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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错骨分筋 恶武师林中出丑



  史万利引来的两个本地人,均与南洲相识,准备少时说亲,去探口气。两个假装约
好来吃饭的客人,都是附近镇上土豪一流。另外还叫有几个会点拳棒的打手,准备看清
路清和那北方人的面貌,以备洪章出气、打人之用。
  洪章因吃那北方人不透,本是举棋不定,后因二女有心避他,又和路清那样亲密,
北方人更是可恶,上来说话已好些难听,自己这面人到之后,又在一旁指桑骂槐,常将
田四喊去说些刺心的话,分明有意寻事,暗忖:强龙不斗地头蛇,好汉打不过人多,这
厮欺人太甚,他孤身在此,这类边荒之地,官家一向认为化外,便将他杀死,至多费点
公文,吵上几天,日子一多一样烟消云散,怕他何来?何况手上带有这么珍贵的扳指,
下手也还值得。主意打定,杀心又起。悄告万利,暗令打手准备,为防万一对方还有同
伴,多约几人相助,等他下山时节,埋伏途中无人之处猛下毒手,能将住处探明,索性
连他所有财物一齐抢来更好。万利也因那枚扳指,动了贪心,把饭吃完,便用暗号引出
一人,去往无人之处商计停当,回来告知。洪章假装回楼照料,先行离去,只等南洲拒
绝亲事,立时下手。
  云、贵、广西诸省,靠近边荒之区,大都各民族杂居,地又广大,本就鞭长莫及,
官府多半无能,专以怀柔敷衍,因循为事,富欺贫,强欺弱,简直成了公理。好民恶人
看出官府无用,人民便有什事,也不为之作主,于是互相勾结,作奸犯科,势力越养越
大。一面想保身家财产,一面想要借此压榨善良,欺凌贫苦。各立寨栅土堡,表面是为
防御山人侵掠,遇事好为官府协助,实则仗以横行。官府又觉山人凶悍,难于归化,他
们好歹都是汉人,平日可做耳目,遇事并可出力相助,常年又有贿赂可得,何乐不为?
因此任其自大,从不过问。便是发生械斗,弄出事来,杀伤许多人命,只要双方自行平
息,或是大鱼把小鱼吃掉,受害之家慑于仇敌威势,不敢告到当官,也是装不看见,听
其自便。即使苦主鸣冤,也只敷衍一两堂,有的还令对方出点葬埋费,有的非但不理,
并向对方讨好,阴谋暗害,随便加上一个罪名,害死了事。于是每一镇上都有好些土豪
恶霸,比那常时埋伏山口杀人劫财的抢匪还要厉害。这些人简直成了土皇帝。真个暗无
天日,无所不为。洪家便是其中土豪之一。家中照样设有公堂,养着不少打手。不过乃
父以走方郎中起家,又在镇上开有极大药材行店,每年生意甚大,各地采买的客人甚多,
又是往来要道,不愿把恶名声传出去。除镇上收买药材由他一家把持而外,表面上尚不
似别处土豪那样凶恶,随便杀人。
  洪章以前常觉前后三镇,他家财产并不算少,官府也有勾结,偏被老的管住,不许
任性妄为,又有一个悍妻,非但没有别的土豪威风,连想多弄几个女人都办不到,为此
常时气愤。好容易两个管头同时死去,本来打算从此称心快意,畅所欲为,一面到处寻
花问柳,打听谁家妇女好看,或是勾引,或是强占,一面由史万利这类蔑片怂恿,到处
约请能手,增加自己威势。为了热孝期中,惟恐旁人议论,本在暗中进行,不料乃父死
刚周年,便发现这样两个美女,当时心乱神迷,恨不能马上到手才对心思。如换别家之
女,照他心意,已早下手,只为南洲名望大大,又在当地行医多年,无论贫富,除却几
个南洲不肯来往,连请看病都不去,须他病人自来,有限几家对他怀恨而外,余者无一
不说他好,公然杀死,必犯众怒。
  洪、史二人深知当地民情强悍,稍微强壮有力的,平日虽受盘剥欺凌,真要压迫大
甚,一旦成仇,必以死命相拼,尤其那些贫苦病人中,有许多更是凶野,毫不怕死,又
最感恩怀德,南洲一死,必为报仇,也极可虑。上来原想明说软做,后来看出无望,实
忍不住,凶心一起,更无顾虑,连回信都等不及,先到镇江楼,和几个心腹爪牙稍一密
计,便自回家,召集两个为首教师,立下重赏,授以密计。
  刚刚说完,史万利也赶回送信,说方才病人散后,南洲便自走出,所约两人,刚一
提问二女婚事,南洲便以严词坚拒。听那口气,洪章心意已早得知,话虽温和,绝无商
量余地。最可气是,这面说话,那北方人也在旁桌插口,把洪章骂得分文不值,并有再
不回头便是自寻死路之言。这面预备的打手也被叫破,看神气不是易与等语。说完,问
知洪章未照所说行事,已先派人定在今夜下手,知其迷恋太深,神志已乱,忙说:“大
爷绝顶聪明,如何不知利害?日里提亲不成,夜里便将老的刺死,非但事太明显,使人
生疑,那班受他好处的穷人,汉蛮都有,难免为之报仇,引起公愤,便他父女三人和所
用长工路清,也不像是省油灯。那北方人更是可疑,如无来历,怎敢说此大话?大爷千
万听我的活,在你沙锅里的肥鸭,决不会飞。好看女人有的是,就是非此不可,也要慢
慢想法,免得一个不巧,惹出事来。依我之见,那姓吕的是外乡人,昨今两日欺人太甚,
就是杀死,也不会有人出头,不如拿他试手,先向他父女示一次威,从缓设法。如嫌夜
来无人陪伴,我已打听出两家妇女均有姿色,大爷有的是钱,不妨命人喊来,听话给点
银子与她家人,不听就抢。大爷自不出面,由我为首,扮了山暗中下手,不会有人疑心。
这样免得大爷闷出病来。事缓则圆,终有成功之日,还不至于激出变故。”
  洪章虽极凶狡,性最犹疑,想到就做,做了就悔,原无一定,知道万利对他忠心,
再问起方才走后对方数人的口气行径,果然不是易欺的人。觉着有理,重将满腹愤急强
行忍住,依言行事。为防北方人扎手,又听路清与北方人背人说话神情亲密,恐是一路。
这少年长工精强力壮,也许跟南洲学过武艺,恐先派去的打手一个打他不过,反丢大人,
以后更不好办,便命两教师再带两人赶往接应,最好将对方擒来,问明来历再定死活。
  那两教师原是师徒二人,一名何奇,一名勾少庭,在洪家当了多年教师,一向心直
计快。因洪父虽然盘剥土人,锱铢必较,把持镇上药材,倚势横行,只是贪财,比较别
的土豪,尚知敛迹。以前虽也打过几次大架,死伤多人,都是邻近土豪为争山利,抢收
药材而起,这类强抢民女、暗害人命之事从未做过。又是北五省绿林出身,犯了盗案逃
来边境,以为自己逃得牢狱之灾,全为心性正直、不肯杀人采花而起。又有一子何进,
少年天真。父子二人对于洪章早就不以为然,何况对方又是有名善人,自己前三年一场
重病还是此人治愈,不愿恩将仇报。但知东家性情,无法与争,如其推托,平白失去主
人信任,结果还是另约能人下手。他家有的是钱,多么厉害的人物都能请到,符家父女
终不能保,自己地位还要被人夺去。正在为难,忽听万利一说,心想:先把那外路人擒
来,敷衍过一场,然后暗中设法化解,或是警告对方设法防御,再不劝令弃家逃走,省
得害一好人,一个不巧,自己还要身败名裂,主人更不必说。主意打定,立时随声附和,
先说:“滥好人的本领我曾见过,实在真高,外行眼里看不出来。他女儿都未缠足,听
说本领也都不弱。史二爷话说得对,千万冒失不得。人又那好名望,如要明做,对方一
声招呼,这前后三镇上万的苦人,连同好些山人,都成我们仇敌,多大本领也敌不住。
那年腾南镇上恶霸麻猪儿全家被杀,几百间房屋全被烧光,便是激动民变所致,此事如
何可以性急?那北方人虽然口说大言,必有实学。我们吃东家的饭,只于主人无害,多
大本领,也要和他拼个高下。这个只管放心,一定手到擒来,由你出气,那长工却须看
他主人分上,就与那人一起,也须放宽一步。并非我们怕事,将来还想和人家结亲,先
伤他家的人,也不好看。”说罢,见天色业近黄昏,相隔还有数里,恐赶不上接应,匆
匆带了兵刃,和三个打手一同赶去。
  到了山脚,夕阳业已落山,事前问明那北方人照例是要日落黄昏方始带醉起身,日
常如此,从无更改。先埋伏的共是四个打手,均早算准时刻和必由之路,埋伏在山脚下
面树林之中。已听万利说过,料知人早伏好。师徒五人到后一看,酒客、病人已早散去,
只半山崖上镇江楼那面,隐有鼓乐欢呼之声随风传来,山上下都是静悄悄的不见一条人
影,前面不远便是伏处,知道对头必还未到,否则不问胜败,自家的人怎会一个不见?
四顾无人,又知对头是由半山小径上绕来,穿林而过,所去似往腾南镇一面,谁也不知
他的住处。恐被警觉,各借沿途树石掩蔽,往林中赶去。到了万利所说埋伏之处一寻,
并无人迹,连打暗号,也无回应。那片树林由半山起直达山下,内中一条小径通着万花
谷。先疑换了地方,苦寻无踪,双方如已交手,不同胜败,均应回庄禀告,来路怎未遇
上?再说时间还早,照万利所说,对头还有靠黑才走的话,也不应这早动手,好生惊奇。
后来想起,对方也许知道有人要打他,故意说要晚走,暗中溜去,被众人看破,追往别
处。再不,便是得胜之后,不知庄主业己回家,去往镇江楼上报信,故未遇上。随命一
人去往楼上探看。
  天已黄昏,林中一带更是暗沉沉的。勾少庭无意中骂了两句:“人家财主看中美貌
女子,与他何干?又不是他家的姊姊妹妹,偏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叫大爷们多费力
气,真他妈的不是玩意!”不料走着走着,头上忽似被什东西抓了一下,心疑树枝所挂,
想要抬头,微一疏神,脚底忽又似被什东西绊了一下,抢扑出去好几步,不是何奇抢前
拉住,几乎跌了一个狗吃屎。回头一看,地下竟是空的,并无树根之类。
  少庭心粗气盛,觉着脚上撞得生疼,脚趾业已痛麻,不问情由,开口便骂。何奇到
底年长,有点经历,见所带三人,一个奉命刚走,两个还在四处张望搜寻,自己和爱徒
并肩行路,正在商谈,忽然无故跌出老远,回顾地上又是空的,方觉不是好兆,未及开
口,一听徒弟开口乱骂,方想拦阻,令其戒备,四面查看,是否敌人所为,忽听叭的一
声,又清又脆,紧跟着一声怒吼,徒弟业已拔刀纵起,破口大骂,敌人却是一个不见。
  原来勾少庭生来性暴,原是随口乱骂,急切间还未想到敌人身上,不料刚一开口,
猛觉左耳风生,知有暗算,想躲无及,猛挨了一下重的,当时耳鸣眼花,两眼一黑几乎
昏倒。日落黄昏之时,林中光景虽极昏暗,但这师徒二人也都有点本领,与寻常专混饭
吃的饭桶教师不同,敌人隐身暗处,两次伤人,第一次还可说是一时疏忽不曾留意,这
第二次敌人就在身旁动手,按说二人并肩同行,断无不见之理,可是事情奇怪,休说挨
打的本人,连何奇一个久在江湖的老手,事前还在疑心方才绊那一跤,不是偶然,竟会
毫无警觉,只听叭的一响,人已二次几乎倒地。等把勾少庭扶住,再往左侧查看,当地
虽有几株大树,行列甚稀,浓荫暗影之中,并未看见敌人影子。最奇是地上落叶甚多,
敌人隐身树后,暴起暗算,多少也有一点轻微响声,凭自己的耳目,竟无丝毫警觉。越
想越觉奇怪,知是强敌,凭自己师徒决非对手,只得强忍怒火,一面止住徒弟,不令多
口,把手一拱,朝左侧低声喝道:“自来打架不恼助拳的。我们素无仇怨,此来原是受
人之托,并非得已,有话只管明言,为了江湖义气,并非不好商量。就要动手,也应明
刀明枪,一分胜败。似此暗算伤人,岂是英雄所为!朋友哪里来的,请出一谈如何?”
连问两声,无人答应。忽想起还有两个打手,本领更差,去往东面寻人已有些时,不听
动静,心中一动,暗道“不好”,忙同赶去,勾少庭几次想要开口,均被止住。
  师徒二人均知遇见强敌,人已丢定,但是无可如何,只得先把自己的人寻到再说。
一路留神戒备,总算未再挨打。可是连打呼哨均无回音,越知凶多吉少,心正愁急,忽
听路旁树后有人哼哧之声。勾少庭连受重创,怒已攻心,人又暴躁,把手中刀一紧,顺
手将镖取出,一言不发,冷不防回身往里便纵。何奇业已听出有异,口中大喝:“不可
冒失!这是自己人。”身随人起,人已跟踪纵进。隐闻来路身后哈哈大笑,未及回顾,
目光到处,瞥见草地里倒着五六人,均是自己同伴,内中三个正是先来埋伏的打手。再
看旁边树后,还倒着一个教师,名叫黑面曹操、九头鸟朱榴,乃前文所说,昔年纵横北
五省女贼,后来洗手嫁人,隐迹昆明的女贼朱凤娇之弟,人最阴险,刚来还只两三年,
平日专一讨好东家,欺凌同事,与他师徒不和。方才吃了暗亏,心中着急,便恐挨打丢
人之事落在他的眼里,不料已先被人连所带徒党和方才寻他的那两人,先后制倒在地,
后来两人还能稍微出声哼哧,朱榴师徒四人更是目定口呆,还被点了哑穴,躺在地上和
死了一样。心想:亏虽吃定,总算比这几人还好,否则回去,对头必要拨弄是非,说自
己师徒无能,以后休想立足。心虽略宽,但想敌人如此厉害,人又藏在暗处,吃亏丢人,
连敌人是什么样子都未看见,回去如何交代?更不知敌人是何家数。这类最高明的内家
点穴,自己能否解救也不知道。方才曾听笑声,明知敌人必在旁边,其势不便一手未交
便先输口,心中为难。一面朝那四人仔细查看,刚将寻人的两个筋骨复原,解救过来,
把人扶起,以为前四人也有希望,又见朱榴一双凶睛在暗影中注定自己,似恨自己不先
救他。
  刚要赶过,先倒两人略一缓气,便气愤愤急喊道:“何教师先不要忙。方才我们未
见他们以前,无意中骂了那北方人几句,忽然背上一麻,人便倒地。跟着身后走来两人,
那北方人为首,还有一个好像年轻,未看清他面目,将我二人提来此地。他说朱教师本
是一个小贼,自他姊姊女贼朱风娇洗手再嫁,来作教师,便倚势横行,巴结主人,欺凌
同事,并还好占了一个寡妇。本就容他不得,方才又在酒楼中发狂叫阵,才将他四人引
来此地,每人打了几个嘴巴,点倒在地。你们还有两个饭桶教师,虽也强盗出身,因他
师徒比较老实,又知一点善恶利害,这才从宽发落,只肯认头服低,便不想给他苦吃。
少时必要寻来,可告诉他,我这独门点穴法,点倒之后,周身筋骨酸痛,不大好受,外
人不能解救,稍一疏忽,人便残废。像这类恶贼狗盗,本应为民除害,一则洪家小贼还
是第一次出手害人,杀人未遂,还有些日才遭报应,这厮奉命差遣,不是主谋,二则还
有好人再三说情。姑念初犯,只给他们尝点味道,主谋的人,早晚另有处置。只要从此
洗心革面,改恶归善,便不再与计较,否则犯在我的手内,一个也休想活命。为了这厮
师徒四人以前作恶太多,特意使他稍微受点活罪。姓何的来时,可告他不要妄动,速去
喊人,将他师徒抬送回去,满了六个时辰自然解开,至多难受两天。如有本领,只管约
人。我叫吕二先生,年终必要回来,便是十日之内人也不走,每日均往小江楼饮酒等人,
只管寻来等语。我看那北方人人虽不多,决非寻常人物,所说好似不假。二位教师还要
小心一点才好!”
  何奇知那二人平日也颇骄狂,这时竟把对方的话全数说出,并还东张西望,甚是惊
慌,料知方才苦头吃得甚大,受了敌人的威逼,才会这样照直奉上,一句婉转的话都没
有。再细朝朱榴等四人仔细查看,果然看不出一点门道,神情均颇苦痛,朱榴更疼得头
上的汗珠似黄豆大小,一粒粒冒起。自己多半不能解救,就此抬回,朱榴师徒现眼太甚,
心疑故意阴刁,要他好看,从此结下仇恨。便自己当了多年教师,共只和人打了两次以
多压少、包占上风的群殴,第一次遇事便被敌人制得啼笑皆非,也是丢人太大,冒失下
手,又恐真个弄成残废。越想越难,空自情急愤恨,还不敢随便开口,自找无趣。
  正想此话如何说法,勾少庭终是草包,见此情势,虽把方才怒火吓退回去,仍有好
胜之心,暗忖: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这样把人抬回,太不
好看,何况平日吹得太凶,主人一问,无言可答。妄想交代江湖过场,也未和师父商量,
便走向外面,把手一拱,喝道:“朋友,欺人不可大甚!你已占足上风,大家都是江湖
上人,多少也应讲点义气。我们今日情愿认输,你既自命高明人物,索性将我们的人放
起,约好日期,只阁下开一句口,我们自己不行,还有朋友,到时准定奉陪领教就是。
彼此又无仇恨,何必藏头缩尾,使人难堪呢?”
  何奇先未防他有此一来,本想拦阻,后听按照江湖过节交代,并未出口伤人,暗忖:
这样也好,好在他是我徒弟,年纪又轻,就惹一个无趣,终比自己受人恶气要好一点。
对方只一开口,就可乘机落场,免得僵在这里,进退两难,便不去管他,正在暗中窥听。
忽听树后哈哈笑道:“你这瞎眼贼!我就坐在这里,自己不长眼睛,却说人隐藏不见。
二先生每天都在小江楼饮酒,你们午后寻去必能见到,谁还怕你不成?我好好一个人,
非盗非贼,专和恶人作对,从不懂什江湖过节,你说那一套都没有用。方才那一嘴巴和
一脚,便是你背后骂人招出来的。再如无礼,你又要挨打了。”何奇闻言,忙将少庭等
三人拉开,循声一看,果然就在来路树下坐着一个中等身材的人。
  这时天已入夜,林中昏黑,那人北方口音,穿着一身白衣,凭众人的目力也应看出,
事前竟未发现,料是刚刚出现。对方孤身一人,手无兵刃,独坐树根之上,从容说笑,
若无其事,知非易与,一面止住三人,不许开口,忙走近前,拱手说道:“我已听说老
先生姓吕行二。在下因是久离故乡,好些位英雄侠士都不相识,以致门徒年轻冒昧无礼。
自知才疏学浅,无奈食人之禄,不得不来。如今我们业已甘拜下风,即使二先生想要赐
教,也是将来之事。我何奇师徒虽然无能,也有两根骨头。当初原是官家逼迫太甚,来
此隐身,这多年来,自信不曾为恶。敝东这次也是求婚心切,初次作此阴谋害人之事。
只要阁下高抬贵手,将他师徒放开,无论有何吩咐,别位我不敢保,我师徒定必遵命。
便是敝东,虽然相处多年,今日我师徒丢此大人,不问他的行为善恶,我们终是不能忠
人之事,也实无颜再混下去。好在年深日久,官家的事业已冷淡。我师徒平日好交,虽
然无多积蓄,多少还有一点笨力气,哪怕种上几亩薄田,做个小本营生,也能混得衣食。
从此不再昧了天良,为有钱人卖命了。”
  吕二先生始而神情颇傲,听完,忽改笑容道:“你师徒父子为人,这一个多月来我
已访问明白,难得天良还未丧尽。便你主人几次想与正人作对,也你极口劝止。以前果
未助纣为虐,不过今日之来虽是受人豢养,情出不已,到底心志不坚,专顾饭碗,不论
是非。你徒弟更是骄狂,这才给他吃点苦头。这朱榴以前为恶多端,女淫贼朱风娇更是
万恶,如非想由此贼身上,将这班明为洗手,暗充贪官豪绅爪牙,专做凶手,杀害善良
的几个恶贼引来除去,今日我先放他师徒不过。你既悔悟,不再昧良心做恶人鹰犬,他
师徒平日专一对你进谗离问,你已改作安善良民,还管他作什!你年已不小,好好自寻
生路,从此归正,落个善终,不是好么?”
  何奇性虽刚直,觉着丢人太甚,无颜再做洪家的事,初次丢此大人,心中仍是不免
愤恨,一听口风坚决,再说无用,心想:此是何人?年纪只得三四十岁,这大本领,从
来不曾听说;忍不住又问来历。刚一开口,吕二先生便笑说道:“我知你心虽悔悟,还
不服气。我的来历你必知道,但你在此多年,急切间还未想起。此时光景昏黑,你走过
来,与你看样东西,但是不可向人谈起。”
  何奇听这未几句话语声甚低,回顾身后诸人,相隔均有两三丈,正在等信,似未听
见,料非常人,忙凑过去,见对方忽将一手微抬。何奇来时,原听说对头手上戴有一个
翠玉扳指,内有金胎,只当是个富商所戴之物,并未在意。这时见他左手拇指所戴翠玉
扳指竟在暗中发光,绿油油的像一小团绿火,已是惊奇。亮光映处,当中指上还戴有两
枚指环,一白一黑,叠在一起,暗影中看出,仿佛小笔管粗一圈银光,上面一圈同样大
的黑影。猛然想起这东西的主人正是这等身材,但不姓吕,料是隐了姓名来此,二三十
年前闻名的人,看去还是这等年轻,回忆方才口气,不禁惊喜交集,暗中侥幸,忙要拜
倒,被对方右手微微往外一挡,便觉一股极强烈的真气将人逼住,知其不愿当人显露行
藏,方说:“你老人家,就是严……”
  对方已先接口道:“你既知道,就不用说了。我在此有事,万不可向人泄漏。你只
自己带人把这四个狗贼抬回,使其稍微现世,受点恶报。你师徒只不再做恶人鹰犬,无
论何日辞去均可,不必忙此一时。你那徒弟还要好好管教,以后不可这样冒失。可告洪、
史二贼,我每日都在小江楼等他,十日之后如不寻我,也许他去,要到年底才回。走前
也许叫他尝点厉害,叫他小心一点。”说罢,起身走去。”
  何奇不敢再说,取身旁千里火筒一照,朱榴面色越发狞厉,一双凶睛已快突出眶外,
知其狠毒,便说:“我实无能,不敢冒失。这碗饭我师徒也无颜再吃下去,等送朱兄师
徒回庄,稍微料理,不久便向主人告辞了。”说时,见朱榴眼珠乱转,痛泪交流,知其
不愿回去当众现世,心正为难,忽见喊人的一个跑回,方说:“你再辛苦一趟,去喊几
个人抬几张藤榻来,再带几床被褥。先不回庄,一面由我回去敷衍一场。”忽又见一人
穿林而来,像个少年农人。
  如换往日,见来人那快身法,所行又非正路,众人早已口出恶言厉声喝问,一则方
才吃了大亏,心胆已寒,何奇人更老练,见那人直奔自己这面,便料有事,忙迎上去,
方问:“朋友何来,可有事么?”来人笑说:“我名路清,符老先生是我义父,方才业
已回家,忽然想起日里那位朱教师,得罪了北方客人吕二先生,因朱教师叫阵,约在这
里相见,惟恐双方真个动手,命我来此解救。方才路遇吕二先生,得知他四位已被吕二
先生用七禽掌点了穴道。这类北天山狄家独门点穴,不是恶人,便遇对头也轻不出手,
所点如是六阳软穴,虽不致命,满了六个时辰不解自解,但是被点的人周身酸痛,又胀
又痒,比受什么刑法都要厉害。吕二先生与我义父,以前虽不相识,来他店中吃酒已两
月将近,是老主顾,平日颇谈得来。经我转达义父之命,再三劝说,恰巧这类点穴法我
义父也是行家,我蒙他老人家传授,略知一点门道。问出点得不算甚重,吕二先生又不
愿自来,我才来此查看。如不嫌我冒昧,我来将他解开如何?”
  何奇师徒闻言,才知非但符南洲是个内家能手,连他新收的义子长工路清,跟他不
满一年,居然也将这样内家上乘功夫学会。由前年起,主人便和南洲作对,自己因觉对
方是个好人,最得人心,惟恐弄巧成拙闯出祸来,再三劝阻,为此还受朱榴等人离间,
说自己胆小怕事,不肯出力。且喜不曾冒失,今朝却占了便宜。又当无法开交之际,惊
喜交集,大出意外,连声称谢,并托代向南洲致意,一面将人领到朱榴师徒面前。
  路清看了一看,笑道:“这位二先生本领真高,如不是路上指点,稍慢一步便要错
过,我还不知能否解开呢!”说罢,便朝朱榴等四人腰胁后背等处,用两个手指一拧一
揉,跟手一掌拍去,叭的一声将穴道震开,当时人便醒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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