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寻梦网首页武侠天地还珠楼主作品杜甫

杜甫


第 三 回
急景正凋年 笔染烟云惟有饿
考功仍下第 诗成珠玉也长贫



  杜、郑二人归途雨势渐大,见道旁有一小酒肆,便人内避雨。偏生那雨浙浙沥沥兀自不
肯停歇,冷雨敲窗,凄风吹鬓,心情苦闷,更念远人。正要了些酒菜来对饮消愁,并托酒家
代办两份雨具。忽见两个酒客冒雨走进,虽然张着雨伞,下半截衣服已被雨点飘湿。内一少
年生得猿背蜂腰,面如冠玉,双眸炯炯,顾盼非常,进得门来,随手把雨伞往壁间一搁,便
喊:“酒保快备酒菜!”同来一人正向门边抖那伞上的雨水,动作也颇轻快。杜甫因那少年
虽像是个世家公子,衣冠却颇朴素,眉宇之间别具英姿,人也随便,没有寻常纨挎习气,不
由多看了两眼。正想此人倒也英俊,耳听有人笑呼:“子美!”转脸一看,一个年纪不过三
十上下、神采奕奕、仪容俊朗的少年正朝自己含笑走来。看去非常面熟,忽然想起,来人正
是门边抖雨的一个、前在东都相识的南阳岑参。因他人很豪爽,富有胆识,诗也作得极好,
彼此十分投契,一别数年,不知何往。日前才打听出前年中了进士,人在长安,正想寻他叙
阔,不料无心相遇,忙即拱手笑迎,并向郑虔引见。先一少年也满面笑容走了过来。落座通
名,才知少年正是自己平日佩服的忘年之交故尚书严挺之的儿子严武。前在东都相见时他还
是个幼童,不料人已长大,生得这样英俊,言谈举动又极豪迈。深幸故人有子,更加高兴。
  严武号季鹰,因父亲在日屡次称赞杜甫的才能,只为见面时父亲正受到奸相李林甫的排
挤,业已贬官退隐。不能使其进用,常时引为恨事。本有先人之见,再见到杜甫的言论丰采
果与寻常腐儒不同,又是殷勤赞许,不以老辈自居,心更佩服,自然亲近。风雨潇潇,肆中
更无他客,这长幼四人都是多才多艺,而又喜友健谈的人物,彼此投机自不必说。这一席酒
竟吃到掌灯以后犹有余兴。后来还是杜甫恐郑虔之妻等门,恰好风雨初停,便和郑、岑、严
三人定了后会之约一同散去。
  过了几天,杜甫把奉赠汝阳王的诗作好。因恐郑虔懒得现画,亲自往访,帮他挑了一幅
现成的画,题上一首诗,又强他换了一身干净衣履,同往汝阳王别墅,才知李琎已往骊山,
便托孔巢父代为转交,事后也未作理会。
  光阴易过,转眼隆冬。杜甫因郑虔光景穷困,当此残冬腊底,彼此都很艰难,正打算到
奉天县去寻父亲要点钱米,与他分用,孔巢父忽奉李琎之命给二入送来好些润笔和礼物,并
请除夕前三日前往王府赴宴。巢父刚走,严武又亲身送来二十两银子。
  杜甫笑道:“孔巢父刚代汝阳工送我和郑虔几十两银子和许多礼物,足供我二人度岁之
用。‘君子周急不济富’,这回的盛意我心领罢了!”
  严武两道秀眉一扬,转问道:“先(前)辈旅食长安,人更疏财爱友,汝阳王区区数十
两银子济得甚事呢?如不肯收,就是嫌我来意不诚了。”
  杜甫自和严武聚了两三个月,知他性刚,说出话来定要做到,不便再推,只得笑道:
“季鹰也是旅食长安,并非富有,屡蒙惠赠,心实不安,过蒙厚爱,我也不再推辞。郑先生
长才落魄,人又耿介,当此岁暮天寒,定难度日。自来救穷如救火,早一时好一时,你我同
往访他,就便把汝阳所赠财物给他带去,如何?”
  严武道:“汝阳润笔为何不亲自派人送去,却要先辈转交呢?”
  杜甫道:“巢父本定是代汝阳亲往,只为今日还有他事,又知郑先生正在等用,才托我
转交,并为致意。我们先去找他,就便约了岑先生同谋一醉如何?”
  严武道:“本想约好岑先生,再等先辈同饮的。不料岑先生已往郊外行猎,我正打算赶
去呢。今日申西之交我在旗亭酒楼恭候先辈和郑先生,同来一醉,暂不奉陪了。”说罢,起
身作别。
  杜甫急于赶往郑家,送走严武,便即起身。因郑虔人虽豪爽,性情孤僻,素来不喜王公
贵人,上次送画给汝阳王好像有些勉强。防他不受对方礼物,也不肯前去赴宴。正想见人之
后如何说法,到时恰遇郑妻出来开门,把杜甫请到画室落座,说郑虔选了十几张画,准备卖
些钱回来和杜甫二人分用,一清早空肚子去,还未回来。
  杜甫说明来意,把银子礼物留下,又嘱咐了几句话。刚起身要走,忽见郑虔笼着一双破
袖口,胁下夹着一大卷画,无精打采地由外走进,脸都冻紫,忙呼:“郑兄。”
  郑虔见了杜甫,立现喜容,开口便问道:“只要晚回一步我们就错过了。”随将胁下那
卷画往矮榻上一扔,冬日严寒,声都微颤。
  杜甫见他神情颓丧,料他忍着饥寒到处奔走,出卖心血,白跑了半日,一张画也未卖
成,失望而回。先前又见郑妻母子三人均有寒色,分明近日光景越发穷苦。知道他人穷骨头
硬,此时定有满腹牢骚,一个话不投机,就许拒而不受。好在方才嘱咐郑妻,已有安排,银
子礼物也都收起。不等发话,便先笑道:“今日彤云密布,严季鹰约我二人同往旗亭消寒待
雪。正好有人送了我些银子,奉约吾兄到大街上先看两件衣服,再往旗亭小饮如何?”
  郑虔清早出门时家中已无粒米,又知杜甫钱也用尽,同样艰难,迫不得已,才狠着心肠
把平日不愿出卖的几张画拿去出售。先寻几个相识的穷朋友,俱都无能为力。最后无法,才
寻那些经营书画的店铺去沿门兜售。郑虔以前曾见店中陈列的那些书画,只要是有眼睛的人
都能看出比他所画差得多,价值也颇昂贵。满腹热望,期于必售。哪知店主人见他是个不知
名的寒士,非但拒而不要,还说了许多闲话,简直无理可讲。任他说得舌敝唇焦,对方只是
置之不理。郑虔想起家中儿女啼饥号寒的惨况,又不能不硬着头皮再满处去乱撞。后来走遍
长安画肆,所遇都是一般嘴脸。奔波半日,休说把画出卖,连一口好气也未换到。最可气
是,有两处店主人说:“你用的绢倒还不差,你如不画得这个样还可换钱,这一画分文都不
值了。”
  郑虔初听时气得真想饱以老拳,等到连问好多家,话都大同小异,气也越来越馁。甚而
连自己精心得意之作都怀疑起来,恨不能把它一火烧光才痛快。最后还是想到家中妻室儿女
尚在忍饥苦盼,不能不求活路,当时把牙一咬,决计赶回家中,把旧存和上月杜甫所送的一
些素绢全数拿出,换些钱米,暂且度命,再作别的打算,从此绝笔,誓不再写再画了。急匆
匆赶回来,没想到杜甫正在此时来访,再约他去看衣服;同时发现妻儿面上均有笑容,料定
这位好朋友不知何处弄了些钱又来救急,不由朝妻子看了一眼。
  郑妻笑道:“你放心跟杜兄去罢,省得误了人家约会。我母女消消停停地做饭,免你在
家又催得我心慌。”
  郑虔闻言,心中越定,又听杜甫连声催走,良友情重,受助已多,如何还落俗套?高高
兴兴跟了就走。
  杜甫先因郑虔腹中空虚,买好衣服,同到旗亭。进门便说自己早来午饭不曾吃饱,无须
再等严武,先叫了好些酒食,等郑虔吃饱,谈风又健,这才提起李琎送来润笔之事。
  郑虔听完,哈哈笑道:“子美兄,你当我不识时务么?我拿画送人,人家送我礼物,受
之无愧。就是不送,扰了人家一席盛宴,又有杜兄的话,也不相干。汝阳极少王公习气,人
并不恶。我只是不惯和宦贵中人亲近,前事已早忘怀,故未再提而已。所送礼物虽然多了一
些,现在我们正用得着,也无须故示孤高,不近人情之理。”
  杜甫随又问知朝来卖画受气之事,好生愤慨。
  旗亭在凝辉坊甫大街上,飞檐五重,地势宽广,饮食陈设样样精美,为唐时长安学士文
人、伶官贵介宴饮行乐之地。杜、郑二人去得早,座位正好临窗,一面可以遥望终南阴岭,
一面可以近眺芙蓉御苑。俯视长安城内的十万人家,屋瓦如鳞,许多繁盛的街市和流水一般
的行人车马往来都在足下。二人只顾说笑,也无心去看。后见时已西初,寒云低压,朔风不
生,天空中渐有雪花飘下,登楼赏雪的酒客也越来越多,好些华服少年并还带有伶官歌伎,
衣香鬓影,笑语风生,整座酒楼便热闹起来。正想严武素来性急,已到约定时间怎还未到?
忽见一个中年文士走上楼来。刚看出那是岑参新交的诗友薛据,耳听郑虔手指窗外笑呼:
“子美兄快看!这人骑马的本领似不在你以下呢。”回顾窗外雪已越下越大,东南方大片疏
林中有两人两骑,挂了佩剑,冲风冒雪而来。当前一人头戴纶中,身穿杏黄裘,骑着一匹枣
红色的大马跑得正急。到了左近溪前,似恐溪水冰冻,将马滑倒,刚把辔头一勒,紧随身后
的马上少年骑术更好,跑得更急,也自追到。眼看二马首尾相衔,快要撞上,少年忽把缰绳
往侧一勒,当时避开前骑,连入带马凌空腾起,竟将那一丈多宽的冰溪跃过,马不停蹄,连
同后面踏冰而渡的同伴一路急驰,往旗亭这面赶来。少年腰挂长剑,挺坐马背之上,人既英
武,披着一件大红斗篷,骑的又是一匹白马,突然腾空飞渡,吃风一吹,斗篷立被兜起,宛
如一片红云,护着一人一马飞翔于千层雪浪之中,豪快无伦,好看已极。等来人绕到楼前下
马,才看出后一骑像是岑参,马上并还挂有东西。转眼便听来人上楼,当头一人正是严武,
手中还提着一串山鸡等野味。见面才知他和岑参出城行猎,换了装束,又正下雪,故未看
出。岑参。薛据都是应约而来。
  岑参刚同入座,便对杜甫说:“昨日听说朝廷下诏,明春将要举行考功之试,只要有一
艺之长者均可前往应考,这是一个进身的机会,请杜兄不要错过。”
  宾主五人畅饮谈笑到了掌灯之后,见楼上酒客越多,笙歌四起,杂以谐笑之声,十分聒
耳。岑参、郑虔首先不耐。严武也觉声音嘈杂,难以畅谈,便说今日打来野味甚多,要请众
人同到他的寓所,再作长夜之谈。
  杜甫因岑参、薛据首先称妙,严武年轻,又最好客喜事,不愿扫他高兴,也就笑诺,侧
顾郑虔面有难色,脸又通红,头上直冒热汗。知他先前穿得单薄,新买皮裘刚穿上身,炉火
又旺所致。又想起他一清早在严寒中奔走了半日,到家还未坐定,便被自己拉来,此时难免
疲乏,不等开口,便作为自己的意思,代向严武婉言辞谢。郑虔自愿回家,看他老妻儿女冬
衣上身也未。乘机谢别,先自走去。
  严武所居离旗亭甚近,连马也未骑,便陪了岑、杜、薛三人踏雪同行。严武虽非大富,
这时光景比这几人都好,又当离年已近,酒食齐全,又是一个喜聚不喜散的性情,一同欢聚
到夜间才罢。
  第三日便是腊月二十七,杜甫和郑虔应约同去汝阳王府赴宴。
  李琎虽觉郑虔是个才子,还不怎样,对于杜甫却是非常看重。第二日又单送杜甫好些丰
酒果饼。杜甫本意去往奉天县省亲,这一来只好留在长安度岁了。
  李琎所送酒食就多,严武又送了些年礼来。杜甫一个人自吃不完,便分送了好些给郑虔
和岑参,下余和全旅社的人们一同分享。因孙宰等几个交情较深的人均已回家度岁,饭后觉
着无聊,耳听隔院客房内呼卢喝雉之声,便去加入同赌,赌兴甚豪,赢了十来两银子,部分
送给了输家,也没有要。开春以后朋友相识的越多,李琎时为揄扬,并常送他一些费用,严
武也常相赠,有时写两首诗送给比较看得起的朝臣,在才名渐起之际,也能得到一些馈赠。
旅食生涯居然不恶,也无须再要父亲接济了。
  三月中旬,朝廷举行考试,杜甫满拟近来诗文比前作得更好,断无不取之理。不料徒劳
无功,依然下第,杜甫先还以为主司无眼,不识真才,事后才知奸相李林甫妒忌贤能,一面
暗嘱考官所有应考的人一个都不许中,一面却向朝廷去上贺表,大意说:“天子圣明,天下
人才均受到朝廷重用,业已‘野无遗贤’。所有应考的人都是妄想于进的庸流,全不见有一
艺之长。考官不敢使此辈滥窃朝廷名位,因此一人也未取上。”当今天子居然深信不疑。再
一访问,如元结等富有才名的人物同样也未录取。心虽愤慨,无可如何。跟着接父亲来信,
老病催归。不禁大惊,星夜赶往奉天县,杜闲业已卧床不起。不久,便病故在任上。杜甫自
然哀痛万分。葬父之后,家境越发困难,便将巩县原有的先人遗产留给继母弟妹,自回洛
阳,将姑母当年所赠薄田和一些零星物件全数变卖,带了妻子移居长安。在杜陵左近盖了几
间茅屋,买了几亩田地,自率家人耕种。另外还种上一些药草,准备卖来贴补家用。一面又
按照着当时风气,作些诗文,去向朝贵们投送,以谋进取,或是求得对方一些赠送。这样安
定的生活和不可必得的事自然要受到许多的困难挫折。何况这三年工夫,一些可以帮助他的
人,不是在奸相排挤之下贬官外调,便是光景比他好不了许多。能够资助他的只有汝阳王李
琎和附马郑潜曜等有限两人。好友中严武已任太原府参军事。岑参出身孤贫,先任左补阙,
因为人刚直,又富胆力,时常斥责朝中奸邪,得罪权贵,被改任为起居郎,俸给微薄,也不
得意。总算郑虔的画已渐有人要。虽然润笔无多,依旧清贫,比初见时却好了些。并且只卖
出一张画,必要来寻杜甫分用,或是快叙终日,畅饮一醉。对于杜甫不无小补,杜甫有了
钱,自然也去寻他,这两个穷朋友彼此相顾,交情越来越深,都把对方认为穷途中的一种安
慰,无话不谈。杜甫在长安住了四年,偶然也回洛阳去扫墓,看望亲友。
  朝廷连年用兵,多开边衅,天宝初年虽然打过几次胜仗,全都得不偿失,并还加重了外
族对唐室的仇恨。用兵的次数既多,壮丁越少,兵额自然不足,不得不把年纪渐长的百姓也
强拉去当兵。征兵官吏十九横暴,甚至连老弱也被迫从军应役。长期战争造成了兵源的缺
乏。兵的质量也由强转弱,由胜转败,空使万民茹怒,士气消沉。终于元气大伤,走上不可
收拾的地步。这时,相隔安史之乱还差着好几年,在朝廷穷兵默武、苦战不休的情况下,大
量田园多被荒废,国力调敝,民不聊生。李隆基一味贪恋酒色,浪废无度,上行下效,相习
成风。奸相李林甫、杨铡(国忠)又都把持朝政,结党营私,贿赂公行,无恶不作,更给人
民加深了严重的灾害。百姓们有家不能归,有地不能种,闹得疮痰满目,“野哭千家”,开
元初期,“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繁荣盛况,竟变成了一片呻吟悲苦之声!
这和当时权臣贵戚们的尽量豪华、无穷享受、肉山酒海。早夜笙歌成了极鲜明的对照。长安
物价也一天比一天昂贵起来。
  杜甫在米珠薪桂、饥寒交迫的重压下,只管未老先衰、又穷又病,除按当时的风气奔走
朱门,用心血所写的诗文到处投递,以争取他全家老小的生存而外,更无他计。先还只向比
较投机的人们去诉苦求助。后来光景越发穷困,万般无奈,竟连一向看不起的朝臣和纨绔子
弟也都找到。压着满腹牢骚,低首下心,强为欢笑,去做他们的门下宾客。长时期的磨折,
虽使得他年纪刚近四十双鬓已星,这位诗人的豪迈心情并未因此削弱。他自己的光景越来越
穷困,全家长幼衣食不周,而所见到的许多鸠形鸽面、流离道路而又呼告无门的穷苦百姓,
身受惨痛较他尤甚。本就由不得要洒上一掬同情之泪,再一想起平日,为了衣食奔走朱门所
见到的酣歌恒舞,稍微大一点宴会便倾中人十家之产的豪华景象,越发加重了满腹气愤。明
明知道这些宦贵中人十九是行尸走肉,无一通品,自己却不争气,偏要常时去向他们乞怜。
有时看不惯这些人的眉高眼低,也曾忍不住怒火说上几句气话,拂袖而去,走到路上还觉自
己傲骨嶙嶒,到底不甘常为财势所屈,满腹气忿,也舒散了好些。但一想到自己虽然发泄了
几句牢骚,人已酒足饭饱,家中却是四壁萧然,冷灶无烟,一二日内便有断炊之虞。冷风一
吹,盛气立馁。勉强赶到家中,一面强打精神安慰妻子,一面还要搜索枯肠,乱打主意。昨
晚这家业已得罪,明天又去寻谁?最可虑是,这班人方以类聚,常共宴游,声气多半相通,
伤了一个,就能带上好几个。近来已听人传说杜子美穷极无聊,人更狂傲。万一寻上门去,
再看上许多嘴脸,还受一顿抢白,岂不更糟?心中万分愁急,表面却不忍向妻子明言。这情
景真个苦痛已极。像这样的苦痛,他身受已不止一回。磨来磨去,竟把少年时的锋芒磨掉了
好些。渐渐也能忍气吞声,轻易不肯发作,郁积在心里头的怒火却是越来越盛了。他苦盼出
一贤君,回复贞观、开元之盛,使那千万苦难百姓免于饥寒,安居乐业。自己也能因时进
用,施展平生抱负。可是光景越来越穷,所想的事也越没有指望。眼看穷得不能度日了,忽
听人说,韦济由河南尹内调尚书左丞,已回长安。经过洛阳时,并还到尸乡亭窑洞访看他由
长安回家也未。想到初到长安时,虽得过韦济的帮助,又很赏识他的诗文。后来调任在外,
双方久未相见。这时听说韦济调京,自然认为是个救星,当时便找了去。偏偏韦济出门未
归,那些应门奴仆又都不是旧人,无一相识。杜甫衣冠不整,不便在人家中等候,只得把话
留下,去到街上闲踱。刚走了两条街,因恐韦济回来错过,忙又赶到韦家探间,还是未回。
似这样接连去了几次,韦家奴仆人嫌他来得絮聒,一次比一次厌烦,词色自然有些不逊。杜
甫也被闹得越来越胆怯。未了两次行近韦家先就气短,已有望门却步之感,到最后一次硬着
头皮去叩门时,被应门人上下打量,说了好些无礼的话。愧忿交杂,越想越恨,先觉求人之
难,自己衣冠士类,如何受这奴才的气?怒火刚起,忽然想到现在衣食艰难,如换别家,士
可杀而不可辱,当然从此绝交,不再上门。韦左丞以前对我十分看重,又曾到我故乡登门访
问,想见朋友热肠仍如当年一样,他本人并不在家,官做得大,奴仆就多,人情也必势利。
何况他们又不知道主人和我的交情,说话无礼也是难怪。想着想着不觉又走了两街。猛又想
起,韦家这般奴仆十分可恶,万一回来他们不给我去通禀,如何是好?心里一惊,忙往回
跑。跑了一身汗,快要到达,望见韦家大门已然关闭,门前也无车马,并不像是回来神气。
实在没有勇气再去看那应门奴仆的嘴脸,大老远跑进城来,连在街上闲走,一直不曾停腿,
人也有些疲乏。如往别处访友,又恐错过,便为难起来。想了又想,决计就在韦家门前等
候。正站得心焦腿酸,猛想起韦济喜静好道,常时独坐参玄,如其仍在家中,下人不为通
报,转眼就是黄昏天黑,身上分文皆无,城门一关怎么回去?一时情急,更不寻思,匆匆又
去叩门。刚想到方才受气情景,心里一寒,想要停手,门环已被敲动。
  大门开处,走出来的恰是方才说话最蛮横的健仆,不等杜甫发问,便气冲冲喝问道:
“告诉你主人不在家,你改天再来不是一样?总共不多一会,你就麻烦了我们六次。……”
  杜甫连方才想问主人是否在家静坐的话都被堵了回去。又气又愧。窘在那里,开不出口
来。
  健仆还想发作几句,忽听呵道之声,探头往西一看,忙即回身。刚一侧转,门内已有十
几个健仆抢了出来。大门全开,分行侍立,各自整理着所穿衣帽,一言不发。
  这半天杜甫只一发现街上路过的驺从和呵道之声,定必留意窥探,业已多次。见此情
势,料是韦济回来,探头往前一看,前行驺从果是尚书的仪仗。心中一松,连忙抢步迎上前
去。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武侠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