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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屠龙记


第 三 回(2)



  凌雪鸿闻言笑道:“我本为你两代老人发愁,正想不出安排之策,竟忘你沈师叔是
个富家,这样再好没有。你根骨心性俱都不差,飞剑已得蛾眉真传,理应速往寻师修炼,
不宜久留尘世;尤南旺受我仙法禁制,邪法全破,无异常人。待我将他擒来,将这木排
沉入湖心,消灭之后,我尚有事,也要走了。”说罢,将手一招,尤南旺便从排上凌空
往法台上飞来,到了众人面前落下,仍是眼含痛泪,跪伏地上。徐祥鹅想起两代深仇,
咬牙切齿,正待上前,先暴打他一顿,少时祭灵,再行处死。忽见凌雪鸿扬手一道金光,
射向湖中,湖水立往四外飞涌,现出一个大漩涡。木排连同上面许多残尸吃那激流一漩,
晃眼沉入水底不见,湖上水波重又平匀如镜。凌雪鸿随向沈琇道:“五妹可速入川拜师,
竟取前世藏珍,不要再多管闲事了。”说罢,将手一举,道声:“再见。”一道金光,
刺空入云,晃眼无踪。
  沈琇刚想起问眇女下落,还未出口,人已飞走。正要转问黄虬,黄虬已先说道:
“仙姑勿虑,周、叶二人对令高足绝无恶意,不过人各有志,道路不同罢了。听昨夜相
见时口气,踪迹必在衡湘之间,仙姑可照此路寻去。我助徐道友报完亲仇,定必赶去寻
回便了。”随将由当地去往湖南路径,以及寻访方法,一一告知。沈琇与眇女师徒情厚,
又以妙一夫人和凌雪鸿的口气,俱主早日人川拜谒师长,又知黄、魏二人尚有好些事情
必须料理,徐祥鹅也另有去处,便不再逗留。忙就徐家船上寻来纸笔,照昨日赠田之意,
与父亲写了一封切实的信,交与祥鹅,令其事完,同了两代老母亲往投递。随即作别,
起身往湖南路上赶去。初意妖人刚走不久,未必比自己还走得快,既然知道方向途径,
当日便可追上,哪知周卓、叶连生均是邪教中有名妖人,邪法甚高。
  原来周、叶二人起初来意本是想助秦老与对方斗法,到后一看,敌势甚盛,一个尤
南旺已非敌手,况又加上一个血翁子。照眼前形势,双方强弱已判,秦老这面凶多吉少。
无如昨夜过信黄虬、魏皓、黑女三人法力,当众夸下大口,无法退缩,硬着头皮上场,
本就打着相机行事的主意。一面又想把眇女摄走,遂他私图。后见血翁子为正派仙人所
杀,尤南旺发动邪法暗中掩来,猛想起秦老已成废人,尤南旺法力甚高,那除血翁子的
异人已不再现身,分明专除血翁子而来,此外无什偏袒。这一面既是非败不可,何必淌
这浑水?心念一动,正想稍微出手,敷衍一场再走,猛瞥见眇女同了两个少年男女赶来
助战。看出沈、徐二人针、剑神妙,知是正教门下,暗忖:“不乘此时下手,必难如
愿。”便不再顾别的,乘着黄、魏二人对敌正紧,无暇分神之际,冷不防施展邪法,将
眇女暗中摄走。走出不远,二人想起昨晚不该对黄虬说出实话,便由叶连生用邪法折了
一根树枝,丢入湖中,化成一个小舟,带了眇女一同纵上,改由水路往湘江驶去。
  这类邪法水遁,也颇神速,沈琇走的又是陆路,如何追赶得上。富家少女,初次出
门,路径不熟,只知照着黄虬所说途径追赶,又恐赶过了头,到处向人询问,均说未见
这样三人走过。沈琇先颇愁急,既而一想:“二妖人落脚之处,是在衡山莲花峰方广寺
后茅棚之内,据黄虬说,二人在彼至少要留月余,方始他去。沿途既然打听不出,不是
妖人用邪法飞往,便是形迹已隐。反正早晚必到,若是早日赶往,妖人如在,固可将人
夺回,如还未到,便在当地等候,早晚终能遇上。黄虬也必随后追来相助,愁它做什?”
想了一想,便不再向人打听。一路加急飞驶,不消两日,便赶到湖南岳州。因忙着去寻
眇女,也无心观赏洞庭云梦之盛。正打算经由岳阳。长沙,渡过湘水,由湘潭直抵衡阳,
全照黄虬所说水陆途径,往前找去。
  这日行经岳州岳阳楼下,忽然饥渴思食,便走了上去。刚刚走上正楼,凭栏遥望楼
外,洞庭湖上烟波浩荡,汪洋千顷,白鸥点点,掠水浮翔,远近征帆片片,往来不绝。
楼前杨柳垂丝,绿槐如幕,树荫下停泊着两三小舟。船人已然他去,只两三赤身幼童,
在船头上驰逐为戏。忽然身子往前一探,便刺波而下,穿入水内,身法灵巧已极,一个
猛子,穿出两三丈,方始探头出水。望去活似一条大人鱼,水性甚好。觉着好玩,不由
看出了神,也忘了招呼酒食。当时香火神像都在二层楼上,头层虽然附设酒肆,点缀三
醉岳阳的仙迹,但因当地乃三湘名胜之区,游人香客甚多,并不一定买醉而去,加上那
一带盛行排教,时有异闻奇事发生,店伙对于游人向不轻视,去留任便。见沈琇乃孤身
道姑,上来便凭栏望湖,只当路过游玩,客人未发话,也没有去招揽。沈琇正看之间,
瞥见楼侧仙梅亭上层,本来聚有不少游人,正在指点湖光,互相说笑,忽然上去一个穿
黄麻衣的短装怪汉,向众说了两句。同时又一个小道士赶去,也向众人发话。二人神色
张皇,语声甚低,也听不出说些什么。众人先听怪汉一说,尚自哗乱,有的转身走去,
有的意似不服。及听小道士一说,一言不发,纷纷退下,面上立现惊惧之色。跟着,怪
汉和小道士相继退下,亭中空无一人。看出怪汉与前见排教妖巫手下徒党神情装束好些
相似,暗忖:“难道这里又有妖巫斗法不成?这类排教中人,多半声气相通,也许知道
周、叶二妖人踪迹,何不守在这里,相机探问?”心念才动,猛想起忘了要酒菜,随即
回身喊了一声:“来人!”店伙刘四忙赶过来,摆上杯筷。
  沈琇要完酒菜,刘四应声刚走,正想再往仙梅亭上查看,侧面一桌原是空的,就这
回身说话之间,忽然多了一个黑衣少妇,云鬓风鬟,身材十分秀美。同来一个十来岁的
幼童,正由窗前走回,向少妇耳语了几句。说完,又往窗前看湖。看神气,似是母子二
人。沈琇自己貌陋,却最喜长得好看的妇女。见那少妇手白如玉,丰韵天然,衣服称身,
从头到脚净无微尘,以为背影如此娴丽,品貌必佳,由不得心生爱好。客中无聊,方想
绕向前去,向其攀谈,少妇恰巧回身,唤店伙端两碗面来。这一对面,不禁吓了一跳。
原来这少妇竟是一个瞎子。这还不说,最奇的是面上还有不少伤瘢,血花也似布满脸上。
白眼珠往外凸出,只当中有芝麻大小一粒黑点,看去丑怪已极。那无伤之处,却是肤如
凝脂,皮色细润已极,人更端庄静雅,语音清柔,也极好听。
  沈琇觉着刀瘫奇怪,便乘与店伙问答之际,留神注视。越看越觉那少妇以前是个美
人胎子,不知患什奇病,瞎了双目,把顶好一副玉貌花容,变成这般光景,心甚怜爱。
因少妇说完活又回过头去,二次正想上前探询,因何生此奇疾,那随行的幼童又由窗前
赶回,重向少妇耳语,神色仓皇,好似有什么事情,便未过去。侧耳一听,微闻幼童道:
“那厮已到亭上,带着两个徒弟,正在闹鬼,娘怎不作准备?那边一个道姑老朝娘
看……”底下话未听清。说完,少妇停了一停,低语道:“这位道友是个好人,你只留
神那厮动作,别的都不用管,时候尚早,至多欺我眼瞎,先下埋伏。你仍旧去看,随时
告我,别的全不要管,我自有道理。”语声虽然不高,却比幼童清晰,句句入耳,好似
并不避讳自己,越想越怪。暗忖:“双目全瞎,怎会知我是个好人?听那口气,好似有
什对头,正要向她寻衅。先见亭中怪汉,甚是可疑,莫非这母子两个,也是排教中人不
成?”
  再回顾窗外,定睛往下一看,仙梅亭上果有三人在内,为首是个排师打扮的中年麻
子,另两人似是麻子的徒弟。先见怪汉也在其内,凭着亭栏,侧身面湖而坐。二徒侍立
在侧,执礼甚恭。三人神情均甚暇逸,如换旁人,绝看不出有何异处。沈琇因有前几次
的经历,一见对方是排上巫师打扮,便留了心。果然麻子待不一会,嘴皮乱动,手藏袖
口以内,似在掐诀神气。跟着,把手向前一扬,日光之下,似有一丛极短的黄光,针雨
也似一闪即隐。两壮汉随由身旁取出两枚铁钉。麻子站起,双手接过,照准二徒头上一
按,六七寸长的铁钉,立时钉入脑门之内。二徒神色自如,直若无事。各自起身,一同
下亭而去。亭外台阶上原有一小道士守候,见麻子师徒三人走下,连忙上前,行礼陪话。
麻子只把头微点,神色甚做。一会便走出石门之外,顺道往湖边走去。小道士随将亭门
关闭,见三人走远,面带忿容,叹了口气,也自走开。
  沈琇生性好奇,疾恶喜事,看出妖巫闹鬼害人,又见少妇乃残废弱女,心中不忿,
激动侠肠。正赶酒菜送来,匆匆吃完,也未向少妇询问,会完账,便往下走,意欲寻那
小道士探询麻子师徒来历。到了亭前一看,道士人已不在。亭侧石径旁插着一块两尺多
长的木牌,上贴黄纸,写着“今日法师禁亭祭仙,敬请游客止步”等字。那亭正当入门
孔道,本来游人甚多,必由之路,此时却是静无一人。偶有两三起游人进门,发现木牌,
稍微一看,便各转身退去。回顾身后,由正楼上下来的香茶客,也都绕道亭左僻径,匆
匆走出,仿佛有事神气。沈琇不知当日楼上游客本来就少,已将走完。见小道士不在,
当中亭门虽然关闭,四面亭窗虚掩,内有两扇并还开在那里。一则好奇,二则当地风景
又好,意欲登亭远眺,就便查看有无异兆,妖巫闹的什鬼,便往亭侧走去。相隔原只丈
许远近,举步即至。
  刚到亭侧长窗之外,忽听远远有人急喊:“你进去不得。”回顾正是那小道士,由
楼旁柳影中连声喝止,飞步赶来。亭中空空,并无神像。道士拦阻,分明是妖巫嘱托无
疑,便不去理他,只一纵,便越窗而入。到了亭内,正要登亭走往上层,隐闻雄鸡喔喔
之声。猛想起前几次的经历,这类邪教多用雄鸡行法,眇女不在,自己是外行,莫要冒
失,入了他的埋伏。心中一动,便把飞针、飞剑准备定当,暗中防护,再往上走。上时
满拟小道士必已追来拦阻,顺着亭窗回看,外面并无人影,也不再听唤阻之声,当时未
作理会。因有戒心,刚刚上到二层,便即止步。定晴往四外一看,亭中空空,毫无迹兆
可寻,鸡啼之声也止。心疑妖人埋伏不在亭内,但先前鸡啼分明在上面,如何不见?四
顾无人,岳阳楼上茶酒客似已走尽,连先前凭窗偷看的幼童也不知何往。恐妖巫将埋伏
行法隐蔽,意欲用飞剑试他一下,便将飞剑放出。惟恐惊众,暗运玄功,将剑光缩成尺
许长短,先贴地一阵乱扫,仍无动静。因小道士闭亭神情可疑,如若无事,怎会禁止游
客?此时不过申西之交,天色如此晴明,这等名胜所在,香客游人反倒绝迹,连楼前也
无人走动。自从怪汉先前上亭发话之后,游人便自少起。等麻子走后,游人更是有去无
来,连楼前也无人走动,其中必有原因。越想越疑心,定要查看一个水落石出。一时乘
兴,又将两根飞针放出,化为三寸来长两道金光,上下四外,一阵横飞乱射。经此一来,
无意之中竟将妖法破去。
  针光由下而上,刚刚飞到亭顶,只听轰的一声,满亭黑烟迸射中,所有埋伏一齐出
现。沈琇骤出不意,本颇危险,幸仗事前先有戒备,飞针放出以后,早就防到有此一着。
黑烟乍现,剑光也自暴长,挡向前面,将身护住。同时目光到处,瞥见亭顶中心悬着一
只通身钉有长针的大雄鸡。因邪法已破,飞针也发出威力,针尖上射出金光雷火,黑烟
全被击散。鸡已跌向地上,只还未死,几次腾扑欲起,似被什阻力挡住,飞不起来,疼
得混身乱抖,目睛怒凸,将口连张,偏叫不出声来,神情甚是可怜。另外还有一根手指
粗细的麻绳,已被飞针绞断,上面满是血迹。临湖亭窗上挂着一片尺许长的竹牌,上绘
人形,缠有几根头发,也是污血布满,妖光隐隐,作暗赤色,不住闪动。
  沈琇原未看出禁物所在,随意试探,邪法并未全破。见雄鸡未死,状又惨痛,亭窗
上竹牌隐现巫光邪气,正要飞剑斩鸡和那妖牌。忽听身后有人唤道:“仙姑且慢。”疑
是妖人赶回,忙收剑光,护身回看,正是楼上所遇少妇母子二人,同立身后,面带惊讶
之容。沈琇虽料少妇也是左道一流,不知怎的,会有好感。又想探询妖人踪迹,脱口便
问道:“我正破邪法,拦我做什?你可认得周卓、叶连生么?”少妇母子闻言,面色骤
变,立时惊退了两步。略一定神,转口问道:“仙姑怎会与这两人相识?”沈琇见少妇
突在身后出现,一手拉住幼童,行动甚是轻快,全不像是瞎子。闻言便答道:“这两妖
人,我并不认识。只因一事寻他们,因知你们必都是黑煞、披麻两教门下,想能知道他
们踪迹,为此发问。看你神气,不像瞎子,莫非是假的么?”少妇闻言,面色方转,凄
然答道:“这两人,原是难妇以前熟人。仙姑问他们做什?”沈琇因与对方初会,不肯
实说。少妇又要沈琇说出原因,方肯明言。后来听出沈琇已有怒意,幼童又将手连扯,
忽然答道:“难妇双目为仇所害,失明已久,但是还有法想,适听仙姑口气,颇似一人。
无奈难妇昨日行藏不慎,偶然忘带面具,致被仇人认出,定在今晚决一胜负存亡。本来
也不怕他,无如吃了眼瞎的亏,邪法厉害。我因踪迹已泄,索性不再隐藏。此时强敌环
伺,危机四伏,不得不加谨慎。请仙姑稍候,再行奉告如何?”说完,便朝幼童打一手
势,人便跌坐在地,手扬处,先有一蓬黑光将身罩住。
  沈琇看出她是邪教中能手,与周、叶二妖人同一路数,断定是同党,又嫌她迟不吐
实,不由有气。方要喝问,忽听少妇惊喜之声,黑光收处,起身喜问道:“仙姑可姓沈
么?”沈琇见她满面喜幸之容,不似有什恶意,答道:“我正是沈琇。你是何人,怎会
知我姓沈?”话未说完,少妇已拉幼童一同跪下道:“果然没有料差。仙姑三生爱徒眇
女,便是难妇之女。此是小儿阂仁。因为双目失明,仇敌势盛,仙姑行径法宝,只听小
儿所说,虽料是位正教中的仙侠,终以小儿年幼无知,不敢十分断定。后听小儿说仙姑
入亭破法,连忙赶来。仗着仙姑法宝之力,虽将邪法破去一半,并还使妖人作法自毙,
但是那面妖牌暂时还破不得,为此劝阻。正想求助,不料一开口,所问竟是掳走小女的
对头,心中惊疑,惟恐仙姑是别的异派中剑侠,故此迟疑。后来仙姑追问,似将生气,
只得班门弄斧,拼耗元神,附在小儿身上,借他双眼查看。这才看出仙姑异相,与小女
所说一般无二,方始请问,果然不差。
  “小女现被妖人邪法禁制,押往衡山隐藏,尚在途中,不曾到达。他们由水路来,
许还经过此地。便难妇背夫远出,也是为了小女。以仙姑的法力,救回小女不难。但她
现为邪法所迷,神志全昏,便见她三世恩师,也如路人,必听妖人挟持,不肯奉命。为
此难妇忧急,寻到此地,意欲迎头截住,先将迷魂邪法破去,免其受人愚弄,因而受害,
致误仙缘。小女也颇机警,此次中邪迷性,乃是逃走心切,被妖人看破,骤出不意,致
受暗算。只要我追上,一破邪法,立即灵智恢复,往寻师长。对两妖人我也早备有应付
之法。不料当初我受妖妇暗算,双目失明,面有血花,形容丑怪,极易被人认出。昨晚
君山归途,偶揭面具,行法照影,查看小女踪迹,恰值披麻教中一个强敌由彼经过,被
他无心看破。我知无法善罢,只得定约一拼。但又不放心小女,恐其错过,只得来到岳
阳楼上,命小儿行法,查看湖中舟船。偏巧又被对头寻来,意欲占我机先。
  “那麻子便是我的仇敌,名叫曾满成,所用邪法最是阴毒。知我吃了眼瞎的亏,只
此一于,绝不舍将元神附在小儿身上,与之拼命。法力虽不比他差,上来必是只守不攻。
但我有两件法宝,是他克星。为此他遍设埋伏,凡我今日所经之处,沿途均有邪法禁制,
使我到时措手不及,好下毒手。谁知人太骄横,以为凶威远播,无人敢惹。他那禁制镇
物,均有大阴六癸邪法防护,我如先去破他,无异自投罗网。因而不特公然当面下手,
目中无人,事完,并还大模大样走去。如非住持命徒弟立牌警告,以防游人无心送命,
连下面的门也不会关。只说这里的人全都把他畏若凶神,只要知他在此行法,绝无一人
敢于走上。偏被仙姑看破,一出手,便将邪法破去,如今闹得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妖
徒元神与那雄鸡互相感应,此时行法人周身奇痛,本难忍受。他又不知是仙姑所为,只
当被我制住,反客为主,再如相强,恐我再使辣手,不特妖徒形神俱灭,他也连带要受
损害。为此他不敢妄动,心中实是恨极,现正盘算救那妖徒,转败为胜之策,迟疑不决,
未敢就来。仙姑如将此鸡杀死,妖牌破去,这妖孽见爱徒惨死,无法挽救,定必当时赶
来拼命。以难妇之见,斗法是在黄昏时分,最好挨到那时,等难妇也准备定当,为船排
行旅除此大害;否则,仙姑法力虽高,飞剑、法宝更具威力,但不知邪教底细与下手方
法,一个不巧,仙姑虽不致于受害,妖孽必被逃走,再想除他就艰难了。”
  沈琇一听,少妇竟是眇女之母幺十五娘,又为眇女之事而来,好生欢喜,敌意全消,
早伸手将母女二人,拉向亭侧坐下。听她说完,问道:“你说眇女快要由此经过,如等
黄昏动手,万一错过怎好?”十五娘道:“先前因为我眼瞎力弱,好些难处,必须冷不
防迎头下手,方可成功。既有仙姑同行,便可跟踪追寻,上天下地,不论藏向何方,均
能找到,就惜过也不怕了。”沈琇闻言喜慰。因见那鸡疼得满地乱扑乱滚,觉着可怜,
笑问道:“妖徒可恶!此鸡无辜,道友可有什方法,或杀或放,免此鸡连带受罪么?”
十五娘想了想,答道:“仙姑如此心慈,此鸡也实可怜,待我姑且试解其难。不过那面
法牌甚是厉害,我行法移动时,仙姑可将飞针放出,注定此牌,稍有异兆,或见牌上现
出人形,立用飞针朝上下两团人血绘就的妖符上射去。那人影千万不要伤它,只用飞剑、
法宝将牌绞碎,底下我自有道理。万一妖人赶来拼命,仍须用飞剑防身,再用飞针迎敌,
绝可无虑。”
  说完,便由身上取出一把竹刀,朝亭中心画了一阵符咒,再将刀朝鸡身上又画了十
几下,手掐法诀,朝鸡一扬,便有一道黑光射出。同时鸡身上便有一团暗赤光,光中裹
着一条黑影,箭一般往上飞去,吃黑光往下一罩,当时裹紧。亭中心也有一蓬绿烟涌起,
两下合拢,落向地上,聚而不散。那鸡忽然喔喔惨叫,好似疼得更凶。十五娘扬手一招,
鸡身铁针全数飞起,往烟光中射去。那鸡立似急鸟脱笼,亡命一般,连飞带蹦,穿窗往
外逃去。烟光中随发出极凄厉的悲嗥之声,声虽不大,听去十分刺耳。沈琇知是妖魂被
禁在内,忙照所说立向牌前,将飞针放将出去,到了牌前停住,针光直指牌上血印妖符,
耳听妖魂啸声越发狞厉。方觉讨厌,跟着又听远远有人喝骂道,“丑婆娘,你敢伤我徒
弟分毫,少时现世现报,一命还我两命,不信你就试试。”那声音若远若近,又似由牌
上发出。
  沈琇所用飞针、飞剑因是峨眉真传,已然炼得与身相合,能随人心意发挥妙用。这
时因听怪声,微一分神,飞针失了主驭,立发出诛邪本能,朝前一冲。沈琇连忙止住,
两下里已经相触。牌上立飞起大片烟光,激射如雨。同时又听身后一声厉吼,满亭黑光
一闪,妖魂似已毙命。又见妖光发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针一指,两道金光突然
大盛,打向牌的两头。当时那牌也化做大片暗赤色的妖光,当中裹着一条人影,晃眼由
小而大,待要作势向人扑来,两下里才一接触,便被飞针炸成粉碎。妖光一散,人影立
时脱身而起,本要向前飞扑,因沈琇防身飞剑已先放起,似见剑光强烈,不敢再进,略
一停顿。忽听哭喊爸爸之声,幼童阂仁已拉着十五娘由身侧抢扑过来,朝那人影扑去。
那人影扑向十五娘身上,便即不见。十五娘始而面色甚是悲愤,人影上身以后,忽现喜
容。阂仁却在旁哭喊:“我爸爸呢,是被仇人害了么?”十五娘好似不暇答言,只把手
朝爱子一摆,匆匆说道:“这妖孽真个阴毒,幸我今日小心,预先防到,否则我夫妻必
遭毒手。此时事在危急,仍望仙姑大力相助,救我丈夫一命,请快随我走吧。”说罢,
便请同行。
  沈琇知那人影是她丈夫阂烈,闻言应诺,匆匆不暇多谈,一同往外走去。赶到湖边
无人之处,阂仁随手折了一根柳条,交与乃母。十五娘便将柳条掷入水中,立化成一条
小船,拉了沈琇,飞身纵上,将手一指,便箭一般往君山漂去。十五娘母子独立前面,
不时由身上抓出一把米豆之类,反手朝后打去,头却不回。沈琇回头一看,小船离岸已
远,波光浩荡,夭水相涵,所行之处,不是正路,所有舟船均在侧面,湖上甚是空旷。
乍看并无异状,可是十五娘每有米豆打出,必有好些妖光邪雾,连同人物影子出现,有
远有近,两下里一撞,米豆立化为黑光爆散,双方同时消灭。船行如飞,不消片刻,便
离君山不远,眼看到达,忽听十二螺后雷声大震。十五娘大惊失色,喊声:“不好!”
一手拉着阂仁,一手拉了沈琇,由身旁发出一片黑光裹住三人,慌不迭离船而起,同往
后山飞去。遥望湘灵洞口,光霞电闪中,飞射出一股黑烟,中问裹着两条人影。十五娘
忙喊:“这便是那妖人。”沈琇因见十五娘行时惊慌。便料有事,早在暗中戒备,飞针、
飞剑全部准备停当,本在目注前面,相机应敌,闻言把手一扬,全发出去。
  妖人原因邪法为对头所破,又死了一个妖徒,心中恨极,阂烈元神又被救走,愤无
可泄,想拿阂烈肉身出气,就势诱敌。不料有人寻来,双方正在争执,又被一正教中的
女仙发现踪迹,下来除害。一到,便发太乙神雷,将所设妖阵邪法破去,妖人肉身也为
飞剑所诛。正用邪法往外飞遁,本就难免于死,刚一飞出洞外不远,迎头遇见沈琇等三
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又因沈琇藏身黑烟之中,没看出来历,以为肉体已失,元神
飞遁神速,尽可就势报仇,好歹也使仇人受点伤害,再逃不迟。做梦也没有想到,内有
一人并非黑煞教门下,法力虽还不济,所用法宝、飞剑均具绝大威力。先见剑光强烈,
方欲逃避,一根针形金光夹着一溜烈火,已经上身,立将妖魂炸散。残魂还待往侧射去,
忽由洞口内飞来一道白光,其疾如电,只一闪,便追上残魂,裹住一绞,立即消灭无踪。
  三人也已停住,瞥见白光后面飞来一个红衣少女,方想招呼,少女消灭妖魂之后,
随手一指,那片白光立向三人飞来。沈琇见势不妙,刚指飞剑迎敌,忽听洞口有一女子
口音大喝:“徒儿,快些停手。”紧跟着,一道金光比电还快,飞将过来,将双方隔断,
人也飞到。沈琇见是一个中年女尼,看去甚是眼熟,料无敌意,一面戒备,问道:“师
姑何人?为何与我为难?”女尼答道:“贤妹,请至洞内再谈吧。你那门人也在那里。”
话未说完,眇女已自洞内奔出,口唤道:“此是云灵山白云大师,那是师姊万珍。白云
师伯乃师父前生好友。请至洞中再说吧。”
  沈琇随带闵氏母子引见,同去洞内一看,法台上面妖幡,连同邪教中的法物,均被
白云大师破去,满地狼藉,台下倒着几具死尸,前见周、罗二妖人也在其内。另一美少
年盘坐台上,状似入定。三人刚一进洞,立有一条黑影由十五娘身上飞起,向前扑去。
少年立时醒转,先向沈琇和白云师徒跪谢救命之恩,随谈经过。
  那少年正是阂烈,因寻爱妻,行至湘江,遇见仇敌披麻教中长老白面瘟神曾满成师
徒五人,暗用邪法将其擒去,元神也被禁住。同时,又发现十五娘踪迹,意欲借着乃夫
元神为饵,一同害死。不料事还未成,忽被沈琇无心破去。二人合力,即以其人之道,
还治其人之身,杀死妖徒,破了邪法,并将阂烈元神救下,跟踪追去,妖人惊觉以后,
又急又怒,正待施展毒手将闵烈杀死,用他尸体行法还攻,为妖徒报仇泄愤,周卓、叶
连生带了眇女由洞庭经过,发现邪法禁制,知有同道在此,跟踪寻去。
  眇女虽受邪法禁制,实则初遇周,叶两妖人时,早在暗中戒备。因知二妖人心黑手
狠,自从黑煞教瓦解,意欲重振邪教,不论何派妖人,均行结纳,势力颇大,邪法又高,
惟恐乃师不是对手,为其所伤,只照妙一夫人传授,守定心灵,假作为邪法所迷,一毫
也未抗拒。二妖人也以为她乃笼中之鸟,逃不出手,均未在意。及至进洞一看,见是熟
人,所禁制的正是以前同门师弟阂烈,本来就要解劝,令其释放。眇女见父亲被困在内,
一时情急,便把家传本领,连同眇目内所藏的一粒护魂珠,冷不防施展出来,抢上法台,
将乃父全身护住。曾满成骤出不意,竟被捷足先登,急切间休说杀人,连那邪法毒刑均
难使用。周。叶二人对于眇女,原有极深用意,看得最重,见她情急救父,以死相拼,
自不舍其送命。一面苦口相劝,一面暗中戒备,以防破脸。妖人越发怒火上撞,说妖徒
被杀,形神皆灭,新仇旧恨,越来越深,非报不可,执意要将闵氏父女残杀。
  双方正在争执,不料白云大师同了女弟子万珍,偶游君山,发现邪气与妖法禁制,
知有妖人为恶作祟,立时赶来。眇女转世时,未经仙法禁制灵慧,一见面,便认出是前
生师执白云大师,忙即自道来历,急喊求救。周、叶二人本不致死,也是恶贯满盈,不
特未与眇女一起,求其解说,反因来人不是庸手,邪正殊途,原是水火,竟随曾满成同
用邪法抵御。曾满成也将妖幡展动,还妄想把来人擒住,逼那少女顺从,供其淫欲。满
台黑气刚刚涌起,吃大师扬手一太乙神雷,首将法台上妖幡法物全数震成粉碎。师徒二
人的飞剑再吃剑光一绞,众妖人全数毙命,只有曾满成、周卓二妖魂乘隙遁走。万珍立
即迫出,刚刚成功,大师也将闵氏父子禁身邪法破去,追出与三人相见。
  彼此说完经过,沈琇寻到爱徒,为三湘行旅除一大害,又经白云大师指点,不必再
多耽搁,便可赶往岷山,取回前生所藏法宝、飞剑,再去峨眉拜师,自是喜出望外,欣
慰非常。白云大师随说:“我尚有事,须往东昆仑一行。贤妹照我所说行事,十日之内,
便可见到长眉恩师与众同门好友。不过此时恩师与玄真子师兄尚在东海,众同门也均他
出,须等师父快回,方始回山等候,去早无用。如在八九天上赶到,决不误事。”说罢,
一同出洞,施展仙法,将妖人尸首化去,封闭内洞,不令常人走进。一切停当,便自作
别飞走。
  沈琇本要上路,因闵氏夫妻再三挽留,眇女又甚念父母,依依不舍,好在此行有他
夫妻行法护送,当日可到岷山,日期足有富余,便即应诺。闵氏夫妻早年名震江湖,相
识人多,此次最厉害的对头已然除去,无什顾忌,便在当地雇了一船,陪同沈琇在湘江
洞庭一带,饮食游玩了几天。
  沈琇见那十五娘虽被妖妇暗算,毁容残废,但是天生丽质,仍具风华,依旧柔肌胜
雪,吹气如兰;心性又是那么端娴温婉,音声曼妙。偏生美目已瞽,满脸创伤,好生怜
惜,别时笑问有何方法可以复原。十五娘苦笑道:“女子略具几分美色,便是祸水,甚
或误人误己。当受邪法暗算之后,速为医治,并非无望。只因难女稍具蒲柳之姿,未嫁
以前,便生出不少事来,嫁后更遭仇敌环伺。丈夫又有美男子之名,江湖上淫娃荡妇追
逐者多,他偏情爱专一,避之若浼。群邪忌妒,转与难女为仇,百计陷害,终遭暗算。
如今虽然残废,却可少受好些烦恼。好在丈夫情厚,并不以人残废,变易初衷。遇事附
在小儿身上,一样可见,日久已成习惯,也就不去想它了。”沈琇笑道:“昨见白云大
师,越发想起前生之事。此去重返师门,只要有法想,我必助你复原如何?”阂烈父子
同了眇女,闻言连忙下拜,称谢不迭。十五娘朝阂烈微哂,方要开口,阂烈已先说道:
“你不必多心,没有眼睛,终是不便,莫非单是双目重明,你也不愿么?”十五娘方始
改容,向沈琇谢道:“将来能使难女重见天日,自是感激不尽。不过时日太久,恐非仙
府灵丹,不能如愿。此丹何等珍贵,能否赐与异教中人,实难预料而已。”沈琇道:
“这个无妨,本门灵丹,本为救济仙凡之用,你夫妻虽然出身左道,近已归正,人那么
好,你女儿又是本门徒孙,怎么会没有法想?”闵氏夫妻重又称谢。
  沈琇师徒便令行法上路。十五娘去至船头,将手一招,忽然一阵风过,那船便如箭
一般朝前驶去,仍由川峡溯江而上,次日便到岷山。闵氏夫妻便行拜别,说道:“此山
左近,多有修道之士隐居,正邪各派均有,除山后白犀潭住着一位女异人,我没见过外,
余者多半相识。尤其前山玄女庙中步虚仙子萧十九妹,前年救过我夫妻一次,久欲登门
叩谢,未得其便,难得到此,意欲就便拜见,以谢前恩。再者,仙姑藏宝之处,深居金
凤山后,外人也不便随去,恕不奉陪了。”沈琇也未留他们,自率眇女往金凤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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