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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侠狄龙子


第十一回(2)
劫后喜逢君 共吐平生隐痛
舟中成敌国 惊回弱女余生



  文麟越发奇怪,方想三姑今早离开自己,不过半日,如何会与淑华这样投机?晏瑰
见文麟呆立寻思,笑道:“你奇怪么?三妹自和你相见,第二日便由别人口中得知你和
二妹这段公案,本就打有主意,想将二妹接来;后听你背人说痴话,越发感动,惟恐以
前所托的人把话说错,刚一天明便亲自追去;刚到山脚,正遇所托良友,不特把人接来,
并和二妹一见如故,彼此相见十分投缘,连我一齐结了姊妹。我们恰好四人,各坐一方,
不必客气。我只用一个烧饭婆,怕她忙不过来,你们请各坐下,我还要去帮忙呢。”说
罢,强令文麟居中首坐。文麟方想谦谢,晏瑰伸手一拦。文麟觉着对方一双红眼隐射金
光,手和钢铁也似,知道主人性情豪爽,只得坐下。晏瑰便请二女左右分坐。三姑想和
文麟对坐,已往下首。晏瑰突把怪眼一翻,笑道:“三妹,你怕文弟与我对坐,见我长
得丑怪,吃不下去么?这是主位呢。”三姑只得依了。
  文麟本有好些话想说,当着三姑,不便出口,肚子又饿,主人未来,还想再等一会,
三姑低语道:“主人女中奇侠,不是看得起你,不会改口喊你文弟。她性情古怪,喜人
说她菜美,在她未来以前,最好多吃一点,越随便越好。”文麟见桌上四个凉碟,均是
隔年腌腊之物,就着三姑布过的莱一尝,果然鲜美,因听淑华也是那样说法,腹中正饥,
便大吃起来,淑华见他吃得甚香,笑说:“主人性情孤高,只一投机,便以心腹相待,
文弟多吃无妨。”
  文麟忽想起淑华此行经过,未及询问,知她病后体弱,不宜多言,又恐冷淡了三姑,
便转问道:“前听主人口气,多蒙三姊贵友仗义,二姊才得遇救到此。经过情形可能见
告么?”三姑笑答:“你一天未吃东西,本想等你吃饱再说,恐你放心不下。”文麟应
了。三姑随说前事。
  原来淑华深知文麟对她情有独钟,无如双方都是诗礼之家,文麟少年英俊,早有才
名,惟恐误他前途,又加上爱子的关系,不得不加意防闲,不与相见,想起当初迫于父
命,背盟改嫁,已对他不起,文麟又是那等情痴,一任冷淡,始终不变初心,对于沈煌
更是爱逾亲生,照护管教无微不至,越发问心不安,痛苦非常。自从文麟师徒走后,既
想爱子,又念良友,幸而龙子之母狄大娘为人甚好,彼此十分投契,还能稍解愁烦。沈
家原是客籍,寄居落户,当地无什亲友,淑华又是寡居,文麟师徒一走,越发冷静,门
庭以内虽然寂寞,仗着田产颇多,所用男女仆人多半勤谨可靠,淑华除思念爱子良友而
外,岁月本极清闲,不料祸从天降。
  淑华娘家尚有一母,远在江南,青年寡居,相隔太远,此时旅途不甚安静,屡次想
要归宁,均因碍难之处大多而止。前年想起家中人口单薄,意欲把田产变卖,回往娘家
居住,终因丈夫生前最爱小三峡风景,又算落籍,把父母所留资财全在当地置了产业,
死时,自己年轻,未曾打算,又避嫌疑,不肯与文麟时常商谈,匆匆把人埋葬,相隔数
千里,扶枢移葬已是艰难。
  这日又在丈夫随身小箱中发现一本秘密日记,上写以前如何痴爱淑华、用尽心机破
坏文麟婚约经过,才知以前丈夫和文麟原是世交,同学至好,为了自己,曾用不少阴谋,
后拿自杀挟制父母,仗着乃父财势,先使文麟父子离家远游,再令人去说媒,文磷三次
往家寄信求亲,均被丈夫买通下人将信吞没,以致文麟之母思子成疾而死,父亲不久又
病故任上,直到婚后两年,文麟扶枢回籍,葬完父母,将田产分与兄弟,独身人蜀,才
得相逢。丈夫当初许其日常相见,原为昔年几句戏言,心中妒忿,欲使文麟触目伤心,
一面查看自己心意,是否犹有;日情,不料文麟少年老成,目不斜视,对于丈夫父子更
是忠心,遇事肯出死力,公公死前,为了一事办错,真情如若败露,不但丢官,还要抄
家充军,眼看不保,全仗文麟自告奋勇,仗着幼时好武,从小奔走江湖,体力强健,能
耐劳苦,又擅骑马,不似寻常纨绔子弟,孤身一人带了二百两黄金,三日夜往返奔驰千
百里,赶往省城设法,受了许多辛苦艰难,弥缝过去,转危为安,到家又日以继夜,费
了十天工夫,想出种种方法,独个儿把事办完,人却病倒一个多月,如不是他,早已家
破人亡。经此一来,丈夫方始感动,再见自己端重,毫无二心,才改初念。先感文麟恩
义,结为骨肉之交,只觉对方这等卖命出力,好些出乎人情,有些奇怪,及至对方情义
越深,又过了两年,因见文麟在外漂泊,孤身无依,常此相随,毫无去意,也不谋干功
名,每有相当人家向他提亲,必以婉言坚拒,平日静坐观书,面上时现愁容,只有爱妻
在座,格外高兴,向无倦容,人又却甚端谨,好生不解。这日偷翻他的箱箧,发现几首
无题诗稿,方始醒悟,得知对方苦恋爱妻,自嗟福薄,今生已是绝望,无如痴情太深,
此来也无他念,只想常见颜色,一面帮助自己成就事业,使心上人夫荣妻贵,白头到老,
于愿已足。想起自己为了爱妻,也曾费去不少心血,不过仗着财势方便,哪似这等痴法、
再一想到父亲死前,如非此人,焉有今日?难得对方心地光明,妻子又极端庄,并无他
虑,看过也就拉倒。死前半年,生了一次重病,想起少年荒唐,酒色亏损,自知体弱多
病,并有不治之疾,寿必不长,爱妻貌美年轻,以后蠕居苦况,如何忍受?难得文麟对
她那等情痴,自己死后,如令改嫁此人,不特爱妻有靠,连幼子也有照应。曾在病中试
探爱妻心意,只是泛论,并未明言何人,不料爱妻口气坚决,以死自誓。有心自吐真情,
使其勾动前情,又觉病状未到绝望之时,欲言又止。过不数日,又是文麟请来名医,斟
酌药方,日夜操心,居然转危为安。病好以后,回忆前情,觉着二人幼年伴侣,天生佳
偶,硬被自己阴谋拆散,利用财势挟持男女两家父母,强夺过来,无奈少年荒唐,身弱
多病,上次几乎病死,此时虽然痊愈,病根未去,医生又有再犯无救之言,爱妻为了自
己的病,已守活寡,再要病发身死,害她年纪轻轻寡居一世,问心难安,便对文麟也是
惭愧。暗查二人心意,男的虽然持身端谨,心地光明,但他不是情深爱重,怎会那好才
华,抛却功名富贵,不去谋事,也不娶妻,老是寄居人家作客,久留不去?如知此事定
必心愿,女的偏是那么意志坚决,自己未死以前,自不愿发生变故,也无此情理,死后
有什相干?况又寄迹异乡,无什亲友,寡妇改嫁人之常情。当日前病重之时,为了爱极
淑华,觉着幼年为了夫妻相爱,名存实亡,虽幸爱妻幽娴贞静,不在乎此,自己在世还
好,一旦死去,丢她青年寡妇孤儿,情何以堪?越想越对爱妻不起。文麟再一避嫌离去,
爱妻娇弱文秀,这家一个支持不住,再要悲苦病死,连孤儿也难存活。想来想去,寡妇
再酸原非奇事,爱妻守节抚孤固然也好,就是母弱子幼,难于操持抚养,也都不去说它,
万一不能守节,或是情势所迫非嫁不可,与其嫁外人,使孤儿受人虐待,或是不顾而去,
无人教养,转不如嫁与文麟,使其破镜重圆。对方痴爱淑华,看其数千里孤身相从,平
日那等尽心,成婚之后定必恩爱异常,他又最爱煌儿,煌儿也极爱他,初生才只数月,
一见文麟便即扑抱不放,近二三年,除却夜卧,老依在文麟怀中,比对父母还亲,本想
令拜文麟作为义父,因爱妻力阻而止,可是由两岁多便学识字,每日随定文麟,简直不
愿离开一步,感情非常亲密,才四五岁已把《诗经》读完,别的不说,这样好老师就无
处找去,将来死后,二人如为夫妇,对于煌儿必更怜爱。为防当面不好明言,特意与爱
子写下一信,说明以前经过,说“汝母不嫁便罢,如嫁周叔,使你母子均能得所,实比
守节还强多。我家由汝祖起,便受周叔恩义。此事曾向汝母苦劝,她均固执不允,使我
死难瞑目。万一天从人愿,汝母为周叔深情所感,重圆乐昌之镜,不特是件佳话,我也
安心。决不可为了汝母改嫁,便失孝敬;对于周叔,更要念他两代深恩,对你如此慈爱,
必须视之若父,只不改去本姓,便是孝子”等语。一面又在病中向文麟二次托孤,请其
照看孤儿寡母,不可避嫌离去。为防万一有人议论,另外又留有一纸遗嘱,分交爱妻良
友,说起近日心跳神亏,夜不能寐,自知不能久于人世,为防爱妻悲痛,隐而不言,心
中实是悲痛愁虑,特地写了几条遗嘱,附在日记后面,除却重提前事,劝爱妻带子改嫁
文麟,使自身有靠,孤儿也得成立而外,并说“两代坟墓在此,故乡有一宿仇,人甚凶
险,满门孤弱,还乡必受凌辱,不嫁文麟,更不可回”等语。也未写明仇人是谁,底下
便成绝笔。
  一算日期,次日丈夫旧病复发,由此去世,多少年来隐情忽然全数发现。虽觉文麟
痴情可怜,对他不起,丈夫这等为人,也是由于大爱自己而起,其人已死,如何怪他?
再想到他临终以前看出文麟心意,毫无妒念,反因爱极自己,不愿母子二人受苦,屡次
示意,劝令改嫁,并还留下日记遗嘱,设想周到,回忆丈夫死前三日屡把文麟招来,握
手托孤,望着自己双泪交流,老是欲言又止,心还奇怪,丈夫平日常劝文麟功名要紧,
室家为重,你我骨肉至交,如其朋友情长,等到功名成就,索性你也移家来此,同住我
家,有了弟妹,彼此终日盘桓,只更方便,免得你和二姊各自拘束世俗礼节,不肯随便
说笑,反而减少兴趣。照那口气,分明看出对方痴心,为防延误功名,老来孤苦,特意
设词婉劝,想其功名成就,娶了妻室再来相聚,本来通家骨肉之交,有了女眷,日常相
对,可免许多嫌疑拘束之故,此时怎会改变原意,惟恐其走,说之不已?原来是想自己
改嫁文麟,以赎前愆。这等存心,也实可感。只不知所说仇家是谁,怎未写出姓名?
  看完之后,越想越伤心,悲痛了一阵,只得打消回籍之念。对于文麟,只管悲感怜
念,终觉双方诗礼之家,此事骇人听闻。文麟孤身寄居,前程远大,何苦为了一个薄命
人,使其负那恶名,断送前程,为时垢病?加上沈煌年已渐长,灵慧非常,公然改嫁,
就自己不借浮言,对于爱子也不好意思,由此对文麟,表面上比起以前还要冷淡,恨不
能连书都不令教,欲使误认自己凉薄无情,由爱生恨,负气离去,因此一激,早日成家,
去谋功名,免得误他一生。无奈师徒二人亲如父子,此言一出,沈煌先就固执不舍,所
习学业,在文麟循循善诱之下,进境甚速,最关紧要是儿子身有死脉,恐要夭折,经文
麟细心发现,正为设法医治,心里的事又无法出口,只得迁延下来。
  等到文麟带病上路以前,几杯别酒发动真情,人也病倒,多硬的心肠也无法再装下
去。同时听出文麟心情凄苦,怀着无穷隐痛,已有出家之想,当时柔肠百折,心乱如麻,
无计可施,只得暗嘱爱子:“峨眉归途,周老师如有行意,无论如何也要将他请回,容
我当时拜谢。再如不允,你便哭求,告以母命。”心想文麟昔年爱我最深,也最听话,
等他到家,豁出受点嫌疑,当着煌儿,和他明言心意,苦口力劝,也许能够劝解。好在
他师徒亲如父子,爱子已然明白事理,只将家人遣走,便可畅所欲言。谁知人非太上,
不能忘情,文麟师徒走后,想起他山居清苦,为了爱子脱去危机,亲往照护,以前对于
丈夫,不特没有妒念,只管绝望,依旧爱屋及乌,处处尽心尽力,无微不至。自己背弃;
日盟,食言改嫁,虽然情出无奈,到底负心,他丝毫不曾见怪。这多年来,休说稍报深
情,连口头上一两句安慰的话都未说过,越想越觉对他不起,无以自解。
  这日正因想起前情,伤心落泪,不料一时疏忽,那本日记遗书被狄大娘无心发现,
看出真情,从旁劝解。大娘识字不多,将门之女,人最豪爽,想起狄龙子全仗文麟师徒
才有今日,日前又接到简冰如命人与淑华带来口信,说龙子、沈煌功力大进,沈煌的病
不特无害,并还有大成就,龙子更因天赋异禀,连经高僧神尼传授心法,将来成就更大,
心中喜极,为感文麟恩义,心直口快,劝时,对于淑华颇代文麟不平。淑华越发悲痛,
便把心事明言出来。
  大娘力言:“这样下去,双方只多苦痛,误人误己。好在周老师不是那样人,他无
非想和以前一样,时常与你相见,并无他意。只顾你避嫌疑,他那样痴心爱你,平日连
面都见不到,怎不伤心?你不见他,多好的心也显不出,如何还能劝解?依我之见,最
好等他回来,和亲姊弟一样日常相见,先把气平下去,然后婉言劝解。有我和两弟兄在
旁,无话不可以谈,避什嫌疑?何况还有丈夫遗书,便嫁与他也不相干。
  淑华见她感情用事,话太直率,偏向文麟太甚,感激之余,又好气又好笑,正想反
问:“你还不是无夫而孕,为何守贞不嫁?”大娘气道:“我以前是和家人邻里负气,
龙子这个冤孽又太顽皮,丢下,我舍不得,不丢,到了人家一同受罪。最重要是我长得
丑,如和二妹一样温柔美貌,再遇上周老师这样天生情种,不等他说,我早先开口了,
还等今日么?”
  淑华闻言,也由不得破涕为笑,减了悲怀。
  正谈说间,忽有佣仆入报,说“大舅老爷陈玉堃前来拜望,说是奉有外老夫人之
命。”淑华早就悬念老母近况,玉堃乃他远房兄长,已有多年不见,忙令请往客厅款待。
见面一谈,才知玉堃近年经商两湖,偶然也来四川办货,去年回家,淑华之母老病缠绵,
每日思念爱女,曾托玉堃便道接其归宁,为了经商事忙,无暇绕路;今春又来重庆办货,
玉堃之子陈耀忽然拿了陈母书信赶来,说是病势日重,不能久于人世,令淑华念在母女
之情,速往诀别送终,词甚哀痛。并说近年家境日恶,贫病交加,前接女儿来信,有移
家回南之意,终日凝盼,有如度岁,语更沉痛。淑华知道玉堃昔年在家颇有恶名,前年
母亲来信还说,所剩百十亩好田,均被玉堃巧计侵吞了去,怎会托他父子接自己?母亲
学问甚好,又非亲笔,先颇疑虑,后见玉堃年纪已老,衣服华美,举止神情已大改变,
不似昔年那样强横惹厌,自称近年经商十分发达。心想:“他已是个财主,不致数千里
外赶来骗人,母信虽非亲笔,前年的信,外人怎会得知?信上所说,完全相符,料是病
中无力,命人代写,又以相隔太远,无人可托,只好请他代为迎接。”想到这里,觉着
老母病势定必危险,心绪一乱,没有仔细查考,和大娘略一商计,便定次日起身。
  玉堃便问:“移家之事如何?”淑华为防来人不甚可靠,故意答说:“管田的人已
往成都有事,必须等他回来。母亲病重,不能久延,只好先去。好在狄大娘是我义姊,
管田的周老师是你兄弟好友,煌儿想游成都,已然同去,刚走两天,尚无回信。只好等
我江南回来,再作全家南移之计。”初意玉堃虽然年老,人品太坏,前年又曾谋夺老母
田产,一面说话,暗中查探对方神色。
  不料玉堃老奸巨猾,近年往来川、湘一带,因闻淑华守着丈夫所留田产,满门孤弱,
存有恶念;来此前三日,早命狗子打探清楚,闻言知道对方怀疑,神色自若,不特没有
往下追问,反说:“长路跋涉,贵重金银不宜多带。婶娘老病须用,我近年颇有盈余,
不妨借用,将来再还。”玉堃随又谈起前年的事:“婶娘把田卖与旁人,吃了点亏,小
人拨弄,又当是我买,还受了一点冤枉。去年经商发财,为争这口闲气,已代婶娘把田
赎回。自知少年穷困,行为不满人意,如今年老发财,凡是昔年说我闲话的人,多加资
助。”
  淑华信以为真,又见玉堃拿着一串佛珠,时常默念,心想:“恶人晚年,每知悔过,
也许所说是真,否则必劝自己快卖家产,随同南迁,口气不会如此随便,大有话已带到,
行否听便之意。”也就深信不疑,一问:“侄儿怎未同来?”玉堃答说:“现在船上看
守货物,附近还要办货,无暇分身,行前拜望,现定明日起身,船上相见,也是一样。”
  淑华随将家务交与大娘掌管,自带一仆一婢起身。到船一看,狗子年已成长,衣服
也颇朴素,只是斜眼,面带诡笑,执礼甚恭。开船以后,见是顺风扬帆,逆流上驶,问
是何意?玉堃答说:“还要去往上流城镇办点货物。”心想商人重利,此行仗他照应,
又听只有三数日耽搁,一走回路立可加快,加以老贼父子相待甚优,同居一船,自带丫
头住在后舱,三餐之外不甚见面,有时饭后也只略叙家常,从未盘问田产多少,屡说:
“青年守节不易,大为我家争光,可钦可佩。”词色更是诚恳和善,只狗子一双斜眼闪
烁不定,似在时常注视自己,笑得也极难看,礼貌却甚恭敬,以为生就怪相,不疑有他;
船上只有四个船夫,均是壮汉,内中一个满脸横肉,神态凶恶,对玉堃父子好似交往多
年,神情亲密;不时见这四个船夫和狗于互相说笑,交头接耳,问知此船往来载货,雇
用已久,宾主情厚,客商对于船夫照例买好,以求便利,遇事卖力,也未在意。
  这日船行江中,天方黎明,淑华为了母病心烦,一夜未睡,偶启舱门,探头外望,
瞥见随带男仆常升满脸惊惶,手中好似拿着一个小纸团,立在后舱门外,好似凭窗看水,
不时回顾后舱门,东张西望,似有什事光景;方想询问,忽听玉堃在唤常升,忙即慌张
走去;看出有异,正想走出,询问何事,瞥见常升转身时把手中纸团往后一丢,看那意
思似往自己身前丢来,不料被风卷走,正命使女秋棠往取,不料狗子由前舱走来,抢前
拾起,略一过目,说道:“是谁的破纸,满地乱丢!”说罢团成一团,丢向江中。
  淑华瞥见纸条甚小,上有字迹,因未梳洗,常升刚被玉堃喊去,想必有事,看狗子
惊慌神情,心疑母亲病重,玉堃恐己愁急,不肯明言,被他探出,想来禀告,没有想到
别的;等到梳洗完毕,走往前舱,想喊常升来问,连唤两次未来。狗子笑说:“我代姑
妈喊去。”一会回转,说常升泻肚病倒。淑华想起早来常升面色果是不好,也许生病,
面色难看,所丢纸条出于偶然,并非有事,否则多年老仆,尽可等人起身暗中禀告,或
令秋棠转达,何须大惊小怪?唤他不来,可知是病,本来无事,也就拉倒。
  饭后,老贼父子不令回房午睡,说有要事商谈。淑华一听玉*口气,是说守节大难,
抚孤不易,大有暗劝改嫁之意,当时便以正言回复,以死自誓。老贼父子微笑不语,未
往下说。不由心生疑心,暗忖:“此人莫要起心不良,怎会前后的话完全相反?且等靠
岸之后探明对方心意,好了便罢,如有他念,反正自己早想归宁,母亲病重定必不假,
身旁带有仆婢,原防万一,稍见不合,到了城镇泊舟之处便与分开,另雇一船起身,省
得承他的情,还有不测。”心中盘算,忽想起玉堃曾说母亲养老的田经他买回,为何来
信又说贫病交加的话?心中一动,再一暗中观查,狗子自从双方住口之后,便朝乃父诡
笑示意,隔不一会又往船头朝船夫们交头接耳,低声密语,不时斜顾自己,高兴非常,
越生疑心。活不投机,不愿久坐,推说身子不爽,回房安息,心中愁闷,不觉睡去。醒
来闻得人语喧哗,起身一看,船已靠岸,当地乃是一个小镇,随见玉堃父子同了船老大
往岸上走去,狗子和船家携手而行,不时回顾自己这面,手指说笑,似颇得意,吃玉堃
回身喝止,这三人均未想到自己由窗缝中无心发现,到了岸上便朝一酒楼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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