顾,再来一轮来回冲杀,更便敌人陷进致命的混乱中,我集中而敌分,战争在寇仲占尽优势
下一面倒的进行着,深得突厥人以奇制胜,以快打慢的战术精神。
  忽地一队人马从左侧杀至,交锋至此刻,倘是敌人第一趟有组织有规模的反击。
  寇仲厉喝一声,调转方向,身先士卒的朝冲来的敌人杀去,井中月黄芒大盛,寇仲的精
神进入高度集中的微妙境界,对敌人的动静强弱了如指掌,就如高手决战,不会错过对手任
何破绽或具威胁的攻击。
  “当!”
  井中月闪电般朝前直劈,一敌立时溅血往后仰跌,寇仲刀势开展,以人马如一之术灵活
如神地破入敌阵,把敌人勉强振起的攻势彻底粉碎。一时又成混战的局面。
  后方的邴元真、跋野刚和众手下均以他马首是瞻,保持完整的队形,随他冲入敌阵中,
激烈的战争如火如荼的进行着,鲜血洒遍荒野,伏尸处处,失去主人的战马吃惊地四处狼奔
鼠窜,更添混乱。
  倏地寒光一闪,一把长戟朝寇仲左腰棚来,戟未至,劲气先把寇仲锁紧,功力十足,是
伏击战开始以来对寇仲最有威胁的攻击。
  寇仲知有高手来袭,先左右开弓挑翻前方攻来的两敌,接着纯凭身意反手回刀,在戟尖
尚差三寸刺进腰胁的一刻,重劈戟头。
  长戟被劈得往外荡开。
  寇仲别头向右,与持戟将打个照脸,心中立即涌起千百般没法分清楚的情绪。
  对方长戟一转,换个角度一道闪电般猛刺寇仲面门。
  寇心中暗叹,招呼道:“柴绍兄你好!”
  井中月朝前疾挑,螺旋劲发,在巧妙的手法下,较击长戟,先重劈戟头一记,震得戟势
全消,再像毒蛇般紧缠长战,通劲绞挑,长戟应刀上扬,柴绍立即空门大露。
  纵使在残醋至不容何情的两军生死交锋的战场上,遇上自己这个“情敌”,寇仲仍是难
以自已。
  若不是柴绍,他可能早投诚李世民,成为他旗下的猛将,命运将会由此改写。
  若他杀死柴绍,对世民将是心理上严重的挫折和打击,此正是消耗战的真义,尽量令对
方伤得更重。
  可是他如何面对李秀宁,如何向自己的良心交待。
  此时的他可以毫不留情的斩杀李世民,却无法狠心杀死初恋情人的夫婿。
  寇仲暗叫一声“罢了”,收回井中月。
  柴绍本自分必死,见寇仲竟停止继续进击,愕然以对,一时忘记反击。
  寇仲笑道:“柴绍兄请啦!”一声大喝,勒转马头,朝东面杀去。
  敌人早溃不成军,寇仲的部队势如破竹的杀出敌阵,望东面襄城的方向扬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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