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寻梦网首页武侠天地还珠楼主作品黑森林

黑森林


二十二、飞行高树顶 林深水秀 再现生机



  双珠回头一看,原来老人住在树上,离地六七丈。树干中间结有一间木屋,四面都
是树枝编成,上下再加木板建成。虽不知他是何心意来历,既不看守自己,又是孤身一
人,没有别的同类,想必不怀恶意。因从乃父行医日久,颇知各种山民风俗习惯,索性
不去理他。一面整理衣履,活动手脚,一面查点兵刃暗器和包袱中的衣物,居然都在,
不曾遗失。正在暗中庆幸,老人已走了下来,手中拿着一些食物和一个水瓢,凑到面前,
要双珠饮食。
  双珠见那老人,少说也有七十左右,方才对敌那样凶猛,此时见人,神态却极善良,
最难得是,连人带所穿兽皮短装,都是那么干干净净,心中先生好感,便把水瓢接过,
由包袱中取出布中,略微洗漱,饮了几口,二次又问:“老公公,这是什么地方?离楠
木林还有多远?有两位老公公婆婆,姓木,本领甚高,你可见过?”
  老人好似以前学过汉语,因在树林之中年久,多半遗忘,对于双珠又极怜爱,恐她
不懂自己的话,心生惊疑,也是连比带说,遇到遗忘之处,说不上来,便停上一停,略
一寻思,想起再说,有时还补上几句土语,就这样,仍恐双珠不懂,手中比个不停。双
珠看出这老野人忠厚直爽,决无恶意,虽然不似再有危险,但听老人口气,虽未明言不
许回去,但说当地林深路险,常人决难通行,无论哪一面都走不出去,老人自己和他族
人从未离山他往。森林之中危机密布,老人欢喜双珠,不能看她涉险,那意思此时想走,
决办不到。几次问他楠木林,都将头连摇,好似从未去过,连方向都不知道。
  后来再三探询,并将自己来意和所寻道路以及遇见地震经过一一说出,老人方始表
示惊奇之意。因所说汉语有限,只能互相会意,不能畅谈,费了好些心计,方始问出自
己好似错了途向,白受许多惊险疲劳。所说楠木林,老人虽未去过,也不知那地名,但
照双珠用树枝在地上所画图形,必已走错,否则不等第二日黄昏遇险,已该到达。分明
林中昏黑,遇见马熊之时,未先查明日影,又不会山人看星之法,以致越走越远,由斜
刺里岔将过去。
  后又问出老人所居离地震之处颇远,前日地震他也知道,并还为此带人前往查探。
发现大片森林陆沉,陵谷变迁,与以前迥不相同。火山陷落下去,业已成了一片湖塘。
因在归途无意之中拾到三条腊腿,先分吃了一只,后往附近林中采果,生火烧烤。正准
备事完烤吃,再往家走,谁知无意之中发现两只猛兽,想要猎取,不料那东西甚多,几
为所困,费了许多心力,才打到几只小的。正往回走,想起离开时久,肉已烤焦,好生
悔惜,难得吃到这好东西,心中仍是不舍。赶往先烤肉的崖洞之中一看,腊腿不见,地
上却散着好些死人骨头,头骨已被取走,知是食人蛮所为。回忆以前曾有两个族人来此
采果,失踪不归,几经搜索,连尸骨都未找到一根,彼时便疑不是遇见大蟒,整个吞吃
了去,便是遇见食人蛮,送了性命。如是野兽所为,多少必要留下一些痕迹,如头发和
所着皮裙羽毛之类,不应全无踪影。本想发动族人前往搜索,为了这一带直径相隔虽只
三数十里,如由下面森林之中通行,险阻甚多,好些地方均要绕越,往来费事,不是所
采山茶有用,轻易无人前往走动。当地如有土人潜藏,一起凶杀,互相报复,非有一面
全数死光,永无了结之时。上来必须查明对方强弱,人有多少,方可下手。
  老人虽是一位退休的酋长,在本族中最有威望,也最机警稳练,只他作主的事,从
来不曾吃过大亏,因此也最受人尊崇。力主慎重,查明再说。最后选了两个勇士,往那
一片森林细加搜索,除却猛兽毒虫甚多,并无土人形迹。几次故意单身诱敌,想诱土人
出现,均无所遇。可是去的人粗心,没想到再往侧绕走一两里便是土人所居山谷,土人
照例不往这面森林走动。快出林前,又隔着一条大壑,难于越过,稍一疏忽,就此忽略
过去。由当地去往飞泉崖一带,另有几条往来之路,野人常去,并还发现过山民采荒往
来。老人立有规条,除却来人入境犯禁,在外相遇,无故决不去惹人家。对方人数又多,
因此不曾对面。当日如非地震山崩,形势大变,归时老人这一路嫌沿途险阻太多,不愿
再走原路,也不至于走到那里。等到发现腊腿失踪和地上血迹,又闻出土人所留的血腥
气,想起前事,正待往前跟踪,就便查看当地有无土人藏伏,忽然遇到一个山民。先见
老人同了十来个同族一路,还在顾虑,掩伏一旁,不敢冒失上前相见。
  恰巧有一同去的野人,去时在火山附近受了点伤,人又自恃胆勇,不愿跟随另一起
人回去,走到溪水旁边,没有过桥,欲往溪边饮水,忽然伤重毒发,疼痛难当。这时月
色早上中天,老人业已看出土人去路,并还拾到几片用刀削掉的焦肉皮,仗着多年来练
就的灵敏五官,伏在地上细一观察,非但看出土人所留脚迹,并还知道人数多少,计算
只有四五十个,内中好似还有一个汉家女子,脚印只六七寸长,没有趾痕。心中奇怪,
决计探个水落石出。同时发现山口侧面的森林正是以前失踪人的来路。这类野人虽然生
长森林之中,强健多力,野蛮凶悍,但最爱群,自家同类极少争斗。如有一人为外敌所
伤,便认作生死之仇,不报复不止。下手虽极残酷,却最讲理,人不犯他,决不犯人。
便有外族的人误入他的境内,只不犯他禁忌,也以客礼相待。一经发现土人踪迹,料知
以前死了两个同族,多半土人惨杀,立时激怒,一面分人赶回报信,一面在老人率领之
下同往前面赶去,竟将那人落在后面。
  那人等到伤重难行,勉强由独木桥上连爬带走,到了对岸,人已不支。刚想喊援,
忽见后面赶来一个山民,向他警告说:“前面便是食人蛮窟穴,我刚由那里来,有一汉
家女子被他们骗去,困在那里。如其有人救她出险,将这些土人除去,必有好处。”一
面取出小刀,代将毒刺挑去,敷上所带伤药。转眼之间,痛苦忽止。这类野人最是知恩
感德,便问那山民要什酬报。山民答说:“不要酬报,只请你们相助,将那汉家女子救
走,将来我们还有报答。”那人便说:“我已奔走不快,你可将胸前所带人骨信符拿去,
追上前面老人,向其请求,并请分出一人助我回去。我要什么,他都可以答应。”山民
和那野人也是言语不能全通,全仗手比会意,立照所说,追上老人,告知前事。
  老人因见前途山形险恶,土人踪迹虽只四五十个,谷中人数多少还不知道,自己共
只十来人,恐因人少吃亏,想等援兵快到以前方始发难。先分两人往探虚实,自己带人
藏在外面,刚刚停当,便被山民寻到。一听通体不过七八十人,心便放了一半,又知对
方愚蠢非常,女多男少,女酋威权最重。仰看月色业已西斜,预计天明前后援兵必可赶
到,索性大举发难,骤出不意将其除去。因感山民相助之德,便令一齐随同下手。
  山民先只知道土人吃人,双珠被他骗去,入卧石上,恐被警觉,平白送死,想等半
夜人静往救。又因腹中饥渴,出来觅食,不料刚一过溪,便见野人寻来,内一老人不时
伏地闻嗅查看,先当双方仇敌,意欲相机利用,乘其互相恶斗之时,抽空下手,将人引
走。一听要到天明大群人到方始发难,虽觉双珠好好地卧在石上,不像当夜被害神情,
心终不放,便和老人说:“我二次往探虚实。”到后一看,人已不见,安静静的,也无
凶杀痕迹。可是这伙土人,仿佛通宵不睡神气。下面广场上尚有二三十个,有的添火,
有的争吃生肉,旁边还杀了两条山羊,半山腰上,更是鼓乐声喧和女酋纵淫欢啸之声一
直未停,不时还有男子捧了饮食之物往窝棚中钻进,所生火堆火力更旺,照得当地又红
又亮,再往前走,非被发现不可。心想:“双珠本领甚高,逃走虽然可能,看土人意思,
当夜决不放她逃走;再说也不认路,如真逃走,土人就是开头没有恶意,也必生疑,不
会这样安静,方才所见几个手持兵器、形似防守的女蛮,也一个不曾走开。”越想越怪,
那绑双珠的藤板业已供在火前,被那当中大石挡住。山民没有看出,在暗影中等了些时,
见无动静,只得回转。先探虚实的两个野人业已先回。老人正在愤怒,又分一人往催援
兵,就便送那伤人回去,已走了半个多时辰。
  山民还不知道利害,后听老人连比带说,才知双珠被土人用作祭品,天色一明,便
要用火烧死。当时悲愤填膺,急怒交加,力请老人往救。老人笑说:“我的人还未全到。
这类土人虽然能胜而不能败,猛恶已极,他们人多。如何为救一个汉家女子,白送几个
人的性命!”并问山民:“汉女并非同族,为何这样情急?”山民以为野人好利,便说:
“此女武功甚好,医道尤为高明,能够起死回生,如能救走,那好处和利益说他不完。”
老人还是不愿伤他同族壮士,不肯去拼。正在争论,山民仰望天色,离明不远,厉声跳
脚,说了几句,便拔出刀来,往谷中飞驰,准备自往拼命。走时并说:“双珠是个好人,
救过我的性命。非报恩不可,死也愿意。”
  刚刚跑出不远,老人忽然率众追上,说:“我援兵就到,并且是由谷底森林那面赶
来,正好两面夹攻,不过土人人数多少还拿不准。为了前日地震,我们的人分好几路出
来,留守的人不多,方才得报,只有十余人在家,余者都是老弱,没有同来。先去两人
均通土人语言,业已探明,我们以前死的弟兄便是这为首土人所杀,越发饶他不得。我
虽年老,精力未衰,能由树枝顶上行走。土人人多,暂时还许杀他不完。如与硬拼,太
不值得。我已传令,命人绕往前面送信,叫新来的人埋伏林中,我们掩到里面,等他们
快要行礼之时,出其不意,先将为首女酋杀死。我抢了那汉家女子,往森林那面杀将出
去。好在相隔不过半里远近,你们不可恋战,杀得一个是一个。等他们追入林内,伏兵
立起,两下夹攻。他们不知我人数多少,定必惊慌逃回。等到另外两路的人得信赶到,
再照我所说四面包围,全数除去,一举成功,永绝后患,方为上策,千万冒失不得!”
  山民随同众野人往暗谷中掩进,边走边说,前段谷径阴森黑暗,还不知天色已快亮
透。刚到广场侧面宽阔之处,正要把人散开,忽然发现土人鼓吹舞蹈声中,当中还有四
人,手举一个两面合拢的藤板,正在围火徐行,怪声歌唱不已,女酋带了十几个男的跟
在后面。老人见多识广,一望即知祭礼快要举行,忙告山民说:“藤夹中便是那汉家女
子。你随他们动手,我往救人。事完,速往森林退走,到我那里再说不迟!”
  山民也看出了几分,闻言大惊,立时不顾命般蹿将上去。老人深知土人厉害,恐其
受伤,一声怒吼未完,竞由旁边石崖上扬手一石梭,首将女酋打个脑浆迸裂,人也飞扑
下去。仗着生来力大,又是骤出不意,另外几个均是野人中的有名胆勇之士。山民情急
拼命,身边又带有特制的连珠毒弩和一口极快的缅刀,恰巧同时赶到,只一照面,便斫
翻了三个。老人因见敌人太多,业已惊动,再将人放落恐来不及,一面传令速退,就势
抢起双珠的藤夹背在身上,便往谷底森林那面逃去。
  这类土人凶猛非常,和野人正是旗鼓相当,难分高下,如非上来先将女酋打死,寡
不敌众,还要吃亏。全仗老人机警智计,安排得好,山民情急拼命,刀弩并举,连杀伤
了好几个。就这样,如非事情凑巧,双珠恰将毒弩取出,隔着藤缝打杀了几个,事情也
无如此容易。最关紧要是,这类土人虽是重女轻男,为了女多男少,稍微精壮一点的男
子全成了心肝宝贝,山民和另几个野人均不知他风俗,那些男子比较无用,又都在女酋
淫威之下,多半做了她的情人,当日随同祭神摆样,又未拿着兵刃,吃众人一阵乱斫乱
射,转眼死了十几个,变生仓猝,女酋死时,土人本极惊慌,手忙脚乱,后来看出敌人
比他们少得多,杀的又是男子,立时激怒,纷纷上前拼命,几个最凶的,更因祭礼被人
抢走,神必降祸,急怒如狂,穷追不舍。哪知神祸不如人怒,未来之事还不可知,自己
先就恶贯满盈,为人所杀,最凶的几个一死,众心越乱,看出来敌虽然不多,但那兵器
厉害,不是当时送命,便是痛得满地打滚,方始有点胆怯。山民和众野人已照老人所说,
杀出重围,一人未伤,往森林中逃去。土人见状,当是人少怕他,又追了下来。到了林
中黑暗之处,伏兵一起,自然非败不可。
  双珠聪明绝顶,谈得时候一久,非但老人所说生硬的汉语,连那种独有的土语,也
因互打手势,明白多半,但是还不详细,只问知一个大概。心疑山民必是阿成寻来,如
其是他,不应走错,既然走成一路,可见楠木林的途向不曾走错,何以老人这等说法,
如说楠木林就在近处,这里离被困的山谷,直径只有三四十里,土人相隔想必更近,似
此野兽一般,毫无人性的土人,楠木林异人师徒那高本领,决不容其这样残杀害人,有
好些话对方不懂,只说名叫阿庞,也不知他有多少人,与野人烈凡都是否同类。有心探
询,又知林中野人大都自成部落,常起凶杀,仇恨甚深,又有许多不可理喻的禁忌,稍
一失言,立生猜疑,便有性命危险。难得这是一个为首的人,不如暂且忍耐,等那山民
和众野人回来,看他是否阿成,与之商谈再作计较。
  双珠暗查老人对她甚是殷勤,并说昔年曾在汉城中住过三年,往来多次,赠他礼物
也全收下,十分高兴,看不出丝毫恶意。暂时想不起如何走法。对方连地名都不知道,
自称阿庞,又是一个老酋长,决不会是烈凡都。手脚又被绑伤,周身酸痛,这类布满野
人之区,孤身上路也有危险,最好能与说明,请其引路,才较稳妥,但非当时可以办到,
只得耐心等了下去,老人问她:“可要去往树上安睡?”双珠自然不肯。老人也未勉强,
取了两张兽皮下来,铺在石上,说:“这里最是平安,不妨随意走动,千万不可走进林
内。我也两夜未眠,想睡些时。我们各自安眠,等人来再说。”
  双珠会意,连声致谢。老人便独自走上树去。等了一阵,不曾下来,耳听打呼之声,
越料老人没有恶意,决计等人回来再说。昨夜睡得太多,心中有事,又是白天,自睡不
着,卧在石上等了一会,不时闻得身后林中隐隐有人踏草之声,起看无人,因觉老人虽
是野人,性颇善良忠厚,先未理会,几次过去,忽然看出那是几个小野女孩,见人回顾,
立即避去。独坐无聊,又想乘机探询,恰巧方才所送礼物中还有十几粒料珠,便取出来,
回身引逗。
  林中女孩共有四个,最大的年只十来岁,都是周身赤裸,腰间围着一块兽皮。因是
生长森林之中,见光时少,年纪又小,皮肤虽都自中略带微青,看去却是通体浑圆,筋
肉坚韧,一个个生得十分强健。目光更是又黑又亮,身上也极干净。初见生人招呼,还
带着一些惊疑羞怯之意,后见双珠满脸笑容,温和可亲,不住举手招呼,内中一个年约
六七岁,生得又白又壮,貌相也最美丽的小女孩,首先试探着走了过来。双珠拉着女孩
的手,越看越爱,便将料珠给了她一粒。那女孩名叫鸦鸦,先还带有疑惧之意,想要挣
脱,后见双珠爱她,又给了一粒料珠,便喜欢起来,倚在双珠怀中,任其抚抱。另外又
来了几个,似知对方没有恶意,又均想那料珠,也相继凑将过来。双珠每人给了一粒,
又取彩线将珠穿好,套在这些女孩的颈上。众女孩越发高兴,一个开口说笑,便围在双
珠身前,七八张嘴吱吱呱呱说之不已,语声清脆,宛如好鸟娇鸣,十分悦耳,只是一句
也听不懂。
  双珠以前助父行医,平时虽喜清洁,对于老少病人,无论多么贫苦污秽,都抱着极
大同情之念,体贴照应,样样周到,养成一种温柔耐烦的习惯,容易使人生出亲切之感。
而这些女孩又都那么天真美丽,虽然不知双珠来历,时候稍久,都觉对方人好可爱,谁
也不舍离开。双珠更有耐性,反正无事,便试探着连问带比,并将对方好言劝住,令其
一个说了一个再说,免得同时开口,和炸了窝的麻雀一样,吱吱喳喳,一句也听不出来,
反更无法明白。似这样约有大半个时辰过去,树上老人鼾声未止,众女孩虽然争先献媚,
抢着说话,语声却低,动作更极机警轻快,捷如猿鸟,林中稍有动静,自己还未听到,
业已当先纵身掩去,其行如飞。
  双珠见这一群女孩最大的年纪不过十一二岁,最小的才六七岁,每人腰间和肩臂上
都带着小小弓箭、石矛梭刀之类,心想:看这几个女孩十分聪明伶俐,相貌也好,哪一
点在汉人以下?偏会生在这类洪荒未辟的深山森林之中,周身只围着一片兽皮,连衣服
都没有一件,偏带着这些兵器,大的不说,小的才六七岁,莫非也能和野兽毒蛇恶斗不
成?先还疑是野人尚武,从小便用兵器当作玩具,细一查看,这些幼童所带兵器,虽比
大人所用要小得多,但都锋利非常,尤其是那石梭乃坚石打磨而成,十分尖锐,分两颇
重,寻常大人也未必能够随意投掷。这些女孩,除却两个年纪最小的,差不多每人都带
有一两根,后又引来两个男孩,约有八九岁光景,所带兵器更多,肩上几乎插满,分明
应敌之物,并且林中有不得一点响动,稍有声息,除幼女鸦鸦被自己搂住,并经众女孩
劝说拦阻没有跟去而外,余者都是分头赶去,形踪飘忽,来去极快,宛如大敌将临,准
备防御光景。先颇不解,及至时候一久,细心考验,居然懂得好些语言,才问出一个大
意。
  原来这班野人虽然自来便在森林生长,但是当地常有地震火山爆发之灾,尤其是那
森林中的野烧更是厉害,毒蛇猛兽也多,所以从小便经大人指教,想出许多防御驱避方
法。他们最怕的是地震和起火,日前馒头山地震,离开当地虽然尚远,震势也不猛烈,
野火刚起便遇地面陆沉,大雨骤降,前后不满一日光阴便全停止,但也震塌了数十里方
圆的地面,烧沉大片森林。当地虽未受灾,地震初起之时,照样波及,受着震撼。老人
阿宠乃全族中的智囊,经历最多,心思也极灵巧,遇到这样非常之变,照例不肯丝毫疏
忽,地震还未停止,便冒着狂风大雨,亲自当先,带了几个壮士赶住窥探,一面命人往
来报警。地震停止以后,料知这场灾变,必有许多猛兽伤亡在内,想得现在还在其次,
最重要是经此巨震,山林陆沉,地形大变,震区附近难免藏有别的种族和大群野兽惊慌
逃窜,原住之处不能存留,必要来此侵犯。火山如未熄灭,更要看清形势,率领族人另
觅安生之所。这些事如不早作打算,一旦异族仇敌和大群猛兽毒虫骤然掩来,必受其害。
第二日起,便和酋长一同下令,除去老弱,全体出发。为了森林地方广大,分好几路搜
索过去。所居根本重地,自然不可不防,于是便将这些男女幼童和老弱妇女分配埋伏在
所居十里方圆之内。留守的人虽是一些十二三岁以下的幼童和老年妇女,但是这类野人
生长森林之中,终日与毒蛇猛兽、各种灾害搏斗,从小练就极健强的筋骨意志,老人阿
庞年轻时又常往来汉城,学了许多制造工具的手法,所打缅刀锋利己极,日常习于勤苦,
再加非此不能得食,每人均有胆勇机智,比别的蛮族凶猛得多,看是一些妇孺,比寻常
成人还要厉害。经过老人平日训练,他那埋伏,由外而内共有好几层,各借地形大树掩
护守望,四面分散,都能独自应敌,互相呼应,便那几个极小的,也是一样上去。
  双珠来时,老人阿庞连日人太疲倦,又知事情已完,酋长业已带人赶去,另几路的
援兵也都得信快要赶到。共总不满一百个土人,女酋又死,转眼全数除去,可操必胜,
不足为虑。因嫌森林绕走路远,一时兴起,背了双珠,由树枝上面一直飞驰回来,到时
经由所居中心禁地纵落。这一圈空地,外人决难走进,可是人如在内,便是得到老人允
许,除却对方怀有恶念,或是掩往林中私自逃走,谁也不许伤害——老人不令双珠私自
入林便由于此。因由树幕顶上直抵中心禁地,那几层埋伏,最近的相隔也有半里来路,
当然不会知道。这几个男女幼童埋伏最近,先不知老人已回,后被鼾声惊动,以为回来
的人不止老人一个,也许还有同去的大人。赶来窥探,发现有一极好看的生人坐在树下,
一时好奇,把近圈埋伏的几个幼童全引了来。先还有些疑忌,后想老人常说来人只能到
他树下,没有无礼动作,便是得他同意的佳客。又见双珠那么和气,渐渐接近,亲热起
来。
  后来两个男童,见双珠拿着同伴身边兵器,手说口比,不住询问,居然明白对方要
他演习,便不听年长女孩劝告,先拔腰间弩箭,指明相隔三丈的树枝,随手掷去,立时
打中,折断下来。试过几箭之后,又将石梭取出,把手一扬,相隔好几丈的一个断树桩
立被打碎一洞,手法又准又快,看去甚是惊人。双珠再一夸奖,引得那些幼童都要逞能,
两个年长的也跟着出手。因见双珠身边带有宝剑弩筒,也要她取出演习。
  双珠恐生误会,又见内两幼童互相对刀乱斫,看不出是否真打,连声呼喝,带比手
势,方始拦住。万一这群小人野性难驯,要和自己对比,言语不通,有了误伤,如何是
好?仗着对方人颇灵巧,此时已能会意,好些话也能明白,便指了指树上,告以老人不
许这样,须等老公公醒来,问明再说。
  刚刚劝住,内一幼童不知怎的误解手势,以为双珠想要饮水,先把头连抓,露出为
难之意,忽又现出喜容,往水塘对岸飞奔过去。不多一会,取了许多山果,还有一大木
瓢泉水,赶将过来。双珠知他误会,业已取到,不愿负他盛意,随意取了两只形如龙眼
的山果剥吃,觉着又腴又香,其甜如蜜,便朝幼童稍谢,笑说了几句。这时下余男女幼
童,以为双珠夸奖那男童,也要学样,分途往取。
  双珠不知这些幼童能否作主,正在极力劝阻,一个一个亲热敷衍,表示都爱他们,
大家一样,并无厚薄,忽见群童一齐回顾。定睛往水塘对岸仔细一看,原来环着空地一
圈高树之上,还有好几所和老人阿庞所居差不多的大小木屋,因其深藏繁枝密叶之中,
离地既高,相隔又远,不像老人所居比较明显,先未看出,方想:树屋中人必已他往,
忽听群童低呼欢笑之声。再往前面一看,对岸树上下来一人,远望像个山族妇女,走得
颇缓;暗忖:“这类野人何等强健,此女年纪看去不大,如何路走不动,像是有病神
气?”鸦鸦业已挣脱怀抱,和另两蛮女口呼喃喃,飞驰赶去,拉着来人的手,手指自己
这面,又说又笑,高兴非常。
  一会越走越近,乃是一个未满三十的山妇,貌相身材均极美秀,虽然也是一头乱发
披在肩后,因其肤色雪白,眉目清秀,长身玉立,人又干净,胸前还挂着好些串金珠翠
玉之类,不似平日所见蛮女那样粗野,反更觉着美艳。方想:“蛮荒森林之中也有这样
人品,便这些男女幼童也都长得俊美,如其穿上几件衣服,打扮起来必更好看。莫非这
里水好,连野人也生得如此秀气?”那山妇已快走近。看那打扮,便知不是酋长之妻,
也是他种族中的尊贵人物,再见对方上来似有惊疑之状,后被男女幼童迎上前去围住一
说,立转笑容,人还未到,先就露出亲近之意,不敢怠慢,忙即起身向前招呼,上来连
说带比,满拟对方必听不懂,至多晓得一个大概,哪知山妇非但聪明异常,那些幼童从
旁稍一插口,汉语便能领会。
  后来双珠用平日所习土语试一探询,内中一种山民语言竟能应答,竟问出那山妇名
叫山兰,并非当地野人同族,乃是山民之女。因随父母入林采荒,遇见大群猛兽,同行
数十人死伤殆尽,只她和一受伤的老母被一野人救去,向其求爱。彼时山兰年已十六,
本有情人,采荒时被猛兽所杀,一则无家可归,又感对方救命之恩,便嫁他做了妻子,
连生三女,夫妻感情甚好,不料前年丈夫选了酋长。
  当地都是一夫一妻,惟独酋长可以纳妾,以前女子婚前还要先和酋长睡上三夜,方
许与她本夫成婚,常给酋长贪恋美色逼为妻妾,不令再随本夫,引起凶杀惨事。直到四
十年前老人阿庞做了酋长,觉着当初祖先共只二十余人,因受同类欺凌,历经艰险,吃
了无数苦头,逃来此地,好容易立家室有了根基,人数越来越多,成为森林中最强大的
蛮族。全仗众心团结,爱群爱众,一力对外,以私斗为耻,才有今日。但因昔年为首祖
先好色,人又胆勇多力,妇女俱都爱他,自家便有三个妻妾,因此留下恶例,本来自己
人一向相亲相爱,彼此扶助,连别族中欺凌老弱的恶习都没有,所以一旦和别的种族发
生争斗,或有敌人来犯,无一次不占上风。每次发生惨杀,都由酋长多纳妻妾、霸占别
人爱侣而起。想起痛心,意欲以身作则,改掉这个恶习。自家夫妻感情又好,始终一夫
一妻,直到乃妻老死,均未再娶,并向人说:“我们森林中人,除却遇到外来侵害、死
于毒蛇猛兽之手,大都长寿,可是历代酋长不论多么强壮胆勇,不是和情敌拼命两败俱
伤,便是不满中年已是衰弱病死。这都是多娶妻妾、强占人妻害了自己。你看我老头子,
年已八九十,除却须发花白,精力始终不曾减退,和年轻人一样,中间连遇几次凶险,
均得转危为安,比谁都长寿,便是一夫一妻的原故。希望你们以后学我的样。须要知道,
森林地方广大,别的种族散居各地不知多少,有好些地势隐僻、相隔太远的至今还未发
现。这些外族不知拿力气求衣食,要多少有多少,决用不完,专讲掳劫他人,任性残杀,
必须众心如一,才能抵御。我们共总三四百人,比他们人少得多,再要为了妇女生出变
故,引起凶杀,自来事情难料,哪怕酋长本领多大,正当强占人家爱妻、发生变故之时,
敌人突然乘机来攻,人心稍一分散,立时便有灭亡之祸。”
  老人平日最受同族爱戴,但有一年为毒蟒所伤,每逢春夏之间便要发病,往往手脚
皆肿,好几天不能行动,彼时年已七十以上,照例本该退休,全是众人留住。惟恐误事,
中有一次病好起来,召集同族再三力说,另选了一个酋长。上来尚听老人之劝,不曾多
娶妻妾。后因乃妻受伤残废,又娶了一个,于是重又留下恶例。
  等他死后,山兰之夫做了酋长。头两年也还相安无事,近年因他具有极大威权,虽
怕老人阿庞,不敢强占本族妇女,仍常时借故出外,以打猎为名,掳抢别族少女供他快
活。老人当初只是劝告,不曾会集众人改去恶习,所抢又是外族女子。乃夫黄山都又是
族中第一勇士,聪明灵巧,身手矫健,最得老人宠爱和众人的尊敬,这类事又是历代相
传的风俗,无人过问。山兰情热善妒,空自愤怒,无可如何。上月为了丈夫爱妾刚死,
又在召集亲信密计,嫌森林中的外族山女还不中意,竟想去往其他山寨中掳抢,山兰知
道此事最犯老人之忌,惟恐因此把山外敌人勾引进来,便向老人密告,将他骂了一顿,
因而迁怒,夫妻争吵,不是老人知道,赶来劝止,几乎动手,结果仍被掳来一个外族荡
妇做了次妻。为了夫妻不和,才奉老人之命搬来当地。
  这班野人所居本在东南角上森林深处,当地也有一个湖荡,比这花林塘大好几倍,
野人叫做月儿湖,以前老人便与这些野人同居湖边。直到近年,觉着新立酋长黄山都颇
有胆勇才智,除好色外,余者都能秉承他的意旨行事,平日甚是恭顺。自己年老喜静,
又爱花林塘小湖风景,湖边花果树木又多,便搬了来,平日如无重大之事发生,便不再
过间。
  老人妻子早死,自带几个小孩儿女,分住林边高树木屋之内。旁边树上也建有八九
所树屋,都是老人阿庞亲族。因其做了多年酋长,为族中人受了许多辛苦险难,出力最
多,智勇双全,成了族中圣人,谁都对他万分敬爱。知其年虽极老,仍和当年一样勇敢,
遇上大事,总是不顾性命抢先上前。森林中本有两处异族仇敌,虽经老人制服,相安多
年,不曾来犯,但这两起敌人均极猛恶,心中不免怀恨,对方毒刺又极凶恶,中人必死,
长于暗算,最畏忌的只老人一个,多少年来不敢蠢动,全由于此。惟恐离群独居,被对
方派上凡个敢死勇士行刺弄死。这一带左近毒蛇猛兽又多,老人以前曾吃过两次大亏,
几为毒蟒所杀,洞中野人也伤过不少,全都担心。
  老人却因花林塘风景既好,又具形胜,正当那两起仇敌的来路,表面推说年老喜静,
实则另有深意,断定对方大举来犯虽然不敢,自己只一落单,必要设法选了死上来此行
刺。来的也许便是酋长本人,意欲将计就计,将内中一个少年酋长治得死心塌地,使其
化敌为友,全族中人都和本族一样,双方上辈本来同种同族,中道分离,业经自己多年
苦心考查出来,如照自己的心愿,将那新立十来年最有勇名的少年酋长收伏,再与说明
来历,折箭为誓,双方结为一家弟兄,联合起来,将另一强仇白乞老除去,从此便可永
享安乐之福,不致互相残杀,再起争斗。主意打好,但未对人说起。众野人却担了心事,
再三求说,要与同居。
  老人明白众人心意,惟恐人多将对方吓退,始而执意不许,后见众人求说不已,并
在暗中选出好些壮士埋伏林内,轮流守望。过了多半年,果然发现刺客,等到众人警觉,
人已逃走,老人身上还受了两处伤,偏是满面笑容,也不明言刺客形貌,是否仇敌遣来,
怎会被他逃走。
  住在旁边树屋的虽是几个未成年的男女幼童,因其从小生长森林之中,随同大人打
猎采荒,斫伐树木,经历各种险阻,五六岁起便佩带武器,学会使用方法,耳濡目染,
不满十岁便能应敌打猎,一个个精强力壮,动作轻快。老人晚年又最爱这些孙男女,从
小便教他们使用各种兵器,练习甚勤。野人虽不会什武艺,但因森林之中危机四伏,不
时均须与那毒蛇猛兽、食人蛮以及各种异族搏斗,常年经验积累之下,自然而然练成各
种使用刀矛弓矢之法,最厉害是那梭镖、弩箭、石枪、石梭之类,简直百发百中,打将
起来又猛又急,有那手法高明的,真比寻常练过武功的人还要厉害。阿庞这一种野人本
就聪明机警,多力耐劳,不像别的山人只顾眼前,有了两天饱饭便不愿再动,非但样样
富足,便这些小人也都智勇双全,众心如一,不受外人丝毫欺负。这时各立在旁,有的
似还动过手,断无不知之理,可是问将起来谁也不说。老人经众请求,居然答应选了十
来家,许其移住在侧。
  花林塘本是一个荒凉所在,只有一角小湖和湖边一片花树,自经老人看中,移居之
后,整理得十分整齐,只湖边一带,连尽头一座并不甚高,形势奇特,隐在花树丛中的
孤峰,却经老人下令列为禁地,一向不许别人前往走动。另外湖边有老人祖孙亲手建造
的几所树屋,平日也空在那里,专作藏放当地特产形如柑橘白的花果和别的贵重东西之
用,不许别人居住。这次为了山兰夫妻失和,老人最爱这个侄孙媳妇。族中旧例:只一
成年,所居树屋均要亲手建造,以旁人相助为耻。因怜山兰体弱多病,作为借居,腾了
一所出来,命其住在上面。因是禁地,所以方才那几个幼童往取水果时,迟疑不敢。后
来想起山兰屋内藏有不少这类白花果,内中两个又是山兰之女,因觉双珠人好,取来待
客。
  山兰正在养病,听说来了一个极好看的外族女子,心生误会,以为丈夫还是不听老
人劝阻,仗着酋长威势,又往山外掳来美貌妇女,不由勾动妒火,急怒交加,赶来探问。
老远望见双珠生得那么年轻好看,装束尤好,越发悲愤。本是满腔盛气,及和双珠对面,
不知怎的越看越好,心中先生怜爱,忽又想起取水果的幼童曾说,来人每一幼童都送有
礼物。因时常接近汉人,知道汉家人常用各种针、线、料珠、绸布、红丝、彩球等山人
心爱之物,深入蛮荒,换取兽皮、药材、象牙、犀角、各种物产,经商谋利,正是这类
东西。对方如是丈夫掳来,身边不会带有货物。必是森林采荒,遇见兽群冲散,逃来此
地。这花林塘乃老祖阿庞所居,谁也不敢随便走进,外人只容进来便是上客。丈夫又不
在此,分明自己多心。念头一转,敌意消去大半,二女见面,再一问答,得知来意,越
发欢喜。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武侠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