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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侠狄龙子


第 十 回
劈掌戮群凶 桃弯惊芒 谋人自毙
痴情深一往 溪山如画 与子同行



  前文凶僧因忿三姑说话难堪,欲向文麟猛下毒手,冷不防朝前扑去,不料窗外一股
掌风迎面打来。凶僧本要跌倒,身往后退,心再发慌,忘了身后还有一席残肴,一下撞
将出去,连桌椅带人一齐翻倒,劈哩喀喳,乒乓叭嗒,满屋杯盘乱飞,残看狼藉,凶僧
也跌倒在地。
  恶道正往前纵,三姑虽未把他放在心上,但一想尚有文麟在旁,对方人多,身居虎
穴,虽有大援在后,对方怒发如狂之际,也颇危险,心里有些发慌,待要抢前迎敌,耳
听呼的一声,又是一股掌风由外扫来。
  恶道发动稍慢,也不至于受伤,只为素性阴险,以为凶僧性暴,必朝三姑扑去,似
此劲敌,不乘此时合力夹攻,冷不防下手,万元取胜之理,又因人较机智细心,看出主
人与三姑嫌怨颇深,于是新仇旧恨同时引发,上来便下杀手,满拟凶僧性如烈火,受此
奇辱,必和三姑拼命,不料凶僧心有顾忌,又知三姑不是庸手,难于取胜,上来想拿文
麟出气,两下心意相左,等到瞥见凶僧往扑文麟,方自暗骂:“秃驴真个废物!你杀穷
酸有什用处?”耳听窗外哈哈一笑,一股掌风已由侧面打来。
  恶道武功高强,久经大敌,长于应变,耳听呼的一声,便知来敌不是寻常,百忙中
往旁一闪,本来不致受伤。无如对面还有三姑一个劲敌,见凶僧、恶道双双飞纵过来,
惟恐文麟受伤,打算将恶道架开,抢向文麟面前,把人护住再行应敌,刚一掌朝前架去,
正赶恶道临时变招,往旁闪退。三姑情急之下,为防有失,单臂用力,“金龙探爪”,
当胸就是一掌。
  恶道本在收势旁闪,见对方一掌打到,知道厉害,改向后纵,不料窗外那人因恐误
伤三姑、文麟,原是双掌同发,由侧打来,恶道不躲,不过和凶僧一样,打中半边肩膀,
还不至于送命,这一躲,恰将三姑避开,由侧面变成正面,觉出掌风又猛又急,仗着闪
躲得快,虽未打中,右肩头仍被扫中了一点,其痛彻骨,同时凶僧已重伤倒地;心正发
慌,暗道“不好”,猛觉面前又有一股重力压到,情知遇见内家能手,中了千斤大力神
掌,内腑已受重伤,惊悸亡魂中忙把身子往后一仰,打算仰跌在地,避重就轻,免将脏
腑震断,保住残生。谁知遇见照命凶星,恶满数尽,他这里往后倒退,那股真力也随同
下压,当时胸前一紧,逆血上行,口里发甜,两太阳直冒金星,啊的一声,连一口气也
未透转,就此肝肠断裂,七窍流血,死于就地。
  这原是同时发生转瞬间事,双方连念头都不容转,晃眼之间,胜败已分。三姑一心
专顾文麟,并没想到身后异人的武功这等高强,一见凶僧倒地,惟恐敌人翻脸,忙抢向
前,急把文麟拉住,令其快走,恶道已惨死地上,凶僧也受伤惨重,倒地未起,心胆立
壮,刚拉文麟越窗而出,忽听门外步履之声,冯婉如又在大喝:“三姑留步!这位朋友
尊姓大名。”话未说完,一条黑影已由窗外飞进,落地先向三姑说道:“你二人可用套
索仍由原路下去,这里的事由我发付便了。”三姑应诺,带了文麟便往崖边跑去。贼党
也纷纷赶进。
  婉如见来人是个头戴面具身穿紧身黑皮衣裤的少年,因是身材瘦小,所穿紧身短衣
似皮非皮,不知何物所制,紧贴身上,更显得皮包骨头,又瘦又小,通体纯黑,所戴面
具又是人皮所制,色作灰白,青渗渗的,看去和骷髅一样,身手矫捷,动作如飞,那么
厉害的凶僧、恶道,竟吃他一掌一个同时葬送,心虽惊惶,但因乃父全家多年威名,今
被来人谈笑之间把人劫走,并还伤了两个有力同党,如在平日已是难堪,何况此时各路
英雄纷纷到达,将与强敌恶斗之际,这人怎丢得起?即便不敌,也应有个交代,强笑问
道:“这位朋友,素昧平生,何故上门欺人?请道其详。”黑衣人见外面跑进四个贼党,
均被女贼挥手止住,发话询问,哈哈笑道:“我黑骷髅近年本不愿多事,只为有一朋友
撞见几个贼党,拿了雷四先生的铁木令正在说笑,问出是由周文麟身上取来,以为尔等
明知故犯,有心抗命,前来问罪。先想他们也许事出无知,只要把人交出便可无事,中
途发现蔡三姑同了一人赶来。我知此女为人尚好,互相谈了几句,同来窗外。先用铁木
令警告你们,见你不曾抗命,正要令人退走,谁知这两个贼僧道不知死活,意欲暗算二
人。我生平最恨恃强欺人的狗贼,周文麟一个文人,你们无故将他欺凌已是该死,而这
雷四哥铁木令所到之处,照例不容违抗,顺他者生,逆他者死,既敢违抗,当然不能容
他活命。我知你们近日约了不少隐迹多年的老贼,好好日子不过,想要自寻晦气。此时
你们人未到齐,本不值与你计较。说得分明,我决不走,无须用什缓兵之计拖延时候。
不问你们多少人,我只孤身应敌。如其不知厉害,想要一分高下,只管把人喊来,我等
在这里便了。”
  婉如一听,来人竟是昔年与雷四先生齐名的黑七煞中神行无影黑骷髅查牧,这一惊
真非小可,初意敌人狂傲凶横,情面难堪,丢人太大,欲借问答为由将其绊住,以便贼
党闻信赶来,以多为胜,合力夹攻,不料被对方叫破,先进来的几个同党虽非庸手,武
功还不如凶僧、恶道,如何应敌?急切问正打不起主意,老贼和那几个有名人物又不知
何往,心正为难。忽听门外有人笑道:“主人不在,哪位朋友光降?待我看来。”婉如
一听来人乃是老贼昔年至交,有名的矮韦护、铁掌铜拳沙镇方,心中一喜,忙喊:“沙
老快来!”人已走进。
  另一面三姑带了文麟到了崖口,正待用绳索把人缒下,猛瞥见老贼冯越同了许多党
羽和恶兽黄猩子由峰后跑回,下去难免撞上,自己无妨,文麟却是可虑,心中惊疑,不
敢就下,一听婉如高呼“沙老”,猛想起此人也是父执;日交,成名多年,本领甚高,
幼年曾经见过两次,暗忖:“老贼最怕张扬他丑事,何不将机就计,索性等老贼回来,
当众明走山正路出去。”主意打好,便停了下来。
  回到窗前一看,那沙镇方乃是一个须发如银、根根见肉的红脸矮胖子,手中拿着两
个茶杯大小的铜球,由门外缓步走进,见面笑道:“我当是谁,竟是黑七煞弟兄么?今
日光降,有何见教?凭这一僧一道,何值阁下动手?”黑衣人接口哈哈笑道:“老东西
少说俏皮话。今日我本无心至此,因见我雷四哥的铁木令被人盗去,问出雷四哥将它赠
与文人周文麟,现被老贼擒来。好些无耻的事不必说了,依我本意,只要对方无心冒犯,
如肯服低,将人交我,使可无事。不料贼和尚他们见了铁木令仍想暗算伤人,杀害善良,
我才出手将其打倒。如不服气,不妨连你一齐算上。”
  沙镇方闻言,哈哈笑道:“老兄年已不小,为何还是这大火气?即便你我有什难过,
也不是当时的事。何况这里人多,我老沙生平从不以多为胜。真要讲打,不久这里便有
一场约会,到时一决胜负存亡,岂不光明得多?不过你说的那周文麟却请留下,日内自
会送他回去,决不伤他一根毫发。雷四先生的铁木令也由我交还,向他领罪。所有过节
都由我老沙一人承当,任凭雷四先生和贤昆仲处置,刀山剑树当前,我老沙也无二言,
你看如何?”
  黑衣人笑骂道:“放屁!我向来不懂情理过节,任你成千成万的人,也只一人应敌,
有本领只管施展过来。”说时凶僧身受重伤,倒卧在地,一面装死,一面静听,暗中咬
牙切齿,一想成名多年受此重伤,同党又遭惨死,以后成了残废,如何在外行动?无奈
仇敌来历太大,不敢妄动,正在暗中咒骂,沙老一到,觉着有了仗恃,心胆立壮,一面
咬紧牙关,强忍奇痛,再把身旁暗器五毒核桃钉偷偷取出,握在手内,运用真力,用内
家真气,侧目偷觑,见敌人趾高气扬,朝着沙老和婉如等贼党从容发话,旁若无人,越
发有气,冷不防把手一扬,照准对方上下穴道,似一蓬寒星打去。
  那核桃钉乃凶僧独门暗器,形如核桃,长约寸半,前头凸出一钉,约有寸许长短,
另外还有五个棱角,纯钢打就,锋利无比,并有毒药喂过,中人必死,无论多坚厚之物,
中上必碎。凶僧原仗着一身武功,生具神力,以前所背铁木鱼,重有上百斤,拿在手上
运转如风,周身炼得和铁一样,刀斧所不能伤,纵横江湖多年。极少遇见对手,生平共
总两次败在异人手内,余者所遇全非其敌,这类暗器直用不着,又因棱角锋利,无论皮
革衣服均易划破,已有多年不曾携带。
  自从去年向简冰如寻仇,受袁和尚戏侮,把随身招牌铁木鱼失去,心中恨毒,连夜
赶回,重炼三月苦功,把手法炼熟。此次赶来,并还约了好些同觉,待寻敌人拼命,只
和仇敌稍微沾亲带故的,见面便即杀死。事前访出文麟、沈煌均是冰如门下,上次受那
奇耻大辱又由二人而起,越发愤怒,不料在蔡家树林内无心发现,正下毒手,被三姑出
头救去,反受了一场恶气,为了三姑内外功均臻绝顶,更有一口削铁如泥专破武功的宝
刀和三只神铁镖,又是老贼冯八公的义女,不得不忍气吞声,负愧而去,事后越想越恨。
  这日正由外接了两个能手赶回冯家,进门听说文麟在此,想起前仇,.心中大怒,
欲往杀害,后间出老贼以客礼相待,此仇难报,正生闷气,偏巧女贼冯婉如因日前蔡家
席上嫌三姑神情强做,说话牢骚,目射凶光,暗中怒视。被文麟瞥见,警告三姑,令其
留意。三姑本恨她平日阴险淫凶,助纣为虐,最喜长舌,拨弄是非,再听心上人这等说
法,先又吃了几杯闷酒,回到席上便借题发挥,将她平日和朱、刘二人通奸,淫荡无耻,
好些不堪的恶迹,指桑骂槐挖苦了一顿,对于老贼自然不无微词。
  席上群贼全都愧愤,但因老贼法严心狠,三姑是他命中克星,平日百依百顺,任其
当而侮辱讥嘲,仍是片面相思,爱之如命,向不计较,万一翻脸动手,不问胜败,老贼
只一偏袒对方,谁都禁受不住,只得强忍怨毒,回到路上互一商量,觉着老贼老不收心,
自寻苦恼,调戏三姑,以致把柄落在人的手内,任其骄横狂傲,目中无人,稍不遂意便
以恶声相报,冯氏全家那等威名,竟无一人敢于发作,好容易两下疏远,断了来往,大
家少受好些闲气,不料老贼表面痛恨,心仍不死,一有机会又去命人引来,帮了她的忙
还受恶气,实在难堪,越想越痛恨,便由女贼为首,回去造些谣言,添枝加叶,朝老贼
进谗。后将文麟擒来,便在一旁偷听,满拟不能奈何三姑,好歹也将她心爱的人杀死,
稍微泄恨,不料冯大夫妇较识大体,又知他这五妹最是阴毒,所说未必可靠,先向文麟
问出三姑并未泄漏老贼阴私,人又正直光明,和老贼一说,父子二人全起爱才之念,意
欲釜底抽薪免得将事闹大,对于文麟毫发未伤,反对客礼相待。
  婉如因想老贼喜怒无常,说话算数,看那情势,分明知道自己所说,不甚可靠,少
时三姑赶来,再要把话说开,害人不成,反要吃亏,暗忖虎毒不食子,反正弄巧成拙,
不如把事闹大,把文麟杀死,等三姑赶来,定必翻脸,迫得老贼不能不下毒手,永除后
患,正打主意,忽然听出文麟不识抬举,说话强傲,刺中乃父心病,老贼已被激怒,只
为有言在先,不便发作,恰巧前山有警,赶了出去,不曾在屋,知道凶僧对这两人切齿
痛恨,正好利用,便往怂恿。
  凶僧果然一点就燃,当时赶来,结果仇未报成,吃黑骷髅一劈空掌把左肩骨打碎,
痛晕倒地,数十年形影不离,同恶相济的党羽也被打死,早就横心,欲用暗器拼命,先
恐敌人和雷四先生一样炼有罡气,仇报不成反为所杀,不敢妄动,及见敌人大意,心中
暗喜,以为共只两个强敌,自己这面虽多能手,听沙老口气,似借口自己这面人多,另
约时地再决胜负,表面大方,不愿以多为胜,实则还是畏惧黑七煞的威名,又怕雷四先
生铁木令,惟恐一成仇敌,难于收拾,就此下台。暗忖:“我数十年威名,如今落成残
废,以后江湖上已无立足之地,你们这些老贼平日何等狂妄自大,为何一遇强敌如此怕
事?人家已欺上门来,还说这类无耻的话。我且给你闹个大的,凭我手中五毒核桃钉,
便是一块铜板也必打穿,黑鬼武功多高,骤出不意,只要打中穴道,断无不死之理。”
主意打好,乘着双方问答之际,猛一翻身,扬手便是大把发出。
  凶僧武动也实惊人,这类四面均有尖角、锋利非常、触手即碎又具奇毒的暗器,寻
常武家连一枚也无法把握,他却大把拿在乎内,全是锋尖朝前,互相凑合,并在一起,
合成一根三四寸长两三寸方圆形如铁钉之物,同时发将出去,出手分散,化为十余点寒
星,并还照准敌人上下穴道,似暴雨一般打去,端的又猛又急,凶毒无比。凶僧百忙中
瞥见敌人不曾防备,为了仇深恨重,上来便将真气屏住,暗器出手方始发声怒吼,满拟
一发必中,沙老不足恃,即便对方还攻,不能逃命也拼得过,正待忍痛纵起,以防仇敌
受伤回手,能逃得过终是便宜。
  说时迟,那时快!凶僧卧处偏在黑骷髅的后侧面,沙老虽看出他在装死,但知黑骷
髅炼就玄门罡气,扬手便可制他死命,以为无法逃走,起身只更受辱,故意装死,挨到
仇敌走后再行起身,不料会把多年未用的核桃钉发出拼命,准备借此报仇,方才匆匆相
见未听说起,事出意外,心中一惊,又见婉如和众贼党均在身旁,惟恐遭了波及,仗着
久经大敌,武功高强,连念头都不容转,慌不迭刚把婉如往身旁一拉,扬手一掌朝前打
去,准备把旁立贼党护住,免受误伤,忽听连声惊叫,人影微闪,群贼纷纷惊避中,一
股又劲又急的掌风已在身前闪过,如非先发一掌挡了一下,自己或者无妨,旁边贼党必
有两人被那掌风扫中,休想活命,随听了当夺夺一阵乱响和怒吼之声,地板上叭的一声
大震,凶僧已横尸在地,死于非命。
  原来黑骷髅查牤为当年中条黑七煞中第一能手,天生异禀,炼就玄门罡气,耳目尤
为灵警,能在隔墙百步之外打人要穴,著名的嫉恶如仇,手狠心黑,凶僧对他暗算,分
明自寻死路,尤其所穿黑衣乃蛟皮所制,刀剑不入,那十余点寒星即使打上也无用处、
早就看出诈死,疑要闹鬼,艺高人胆大,暗自好笑,也未放在心上,初意凶僧内外功夫
均非庸手,至多暴起暗算,情急拼命,心中暗骂贼和尚一动必死,如何能够近身?后来
听出凶僧手在移动,并有金铁微微相触之声,才知想用暗器猛放冷箭,暗忖:“自己内
家气功已然出神入化,黑七煞的威名,贼和尚多年老江湖,断无不知之理,就说身穿黑
蚊衣靠,外人不知底细,这一身刀斧不入的皮骨,岂是暗器所能伤害?”正自奇怪,忽
然脑后风生,十余点寒星已如暴雨打到,因见前面还有男女贼党,又料凶僧必是想用独
门暗器来打自己的七窍和身上要穴,立时就将计就计,把身一侧,装着抵御,右手一扬,
“怀中抱月”之势,一面朝身后反击,顺势横扫。经此一来,女贼冯婉如仗着沙老拉开,
又用劈空掌勉强挡了一下,不曾受伤,那十来个核桃钉经黑骷髅掌风反击,多半击退回
去,来势更快,连具有内家罡气的劈空掌一齐打到凶僧身上。凶僧左肩负伤,本就奇痛
彻骨,加以用力太猛,越发痛苦难禁,正待翻身纵起,猛瞥见所发暗器被仇敌反震回来,
心中一慌,再想逃避如何能够?又当张口怒吼之时,内中一枚核钉恰巧打中口内,直通
咽喉,连舌根和牙齿一齐打断,已然见血致命,那重逾千斤的内家罡气再同向胸前猛力
压到,当时肝肠震裂,死于非命。
  下余还有五枚核桃钉,黑骷髅有意借刀杀人,避开内中三枚,使由身旁飞过去打贼
党,伸手一撮先抓住了一枚,恰巧第二枚迎面打到,更不避让,张口一股罡气照准来势
噗的一喷,那寒光耀眼比箭还急的毒钉立时倒退回去,夺的一声钉向侧面横梁之上,深
陷木内,无影无踪,然后低头朝手上一看,笑道:“贼和尚人虽万恶,论他武功,并非
寻常,却使出这样下三门的玩意。老沙,你也曾在江湖上奔走多年,有点名头,和这类
无耻恶贼为伍,也不怕丢人么?”
  沙镇方见那么又狠又准、为数又多、厉害无比的毒药暗器,来势何等猛急,对方只
把身形微闪,右手一扬,左手略抬,晃眼之间便全回敬过去,将敌人打死;百忙中还借
刀杀人,几乎把身前逃避的同党伤了两个;下剩两枚核桃钉,一枚被其张口反喷出去打
向梁上,一枚被他接到手内;眼看十余点寒星迎头飞舞已快上身,共只一眨眼的工夫,
竟被从从容容避的避,打的打,无一沾身,神色自如,若无其事,不特动作神速,手法
轻灵,那姿势的美妙和神态的安详,更是平生仅见,由不得又惊又佩;情知不是对手,
想想自己年已八十,数十年盛名得来不易,黑七煞只一人出场,便这样落花流水,再要
结成仇怨一齐引来,如何能敌?就算姜、冯两老友约有两个会剑术的异人,不久就要来
到,照此情势,吉凶胜败仍是难料,大援未到,凭自己的威望,不出手不行,出手又是
必败,何苦老来丢人?与其平白身败名裂,不如乘着凶僧妄发毒药暗器这点过节,就此
下台,在主人与来敌未破脸以前,由自己出头把对方引开,身家既可保全,还使主人因
此少掉一个强仇大敌,自己也由此退隐不再出世,免得日后又有江湖老友纠缠不清;心
念才动,耳听脚步之声由远而近,料知主人父子同党已同回转,连忙大声说道:“黑老
兄此言有理,且请宽坐,容老朽一言如何?”
  黑骷髅还未答言,窗外蔡三姑遥闻楼梯响动,料知老贼父子已回,忙拉文麟越窗而
入,朝着沙老下拜道:“沙叔父,你还认得苦命侄女蔡三姑么?”
  沙老原和三姑之父同盟至交,三姑幼时也曾见过,只为隐居福建莆田,相隔大远,
等到听说蔡父已死,事情已隔了好几年,退隐年久不愿远出,知道孤女家财甚富,又有
老贼照应,不足为虑,也未前来访看,有时想起,还觉自己大懒,不应这等疏忽,这次
为了姜、冯二贼与简冰如等异人为仇,三次专人约请人川相助,姜贼又曾亲自登门,迫
于情面不便坚拒;谁知到时听说老贼正在宴客,平日谦和随便不拘礼节,武功又高,突
然登门,正赶上贼党多半外出,自说:“姓沙,远道来访。”未提赴约之事。这类江湖
朋友,冯家常有来往,本不足奇,老贼事前拿不准他是否肯来,未向子女徒党提说,一
班后辈多未见过,便将他送往宾馆安置。还是婉如由外赶回,听出来人姓沙,年纪甚大,
想起乃父昔年老友,忙即赶去,恰巧凶僧、恶道两人回来,认得沙老,见面惊喜,当即
由婉如陪同上山,先到楼下客厅款待。两次要往禀告老贼,均被沙老止住,说:“多年
老友,无须拘礼。现正宴客,听说又是敌人一面。此来还要多住些日,不愿张扬出去,
贤侄女何必忙此一时?”婉如勉强陪了一会,终恐老贼怪罪,力言:“去往书房看看就
来,如与穷酸话未说完,决不禀报。”等人走后,正想探询故人之女近况,婉如忽然回
转,说:“附近山中发现敌人踪迹,父亲已然赶去。”一面和凶憎说起文麟话不投机,
词色强做,乃父已是愤怒,如杀穷酸,正好下手,随将凶僧恶道引走。
  沙老暗忖:“文麟一个文人,又是敌人一党,以老贼为人,怎会对他如此重视,盛
筵相待,礼若上宾?其中必有原因;又觉三狗男女恃强行凶,于理不合。”忽然心动,
独自赶来,想要问明情由相劝阻止,不料到晚了一步,贼党这面已一死一伤,而对方竟
是昔年名震江湖、中条七煞中的第一人物黑髓髅查牤,并还持有雷四先生的铁木令,料
知不妙,其势不能坐视,进门发现还有两个少年男女正往外走,十余年不见,三姑已然
成了少妇,又未对面,强敌当前,全神应付黑骷髅,无暇顾及,也未在意。冯婉如知道
沙、蔡两家多年至交,未和沙老商量以前,来人不曾询问,乐得不提。
  沙老事前本不知道,及听这等称呼,低头一看,三姑幼年形貌还能认出,忙答:
“贤侄女请起,我正想打听你的踪迹呢。你和这位查老前辈是一路么?那太好了。先前
不知铁鱼和尚会用那等下作暗器,黑老兄事前又未明言,出手就是一死一伤。我虽老朽
无能,数千里远来,到此老友家中,遇上这类事情,中条七友虽只丁三老侠昔年曾有两
面之缘,见面匆匆,不曾领教,别位更是素昧平生,但他七位英名早已如雷贯耳,彼此
强弱相差,不是敌手,何况又有雷四先生的令符在此。无如黑老兄逼人太甚,声势使人
难堪。明知不堪一击,但愿负伤回去从此杜门,也无坐视之理。未等请教,铁鱼和尚乱
放冷箭,几乎连自己人也误遭毒手。这等行为和所用暗器,均与老朽平生信条有违。黑
老兄如其有什过节,有意为难,不必说了。如是疾恶太甚,为这一僧一道恶迹太多,不
按昔年雷四先生所说条款,轻视他的令符,一时激怒将其打死,事出无心,这类惯用下
三门毒药暗器的黑道中人,便主人冯八兄事前知道,也不会容其登门。他固自寻死路,
也与近日双方争斗之事无干。我想中条七友成名多年的英侠,无缘无故决不犯于恃强偏
袒一方。对方如是高明之士,也不会借着他人旗鼓来壮自己声威,倚势逞强。真要不行,
便由我老朽另约时地,单独请教。胜自无望,只要保得残躯,从此隐迹深山不履尘世,
今日之事,也只算我和黑老兄一段小过节,与他人无干。主人同了几位老少朋友,为了
门人子侄当时在外受人欺凌,新近访出对头隐居本山,意欲互约时地作一了断,我便是
受人之约而来。黑老兄方才曾说无心经过,方始来此查问。现在恶人已被打死,雷四先
生的令符仍和昔年一样威力,已犯不着多事再有枝节,正要开口请教,不料贤侄女会与
黑老兄一路。此事再好没有。我与令尊原是骨肉之交,死时我未在场,得信已晚,相隔
大远,又知冯八兄有托孤之任,故人之女得他照应,自无话说,因此未来看望,每一想
起,深觉愧对良友。老朽年已八十,已将人士之人,名利之心早已消忘,为了朋友原是
无法。现因贤侄女与此有关,无论有何委屈丢人之事,均由老朽一人承受。黑老兄如不
见谅,老朽情愿伏低,请大驾回转中条。老朽在此,也只与昔年几位好友聚上些日,无
论情势如何,只作旁观。过了月底,立即专程登门,负荆请罪如何?”
  说时,老贼冯越也率子侄从党带了满腹气忿匆匆赶回。因老贼所居,除几个心腹徒
党而外,连下人不奉命也不许入门,法令最严,子女如有违犯,也不加以宽贷,服役的
人也都是些相随多年的贼党,当日接连发生事故,又有远客到达,这班人都正忙于约人
相助,来去无常,子女贼党不是奉命他出便在宾馆陪客。老贼因连日发生拂逆之事,虽
然强敌当前,例有文章,当着外人接连失利,终是难堪,表面上仍作镇静,不肯惊动宾
馆中人,方才发现强敌扰闹,知道自家人少,又当怒火头上,亲自赶去。残余徒党见老
贼亲自出场,纷纷随往助威,剩下有限几个,又都听见楼上有了响动,赶进屋来由峰脚
起直到二楼,并无一人。
  老贼只在途中听说老友沙镇方前来赴约,别无所知;多年未见,又是一个本领极高
的人物,心还暗喜;刚进楼门,便听凶僧怒吼和倒地之声,还以为文麟独在房中,被凶
僧走来撞见,将其杀死,方觉这等杀他正合心意,免得自己话说在先,难于下手;迎头
发现蔡三姑正向沙老行礼起立,互相问答,后面站着一个头戴皮面具、形如骷髅的小黑
人,所穿黑皮紧身衣裤看去松紧如意,黑中透亮,隐有鳞甲之纹,柔软异常,头上黑皮
套和上衣相连,双手双足也是同样皮套皮衣皮鞋,除一片灰白色的人皮面具紧绷脸上,
露出那一双黄光四射的怪眼而外,从头到脚均是纯黑,不见一点皮肤,周身装束好似天
然生成一样;刚想起昔年那几个怪人的怪打扮,心中一动,目光到处,发现凶僧恶道横
尸在地,酒席桌椅多半翻倒,残肴剩酒狼藉满地,到处都有核桃钉的痕迹,地板屋梁打
穿了好几个洞,凶僧七孔流血之外,脸上还被核桃钉打穿了两个窟窿,凶睛怒突,头前
汪着一摊鲜血,似由口中狂喷而出,死状更惨;僧道两人武功高强,硬功更有根底,天
生神力,刀斧不伤,敌人未带兵器,暗器又是凶僧所有,曾听说过,来人必凭一双空手
将人打死,又死得这等惨法,同时敌人来历也自想起,料已知道一切底细,不禁大惊。
  再见三姑立在沙老面前,一面说话,只朝自己面带冷笑,毫未答理,知其心中恨毒;
沙镇方是乃父至交,此女突然会在此时赶到,两下对面,万一说出以前丑事,多年英名
付于流水;沙镇方为人又是外和内刚,机智绝伦,一被知道,甚或反脸成仇,向赴约诸
人声明自己罪状,由此身败名裂都在意中,势又无法阻止;对面还立着一个戴面具的凶
神恶煞,也不容自己妄有举动;宾馆中虽有几个有力同党,为首一人又因约人,天明前
带了徒党二人离山他去,下剩诸人即便来此相助,也未必是今日强敌对手,何况这些人
多半都是沙镇方的后辈,万一事情闹翻,丢人更快。当时急得手足发抖,脸红心跳,脊
梁上直冒凉气,万分惶急之下,心神皆乱,连江湖上照例的过节都忘了交代,呆在当地,
做声不得,众目之下,又不便向三姑服低告饶。
  正打不起主意,忽听沙老那等说法,知道所料不差,来人果是中条七煞中的第一能
手,正在暗中叫不迭的苦,心想:“这七个凶神现虽只剩四个,如同出场相助敌人,再
加上雷四先生,全是有名的心黑手狠,赶尽杀绝,尤其雷四和二侠黑骷髅神行无影查忙,
疾恶如仇,丝毫不肯容让,未来这场恶斗不特败多胜少,连身家性命也莫想保全;自己
这面所约异人如肯来助,也还有点指望,偏又事隔多日尚无音讯。”越想心越寒,正打
不起主意。
  后来听出沙镇方借着凶僧妄用黑门暗器和蔡三姑与来人相识为由,想要化解此事,
并将事情揽在他的身上,表面情愿向敌人服低,实则是想保全自己威名身家,和来人一
同跳出圈外,不问这场争斗之事,一面去掉几个强敌,并还把雷四先生这一关一同交代
过去,使对方在好高好名之下了结此事,措词不亢不卑,十分巧妙得体,在双方未破脸
以前息事宁人,顾全江湖义气,不令与此无干的人加入争斗,互相树敌结怨,经此一来,
自己个人少掉好些危险,他也由此袖手,回转家乡置身事外,并还借着老友叙渴看望故
人之女,候到事完再去,并不当时就走,以显得他对友忠义热肠,委屈自己,乃是中有
好些顾虑,为要顾全大局,不是真个怕人,只管表示对方较强,本身仍有不屈之概,分
明洗手多年,此次迫于情面是不得已,再在途中听说对头方面能手大多,一世英名惟恐
丧失,但又无法推谢,恰好机缘凑巧,立时就此下台,威名无损,还为朋友暗中解围,
落一个面面都到;偷觑小黑人,也在微微点头,知已为其感动;方想此人由十余岁出道,
纵横江湖数十年,现在年已八旬,从来不曾失过一次风,除练就极好武功、有名的铁掌
铜拳外,因其足智多谋,机警绝伦,一班老朋友都叫他双料张良,果然不差。
  心方一定,忽听三姑在叫“沙叔父”,猛想起沙老虽是一番好心,为人为己全都妥
当,就算有心取巧,自己也实阴受共福,但是眼前还有一个活冤孽,只要当众揭发自己
丑事,休说无地自容,沙老也必就此绝交,反助此女一同为仇,如何是好?当时心头乱
跳,愁急万分,迫于无奈,只得颤声唤了一声:“三姑娘。”三姑理也未理,慨然说道:
“这位黑老前辈,以前并不相识,只为义弟周文麟乃雷囚先生记名弟子,知其为人良善,
品学兼优,为一亡友托孤,护一孤儿入山从师,恐受人欺,将他老人家的信符铁木令赐
作防身之用。因他为人正直,从不倚势招摇,平日带在身旁,从未向人炫弄,连侄女以
前也未听说。后在侄女家中,被冯八公误信长舌妇拨弄是非,以为侄女对他诽谤,勃然
大怒。其实八公当初原受先父托孤,身为义父,听到谣言挑拨,纵不能分别是非,是否
侄女言而无信,理应随便命一人来相唤,当面对明以分曲直。即便侄女今日这等度日如
年的遭遇全出他老人家所赐,心中不无怨恨,但侄女从先父去世便蒙他接到家中住了好
几年,那遗弃我的昧良丈夫也是他老人家苦劝强迫力为作主而成,日常相处,性情为人
当所深知,何至劳师动众,由满山云雾之中,派了许多门人子女前往擒拿,侄女恰巧前
山有事,不曾相遇,于是把我义弟劫来作押。实不相瞒,先父遗命招赘丈夫,欲生子女
承继蔡氏香烟,不料遇人不淑,受了好人离间和淫妇勾引,弃我而去,并还寄来休书。
本心不愿再嫁,因去年先父托梦,有好些话不便出口,想起蔡氏香烟自我而断,山中难
择佳婿,又不敢再请他老人家作主,一误再误。正打不起主意,忽与义弟周文麟无心相
遇,见其人品文才无一不好,原有嫁他之意。谁知生来薄命,又是弃妇,而义弟文麟虽
是世家大族,也和侄女一样,伤心人别有怀抱,早已立志独身,等把他爱如性命的世侄
门徒学成文武,立即披发人山,决不娶妻。不怕叔父见笑,侄女对他以前实是情痴,也
曾费了许多心力,只是羞于明言,不曾出口。后被文麟看出心事,他不好意思明言相拒,
却把他的心志与难言之隐婉言说出。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他的心意又极坚绝。侄女自
知福薄命浅,虽得遇到一个对心思的人,偏又固执成见,而他这人心地极好,虽然不改
初衷,却极感我情义,昨夜月下谈心,双方各自拿话暗示,结为骨肉之交。侄女已然拿
定主意,去向先父坟前痛哭告罪,从此不再嫁人。我把文鳞当成兄弟,问心无愧,也就
不再顾忌嫌疑。天明前文麟自往暖房沐浴,无缘无故,梦中被人绑来。那铁木令系在旧
衣之上,行前侍女去往浴室洗衣才得发现,与侄女看过。因旧衣已经文麟自己洗过,便
命侍女送回原处,等其醒来自取,不料去的人命恶兽黄猩子把人背走,再由同党拿了他
的衣服另走一路,自不小心被我迎头发现,已然打过一阵,正在途中谈说此事。这位黑
老前辈与四先生至交,问明经过,知道他的门人决无庸流,再说四先生的令符也不容人
违抗,才同了来。侄女年幼无知,对于冯八公的照应已然受够,以后经过不愿多言,除
非万不得已、生死关头,也极不愿在人前提起一字。当着叔父在此,侄女情愿背那忘恩
负义的恶名,从此决不再提冯家一字。义弟周文麟由我送他回转茅篷,从此两不相犯。
至于八公和简老前辈争斗,本来与我无干。他们多是前辈英侠,自不值与后辈弱女计较,
至多为了文麟生出误会,现已明言心志,也不致再生枝节。这位黑老前辈,侄女虽是初
见,幼时也曾听先父说起七位老侠的威名,和三老侠并还相识。先父昔年全家归隐便是
听他所劝,家中还存有他老人家一面银符。侄女因是孤女山居,不在江湖走动,与人无
仇无怨,从未用过,对谁也未提起。先父遗命曾说昔年中条山群英盛会,在座三十七位
英侠为了不久都要退隐,曾将各人信符取出,传观以后,见符如见人,所到之处全有照
应,如其有人故意为难,得到信符的人不妨就近寻访在场诸位英侠随时求助,只要情理
上讲得过去,或受强仇大敌欺凌侵害,无求不允。先父虽未在场,隔了一月便与丁三老
侠相遇说起此事,见先父听劝归隐,特意相赠,我想黑老前辈当知此事。侄女情愿凭这
银符向黑老前辈求说,了却今日这场过节。那铁木令仍交文麟带走,作为今日之事全是
贼道贼和尚所为,已然伏诛,便不相干如何?
  黑骷髅查牤接口笑道:“你便是昔年小白旗金弓银弹子蔡天章的女儿么?三弟坐化
以前,曾说他七十三面银符现均收回,只有一面留在一个姓蔡的江湖朋友手内,因其归
隐多年从未与人伸手,不曾用过,尚未交还,当初答应过他,只能改行向善,以后无论
有何难题,我弟兄七人和九侠、六友、四先生,当初群英会上这班好友,一见此符必以
全力相助;后来此人隐居峨眉便无音讯,近年听说人已死去;此人颇有心计,必将银符
传与子女,请我随时留意,发现此符,设法向其取回,另以别位弟兄信符相赠,使其平
生所发七十三面令符完璧归赵。当时因事耽搁,又去海南走了一趟,历时数年方始回转。
这次来游峨眉,一半访看两位老友,一半便是访查三弟银符下落,刚到后山便遇此事。
因当初群英会一班老友曾经约定,无论何人,只一发现各人令符,便须追究来源,出力
相助,不容坐视,因此赶来。既是蔡天章之女,事前听你和同行侣伴谈论,人也颇好,
周文麟的事我已得知大概,此时各位老友对你也颇相谅,不致见怪,后日午前,可将银
符送往金顶,我当在彼相候,见面再谈也是一样。”
  随对沙老笑道:“你这老头儿,果然狡猾得有点意思,不必绕弯,我无故决不伸手。
你也趁早回去,莫要膛这浑水。他们双方争斗,我原是无心遇上。只有一贼道,我已寻
他多年,因其阴险刁猾,长于隐避,始终不曾寻见,如若在内,我决放他不过。此是个
人的事,与众无关。至于近在寒萼谷聚会的那班人,虽有几位老友在内,凭人家也用我
不着。不必多虑,就照此女所说,我们走了。”老贼听三姑口气虽然难听,且喜丑事不
曾泄漏,并知以前也未对人宣扬,又见沙老不曾追问,心中略定,见黑骷髅说完要走,
照那口气,并非是应敌人之约而来,虽听出寒萼谷这面敌人甚强,少此一个异人到底要
好得多,方欲就势拉拢,交代几句过场,刚把手一拱,还未开口。
  黑骷髅把话说完,只朝着老贼鬼脸微动,龇牙一笑,把手一摆。三姑早有准备,取
回铁木令,同了文麟当先越窗而出,正把套索拿起,想把文麟缒下,猛瞥见恶兽黄猩子
独立楼下崖石之上,正在昂头向上仰望,一见文麟崖前露面,一声厉啸便纵身朝上飞来,
深悔方才因气老贼不过,不愿他以客礼相送,故意抢先,改由原路退走,没想到下面还
有恶兽潜伏,心方一惊,忽听耳旁喝道:“把人交我!你随后下来。”声随人到,一股
疾风带着一条黑影,已由身旁闪过,捷如飞鸟往崖下射去,微闻文麟失惊之声,定睛一
看,正是黑骷髅从窗中飞出,脚不沾地,直飞崖下,由身旁闪过时,就势一手挟了文麟
往下飞落,同时恶兽黄猩子也张牙舞爪由地上奋身飞起,眼看两下对面就要撞上,方觉
黑骷髅本领虽然极高,但那恶兽生具神力,身轻如燕,两条长臂坚逾铜铁,双方势子全
是又猛又急,万一骤出不意被恶兽扑中,或是抓上一下,黑骷髅固然无妨,文麟不死必
受重伤,心念才动,忽听一声惨号,就在双方快要撞个满怀之际,黑骷髅右手挟着文麟,
左手凌空一挥,恶兽一条黄影已似断线风筝,往斜刺里连声厉啸,四爪乱舞,由离地十
余丈处翻滚下落,比起先前势更猛急,快要倒地,喀喳一声,低头下望,原来崖边一株
老树吃恶兽一把捞住,折为两段,恶兽跌在山石之上,也似受了重伤,当时爬不起来,
号叫不已。黑骷髅已轻轻落向地上,把文麟放下,自行走去。随听老贼身后怒喝,似令
婉如传令同党不可阻挡,并将恶兽喝住,知其有意做作,心中好笑,为防异人走远,不
易追赶,忙喊:“老前辈请留贵步!”随用套索飞身援下。
  那一带山崖共分三段,都是上下壁立好几十丈,三姑轻功虽好,赶到山脚,黑骷髅
人已不在,只文麟一人立定相待,闻知黑骷髅行时曾说司徒兄妹先对文麟颇有误会,今
已冰释。料知老贼不会追来。见日色已快偏西,二人略谈两句便从容前行。
  文麟原不认路,以为三姑送他回转茅篷,感其关切之情,方才又曾当着贼党明言心
事,恐其多心,也未询问,并未觉出路行已远,三姑好似有意延宕不肯快走,知其钟情
太甚,想和自己多谈一会,这等痴心也实可感可怜,自然不便露出不愿之容。沿途风景
又好,不是山高水深,涧谷幽寄,便是风光黛泼,松杉夹路,时见各色山禽好鸟飞鸣往
来于花树之间,到处春花乱开,灿如云锦,树色泉声绵亘不断。三姑人既美艳,情又缠
绵,二人并肩同行,宛如一双神仙美眷置身画图之中,外人眼里看去固然容易引起妒羡,
便这一对局中人,当此春和景明之候,并肩游行在这等溪山胜处,也由不得生出一种亲
密娱快之感。彼此指点烟岚云树,飞瀑流泉,悦目赏心,兴味无穷,越谈越投机,再一
想到各人的身世处境,更生同情之感,一边观赏美景,渐渐倾吐心事,也就忘了行路远
近。
  走了一阵,不觉月影西斜,晚烟欲生。文麟见前路方遥,尚无止境,定睛四顾,觉
着所行之地和四山形势均无一处见过,笑间三姑:“今早我被恶兽黄猩子由睡梦中背来,
因其奔驰迅速,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离我茅篷多远?现在走了好些时候,还看不见茅篷
影迹,途中地形也未见过。天已快黑,不知还有多少路才能到呢?”三姑巧笑道:“你
忙什么!到了地头,包你喜欢就是。我因来时匆忙,只顾救你出险,去和老贼拼命,忘
了这条路。如由前山绕来,要费不少的事,等你到后如不见人,难免多心,故此缓行。
我们走到,你苦想的人也先到了,你当是有别的用意么?”
  文麟以为沈煌已回茅篷相待,三姑知道自己惦念,故意如此说法,又见三姑说时星
眸微睬,似乎略带嗔容,恐其不快,忙笑答道:“我实是惦记煌儿,想回茅篷看上一下,
明早便往寒萼谷一行,向司徒兄妹道谢,并看师父和各位老前辈是否在彼,为了何事与
冯村争斗,因见夕阳已快落山还不见到,所行途径从所未见,以为相隔尚远,随便请问,
并无他意。”三姑笑道:“你不必问,到后自知。此是后山盘蛇谷,为山中最隐僻之区,
四围均有深沟高崖阻隔,休说香客游人,连久居前山的和尚和樵采人也极少有人来过。
但这一带气候温暖,风景清丽,尤其春来到处繁花,一片青碧,加上许多清溪映带,越
发引人入胜,自来便是高人奇士隐居之地。那茅篷就在前方,转过崖去不过半里来路,
就可见到你那想念的人了。”
  文磷仍当是指沈煌而言,暗忖:“我那茅篷高居半山,左右峰岭森列,而前大片盆
地,还有许多森林,与寒萼谷遥遥斜对,无论由哪面走,相隔都不止半里来路,三姑不
是戏言便是另有捷径小路可以穿行。”正在回忆茅篷前面山形地势,觉着不对,人已转
过崖去,前面乃是一片峭壁危崖,崖腰上面现出一片平地和数百竿竹林,林中果有一座
茅篷隐现,但非原住之处,猛想起自己所住茅篷三姑并未去过,必是把路走错,到了另
一隐士家中,忙呼:“三姊!我那茅篷不是这里,我们走错了吧?”
  三姑闻言惊道:“那崖上住有两处人家,均是世外高人,内有一位,与老贼平日所
说简老前辈行径相仿,也有一个幼童在彼习武。我只听传说不曾到过,还以为是在这里
呢,不料把路走错,岂非笑话?此时天色已晚,回去还有许多的路。你在冯家只吃了几
杯寡酒,由早起来还未用饭,又走这远一段山路,难免饥渴,便我一早出山,为办一事
忙了半日,刚把事情忙完便接家人报信,说你被老贼擒去,忙即赶回,也是一天水米不
打牙,此时想起内中一家女主人与我交厚,事已至此,只好先到她家,吃饱之后再送你
走吧。”
  文麟一清早便被黄猩子擒去,冯家虽以盛筵相款,无如心中有事,正以全神观查主
人心意,筹思应付之法,无心饮食,未等用饭,老贼闻警走出,跟着凶僧寻来,遇救上
路,空着肚子走了半天,也觉腹饥,此时对于三姑又无疑虑之念,人家好意相送,把路
走错,又非故意,如何怪人?闻言笑答:“本山地理我全不知,难得有此相识高人。或
行或止,全听三姊吩咐便了。”三姑笑道:“想不到你居然信我,可见天下事往往出人
意料。同是一个茅篷,也许你想见的人就在里面,不是好么?”
  文麟人本聪明,闻言心又一动,暗忖:“三姑久居此山,地理甚熟,听连日所说口
气,不应把路走错,莫非煌儿和简老师、各位前辈高人,有两位在此不成?”方说:
“三姊不要取笑。”猛见瞥崖上有一女人影子一闪,也未看清,三姑已领文麟走入崖下
山洞之中。文麟见那洞高只丈许,洞中石地平坦,甚是高大整洁,前面地上现出一团白
影,静荡荡的,光景甚是昏黑,心中奇怪,便问:“三姊,到此作什?”三姑微嗔道:
“这大一个人,莫非还吃了你不成?只跟我走,包你喜欢。”
  文麟不知何意,暗影中偷觑三姑,走着走着,往后退了一步,举起衣袖,似在拭泪
情景,语声也微带凄苦,与沿途谈笑风生神情迥不相同,不便再问,只得随同前进,再
走两三丈便到白影之处,这才看出顶上现出一洞,白影乃是天光,上下相隔不下二十余
丈,靠着右侧洞壁奇石错列,左右盘旋,似与顶上出口相连。
  三姑随引文麟,沿着洞壁那些上下错落的怪石,左右盘旋,手足并用攀援而上,一
面悄声说道,“这家女主人姓晏,是我新交至好,无须客气。她那房舍便在对面竹林之
中,外观是一茅篷,内里却有两层房舍,共住两家,东边屋内住一异人,脾气古怪,无
人引进,经其允许,不可入内。进门可往西边房中走进,主人如在,自会接待,否则照
直入内,无须客气。”
  文麟因听主人是一女子,初次登门,如何可以冒昧走进?忙问:“三姊不是同路
么?”三姑凄然答道:“我么?”话到口边又复忍任,改口说道:“我还有我的事。此
非外人,只管走进,多问作什?”文麟以为三姑走了半日有些内急,笑答:“三姊有事,
我在这家门外等候,事完同行。免得冒昧登门,好些不便。”三姑气道:“有我一路才
不便呢,怎么不听好话,莫非我还给你当上么?”文麟见她生气,只得勉强应诺。一会
绕道洞口,走了上去,又经过两条山径,便达前见平崖之上。三姑便令文麟照她所说,
往林中走进。文麟还想询问,三姑已面带急怒之容,低声悄说:“我还有事,事完再见
不是一样?”说罢匆匆转身,往来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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