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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金血剑》
作者: 黄易

第 四 章 一儒一偷


  萧长醉刚关了长醉居的门,轻轻松松吸着烟嘴。
  一个一个的烟圈,勾起了无数往日的回忆,有些令人伤神。—些令人惋惜。
  难道人生就是—连串的愧悔和怨恨。
  萧长醉蓦地面色—沉,低喝道:“谁?”脚步声音似有如无,笔直向他的长醉居走来。
  —条修长的人影,穿窗而人。
  萧长醉神情—动道:“今天刮什么风,居然把号称江湖第一才子的‘蕉雨剑’慕农刮了
来。”
  慕农气定神闲,负手而立,就像来此参加琴棋雅集,以文会友,外表—点看不出事情的
紧急。
  萧长醉见他那副稳操胜券、超然洒脱的神态就有气,脸色一沉再沉道:“有屁快放!”
  慕农看看四周,淡淡道:“我俩这些来年比邻而居,可是在下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这
个情形假设能在二十年前告诉认识我们的人,—定笑掉了牙,任谁也不会信情胜兄弟的焦雨
剑慕农和‘夜盗千家’萧长醉,竟会成为陌路人,比邻若天涯。”
  萧长醉脸上现出向往的神色,缅怀着往日两人快意江湖的日子道:“那时我们共创阴阳
壁合大法,一刚—柔,两个时辰横扫了‘浪子荡’那班为非作歹的水贼。”失去了心芙,现
在还来干什么?”
  慕农长叹一声、内中含有复杂之极的感情,包括了友情爱情错综难言的恩怨。
  萧长醉脸上一阵火热,喝道:“走吧!我不想再见你。”
  这些年他心底下其实很和曾是挚友的慕农见上—见,甚至在此开了长醉居,亦是潜意识
中想找个能知道慕农讯息的处所.这种行为难以解释,尽管当事人也为自己这样做苦恼,慕
农知他武功专走刚猛路子,性情偏向火热,从容道:
  “我今次有事而来,希望你抛开人世间的恩怨,仗义出手,凭我们阴阳壁合大法,或者
仍有一线希望。”
  萧长醉瞅他一眼,晒道:“想不到你这事事不上心的老家伙,也有关心人的时刻,不用
说也是铁隐出了事,变不成把戏你看了。”
  慕农修养极佳,不理他的冷嘲热讽道:“棍据现场的痕迹、出手者九成是‘魔尊’欧阳
逆天,铁隐也非弱者,他的‘火焰七击’江湖上可以照单全收的人屈指可数。”
  萧长醉听到欧阳逆天的名,眉头一皱,旋又泛起强硬的神色,道:“你我间早已恩清义
绝,两不相干。我在这里清闲快活,只希望能这样直待到两脚一伸的时刻,慕才子请回
吧。”
  慕农想不到萧长醉怨恨如此之深,喟然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只希望若我有什么
三长两短,你能代我负起照顾青思之责,就算看在心芙脸上好了。”一个动作,行云流水般
穿窗去了。
  萧长醉跳了起来,向着慕农的方向高叫道:“见你的大头鬼,青思是你两人的,关我萧
长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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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青思把手中的女红放在一旁,绣了这好—阵子,人也累了,慕农的房早吹熄了灯,上
床就被。刚才回来后,慕农便没有踏出房门一步,这并不似他的习惯,慕农惯了夜眠.有时
清早起来,慕农仍在俯首低回,沉浸在思潮意海里。
  屋外响起急剧的犬吠声。
  慕青思心中一凛,想起了那出没无常的魔豹。
  “咯!咯!咯!”
  敲门声响。
  慕青思奇怪地站了起来,望了望慕农卧室,一点动静也没有,惟有来到门旁叫道:
“谁?”
  外面沉默了片刻,才有一把苍老声音道:“慕农在吗?”
  慕青思更是奇怪,远远近近的人无不尊称自己父亲为慕老师,这样直呼其名,还是第—
次耳闻,极为刺耳,不过对方还算语调温和,何况又是老人,把门拉了开来。
  萧长醉站在门外。
  慕青思也曾路经长醉居,只是从未有接触的机会,想了想,才把他认了出来,轻叫道:
“不是萧老先生吗?找家父有何贵于?”
  萧长醉望着眼前清丽的少女,想起了第—次见到她母亲心芙的情形,那是一个下着柔柔
露雨的春天,就在西湖之畔.心芙泛舟湖中,那美景历历在目。
  慕青思给他深而专注的眼看得—阵心悸,不自然地道:“老先生,家父入睡了,
你……”
  萧长醉霍然醒来道:“是急事,你去唤醒那老家伙!
  噢!不!你醒他吧。”
  慕青思见他古古怪怪,犹豫起来,又奇怪父亲为何还没有起来,因为他的听觉最是灵
敏。
  萧长醉道:“这关乎人命生死,你进屋看看吧!”
  慕青思焦急不忘礼数,福—福道:“老先生先入来坐坐.我去看看他老人家。”往慕农
卧室走去。
  萧长醉见她连温柔体贴也学足乃母,更是感溉,暗付这么可人的女儿,为何不是我和心
芙的,偏是那自命才子的老家伙的。
  慕青思惊呼一声,站在门旁,别过来的脸一片苍白。
  萧长醉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跺足道:“去找死也不用这么心急。
  风亦飞和阿海两人找遍了整个山头,村前村后,找不到阿贵一丝一毫的踪影,垂头丧气
回到风亦飞的屋外。
  村中的车更打响了两下。
  夜深了。
  风亦飞恼怒道:“这家伙不知躲到了什么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盐场那批人我可以
应付,他还怕什么,而且没有不可解的仇怨。”
  阿海道:“我也想不明,今早他来向我说了些奇怪话儿,说什么要我照顾他家人,转个
身就不见了他。”
  风亦飞待要再说,—把破锣级的声音在身后的柴房响起道:“什么见了不见了,刚巧梦
到周公的女儿。正向她求婚时,绘你们吵醒了,这个账怎么算,起码也应让我知道她是否答
应嫁我。”
  风亦飞一看,原来是那流浪客田仲谋,心想这人倒怪,白天不知窜到哪里去了,晚上却
大摸大样入住柴房,就像在客店留下了房间一样,令人气结。
  阿海和他混得相当熟了,骂道:“只知挂着人家的女儿,阿贵失踪了。”
  田仲谋道:“他失踪倒没有问题,最怕是给人找上了。”
  风亦飞估不到这疯疯颠颠的人说起话来有纹有路,奇道:“你也知道这件事?”
  田仲谋作了个无所不晓的自负表情,夸张地道:“只要我在那一处,那—处方圆百里内
休想有—件事能瞒过我。”
  阿海道:“希望你是真人不露相,内里的本事比你的外表要好.而且最少要好十来二十
倍才济事。”
  风亦飞给田仲谋—轮打岔,轻松了—点,问道:“告诉我,田真人、现在应该怎么
办?”
  田仲说道,“把阿贵找出来。”
  两人气得—齐大骂起来,这个答案路人皆晓,问题是如何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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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农迅若鬼魅在皇府的花园内移动,—遇有巡逻的人立时闪进林木间,他是走惯江湖的
大行家,—看皇府的院落房舍分布、便约略估计出哪处是皇爷朱胜北的居所,哪处是内
院.哪处是下人注的地方。
  最后他认定了—幢毫不起眼的建筑物,除了房子的结构特别坚固外。最奇怪的是整所房
子—个窗户也没为,只有几个气窗,半尺高两尺长—最适合囚人,另一个有力的原因、是守
卫巡至该房子附近时,总是特别留心细察,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
  慕农刘计算了距离离时间、闪出藏身的树丛,穿进了建筑物外围的廊道里、刚巧有两名
守卫转了出来,慕农手—动,光点满天。两名守卫—声不吭倒了下来,在眨眼间的工夫里,
慕农拔剑出剑、刺中对方穴道,比人的眼睛还快。
  藤农抓着欲跌地上的两名守卫,轻放一旁,绝不犹豫地掠到房子的大门前。
  大门紧锁。
  慕农—剑劈下,剑锁相触、却发出毫不清脆的—下沉响.原来他用了巧劲,力道蓄柔而
不猛,却贯满了真力,锁应剑断开。
  慕农闪身进入。登时—呆,内中空空如也,什么人也没有,唯是床倚桌—应俱全,被铺
像是刚有人睡卧过的模样。
  慕农一摸睡床,犹有余温,叫声不好,身子向后猛退,穿出屋外。
  灯火下的院落里,花丛内一人背着他悠然而立,宽阔的肩膀,沉凝的气势,有若一块风
浪不能摇其中分的海中参天巨岩。
  慕农淡谈道:“欧阳逆天。。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高鼻深目,冷酷无情,正是魔道百年来最厉害的人物欧阳逆天。
  欧阳逆天面无表情阴沉地道:“阁下如此身手,当非寂寂无名之辈,贵友已给本人移至
秘处,若阁下能自断双手,欧阳某破例让你见上他一脸。才取尔之命。”
  慕农潇洒一笑,他虽年过五十,但保养得非常之好,丰神气度无懈可击,欧阳逆天这样
恶言相向,他仍是谈定从容,没有丝毫慌张。
  欧阳逆天一阵长笑,道:“好!欧阳某连遇高人,可解寂寞。动手吧。”
  慕农一声低吟,手中剑先洒出一片银点,踞着银点摹地扩大,旋风般向欧阳逆天卷去。
  欧阳逆天低叱一声,抢入剑雨里,合指成锋,连劈十下。
  慕农剑雨散乱,脚步连移,行云流水般向后退去,剑雨收聚变成一圈光晕,护在胸前,
欧阳逆天眼力高明,以掌作剑,每一下都重击在慕农剑上,如千斤重锤,他的动作看似简单
笨拙,实已晋人以简胜繁、以拙破巧的超凡境界,慕农立时被迫改攻为守。
  他的蕉雨剑法乃—夜听雨打芭蕉,有悟而成,善攻不善守.这下给欧阳逆天一上来正中
要害,立时缚手缚脚,使不出平日的七成劝夫。
  欧阳逆天再喝一声,左手作刀,右手作剑,左手的刀使出一套大开大国的刀法,凌厉惨
烈;右手的剑却是细致人微,妙着纷呈,这两种极端不合的风格,汇流成无可抗拒的攻势,
一波—波向慕农涌去。
  慕农虽陷于必败之局,可是依然潇洒飘逸,姿势悦目,这是他剑法的特点,即管给人杀
死,动作依然优美动人。
  慕农突然向后飘退,落地连退数步,脸上抹上—片苍白,嘴角渗出血丝。
  欧阳逆天沉声道:“不傀高手,居然能化去必杀—击,假若本人没有看错眼,阁下当是
二十年前与‘夜盗千家’萧长醉并称为‘一儒一偷’的蕉雨剑慕农。”
  慕农运功内视,知道伤势不轻,可是欧阳逆天的杀气紧锁着他,欲罢不能,逃走无门。
  欧阳逆天开始移动,缓缓迫来,他每一步都大有讲究。
  封死了慕农的逃路。慕农放开伤势,强提一口气.长剑贯满真气,阵阵低鸣。
  这一战到了生死立决的时刻。
  欧阳逆天脚踏草地,发出“赫赫”的声音,慕农感到对方每一脚踏上地上时,大地都似
乎动摇了一下,知道自己精神已为对方魔功所摄,幻象层出不穷,连忙凝神聚志.准备死前
一下石破天惊的反击。
  欧阳逆天口中发出奇怪的轻叫,落到慕农耳中,变成了风吹雨打,心头登时泛起了江湖
风雨飘摇的落寞感觉,神志一松,堕入对方魔功大法里。
  欧阳逆天全力运展魔功,紧摄对方心神,以不同手法挑起对方喜怒惊怖等六欲七情,再
乘虚而进,他眼光锐利。
  看穿慕农对世相的情深,又知道他对风风雨雨特多感触。
  以魔境幻声化出风雨之景,果然令对方心神微分,当下低啸一声,一拳击出,直取对方
心窝。
  慕农败势已成,悲啸一声,迎着对方—剑攻去。
  拳风呼呼,慕农像在狂风暴雨中不自量力逆风而行的人,全身衣衫腊腊向后飘飞,可见
欧阳逆天一拳之威。
  叱喝起身右侧,一个人从暗处冲了出来,抢到慕农身侧,与他同时出手,慕农也是奇
怪,见那人抢出,立时化功为守,全力为来人掩护,好让对方将一支烟杆发挥致尽。
  要知大凡高手对垒,到了难分难解时,绝不容第三者插入,这人却像和慕农配合了千百
次,一上来就天衣无缝。
  三条人影乍合倏分。
  慕农踉跄后退,鲜血狂喷,另—人较好—点只退了五步、一把扶着了慕农。呼一声越过
高墙,转瞬没进黑影里。
  欧阳逆天也退后了半步,面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如是者三次,张口吐出—口痰
血。本来给他以深厚魔功强行压着,但到此等关键,内伤进发出来,这一战使他立下入关修
炼的决心。誓耍放下—切,先除去内患。他的逆天不败神功尚差少许才能到达入水不死、入
火不浸的境界,借这次疗伤机会,或者能—举两得,更上一层楼。
  欧阳逆天站了—会,脸上现出—个坚决的神情,这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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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亦飞、田仲谋和阿海三个人找了—整夜,阿贵仍是影踪全无。
  三人从山上走下来,经过恶兽林,风办飞站在—棵特别高大的树旁,指着树上道:“你
看到树上垂下的藤吗?”
  田仲谋眯眼看了—会,道:“当我是盲的吗?当然看……看,整蛊我吗?什么也没
有。”
  风亦飞笑道:“因为那些藤是我们用同样的树皮搓结而成,又给我巧妙地缠在树身上,
所以不留心极难发觉。”
  田仲谋恍然道:“是的!看到了,看到又怎样?”
  风亦飞道:“这恶兽林布满了我设下的陷阱法宝,像这株恶兽林内最大的树,我们戏称
为逃命树,因为—拉树藤,即可跃往远方,包保来人追之不及。”
  田促谋搔头道;“是否我蠢了—点,你告诉我这些事,究竟和阿贵的失踪有什么关
系?”
  风亦飞道:“阿贵若是逃避敌人,—是远走高飞,不过这个可能性极小!”
  阿海插人道:“其次是躲在附近,而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个恶兽林,他一定是在这
里。”
  田仲谋哦了一声,以另眼相看的目光望着风亦飞,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看来你有
足够资格当我徒弟。”
  阿海皱眉道:“这恶兽林方圆足有二十多里,你布下的陷阱又多。叫我们怎么找?”
  风亦飞道:“只要知道大约地点,一切好办。”
  田仲谋神情—动道:“咦!”似乎有人唤你的名字。
  风亦飞留神一看,风中果然隐约传来呼唤自己的声音,还是个男子。奇怪地望了田仲谋
—眼,心想此人的耳朵居然比自己还灵。
  阿海茫然道:“什么也听不见。”
  风亦飞道:“不理是谁,先去看一看。”
  三个人急步出林,风亦乐手持盲公竹,向他们走来,大声叫着风亦飞。
  风亦飞走前道,“叫你不要走来恶兽林这端了,遇上了魔豹怎办?”
  风亦乐欣然拉开衣襟,露出贴身收藏的弩弓和两支袖珍箭,自负地道:“养兵千日,用
在—时,只要箭射出的那—眨眼功夫,保证你冬天有豹皮作床盖。”
  阿海道:“射中就是,射不中就轮到魔豹他老人家有人皮做床铺了。”
  风亦飞插人道:“找得我这么急干什么?”
  风亦乐道:“不是我找你、是青思找你,看来有点事、唉!其实她也可以向我说。”
  阿海道:“难怪这般落力,原来……嘻嘻嘻……”
  田仲谍倒正经起来道:“不要废话了,正事要紧。”
  风亦飞脸色微变、想到是慕农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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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农盘膝床上。脸上血色全无。
  慕青思忧虑地看着父亲,一对美眸泪光盈盈。
  风亦飞道:“究竟发生什么事?”
  慕青思拭去欲滴未滴的泪水,道:“今早长醉居的萧老先生把阿爹扶回来,阿爹以金针
自疗后,一直打坐到现在,眼也未张开过。”
  风亦飞惊道:“原来他要找的朋友就是萧老头,现在他到哪里去了?”
  慕青思道:“我看他亦有点不妥当,说要回去喝用龙尾根浸的补酒。临走前他告诉我,
最好能找些人参来给他吃。”
  风亦飞道:“这包在我身上,我立即往病除轩,陈老板很尊重我。”
  慕青思不明白地道:“你在说什么?”
  风亦飞心中怜惜,一向以来他都当慕青思有若亲妹,目下慕农伤成这个样子,保护她的
责任,自然来到自己肩上.他拍拍心口道:“我现在去买参,午后回来,小心照顾慕老师
了。”
  慕青思感激道:“你也小心点。”
  来到城中,刚好是辰时中。
  为免节外生枝,他故意绕了个大圈,避开了大街,才走到病除轩处。
  风亦飞步进轩来,把手上一箩制好了的草药放在柜面上,道:“陈老板,交药来了。”
  陈老板一见他来,面容一喜,瞅个机会向那小伙记打个眼色,小伙记立即从铺后溜了出
去。
  风亦飞道:“看看值多少钱。”
  陈老板慢条斯理,道:“你将药丸放在右面那个盘子上,给我数一数共有多少粒。”
  风亦飞奇道:“往日你不是整箩去秤吗?娘说你秤后扣掉了竹箩的重量就成了。”
  陈老板窒了一窒道:“这是往日的事了,今日开始新规定。”
  风亦飞无奈,唯有照办,足有一盏热茶的工夫,才完成了这艰辛的任务,道:“共是三
百六十八粒,有三粒碎了。”
  陈老板道:“等一等。”
  风亦飞心急买参回去给慕农,可是又不敢开罪眼前这米饭班主,唯有秉承猎人的优良传
统,冷静地等待。好一会陈老板回转来,忙这忙那,风亦飞忍不住道:
  “老板,可以先给我处理吗?我赶时间啊!”
  陈老板干咳数声,掩饰心中的不安,拿起算盘,劈劈啪啪计起数来,算极也不完。
  风亦飞心想,三百多粒药丸要算这么久吗,少爷我手指未竖起已数完,心中奇怪。
  这时小伙计从铺前溜了进来,向陈老板打个眼色,陈老板脸容一松道:“总共是一两八
钱二十四分。”
  风亦飞愕然道:“这些钱可以换多少人参?”
  陈老扳道:“参分上中下三等,你要的是哪一等。”
  风亦飞心知不妙,硬着头皮道:“上等的怎么价钱?”
  陈老板道:“每两是四两四钱。”
  风亦飞倒抽一口凉气,自己倾尽身家,只换来那几钱人参,枉自己在慕青思面前夸下海
口,苦恼地道:“上次我拿来的药比今次还少,你却给了我六两银,为何……”
  一把清脆的女声插入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
  风亦飞眼前一亮,那位女扮男装的抢药少女,回复女儿身分,姻娜修长的身形,一袭湖
水蓝的丝质紧身衣,显得英气勃勃,无限抚媚,体态动人,如花的俏脸上,带着甜甜的笑
容,一反往日两人对阵时的神气。
  风亦飞人虽贪玩,却绝不记仇,愕然道:“你……你是……”
  那小伙记伸头到两人中间道:“唐小姐是陈老板的老板,这条街有一半的铺也是她父亲
唐老爷的。”
  风亦飞恍然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天你们肯给钱我。”跟着望向唐小姐道:“好
了,今次要怎样?”心想这次事无善了,上次把她吊了上树,扬长而去,今次还不给她有冤
报冤。
  唐小姐俏脸绽出一个动人笑容道:“上次人家也没有怎样,还不是给你那样了。”
  陈老板和小伙计听得一头雾水,完全摸不清什么是“这样那样”。
  风亦飞当然明白她在说什么,也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既然做了出来,那时又不知她是这
么美丽动人的少女,惟有道:“这件事大家都有吃亏的地方,算扯平好了。”
  唐小姐乌灵灵的眼睛转了几个圈,溜向陈老板道:“陈伯,将店中最好的人参全拿出
来。”
  陈老板呆了一呆、伙计兴奋地跳起道:“让我去!”
  风亦飞脸色—变,这个误会可大了,自己即管街头卖艺赚钱三个月,怕也买不起几两人
参,不知怎的,当唐小姐美目向他扫来时,每次都不由心头一热,所以更不愿在她脸前丢
人,作个礼呐呐道:“我……对不起,刚才只是顺口问个价钱……不……”
  唐小组扑哧一笑,看穿了他的心事道:“不用怕,这些人参都是特价货。”
  她笑起来如鲜花盛放,看得风亦飞傻了眼,只觉生平所见虽美景无数,可是比起眼前都
大为逊色,—时忘了答话。
  小伙计棒着一大札参从铺后出来,看去最少有三四斤。
  唐小姐娇声道:“这位公子全买下了。”
  风亦飞什么也给人唤过,例如“飞儿”“小飞”‘阿飞”‘小兄弟”,却从未给人尊称
为公子,尤其出自这么—位千娇百媚的少女口中,心中一阵奇怪难言的温暖,呆了半晌才省
起自己哪有钱买参,脸子攸关,吓得跳起来道:“噢!
  我先走了。”头也不回,往轩外冲去,脸上火辣辣一片。
  出到轩外,松了一口气,脚步声从后传来、风亦飞回头一看,唐小姐满脸娇嗔从后追
上,拿着那一大包人参,娇呼道:“你怎么了!”把人参一把塞进他怀里。
  风亦飞自然双手推去,恰好按在她纤纤玉手上,肌肤相触。
  两人同时一震,唐小姐垂下头来,风亦飞比她略高半头,刚好看到她嫩滑雪白的后颈红
粉花飞。
  唐小姐缩手退后,抬头深望他一眼,跟着低头浅笑,转身一溜烟跑了,她的声音远远飘
送回来道:“这就当作当日让你惹上麻烦的赔偿吧。”
  风亦飞知道她说的是当日追她时,为了救老妇惹上了皇府高手的事.其时她在旁目睹—
切,叹了—口气,人世间机缘巧合,若非遇到她,一切事情可能不是循这个方向发展了!宋
别离也不会命丧于此,铁隐安然在工场内铸剑,慕农亦不用吃手上的参。
  世事真的有个“如果”吗?
  这几天的事情,令这特别的青年思想上生出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开始思索一些人生的问
题。
  回到慕农家时,慕农精神回复了大半,只是仍有点衰弱。
  慕青思毫无怀疑接过几斤上等人参,便拿去弄给父亲喝。
  慕农深深望了风亦飞数眼、神情—动道:“亦飞,伸出左腕来。”三棍指头搭在他左腕
处,一边问他这几天练功的情形,问得非常详细,沉吟一会后道:“你的进步令人昨舌,就
像是一个穷人,忽然间发现了自己是大富翁,而我就是教这大富翁用钱的人,这种怪事我还
是第一次遇上,不知你究竟服了什么奇珍异果,致有此奇遇,唉!不过仍是可惜。”
  风亦飞道:“可借什么?”
  慕农道:“你体内的热毒,虽经我指引,化去了大半,变成体内的真气,可是核心处仍
是郁结难解,将来恐怕造成祸害,其次……”
  风亦飞问道:“慕老师,说吧!我是生活在山林里,观察万物的起始生灭,发现了凡物
必有生死,就像春去夏来,秋尽冬临,这是天地之理,所以我对生生死死并不放在心上,你
即管说吧。”
  慕农听得脸容一动,道:“好!难得你有这种体会。”沉吟了一会,才找到了说话道:
“我和萧长醉两人,昔日……
  唉!都是不提那些旧事了,总之我们曾合创了一套名为‘阴阳壁合大法’的武功,对敌
时不但能威力倍增,尤其是内中包藏了一今大秘密,这完全是意外的产品,是创造这大法时
没有想到的。
  “这大法不但可以对外,还可对内,只要配合得宜,能把一个人脱胎换骨,变成不世高
手,只是有个条件,就是这人必须‘火通奇经八脉’。”
  风亦飞奇道:“什么是火通?”
  慕农道:“这是上乘先天气功和下乘后天气功的分别了,一般武林高手,即管开宗立
派,内功深厚,真气在体内自动流转,随心所欲,也只是‘气通’的境界。但真正晋人宗师
境界的高手,修的是上乘先天真气,流转体内的除气外还有一种奇异的‘真火’……这火和
气之别,决定了先天和后天的高低,真是差之毫里,谬以千里,尽管以我和萧长醉等自命不
凡,但离先天真气的境地仍是可望不可即,你虽是初习气功,可是已奇怪地具有先天真气的
底子,但要说到火通奇经八脉,不知要待到何时,所以这是第二可惜,否则,欧阳逆天也会
头痛上一会。”
  两人又再说了几句,风亦飞才告辞离去,心中接着阿员,不期然来到阿贵家处,阿桂妹
正服侍贵妈吃药,原来她忆子致心血郁结,病倒床上。
  风亦飞心中一热,往恶兽林奔去,人到林里,高声叫道:‘‘阿贵!阿贵!快出来,你
娘病倒了。”一边走,一边叫,直至力竭声嘶,才坐了下来。
  山林里宁静如常。一些动静也没有。
  风亦飞心下沮丧,站起身来往林外走去。
  他往山下走时,阿贵从隐身的地方走了出来,想叫风亦飞,又叫不出声来,眼泪在眼角
滴下来,最后一咬牙,向风亦飞身影隐没处追去。
  还差一点走出恶兽林时,阿贵摹然全身一震,回头急走,原来路边有两名大汉闯了出
来。
  阿贵心想只要逃进林里,休想抓得到我,忽尔眼前一花,竟然撞进一个人的怀里,阿贵
骇然后退,喉咙已给人捏着.阿贵心中一阵绝望,死命狂叫,声音一发即消,跟着是喉骨碎
裂的声音。
  风亦飞摹地停下来,他自习内功后,耳目一天比—天灵,捕捉到阿贵临死前的短促叫
喊。
  风亦飞往回急奔,升起不祥的预感,刚扑入林,阿责仆倒路旁。
  风亦飞悲呼一声,扑了上去,他不知若非他来得快,那批凶人不及毁尸灭迹逃去的话,
阿贵恐怕连尸骨也不存风亦飞一把抱起阿贵,后者在弥留之际,口唇颤动,像有话要告诉
他。
  风亦飞悲愤万千,将耳朵贴上去。
  “盐……盐……”
  头一侧,一个纯良的青年就此含恨死去。
  风亦飞抬头望上天上,蓝天白云,世界仍是那样美好,可是人世间却尽是这等弱肉强食
的不平事。
  风亦飞抱起阿贵尸身,一步一步沉重地往村中走去。
  他知道他和以前已不向了,以往他只想捕猎魔豹,由今天开始,他要向所有恶势力宣
战。
  帅可夺也,志不可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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