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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森林


十五、凉心动魄的一幕



  因那头目为人甚好,同来壮士对他均极敬爱,见此危险,同声惊呼,又是一阵大乱。
三人在上面看得逼真,方觉要糟,忽见下落,不禁大惊,路清忙将暗器拿起,准备死里
求生,救他一下。忽听众声欢呼,人已凌空飞起,径由两只大兽背股上,往自己这面荡
秋千一般凌空飞将过来。
  原来双珠人最机警,因防途中遇险,万一之用,将平日所练的套索,和双玉每人带
上一副挂在腰间,上树以后,立在悬床之内,刚刚取下,要和妹子谈那方才所想的道理。
一听众人惊呼,低头一看,瞥见猛兽成群由林中冲出,往湖边驰去,西面奔腾骚动之声
越发震耳。头目刚慌不迭援向树上,不知怎的手忙脚乱,仿佛进退两难之状,暗忖:
“树干前伸,此人再往上去,非被猛兽看见不可,岂不危险!”心中一惊,手随心动,
当时抄起套索,连口也未开,便朝前面甩去。本意是想帮他一把,使其翻上树干,不料
无意之中救了头目性命。
  原来双珠姊妹从小就爱练武,非但磨着南洲,听一样学一样,并还想出种种主意。
为了万花谷崖高谷深,南洲见她姊妹年轻貌美,性刚疾恶,胆子又大,恐其惹事,又不
许其出谷一步。彼时轻功尚差,便练了两副套索,用以上下危崖、闲眺游玩或是看江赏
月,日子一久,熟能生巧,越练越精。偶在无意之中偷偷翻崖,去往隔山荒野之中打猎,
套到一只山羊,由此悟出许多道理,不满两年,业已练得得心应手,百发百中。后拜异
人为师,又经高明指点,在索套后面附有一枚钢环,越发合用,远近收发,全可由心运
用,手法巧妙已极。发时方想:“此人形势危急,幸而靠外一面,树干离地有好几丈,
他那一株伸出向前,离地又高,如在林中,树密枝多,这套索决用不上。”念头微动,
套索已和长蛇一般飞将过去,事前不曾料到人会下落,只差寸许便要脱空。
  幸那头目人甚机警,百忙中把手一伸,恰巧抓住。双珠更是手疾眼快,心思灵巧,
就势双手并用,施展全力往回一抖,紧跟着回手往上一甩,头目再就势用力抛了手中梭
镖,双手抓紧往外一振,往前一蹿,跟着双手倒换,接连两三把,人重索轻,相隔又有
三丈多远近,离地却只一丈二三,本应随索下坠,全仗双珠手法灵巧,力气又大,这么
沉重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竟和人鱼一样,朝三人树上斜飞过去。飞起时,脚底正有两
只大兽并肩冲过,人兽相隔才只一两尺,差一点便落在兽背之上,滚将下来,不是激发
野性撕成粉碎,便被踏成肉泥,稍差分毫也难活命,等到双玉想起去取腰间套索相继发
将出去,人己脱险。
  头目当然惊魂皆颤,方觉两耳风生,心胆皆寒,双玉套索也恰飞到。因双珠收势太
急,又是巧劲,人未下落,反随那一抖之势斜飞上去。双珠恐其飞过了头,撞在树枝上
面,仍不免于受伤,正忙着收那套索。双玉一下扑空,见人已被乃姊救起,斜抛上去,
立时运用手法,看准来势,猛力一抖,急收回来,索套恰由脚后套紧,拦腰套住。姊妹
二人一同下手,接连七八把,将人拖近悬床前面三四尺,然后把手微松,使其下垂,荡
了两荡,再拉将上去。为了用力大猛,加上四个人的重量,震得上面树干轧轧乱响,悬
床也连晃了好几晃,把人拉上,方始停住。仰望上面挂悬床的树干,有好几处最细的,
也比人身还粗,吊的又是藤和麻经特制的绳索,坚韧非常,决不会断,才放了心。
  三人立在离地三四丈的悬床之上,就凭两根长的索套,在危机一发之中,把这样一
个壮汉,由大群猛兽爪牙之下,空中飞人,救将上来。当时形势自是惊险已极,看得远
近树上的众山民俱都目瞪口呆,反倒止了声息,安静下来。
  这时,下面兽群越来越多,黑压压业己散布开一大片。想是兽群太多,来势太猛,
奔腾跳跃之声山摇地动,方才众人惊呼喧哗之声已为所掩,又是饮水而来,众人这样紧
急喧哗的场面,竟似不曾警觉,自顾自齐朝湖中奔去。
  树上八十个壮士多半知它厉害,真要激发凶野之性,朝人围攻,便是无法纵上,一
两抱粗细的大树,不被撞断便是便宜,尤其这些千年古木多半中空,有的业已半枯,只
将兽群激怒,或将为首两只打伤,引起仇恨,便和疯了一般,将人围困,拼性命用那铜
头铁角朝树上乱冲乱撞,哪怕打伤它多少,不将树撞断把人撕成粉碎决不肯退。当时全
都有些胆怯,谁也做声不得。
  三人见那头目好似受惊太甚用力过度,到了上面,先是神态失常,始终抓紧套索不
放。路清忙把葫芦取来,喂了两口水,将他双手分开,取下索套揉了两揉,方始稍好。
侧顾远近树上的众山民,全数朝着自己这面拜倒。头目忽用土语喊了一声,扑地拜伏,
将二女的脚捧起,踏向头上。
  路清恐双玉不快,方要拉他起来。双珠知道这类山民感恩之心最盛,先因他们的姓
名声音古怪,三四五个字不等,不大好记,一直均用土语喊他们“老兄”,除哈瓜布一
人外,都未记什姓名,忙将路清拦住,方说:“由他,免得老兄心中难过。”头目忽然
仰面喊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落魂崖上面实在危险,我奉寨主之命,送到冈前为止,
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我已决心相从,终身不二。明早便赶回去禀明寨主,连夜赶来,跟
你一世,不回去了。寨主是你好友,你爹又是他的恩人,一定答应。你不要叫我老兄,
如嫌名字不好,随便你换一个吧。”
  二女自然再三推谢。头目固执不听,并说:“以前立功甚多,寨主夫妇,对我极好,
一说必允,但他法令甚严,待人又好,此后不知何日与之再见,也应回去拜别,见上一
面,恩人却非要我不可。”说完,折箭为誓。双珠知道对方心直意诚,业已立誓,无法
拒绝,心想:等他赶回,我已走远,何苦令其扑空?孤身一人,又易遇险,便劝他道:
“我答应你无妨。这一往返,非但追赶不上,孤身一人独行黑暗森林之中也有危险,等
你又要误事。既是执意相从,等我事完回来,和你寨主言明,再行带走,也是一样。你
如不信,我们给你改个名字,叫你阿成,以示将来成功之意如何?”
  头目闻言,略转喜容道:“我因落魂崖那一段太险,恩人们又未去过,心中忧疑。
凭恩人们的本领,要我作什?此时虽为服侍恩人,最重要的,还是恐怕你们把路走错。
全寨只我一人到过楠木林一次,连寨主夫妇均未去过。彼时我年纪轻,胆子最大,才十
七岁。为采一样珍药,在森林中来回狂蹿了两个多月,中间饮食皆断,如非命不该绝,
无意之中得到好几次便宜,绝处逢生,再加一百个人也送了命。内有一次,便是下面这
类猛兽将我困住,我在树上以树叶充饥,连经五六夜,等它离开方始逃走,几乎把胆吓
破。方才一见是它,深知这东西的猛恶厉害,那当头两只大的,更一点招惹不得。稍微
激怒,它一开始向人进攻,后面的子子孙孙,便似发了疯狂,潮水一般朝人冲到,端的
凶险已极,否则,我也不会那样害怕,只有一桩奇怪,这东西向例合群,走动起来一大
片,不知怎的,难得遇到。这多年来,我们共总遇见只十多次,谁见了也都忘形而逃,
这里并没有它踪迹。半夜过后,本有两三起野兽来此饮水,为时已近,它却抢在那群野
猪的前面,都是猛恶无比的东西,也许还有一场恶斗呢!我第一次刚由树上逃下,走出
不远,便遇见两只走单的猛冲过来,又逃窜了一日夜,无意之中逃到楠木林才得脱险。
那地方真个好极,有山有水,到处都有吃的,如非想念父母家人和寨主夫妇,人太孤单,
真不舍得走开。彼时当地并无人迹,等我回寨一说,谁都想去,不料连遇奇险,想尽方
法也找不到原路。方才途中听恩人们说带有地图,比寨主所有添出一大段,后又取出观
看,说那走法,仿佛与我以前所走的路相似。我感激恩人救命之恩,才想跟去,虽然事
隔二十多年,因我老想再去,始终想不出迷路的道理,就是不能帮助恩人引往那条必由
之路的深谷,至少也将靠近深谷那片最危险的密林避开,不致走入险地。如说事完回来,
再要我跟随恩人,那还有什意思呢?”
  双珠姊妹还想推辞。路清因她姊妹年纪轻轻,深入这类亘古无人、暗无天日的黑森
林,日常都在担心,入林之后,又见途中荆棘丛生,草莽繁密,如非护送人多,开路前
进,再走三天也不能走到这里,前途更不必说,又听说落魂崖过去形势越发凶险,满布
危机,越想越可虑,但无中止折回之理。有心想劝二女先往葡萄墟等候,由自己一人深
入林内,寻那男女异人和野人烈凡都,交还人骨骷髅信符,商计除害之事,无奈这两姊
妹女中英杰,决不肯听,甚而还要怪他轻视女子。过江之后,忍不住刚试探着说了两句,
还未明言劝阻,便吃双玉数说了一大顿。断定劝说无用,方才就想,到了落魂崖,护送
的人必要回转,这等奇险之区,她两姊妹怎禁得住这多劳苦?心中愁思,苦无善策,难
得有此感恩图报、忠心实意的山民壮士肯出死力相助同行,又系自愿,真个再好没有。
头目死心眼,反正推辞不掉,便劝二女答应,说好三人途中不必等候,追上算数,否则
回来再说,又劝阿成带上几个同伴同去同回。阿成力说:“寨主命他们护送,如何可以
带走?此举不可,并且这条路业已走惯,从未出事,孤身一人,反少许多顾忌。”
  三人料知所说不虚,只得罢了。先急于安慰阿成,无心侧顾,说完朝下注视,数十
亩方圆一片湖荡,已被那东西挤满,黑压压一大片,全湖业已成了黑色。因那猛兽差不
多有水牛般大小,为数众多,又善游泳,有的并还沉人湖底,上下好几层,各在水中喷
水嬉游,互相挤轧,不时昂首怒吼,此起彼应,合成一片巨哄。林内外还有不少,也是
十八为群,聚在一起,等水里的上来,有了空隙,便挤将下去,好似事前说好轮流上下,
激得湖中波涛澎湃,骇浪如山,声势甚是惊人。这样猛恶的东西,到了当地,竟会那样
安静。后到的兽群,见湖荡已被同类挤满,便即停住,等候上来再下,一点也不争斗。
月光之下见那东西似牛非牛,头比牛小,前额突出一块,当中挺起一只独角,长仅尺许,
向上弯起,看去刚劲有力,一张马口张将开来,血盆也似,上下稀落落生着几根虎牙,
其白如银。四蹄甚是坚强,那么长大的身子,动作却极灵巧,一跳两三丈,吼时神态更
显猛恶,少说也有一两千只。内中两只最大的身特粗壮、昂首湖中游来游去,所到之处,
身边必有许多同类追随在旁,好似护卫神气,一声怒吼,同起响应,震得四外森林一齐
摇撼,仿佛首领一般。
  双珠笑问:“阿成,这东西似牛非牛,叫什名字?”阿成答说:“这东西照汉客说,
应该叫它熊犀,颜色有两三种,各不相混。黑的一种最为猛恶,跳纵得高,行动更快,
形态也与别色的熊犀好些不同。第一是那马头前额有一大块厚皮凸起,上生独角,比铁
还硬,力大无比,差一点的树木崖石,只消几撞便被撞断,真要激怒发了野性,群起而
攻,前仆后继朝前猛冲,哪怕撞得太猛晕死过去,不满它的心意或是野性发完决不停止。
多么粗的大树,早晚也必被它撞倒,别的人兽更不必说。还有一桩特性:最是合群,尤
其为首两只母犀招惹不得。它们行止动作都跟这两只母犀片刻不离,哪怕正和别的猛兽
恶斗、愤怒如狂、正在拼命的当儿,只要母犀一走,立时转身。就是后面仇敌赶来追杀,
母犀如不转身,它也不会停止,至多回身拼斗几下,仇敌稍退,重又回身朝母犀追去。
这东西生育最多,只管爪牙犀利,天性凶残,又易激怒发疯,但不吃荤,无论人畜,被
它遇上,至多撕成粉碎,血肉狼藉,它只吼上两声便不顾而去。其性无常,也有人兽躲
避不及被它撞见,只要不挡它来路,没有激怒,或是为首母犀已然去远,它也各自走过,
和没看见一样。
  “不过这类事极少,我先后看见近二十次犀群,为数最多,像这样的好好走过,不
曾残杀,共只两次。因其最喜毁损树木,又以草木为粮,爱啃树根,差一点的小树,被
它一咬就断。有时为了大树根深,抓咬不得,或是用力太猛,伤了牙齿,立时凶威暴发,
‘闷’的一声怒吼,便朝那树撞去。同类见状,纷纷学它的样。两只大犀再要激怒,那
树无论多么壮大,也定被它撞倒,将树根扒出,吃掉了事。有时树太坚固,竟会成群猛
撞,几天几夜不肯停止。这东西虽然力大凶猛,到底血肉之躯,所撞如是枯木或是性脆
易折的树还好,有时遇到那树身坚强的千年巨木,它便吃足苦头。因其性大凶野倔强,
一经发难,不称心不止,哪怕撞得只剩一口气,只要能够爬起,照样猛力朝树上撞去,
并且越是小犀,性越凶暴。森林边界的树木虽被残毁,它自身也时有伤亡,尤其春夏之
交最易疯狂,一死就是一大片。别的猛兽都喜吃它的肉,敌它不过,不敢近前,一听它
那猛力冲撞之声,便伏在旁边,等它性子发完,树也撞倒,活的垂头丧气,丢了同类,
随同大的走去,有时连那大树都未撞倒,便自走开,再来吃它死犀。有那平日仇恨太深、
各不相下、每见必斗、为数又多的别种猛兽,甚而乘它力尽筋疲之时在后追杀,死伤更
多,所以这东西越来越少,如非喜欢自寻死路,无故生事,以我算计,不消十年,这片
黑森林就不被它布满,也必到处都是,休说来此采荒,天大本事也无法走进了。”
  双玉见他汉语说得极好,词能达意,并有条理,此行多一好帮手,也颇高兴。笑问:
“这东西如此厉害,就没法制它的吗?”阿成笑答:“天下事真个奇怪,往往出人意料,
想不出什么道理,这样强壮猛恶、皮糙肉厚、刀枪都难斫伤的东西,它那对头竟比它小
得多,这也是它不能繁殖的原故,我还忘了说呢。”
  三人一听林中还有恶物,竟比凶犀还要厉害,惊问:“何物?”阿成答说:“这类
熊犀,无论多么猛恶的东西,除却为数真多,被它遇上,十九凶多吉少,只有大象和它
两不相犯。此外只一见到必要恶斗,稍不见机,为数相差太多,休想活命。森林中最猛
恶的虎豹狮子,一样望而远避。双方虽有恶斗之时,为了众寡悬殊,至多拼掉几个,结
果仍遭残杀,按说这等凶恶,如何能敌?不料事情奇怪,照样也有制它之物。那东西像
汉人所说的猩猩,身并不高,一条又坚又硬的长尾,爪利如钩,除周身筋骨结实,和它
一样刀斫不进,心性灵巧而外,别无奇处,偏是它的活对头,只一遇上,至少死掉好
些。”后来说完,忽听森林中远远传来两声清啸,又脆又亮。
  三人为了腹饥,只朝凶犀看了几眼,便回头一同饮食,边吃边听,正在有兴头上,
啸声一起,阿成面上立现惊恐之容,慌不迭把路清手上拿着正吃的一束荔枝夺过,口中
低喝:“嘤嘤来了!它最喜各种果子。且喜刚刚拿起,还未剥开,如被闻着香气寻来,
如何是好!虽然相隔尚远,小心为妙。”
  三人见他神色骤变,说那能制熊犀的怪兽就要到达,又听说是大小悬殊,知道啸声
便是此物。这样好听的声音,可见东西不大,竟有这高本领,俱都惊奇。方料来势不知
多少,所以阿成这样顾虑,一齐回头朝下观望,湖上下的犀群已不似初来时那样奔腾跳
跃,尘土涌起老高,大群都在水中,身既长大,上下游行,翻滚又急,激得湖中的水澎
湃腾涌,骇浪惊飞,大量湖波随同群犀翻腾起伏之势,潮水一般,卷起丈许数尺不等的
浪头,分朝岸上涌来,略微一停,又倒卷下去,往来冲突不已,加上群犀怒吼之声,互
相呼应,汇成一片巨喧。那声清啸虽然来自身后一面,犀群相隔较远,猛兽耳目多半灵
警,又是制它之物,照理应该听见,竟如无觉。
  三人定睛一看,凶犀生得那么高大强壮,两耳独小,相隔又远,不留心简直看不出
来。方觉这东西的耳朵也许是它的缺陷,还未听出,大敌当前,丝毫没有在意,又听阿
成低声嘱咐:“少停便有热闹好看。此事难得遇见,以前我只见到一次,犀群没有这多,
共只二十多个走单的,倒死了一多半。今天犀群这样多法,不知是何光景?我虽听寨主
说一物服一制,到底没有见过。上次我只见到两个怪兽,便那样凶恶,今日不知是何光
景,也不知那东西是否寻来?或是犀群太多,便不怕它,它也不敢冒失。我们却要小心,
莫要被它听出声音,跟踪寻来呢!”
  这两样恶物,三人都未见过,便不再开口,连干粮也无心吃,备用全副心神注定下
面,见那犀群一点未改常态,照样吼啸游行,阿成所说形似猩猩的猛恶之物也未再叫。
等了盏茶光景,毫无动静,方以为那东西必是看见熊犀太多,不敢为敌,否则,先后已
有半刻光阴,为何尚无动静、这类猛兽虽然凶猛强壮,到底庞然蠢物,冥顽不灵,所以
方才来时,众人那样喧哗,头目阿成还由它身上飞过,竟如无觉,头都不回,和没看见
一样。正在低声议论,月色渐渐西偏,忽然照向侧面树枝之上。
  同来壮士卧宿之处并非都用悬床,有的就在树干上绷好两片牛皮,人卧其上,腰间
还束着一个绳圈,以防梦中坠落。为了犀群吼啸之声震动山野,又是难得见到的猛兽,
虽然高踞树上可以无事,到底心中不安,十九没有睡着,各朝下面张望,交头接耳,指
点议论。这类山民中的壮士,身手矫健,胆勇最大。哈瓜布行军采荒之法想得十分巧妙
安全,各种用具也极轻巧方便。有的只是两张熟皮,上面有些洞眼钩搭,张在树枝上面
便成一个软床,悬在空中,看去极险,其实防护周密,人决不会翻落下来,另外还有好
些绳梯飞索可以彼此通连,随意往来。侧面这株树身特别高大,不知何故,前面枝叶断
落了一大片,上下各生着又长又粗的树干。树权上面放着好些食物水囊,原备众人随时
取用,没有和背子一同吊起。
  左近不远住有几个壮士,月色一斜,便有一半树枝露向明处,人都住在后面暗影之
中,另有绳梯与左右两面大树相通。这时忽有两人想要饮水,一时疏忽,踏着绳梯走了
过去。去的两人胆子又大,只顾取水,没有看出离树不远有几只熊犀正在啃吃草木,树
下也有两只,月光斜射,把人影落向地上,本就不免生事,等把水取到,瞥见月光照在
身上,忽然警觉。就此走回也可无害,内一壮士忽然瞥见侧面树下立着几只凶犀,内有
两只正在昂首朝他注视,凶睛如电,看去已极可怕,跟着血口开张,又朝上面怒吼了一
声,旁立同类立时回过头来,二齐昂首朝上怒视。深知熊犀厉害,惟恐树上的人被它发
现,闯出祸来,心中一慌,转身太急,一不小心,退得太急,竞将一只装有半瓶泉水的
大葫芦失手坠落。
  那葫芦还剩有一半泉水,通体也有十几斤重,又由好几丈高落将下去,恰巧打在下
面一只大凶犀的身上。这还不说。最厉害是那是一只母犀,熊犀本来以雌为贵,再要有
孕,同类越发看重,保护周到,虽非为首大犀,照样也要围上一小群,否则大队犀群都
在湖边水中一带,也不会成群远离。这一下本要激出事来,偏巧母犀快要生养,行动迟
缓,肚皮太重,刚刚卧倒,这一葫芦恰巧打在它那肚皮上面。只管皮粗肉厚,身子强壮,
到底腹有胎儿,如此凭空下击也经不住,当时一声怒吼,朝前蹿去。素来凶恶,第一次
吃到这样大亏,负痛急蹿,用力大猛,一不留神,撞在前面一株断树桩上。那树也是一
株千年巨木,树身虽断,业已枯死,但是坚固非常,旁边又有两根断石笋,高只两尺。
母犀痛极心昏,怒发如狂,连树桩带石笋,全被撞了一个猛的,便没有带着身孕,也非
受伤不可,内一石笋,石角又极尖锐,竟由母犀肚腹下面划过。连受重创,均是致命所
在,如何还能活命!接连两声惨叫怒吼,肚皮未破,胎却受了重伤,连七窍带产门同时
狂喷鲜血,腹中小犀也震落了两只,就此惨死过去。
  经此一来,树下一二十只熊犀同时激怒,一齐昂首向上怒吼,纷纷后退,离树十来
丈,蹲伏下来,把头一低。当头一只,便和箭一般连纵带跳,朝那树上撞去,嗒的一声
大震刚过,二三两只也跟踪箭一般一个接一个相继撞到。虽因树身高大,暂时没有损伤,
经此接连猛撞,也是上下一齐震撼。有的便在树的旁边用那脚爪猛扒,看意思似想由下
进攻,将那大树连根扒倒,声势甚是惊人。水边犀群也被惊动,纷纷回顾,大有相继奔
来之势。
  众人见状,正自心惊,忽听阿成低呼:“好了!我们不用担心了。”话未说完,群
犀纷乱怒吼声中,森林后面接连两声清啸隐隐传来。犀群仍未觉察,仍旧怒吼发威,朝
那大树冲撞,用两条前爪乱扑乱抓。为了母犀惨死,这一小群熊犀全被激怒。湖那面大
片犀群也随同怒吼发威,跃跃欲试。眼看就要全数拥到,看那来势凶威,那株大树决禁
不住成群猛撞,非被撞倒不可。内有两只小犀冲撞最猛,因前面有大犀挡住,径由后面
连身纵起两三丈高下,不约而同,相继跃起,朝那树干中部猛撞上去。双方恰是一左一
右,用力太猛,树身偏又格外坚强粗大,叭咻两声大震过处,那树虽被撞得晃了两晃,
两只小犀也被弹出两丈远近,本已撞晕过去,下面又有好几只大犀低着个头朝树根猛冲
过来,一下恰巧迎头撞上。
  双方都是又猛又急,大犀负痛,闪避不及,一个撞翻在地,一个滚跌出去,受伤甚
重。后面还有好些同类也正拥到,互相冲撞惊跳,不由发了凶野之性。小犀连受重创,
晕跌地上,犀群再一纷纷践踏,惨死在地。另一只当时急怒成疯,在犀群中乱纵乱撞,
不管是犀是树,一味狂冲猛扑。那犀看去比最大的母犀要小一半,发疯之后,却比同类
厉害得多。当时犀群一阵大乱,尘沙滚滚,涌起老高,晃眼之间,树前已被尘雾遮满,
一片迷漫。只见数十百双蓝色凶睛和许多条又长又大的犀牛影子,在尘雾中飞星跳跃,
明灭隐现,怒吼奔腾之声震得木叶惊飞,山摇地动。
  那株大树上存放的食用物事,除却用绳吊起的一些,随同犀群冲撞之势乱摇乱摆而
外,大都受震坠落。这些东西多少有点斤两,从高下坠,其力更大,一任熊犀身强皮厚,
打上终有一点疼痛,何况天性猛恶,又易激怒,于是越来越猛,冲撞之势也越急。
  双珠姊妹和路清方觉阿成之言也许稍过,否则一物服一制,所说形似猩猩的怪兽既
是犀群克星,就算倚仗同类众多,势力强盛,平日畏惧之物,多少总有一点警觉,为何
对头啸声业已传来,还是这样发威猛撞,若无其事?方想再问,猛又听左侧“嘤”的一
串极清脆的啸声,贴着森林外围响将过去,仿佛那东西业由林中蹿出,到了侧面树上再
啸将过去,一直响到湖边,其快无比,仿佛一枝响箭绕着森林,在外围枝头上面飞行,
一闪而过。仔细一听,为数不止一个,啸声也有高有低。因下面怒吼奔腾之声猛恶非常,
事前不曾留意,竟未看出。
  正在循声注视,忽听阿成低呼:“这便是那怪物!往日至多见到一两只,那年我见
它们大杀熊犀,也只三四只,像今天这样多的,还是初次见到。”话未说完,三人目光
到处,果有一群怪兽沿着外围树枝,宛如流星过渡,飞驰树秒之上,端的快到极点!定
睛一看,越发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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