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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湖侠隐


第十一回
苦志恋檀郎 月明有恨传青鸟
痴情怜倩女 剑遁如虹上玉山



  赵霖、王谨见鲁孝身处危境,二人为友情急,也没招呼平旋,急纵遁光飞去。勿恶
见有敌人,扬手一指,两柄神戈先自飞起,将二人剑光敌住。紧跟着,又是一片挟有好
些恶鬼影子的碧光朝二人扑去。还未近身,二入便觉阴风透骨,头脑昏昏。如非身带玉
玦,随着心念一动,各飞起一片银光将身护住,几乎晕倒。不禁大惊,情急之下,顿忘
师诫,各把玉钩斜化成两弯亮若银电的交尾精虹飞将出去,迎着妖光鬼影一绞,便听一
片惨嗥鬼啸之声。勿恶见状大惊,忙即回收,已被绞灭一半。平旋也已飞到,将手一扬,
一声惊天价大震,数十百丈金光雷火直朝勿恶打去。紧跟着又放出一枝金箭,夹着霹雳
之声,朝前飞射。勿恶神戈本非玉钩斜之敌,再见来势如此猛恶,几面夹攻,又吃神雷
将护身妖光震散,如非飞遁神速,不死必受重伤。急切间摸不准敌人深浅,又为平旋太
乙神雷先声所夺,知非对手,不敢恋战,急得怒吼一声,收转法宝妖光,只一闪,便隐
遁飞去,平旋朝空大喝道:“无知妖孽,如不看你母亲情面,今日早教你形神皆灭。如
敢犯我柳湖一草一木,休想活命!”随听勿恶远远怒吼道:“那玉钩斜本是我的,现被
你们偷来。趁早还我便罢,否则休看你们厉害,早晚踏平柳湖,鸡大不留!”赵霖大怒,
想要循声追去。平旋深知勿恶邪法高强,长于隐遁,决追不上,反露马脚,忙大声拦道:
“二位师兄,理他做什?我柳湖早下有罗网,等他送死,此时除他虽极容易,已然答应
他娘,只好放过。除非他再三缠绕,自去送死,那也无法。我们先救人吧。”赵、王二
人也知追他不上,便同下落。
  三人到地一看,鲁孝通身冷战,人已昏迷不醒。姑茫正将内丹化作一股紫焰,罩向
鲁孝头上。赵霖问:“可有救法?”平旋答说:“此是邪法寒毒之气。总算道基坚固,
元神未被摄走。又有神兽拼耗丹元,舍命相救,才得保命。现在神兽正喷内丹,吸收阴
寒邪毒之气,不如等他醒来再走。”三人待有顿饭光景,鲁孝方始渐渐醒转,见了三人,
张口便问:“我哥哥呢?”赵霖答说:“此非人类,已逃走了,你还问他做什?”鲁孝
叹道,“我也知他不好,但他若死,娘会伤心,无法劝解。但盼他能回头才好。”随说:
“好冷。”平旋忙将身带灵丹取出与他服下。鲁孝仍觉周身冰冷。赵、王二人因他灾难
已验,再往柳湖便无妨碍,想扶上兽背,鲁孝笑说:“此时稍好。”便往兽背纵去。二
人随请平旋坐向兽颈,一同骑上,往柳湖飞回。
  快到柳湖上空,瞥见下面金霞高涌,内有无数鬼影,往来冲突。喊声:“不好!”
四人一齐往下飞降。还未到地,忽听殷殷雷鸣,似海水一般涌过,一股五色星光突在金
霞之下出现。平旋不知底细,正在愁急,鬼影忽被星砂裹去,一一片惨嗥声中,便全消
灭。这才看出来人竟是救星。等到穿光飞下,星光已隐,微闻破空之声由下而上,朝来
路飞去。那么神奇的太清禁制,竟未看出金霞有丝毫闪动,人便飞走,料是正教中能手
无疑。只不知敌人怎会侵入,大是惊奇。等飞向宗祠,向众香老一问,才知三人走后不
久,忽听鬼声啾啾,起自地底。这时正有几个胆大村民见三人飞走,无什动静,心想有
仙人在,当不妨事,出外探看。忽听左近崖上有一少年口音,大声喝道:“妖人现用冷
焰搜魂由地中来犯,你们还不回去,想找死么?”众人刚一回转,便听雷声。才知勿恶
真个凶狡,竟由地底暗算。鲁孝人已复原,众人间起经过。
  原来鲁孝前送赵、王二人,并未回山,一心惦记乃兄勿恶安危,意图补救。暗忖:
“照师伯、师父日常所说,分明哥哥要往柳湖扰闹,所以不令自己前去。我只在中途等
候,必能遇上。如能劝他改邪归正,了却我娘心事,并还不致往柳湖伤我良友,岂非快
事?倘能如愿,便受一点危难,又有何妨?况且吉凶数定,凭着师传法力和神兽姑茫相
助,也不至于送命。否则师父也必不会收我为徒了。”越想越有理,便在大鹏顶左近择
一山顶停下,和姑茫商议,分头飞空查看,如发现勿恶,立即迎头劝阻。一直候到申初,
空中并无影迹,断定事应当时,惟恐错过。他素重信义,己然答应赵、王二人不往柳湖,
未便食言,心又愁急,于是越飞越远。正飞空寻觅间,忽见前面乱山中有一山人部落,
先未在意。后见山凹中有不少桃树,结实肥大,欲往采吃。本意采上数十个,寻到姑茫
同吃,采完就走。刚落下采了十几个,忽听崖后有山女说话,竟提到勿恶的名字,心中
一动。同时两山女由崖后转来,内中一个正是勿恶强逼成婚的山女欢姑,同了榴花寨主
的爱女金娘,正在边走边哭,诉说心事。鲁孝隐在一旁,留神静听,得知欢姑为报情人、
家属之仇,来向寨主蓝仙娘求取恶蛊,意图报仇之后,再行自杀殉情。金娘知道勿恶神
通广大,虽然约定在离此二十里的山前等候,准备夜入柳湖,去杀人虎妻子,但是此人
邪法甚高,就许暗中掩来,如被听去,立是一场大祸。乃劝欢姑不要哭诉,免遭毒手。
欢姑答说:“勿恶爱我如命,就被发现,也不妨事。我正求死不得,怕他何来?”金娘
随又谈到恶蛊用法:“只须在饮食内稍下分厘,任他真个仙人,也无生理。这还是因其
邪法太高,恐被惊觉,否则乘着欢会之际,将神蛊放出,也可致其死命。现将神蛊与蛊
粉一齐带去,相机行事,必能成功。但是事须缜密,不可累我。”欢姑应诺,辞色甚是
悲壮。
  鲁孝一听蛊毒如此厉害,虽知勿恶咎由自取,心终偏向。但山女报仇原是本分,不
能怪人。正想不出两全之策,忽听“格格”怪笑,甚是耳熟。定睛一看,一片彩烟飞动
中,勿恶倏地现身,只一照面,扬手一片碧光鬼影,便将金娘罩住。欢姑知道事泄,哭
喊:“要杀杀我,与她何干?”勿恶狞笑道:“你是我的心肝美人,想死如何能够?照
你对我行为,早晚必死我手,还要受那炼魂之惨。连你父母家人,一个也休想活命。但
我此时正在心爱头上,等我快活够了之后,你就想活,也办不到。此女助你害我,焉能
活命?快快将那妖蛊献出,少受好些活罪。”说时,金娘已被碧光中的恶鬼紧附身上,
制得花容惨变,痛苦非常,悲号之声,惨不忍闻。
  鲁孝实在看不下去,但知乃兄恶性,盛怒之下,出去劝说,必不肯听,徒伤感情,
正在进退两难。欢姑自从金娘受制,再三哭喊,欲以身代。勿恶起初理都不理,后来似
见金娘貌美,忽然变计,扬手收去碧光鬼影。金娘脱困,刚想逃走,吃勿恶飞扑上前,
一把抱住,便要强奸。金娘不从,拼命强挣,口中咒骂,双手连抓带打。勿恶大怒,喝
道:“狗山女,敢和我强、等我快活之后,再将你化为肉泥,炼你生魂。”说罢,将手
一指,金娘立时通体全裸,一丝不挂,人也如醉如痴。勿恶朝着欢姑诡笑道:“这女人
就是你将来的榜样。我先快活一阵,再用飞刀砍为肉泥,将生魂收去祭炼法宝,教你知
道厉害。”欢姑急怒交加,满脸悲愤,口喝一声:“我与你这妖贼拼了!”随说,扬手
飞起一条两尺来长形似蜈蚣的红影,朝勿恶飞去。勿恶扬手一道碧光,先将蜈蚣罩住。
狞笑道:“这类恶虫,岂能害我?我先不杀它,等到事完,再用此蛊嚼吃这山女与你
看。”话言未了,叭的一声,脸上早中了一巴掌,当时打跌老远。随听有人笑骂道:
“该死畜生!如此凶淫,今日遇见我夫妻,休想活命。”语声未息,眼前人影一晃,现
出一个身材矮小,年约五十的黄衣老头和一道装美妇。刚一现身,少妇扬手飞起一一片
金霞,照向山女身上,邪法立解。随对二女道:“你们将衣服穿上,等我除了妖人再
说。”
  勿恶冷不防吃了这一掌,打得半边脸肿起老高,两太阳穴直冒金星,空有一身邪法,
并无用处。又见来人神态和常人差不许多,也不想想,自己生具异禀,身坚似铁,岂是
常人所能打跌?暴怒之下,哪知利害轻重,厉吼一声,由地纵起,将手一指,先是几道
灰白色的妖光朝老头、少妇飞去。少妇方要伸手,老头嘴皮微动,便即停住。二人被妖
光围住,但是言笑自若,若无其事。勿恶依旧不知厉害,见所发飞刀无功,反更暴怒,
又将大片碧光放起,中现好些恶鬼影子,飞舞上前。老头哈哈笑道:“你这不孝畜生,
累得你娘为你耽误仙业,还敢在我夫妻面前放肆行凶。休说你这小妖孽,便你妖师白老
翁,遇上我也休想活命。”说时,烟光中恶鬼本是伸爪前扑,神态狞恶已极,整个山凹
已全在碧光笼罩之下,老头也未用什么法宝、飞剑抵御,始终不加理会。勿恶方觉敌人
不是庸手,神情可疑。又听口气不妙,正待收回,另施邪法,不料竟收不回来,心中惊
疑。定睛一看,那些恶鬼乍看似在飞舞抓扑,实则是在奋力挣扎,好似晴中被人禁住,
不能脱身神气,才知厉害。于是奋力回收,想将飞叉放出,还未出手。耳听少妇在烟光
中喝道:“这类妖孽,容他不得。我还要回开元寺,早些打发了吧。”老头话也说完,
袍袖微展,先是一线奇亮如电的金光,由碧光中激射而出,晃眼展布,化为一片金霞,
反照下来,将碧光鬼影一齐兜住,势子比电还疾。勿恶看出那是大清玄门有无形剑气,
方才胆寒。少妇将手微扬,霹雳一声,数十百丈金光雷火随手暴发,外层金霞再往里一
收,只听鬼啸惨号之声,所有妖光鬼影全数消灭,无影无踪。
  勿恶心胆皆裂,哪里还敢恋战,一纵妖光,便想逃遁。刚一飞起,眼前人影一晃,
面上又中了一掌,打落下来。一看又是那矮老头,慌不迭又往侧面飞逃。仍是原样,身
刚离地,老头便在面前现身,又吃了一掌重的。似这样,无论逃向何方,都是如此,一
任邪法高强,飞遁神速,均无效用,到处被老头挡住,每打必中,决躲不脱。一会工夫,
便被打得昏头转向,耳鸣心跳,周身痛楚,空自急怒交加,无计可施,但又不甘屈服。
少妇喝道:“我凌雪鸿,向来不容恶人在我手下漏网。似你这等不孝不梯的忤逆之子,
更是神人共愤,罪不容诛!如不念在你娘再三向我苦求,早已形神俱灭。既是如此淫凶
强做,情理难容。”随说,将手一扬,一道金红色的刀光刚朝空飞起,忽听叭叭连响,
面前人影一闪,又多出了一个瘦矮老头,才一出现,也未和人说话,便打了勿恶几个大
嘴已。勿恶因为逃便挨打,除却听人摆布,毫无办法。又见飞刀神异,飞舞半空,把崖
凹一带山石林木全映成了金红颜色,光影闪变,瑞彩腾辉,精光射目,不可逼视。身子
已在刀光笼罩之下,知是佛门炼魔之宝,往下一落,形神皆灭。尽管天性凶横,当此危
机一发之间,也不由胆落魂飞,震惊失措。
  勿恶正待开口喊饶命,忽见兄弟鲁孝突由斜刺里赶来,往敌人身前扑地拜倒,未及
开口,矮老头已将飞刀止住,不令下落,跟着说笑起来。知有生机,恶性又萌,话到口
边缩住。心想:“反正难逃,兄弟本是正教门下,许与敌人相识,来此求饶,有他在场,
十九无事,弄巧当时放走,连苦头也不会再吃,乐得强硬到底。”心正寻思,面前出现
一矮老头,扬手打来,相貌更是瘦小,打也更重。料与敌人一路,先前吃过大亏,强敌
尚在对面,不敢还手。躲又躲不了,负痛情急,正在乱跳乱吼。鲁孝忽然纵身赶来,抢
在前面,朝老头跪下,大声疾喊:“老仙长,可是嵩山朱真人么?求看家母薄面,饶了
弟子的哥哥吧。”
  原来先后来这男女三人,正是嵩山二矮追云叟白谷逸、凌雪鸿夫妇同矮叟朱梅。鲁
孝曾听师长说过相貌,但因自、凌夫妇先来,尚未十分拿定。见二人一到,便将山女救
走,破了邪法,制住勿恶,当时本要赶出求情,忽听耳旁有人低语道:“你兄罪恶太重,
我受你母重托,必须给他吃点苦头,或能保全一时。你不可就出现,我夫妇也决不杀他,
放心好了。”鲁孝听出言中之意,似想劝劝勿恶,心中惊喜。又因乃兄委实淫恶穷凶,
直无人理,借此惩治也好,万一改邪归正,岂非极妙?便藏在一旁,不曾出见。后见勿
恶连受重打,已在心痛。又见凌雪鸿放起般若刀,一时情急,往前赶去。刚跪在地,未
及求说,朱梅忽然现身,下手特重,打得乃兄满地滚跳疾喊,宛如笼中之鼠,任人凌虐,
狼狈已极。鲁孝实在心痛,忙又翻身抢向前去,求告讨饶。
  哪知朱梅性情更怪,正打得起劲,忽见鲁孝跪求,便用脚乱踢。鲁孝被他连踢了几
下,虽觉疼痛异常,因见朱梅脚踢自己,并未停手,依然把勿恶打个不休,而且不知怎
的,勿恶老在他的面前,不知逃避,竟疼得惨叫起来。心更不忍,一时情急无计,便纵
身朝勿恶扑去,一把抱住,大声哭喊:“这二位仙长,许是嵩山白、朱二仙,哥哥你快
认错,改邪归正吧。”一面不住哀求:“仙长饶我哥哥,弟子情愿代他挨打。”朱梅直
如未闻。因勿恶被鲁孝护住,朱梅便将二人一齐乱打。鲁孝早听师父说过这两人的神通,
一味忍痛,哭喊不休,福至心灵,竟未倔强。朱梅打法甚是巧妙,一任鲁孝拦挡维护,
抽空便给勿恶一下重的。有两次,勿恶几乎疼晕过去。不多一会,鲁孝也被打得周身疼
痛,支持不住。勿恶更不必说,后见兄弟为他挨打,不由激动天良,心想:“逃决逃不
掉,照此下去,定被打死,连兄弟也受重伤。”念头一转,打算假意降伏,试他一下。
  忽见凌雪鸿走来,笑对朱梅道:“二弟,他兄弟并无过恶,你打得他遍体是伤,何
苦来呢?”朱梅怒道:“大嫂,我最恨人和我装矮子,有话好说,跪地做什?我未答应
饶这畜生,他偏抢前维护。我打不成这孽种,只好拿他出气了。”说时,白谷逸也已走
过来,笑说:“朱矮子不讲理,不能因为逆子该死,便伤好人。”朱梅怒道:“这类忤
逆畜生,不打他一顿,恶气难消。既这等说,我将他们分开,打个样儿出来,与他见识
见识。”随说,把手一指,弟兄二人便已分开。鲁孝觉着前面似被什么东西挡住,力大
无穷,怎么也冲不过去,空自着急,无计可施。勿恶全仗鲁孝挡护,少挨好些毒打,及
被法力分开,万分惊惶之下,待往一旁闪避,身上又中了两下,痛彻心肺,再也禁受不
住,翻身栽倒,伏地不起,周身皮骨似均碎裂,方觉凶多吉少。
  鲁孝见兄重伤倒地,越发悲痛愁急,重又跪地哭求。刚喊:“仙长饶命!”朱梅忽
舍勿恶,过来怒喝道:“你真想替他挨打么?我就打你一顿,看是真假。”鲁孝忙答:
“弟子甘代受责,只求饶我哥哥。”朱梅已一脚把鲁孝踢了个大筋斗。紧跟着手脚齐用,
连打带踢。鲁孝和先前勿恶一样,疼得满地乱滚,觉着对方手脚中在身上比铁还坚。为
示诚敬,出于心愿,也不敢用仙法防身,索性停嘴,连饶也不求,任凭毒打,一味咬牙
忍受。
  勿恶惊魂乍定,见乃弟在敌人拳脚交加之下,满地翻滚,周身泥汗,鼻青脸肿,头
上凸起好几个大包,衣服也成粉碎,身上满是青紫伤痕,越看越可怜。想起兄弟连救自
己几次,虽不和自己一心,手足之情到底深厚。从而激发天良,哭喊:“三位仙长,我
兄弟并未冒犯,饶了他吧。”人却不敢过去。朱梅冷笑道:“你这孽种,也配说话?我
不打他,打你可好?”勿恶不敢还言,又无勇气应声相代,心颇悲痛。
  凌雪鸿好似看不过意,忽然抢前说道:“二弟,你气已出,看我薄面,饶这可怜人
吧。”白谷逸也说:“李道友久未晤面,难得今日闲暇,何苦为这逆种怄气,我们走
吧。”朱梅方始停手,先朝勿恶怒喝道:“如非你弟拼命护你,今日休想活命!大大便
宜了你。再敢倚仗邪法,欺害善良,犯我三人手内,连死后残魂也休想逃脱。”随对鲁
孝道:“我素恨虚假,不爱听人说好听的话。以为你本无过,求情是真,代兄挨打,说
说而已。哪知果出真诚,连行法防护都没有。如今受伤虽重,但已试明心迹,并还为此
因祸得福,许能脱去一场大难。你兄非人,无须理他,各自回山去吧。”说完,拉了白
谷逸便要走去。凌雪鸿笑说:“你们两个先走,我还有点事,随后就来。”白、朱二人
同声笑说:“此举颇减前孽,还是不多事的好呢。”说罢,金霞一闪,二人不见。雪鸿
随取一九灵丹,令鲁孝服下,说是受伤甚重,服后即愈。鲁孝连忙跪谢,凌雪鸿已化一
道金霞破空飞去。
  鲁孝侧顾勿恶,委顿地上,好生怜惜。不顾自身疼痛,一颠一拐,走将过去,将灵
丹分成两半,自吃半粒,想令勿恶同吃。勿恶自觉惭愧,但又周身奇痛难忍,不得不受,
把牙一咬,接丹服下。山女早已逃走,越觉愧愤,正在暗打复仇主意。鲁孝见他周身鳞
伤,服药以后,隔了一会,似稍见好,不时目射凶光,咬牙切齿,知其心中毒恨。想起
师言,虽代愁急,但又不敢明劝。只得和他坐在一起,再三抚慰亲热,拿话暗点。并说
娘久未见,师祖偏又不许上门,想什方法,同见娘去“勿恶知道师祖性情古怪,自己非
改邪归正,不许登门。怒答道:“兄弟,你虽手足情长,但我心性你应知道。娘一出山,
早晚寻我兄弟,你无须藉口设词,我决不听。多说废话,我心有气,于你不利。以后见
面,不要谈起各人行为,兔伤情分,反而不好。”鲁孝见他凶睛怒突,声色皆厉,分明
陷溺已深,万难挽救。心虽愁急,不敢劝说,凄然答道:“我是想娘太甚,巴不得能够
早见。哥哥不要多必,难得相遇,我们多玩一会如何?”说时,二人已行法把衣服整理
清洁,伤痛也止。
  勿恶见鲁孝满脸真诚,想起自己一味凶恶逞强,全无手足情分,也实愧对。有心飞
往柳湖,去杀朱人虎妻子,就便摄取百十生魂,但其弟定要劝阻,又伤和气。勉强谈了
一会,天色也渐入夜。勿恶不愿明去柳湖,被鲁孝知道惹厌,假说要回玉龙山,随即立
起,作别要走。鲁孝留他不住,又见勿恶迫今回山,心中生疑,表面顺从,推说神吼姑
茫早就飞空查看,毫无影迹,寻到就回山去。勿恶勉强应诺,随同飞起,长啸呼唤。找
了一,会,姑茫始终不见。鲁孝因和姑茫久处,又受师传仙法,人兽均有感应,早知姑
茫故意隐藏,料有原因。推说姑茫必已回山,要找它去,飞出不远,穿入天空密云层中,
重又隐身赶回。勿恶只当兄弟向不说谎,又见他飞去,正要赶往柳湖,忽听姑茫啸声隐
隐传来,陡生恶念,欲用邪法异宝,强迫收为己有。循声赶去,仍未寻见。往返略一耽
延,鲁孝也已赶回大鹏顶左近,才到便被姑茫暗中引去,用兽语相告。说先遇朱真人指
点机宜,令告鲁孝,先前那顿毒打,乃是为他减孽免灾,并非真个厌恶。勿恶少时便往
柳湖侵扰,令随鲁孝埋伏大鹏顶,等他过时,上前拦阻,虽不免一场虚惊,但有解救,
并还可应劫难。鲁孝正在盘算,勿恶忽纵妖遁飞来,忙即单人上前拦劝。勿恶见他去而
复返,干预自己为恶,本来有气,因有方才相救之德,心虽愤怒,开头还不好意思发作。
后来鲁孝看出他不似从前,一言不发便下绝情,以为天良不曾丧尽,心中暗喜,胆子渐
大,强拦去路,苦口劝说。勿恶几次想用邪法遁走,将其抛下,均被抢前阻住。勿恶见
他不知进退,顿发野性,便用邪法将鲁孝迷倒,竟生恶念,想下毒手。幸而姑茫早得仙
人指教,突然抢前,将人救下,喷出内丹护住全身。紧跟着,赵霖、王谨、平旋相继赶
到,将人救往柳湖。
  勿恶为平旋所持灵符、金剑和赵、王的玉钩斜惊退,收了邪法、异宝逃走。中途想
起那一对玉钩斜,以前曾费不少心力,眼看到手,忽被敌人得去,越想越恨。又看出敌
人法力有限,全仗法宝神奇,才占上风。于是施展邪法,飞往柳湖,准备斩尽杀绝,以
消胸中恶气。仗着飞遁神速,赵、王、平三人因救鲁孝,稍微延误,竟被抢在前面;勿
恶邪法甚高,更擅隐形飞遁之术,到时发现上空设有玄门禁制,不能侵入,忙改地遁入
内。如非青衫老人暗命门人阮征同了爱子李洪赶来解救,全湖人众休想活命。勿恶自地
底穿出,正施展冷焰收魂邪法,想下毒手,不料阮、李二人一上一下,突然出现,合力
夹攻。阮征法力固然高强,便李洪也是累生修为,身有至宝。勿恶自非其敌,见势不佳,
上空已被神光布满,仍由原路逃走。李洪虽奉父命不许诛杀,但实恨他不过。始而将预
设地底的禁制撤开,纵其人内,等勿恶逃进,又故意放走。人一入地,立将埋伏发动,
勿恶被困在内,上下不得。依了李洪,还要多给他吃点苦头。阮征见赵、王、平三人已
同鲁孝赶到,素敬师长,不敢违命行事,再三劝阻,方始放走。就这样,李洪仍不肯舍,
已然放走,又复穷追,勿恶隐形法先被破去。李洪曾得仙佛两家真传,飞遁比他更快,
身形又隐,勿恶连个人影也未看见,连受戏侮打骂,直被追到玉龙山畔,李洪又警告了
他几句,方始回转。阮征也已寻来,一同回山复命不提。
  赵霖、王谨、平旋、鲁孝四人回山之后,谈了一阵。平旋随说:“来时师父有命,
说柳湖只当夜一场险难,过后无事。山女情痴、实是可怜,现离中秋会期还有三日,如
有约会,不妨前往见上一面。”赵霖对于巧姑所约杨姑寨之行,本恐纠缠,不愿前往,
后经村众力劝应以大局为重,方始应诺。平旋一到,得知嵩山二老和好些仙侠暗助,衡
山白雀洞诸仙商谈之言已全应验,赵霖心中大喜,知道此行有胜无败,仙业分明有望。
山女巧姑那等情痴,人不见面尚且苦恋不已,再往赴约,必当有意于她。对方一片真诚
热爱,其势不忍过于难堪,稍微敷衍,便成大累。想了又想,决计不去,平旋一再劝说,
只以婉言谢绝。
  一晃便是中秋前夜。赵霖正准备在天明前起身飞到玉龙山,天约交午,再按拜山之
礼,闯关过火,青驾忽然飞来,因为上空禁网所隔,不能下降,盘空飞鸣,被众人发现,
迎上前去。青驾背上还有一只鹦鹉,见了赵霖,口吐人言,疾呼:“主人想你这情哥哥,
今日眼都哭肿。你真心狠,为何回来不到杨姑寨去见她一面呢?”平旋觉它灵慧可爱。
又见青驾爪抓一信,连声低呜,料知有事。心怜山女情痴,忙即撤禁放下。取书一看,
大意是说:巧姑深知赵霖期前必回,而连日玉龙山又到了不少妖党,能手甚多。本意想
和情人见面,泄漏机密,指点拜山礼节走法,以便少去好些危机。不料苦盼不至,连命
所养灵禽飞往杨姑寨探看,终无人影。想起前日勿恶曾率强迫成好的山女欢姑出山闲游,
心疑是往柳湖行刺,自己无法分身,去也无用,心正愁急,忽接灵鹤归报,说起勿恶挨
打之事,跟着山女全家同时失踪。勿恶深夜方回,神情似颇狼狈。到家便命月姑去擒欢
姑家属,已无踪影。勿恶自称欢姑中途行刺,已然擒住,被人救走。与敌人斗了一整天,
未分胜败,闹得柳湖也未能去。语多可疑,好似吃了大亏,连月姑也听了出来。料定柳
湖有了防备。但未说破。勿恶次早便托故离山,说是中秋准到。
  巧姑原因近日处境更险,月姑之师寨中著名妖巫麻神婆已来,若再派灵鸟出探,一
被发现,命必难保,虽不怕死,终想生前再见情人一面,因此不敢冒失。心疑赵、王二
人己回柳湖,赵霖对她情薄,不肯往见。眼看日期已近,心更悲苦。当日妖巫正炼邪法,
设坛出神,这才冒险修书,命青驾、鹦鹉送信,就便查看人回也未。又说到赵霖杨姑寨
失约,自己自找苦吃,虽然情人无意,她却情痴更甚。实不愿情人犯此奇险,特将人山
途向、礼节禁忌,以及一“切趋吉避凶之法,详为告知。只要赵霖闯过那几重关口,到
达大寨与老人对面,如能允婚入赘,自然无事,但知这层决办不到。乃父一向凶恶,情
人方正刚直,岂有服低应诺之理?不过乃父天性好强,自居前辈,最主公平,对敌也许
不令那几个邪法最高的人出斗。事虽吉凶难定,只要把当场所出难题应付过去,立可两
罢干戈,纵不化敌为友,也不至于加害。能够双方保全,固如心愿,情人倘有不测,必
以身殉。务望怜她命苦情痴,在见面时稍微给她一点亲爱之情,死也瞑目。词意凄苦,
无限缠绵,痴情流露,哀艳绝伦。众人看了,全都感动。鹦鹉又在叫道:“情哥哥,你
的巧姑想得你好苦呀!快些写封好信,不要教她伤心吧。”
  平旋见赵霖双眉紧皱,面有愁容,乘机劝道:“此女满腹幽怨,有怀莫吐,万分可
怜,我已决计救她。神仙美眷,自古原多。日前所见自老前辈以及青衫老人,便是夫妻
合籍,同修仙业。赵师兄便娶了她,有何妨碍?请在回信上稍加慰问,使解愁苦如何?”
赵霖当着平旋,不便说出巧姑心痴情热,一旦成婚,决难免于男女之爱;便自己佳丽当
前,又是这等缠绵恩爱,日常相处,岂能忘情?除非狠心绝情,斩断情丝,不见可欲,
实难保无动于衷,将来修道必为延误。随写一信交鸟带去。平旋也不再提。
  一会将近黎明,为防万一,柳湖上空仍用玄门禁制护住,四人一兽,方同起身。鲁
孝此行,志在感化勿恶。又因敌党人多势盛,各位师长不知何时才到,如由赵、王二人
以礼拜山,虽较势孤,但老人一向狂傲,必不屑于大举出动,看是艰险,反倒无事。一
添帮手,法力再如稍高,略占上风,立被激怒,引出能手,更是难敌,四人到了中途,
便照预计分手:鲁孝带了姑茫,先往玉龙山对面天马峰顶埋伏,等赵、王二人已入大寨,
再由空中飞降;平旋本与鲁孝同行,忽说近处有一友人,趁着闲暇,欲往一见,到时再
往大寨会合;赵、王二人直奔玉龙山。
  赵、王二人见天已大明,晴空万里,一片青苍,只东方天际微有几片晓霞红影,衬
托着那一轮刚升出地平面的红日,光芒万丈,照得大地上林木原野齐幻金辉,壮丽非常。
玉龙山就在左近,相隔只十余里。近山一带,炊烟缕缕,晓雾初收,山人来往,宛如蚁
阵,知道当日正逢墟集。忙按遁光,往下降落。因觉为时尚早,又因山墟正当山口,意
欲由此步行入山,就便探询一点敌情,乃信步往前走去。到了一看,才知中秋寨舞,寨
主尚设有盛会。二人拜山之事,各处山民皆有耳闻,都说这两个汉人胆子太大,简直是
送死。二人混在人丛之中偷听,得知入山共分两路:一条为各处山民入山朝拜赴会之用,
一条专供拜山之人行走。方想再听下去,山墟中原有汉客和走方郎中,山人先未在意,
内有两个年老细心的,发现二人少年英俊,身佩宝剑,想起拜山的正是两人一路,不由
生疑,各用山语互一指点,众山人把龙家寨主敬若天神,哪里还敢招惹,当时惊散,不
再开口。二人所到之处,全都纷纷惊避。二人知其怕事,便不再搭理。见前面山口危崖
腰上有一竹楼,甚是清洁高大,连枝而建,竹叶青鲜,仿佛新盖不久,形势也颇奇特。
楼前平台凸出,上坐二人:一个是寨主,一个是长髯道士。回顾众山人,也在交头接耳,
向楼指点,意似惊奇。再一细看,那楼离地约有四五丈,楼侧恰有一条盘山道。那道人
相貌清奇,飘然有出尘之概,寨主对道人甚是恭敬。面前放着一个黄泥火炉,上设茶铛
名碗,茶烟袅袅,老远便闻见茶香。赵霖首先心动,暗忖:“茶烟上升,风向又反,相
隔这么远,如何闻到香味?”越想越觉可疑,反正为时尚早,崖腰有路可通,上下方便,
朝王谨一努嘴,一同往上走去。越往上走,越觉茶香阵阵,清馨扑鼻,中间更杂兰花香
味。
  二人平日均有茶癖,不禁思饮。走近楼前,想起此地已是玉龙山境界,身是汉人,
对方难保不存敌意,如何冒昧讨茶?方要绕楼而过,寨主忽然起立出迎,笑问:“二位
汉家客,可要吃上两杯香茗?此去山顶甚远,天也还早,坐上一会,再走正好。”二人
见那寨主穿着一身裸着半臂的山装,赤足藤鞋,头戴藤兜,露出满头银发,面红如火,
一部络腮胡须,根根猥立,宛如银针,两眼精光四射。看年纪应在八十以上,神情动作
却甚轻健。对坐黄衣道人,白面黑须,清癯高古,神态甚壮,手白如玉,指甲长约两寸,
春葱也似,一望而知不是庸流。对方以礼来请,不便坚拒,又被茶香引诱,便同走上平
台,先向道人请教。道人微笑道:“贫道公孙寿。此是前居本山的山人,今为小徒的龙
铁子,昨日才回。因山中旧家过于嘈杂,不耐烦嚣,暂在这里盖上两间竹楼,想等他们
闹完,再搬回去。因知贫道素有茶癖,特意采来武夷山绝顶名茶紫珠兰,又把新由大自
山天他泉眼中的甘泉带了些来,趁着无事,陪我茗饮。此茶味在武夷铁观音之上,带有
兰花香味。全山只此一株,产在武夷天旗峰绝顶暗洞之内。每年只有五月端午日,阳光
正照洞中茶树之上,芽头刚舒,便须采取,否则便失灵效。那洞深达二十余丈,其形如
井,凡人不能上下。洞中长年阴晦淤湿,毒气郁蒸。此茶偏有避毒之功,含上一片,任
他多厉害的瘴毒,全不能害。你二人吃完之后,可要带上一两片,到里面去么?”二人
见公孙寿神情似做,也未转问姓名,心想:“此时最好不吐来意。”忙即谢诺。寨主已
举茶相敬。二人见茶色深紫,光影浮泛,还未到口,便觉异香馥郁,闻之心清神爽,不
似有毒神气,试入口一尝,端的色香味三绝,甘留舌上。一会便觉身心轻快,气爽神清,
知非虚语。公孙寿把手微指,龙铁子随由身畔取出一个金瓶,中有茶叶五片,其长两寸,
形如人手,色作深红,异香越发浓烈。分赠二人,各得一片,传以用法。说:“这茶一
经人口,无论中毒与否,全可转危为安,家师和我尚有他事,二位如往玉龙山,请上路
吧。”二人见寨主龙铁子和那公孙道人全部不是庸流,所说的话和所赠的茶均似含有深
意。道人自从见面谈了两句,未再开口,神态甚是庄严。主人已下逐客之令,只得告辞
上路。
  那玉龙山大寨在后山深处半山腰上,共是上下两寨。由山口起直达前寨,共有二十
余里小路。沿途多是峻岭危崖,深沟大壑,溪涧纵横。靠近寨前,有两里来长一条山梁,
地名蜈蚣背,最是奇险。此外还有许多险处。有的地方,山路就悬于参天峭壁之上,崖
壁上下满是绿油油的苔藓,那路乃是天然石栈道,石作红色,远望宛如一条朱虹,盘亘
在危崖腰上,红绿相间,看去奇丽。但是山径狭窄,中有半里多路,人不能并肩而行。
最窄处,还不过尺,人须以背贴壁,摩崖而过。下面便是又深又大的绝壑,终年暗雾沉
冥,一眼望不到底。路又滑陡,稍微失足,休说性命,连尸骨也没处找去。除满壁青苔
外,更无一株藤树可供攀援。寨主连前带后,共设下七重围子。有的利用山险,有的派
上厉害同党和毒蛇猛兽把守。
  本来还命巧姑指挥所养猛恶禽鸟助威,巧姑自不肯用自己所养灵禽,去与情人作对,
只好虚应故事。嗣又见寨主所约妖党都是异派中的能手,断定情人凶多吉少。忽听鹦鹉、
青驾归报,说有一姓平的仙子愿为相助,使其如愿,先颇心喜。后又想道:“情人回山
多日,并未如约往杨姑寨相见,可见对我毫无情意,惟恐自己缠绕不休,故此不肯往杨
姑寨去。分明旁人看了可怜,安慰自己;也许恐怕情人做得太狠,将自己激怒,反爱为
仇,都不一定。似此勉强,有何意思?”巧姑越想心越冷,一时咬牙横心,索性向寨主
慨然自陈,说自己心爱赵霖,虽然不肯违背父命,私自行动,偏向敌人,但用所养灵禽
伤害情人,却宁死不为。话已实说,任凭处治,寨主始而闻言大怒,月姑、朱人虎再在
一旁搬弄是非,百计进谗,气得寨主把巧姑绑起,吊在树上,用藤鞭毒打。巧姑虽不敢
行法护身,所养灵鸟只知对主忠心,管什山主,齐声怒啸飞来。巧姑知道乃父法力甚高,
这些忠义的灵禽如敢违抗,无异送死,偏又喝阻不住。为首鹤。驾二仙禽见主人身上已
挨了十几下藤鞭,行刑的又是月姑,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不由激动义愤,各将内
丹喷出,率了大队猛禽,待要拼命。寨主已放出数十枝血焰飞叉。
  巧姑身受惨痛,万分悲痛之下,正急得无计可施。总算五行有救,妖人白老翁同鲁
勿恶师徒二人忽然飞到。勿恶早就看中巧姑美貌,彼时欢姑尚在,心无二用,又因巧姑
乃山主之女,性情刚烈,见他便即远避,方始暂息邪念。欢姑被白谷逸夫妻救走以后,
早想到巧姑身上,无奈前往柳湖大败而归,虽然设词掩饰,终是情虚,自觉惭愧。又忙
着回山去向妖师求告,将所炼神魔一齐要来,以为报仇之计。这时刚到,见巧姑身受毒
打,只说可以买好,便向寨主求情。寨主本爱巧姑,不过一时之怒。及见爱女身受残酷,
早已心软。无如灵禽救主,群起拼命,所约能手均未在场,一班子女门人俱畏月姑凶威,
被其暗中止住,无人敢于求情,闹得寨主没法下台。月姑看出寨主心意渐软,打得更急,
立意想制妹子于死,不料勿恶师徒跑来。勿恶初意还想寨主这等盛怒,未必允情,只一
不允,立将神魔放出,假意救护,强迫答应。谁知寨主巴不得借此下台,闻言不特当时
允诺,并将飞叉收回,连骂都没有骂几句,也不再强迫巧姑率领禽鸟出斗。
  月姑知道经此一来,越发成仇,意欲在旁进谗。刚一开口,便吃寨主痛骂一顿。立
命巧姑回房,用本山特制灵药养伤。巧姑看出勿恶一双鬼眼注定自己,心怀不善。暗骂:
“妖贼,就是你恶贯未满,我也不过两三日的活命,已拼一死,只想面见情人,问他两
句话,便即自杀,任你狐群狗党,用尽心机,有什用处?”当时连谢都未谢,强忍伤痛,
向寨主要了些治伤灵药,立由青驾抱回。到了房中,方始行法止痛,医治伤处,把所剩
灵药带在身上,静待时至,与情人相见。不提。
  再说赵、王二人在山口崖上,辞别公孙师徒上路,入山不远,遥望前面隐藏着一处
山人部落,地势也颇平坦。正谈说间,忽听身后有人说道:“二位汉客留步。”回头一
看,正是前见寨主龙铁子。暗忖:“凭着近日功力,固不必说,便是以前,内外武功也
都到了上乘境界,耳目甚灵,来人已到了身后,怎会毫无觉察?并且先在转角上回望身
后,是条直路,他师徒二人尚在崖上对坐,如何只一转身,便到了身后?莫非这山人也
是道术之士不成?”心中惊疑,忙问:“龙老先生,有何见教?”说时,瞥见前面山墟
中本有多人手持弓刀长矛蜂拥而来,不知怎的忽又退去,当时也未在意。龙铁子笑道:
“此去入山,虽有两条道路,内中一条乃赴会山人所行,二位汉客未必肯走。如由火烧
崖那条路走,要经七重围子方到大寨。其实,会剑术的人可以飞越过去,不过山顶有人
眺望,只一飞起,便有能手来攻,这等走法,反倒可虑。最好步行,遇到险处,飞身纵
过,只要不过分露出形迹,仿佛刚把剑术学会,虽能驭剑飞行,不能飞远。还有二位身
旁宝光外映,此非寻常法宝,必是前古奇珍,不到大寨,遇到强敌,千万不可施展。否
则,你那帮手到得均晚,如被敌人发现,非但预有准备,不能当时除害,反使生心,诡
计劫夺。一个不巧,失去至宝,人还受伤,岂不冤枉?实不相瞒,玉龙山寨主并非外人,
只因他多行不义,恶贯满盈,今日报应临头,不必说了。最可恶的还是所约相助的一班
左道邪恶,白、朱二老与各位道长虽想一网打尽,无如这些妖人均极机警,容易滑脱。
各位道长又都有事耽延,须在天明前后方能赶到。因此你们此去不可冒失,如能只守不
攻,先求无过,挨到三更以后,立可转危为安了。”
  二人看出对方分明是异人,身又不带邪气,只奇怪寨主既是他的好友,为何反助外
人?一面称谢,并问来历行辈。龙铁子道:“我是世上最苦之人,但是如非本山主人,
也不会遇见恩师,能有今日成就。身世来历,暂难奉告,且休提它。不过令师陶道友与
青衫老人,我均有过数面之缘。二位来历,我早知道,本来不想多口,因家师遥望山中
强敌甚多,如今形势已变,决不可露出你们怀中至宝和用剑遁飞行,越显得是初学,无
甚功力越好。”二人一听,竟是师执之交,重又拜谢。龙铁子道:“二位不必谢我,只
请破寨之后,对于山人只诛首恶,少杀无法力的人,便足感盛情了。”二人方在谢诺,
龙铁子道声“再见”,一片极强烈的银光,电闪也似,略现即隐。再看,人已回到原处
崖上。知是善意指点,好生惊奇。便照所说,再顺山路前行。
  前面本是一处山墟,先前曾见山人拥出,以为拜山之事,众人定已得信,不会不知,
见时必有口舌。到后一看,当地乃是一处山洼,环崖均是山人所居竹楼茅舍。田野中耕
牛尚在,山人却是一个不见,静悄悄的。除牲畜鸡犬而外,寂无人声,全不似有什敌意
情景,心中奇怪。赵霖觉着此行本定明白拜山,这山墟在山口以内,许是寨主同族,也
许还是一道关口,莫如叫明再进。便寻了两家,连声唤人,自道来意。里面终无回答,
好似人全藏起。最后走到一家,发现窗中有山人探头,见有人来,忽然缩退回去。看出
对方胆怯,不知何故。一喊不应,便飞身纵上。入门一看,男女老少有八九人,见二人
走上,俱都吓得直抖。心更惊奇,便问为何害怕。内一寨主已战兢兢赶前跪下,双手连
摇,直喊:“汉家老爷,你请下去,不然,我们全家都没命了。”赵霖问是何故,寨主
只是吓得乱抖,不住哀求,也不说是什原故。王谨知道山俗古怪,各处禁忌不同,见有
两个妇女已吓得哭了起来,寨主又在哀求不已,看去可怜,便拉赵霖走下,随口喝道:
“我们本应山主之约,来此拜山,见你们正当路口,意欲令你们通报,并无恶意,为何
这等害怕?”寨主闻言,神气始少缓和,但仍然不肯明言。等二人走出,方始掩向门后,
低声说道:“汉家老爷来意,我们知道。不过你们是老神祖的朋友,我们事在两难,所
以不敢答应。此去入山,路有两条,汉家老爷走的一条,在西北山口以内。进去里把路,
有人在那里等候,有什话,和他说吧。”二人还想问他老神祖是谁,寨主已退回去,把
门关上。二人心疑所说老神祖便是那龙铁子,只不知山人何故如此害怕。略一谈说,仍
往前走。
  前面共是两条山口,一西一南。西面的两崖对立,地势平广,甚是雄伟,里面道路
也甚宽但。行约里许,谷径忽似瓶颈一般缩小起来。二人见沿途小田颇多,也是空无一
人,静荡荡的,均未在意。刚由那宽只数尺的谷径通过,发现口外满是丛林密莽,竹箐
森列,杂草怒生,高过人肩,只当中一条能容两三人并行的山路。前、左、右三面怪石
奇峰,多半平地拔起,大小星罗,形势十分险恶。
  赵霖方对王谨说:“这里怎会无人防守,与山人所说不同。”忽听脑后风生,左右
两旁刀光人影,纷纷闪动,知有人埋伏。因是初来,不愿伤人,忙即纵身一跃,并暗用
法力防身,往前面空地上飞纵过去。随听众人呐喊之声,一个身材高大,手持长矛的壮
汉,已随同飞纵过来,来势绝快。赵、工二人料知这便是头层关口,待要迎御,山人已
经停手收式。埋伏两侧草莽中的一伙山人各持刀枪,如飞赶来,身后和两旁又有不少山
人同时出现,各用刀矛镖弩将二人团团围住。二人虽已学会仙法,见众人来势又猛又急,
矫捷如飞,也颇心惊。暗忖:“自己如非学会飞剑法术,只凭本身武功,休说拜山去见
寨主,便是这伙猛恶的凶徒也难对付。”因对方虽将自己围住,并未动手,便暗用仙法
抵御,以防众人暴起发难,镖弩有毒,为其所伤。同时装作不经意神气,方要喝问,为
首头目已先开口问道:“你们是拜山的那两个汉人么?”赵霖答说:“正是。”山人冷
笑道:“就凭你们两人,也敢来此拜门?如非老山主有令,我这头关,你们先过不去。”
赵霖懒得和这些山人多说废话,闻言喝道:“你们有什本领,只管施展,否则我们要往
前走了。”那山人乃玉龙山把守头关的为首头目,最是强悍凶蛮,当时激怒,喝道:
“汉狗,你敢来我玉龙山撒野?如非老山主有命,早把你扎成刺猖一样。就此放过,情
理难容。现在也不杀你们,先叫你们尝点厉害,只要闯得过,便放你们走。”说罢,一
声呼哨,众人立即轰雷也似暴跳起来,那埋伏两旁草地里的山人也纷纷出现,潮水一般
涌到。
  二人定睛一看,那些山人全都赤着大半身,腰围兽皮短裙,身穿黄麻布的半臂,周
身刺满花纹,头插鸟羽,颈戴铜环。前排的各持长矛腰刀,后头的各持梭镖弓矢。将二
人围住,喊杀之声,震动山野,相隔约在两丈以外,却不上前。二人知道此举意在威吓,
只要胆大,朝前硬冲,并非不能通过。但是伤人不得,只要有一个见血,立时群起拼命。
并有一定界限,如能飞越过去,一出重围,纵多伤亡,也可无事。因恨山人凶横,又想
双方仇怨已成,反正不能善罢,索性给他一点厉害。互相暗打招呼,站在当中,喝道:
“我等赵霖、王谨去年定约,来此拜山,本想以礼求见,谁知尔等倚众行凶,欺人太甚。
我们虽不值与你们计较,无如你们把我们拦住,说不得只好突围而进。自来刀枪无眼,
你们要小心了。”说罢,不俟答言,双双把手一挥。因守龙铁子之诫,不愿多杀伤人,
身带虽是飞剑法宝,暂时不宜使用,上来先是空手往前走去。等到对面山民砍杀上来,
倏地一声大喝,双足一点,飞向山民之中,就势夺了敌人刀矛,往前杀去。
  为首山民不知二人暗用法术防身,不是寻常兵器所能伤害,一见所到之处,山人纷
纷受伤败退,如入无人之境,不禁大怒,顿犯凶威,刚要发令。二人也正打算不露形迹,
给他吃点苦头。忽听呼呼风响,一片碧云由后山电驰飞来,刚认出是巧姑坐下青驾,已
经飞到当场。随见鹦鹉在鸟背上娇呼道:“龙二牛不许动手,快放这两个汉客进去,你
们打他们不过的。”随又唤道:“汉家客呀,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前面还有六重围子,
一个比一个厉害。蜈蚣背前面那一关,秋端公设有蛊阵,你们闻见桂花香,非死不可。
你们是人,能不出气吗?巧姑姑今天伤心极了,谁都不帮。你们要把她气死,我们都和
你们拼命。趁早投降,答应亲事,大家都好。”说时,青鸾载着鹦鹉,在众人头上盘空
疾飞,飞行甚低,且飞且叫。等鹦鹉把话说完,青鸾忽然一声长啸,往山外冲霄飞去,
晃眼不见。众山民人自从二鸟一到,便各自停手。内有数十个性急的壮汉因恨敌人,镖
弩已先出手,吃青鸾两翅微扇,还未飞到二人面前,便一起打落,自己人反有几个受了
误伤。为首山民也早发令,闪开道路,忍气停手。
  二人见众山人纷纷怒视,也不去理他们。料知前途隐伏危机,蜈蚣背前蛊阵更是凶
毒。二乌必奉主人之命,先行警告,令己留意。心想:“蜈蚣背乃未了一重关口,如见
危险,便由空中飞越过去,料无妨害。”等把那片野地走完,前面乃是一座危崖,把路
阻住,那崖上下削立,高约百丈。方想暗运真气,假作攀援,蹑空踏壁而上,忽听上面
有人发话。抬头一看,乃是一个身着红衣的寨主,相貌丑恶,说话却通情理。开口便间:
“两汉客可是拜山的么?明人不做暗事。今日共为你们设有七层围子,你们只要冲得过
去,见到山主,命便保住一半。头层你们已过来,不必说了。由二层起,一层比一层厉
害。你们可上来看看,如觉不是对手,只要不过这崖,答应投降,还来得及。崖高如不
能上,我放云梯下去。”二人见这山人腰插红旗,手执竹筒,对着嘴朝下说话,听得甚
真。随答:“无须云梯,自会上去。”忙运真气,踏壁而上,一晃到顶。山人见面笑道:
“你们两个汉客会法术么?”二人料被看破,含糊答了两句。山人笑道:“有法术也无
用,我们这里会法术的人多呢。你们往崖那面看,量力而行吧。”说完,二人正往崖那
面走,山人追将过来,塞一纸团在赵霖手内,又使一眼色,喝道:“你要留神细看,莫
要自误,送了性命,我名忙于,本来服侍巧姑,因犯山规,几乎送命。现奉月姑之命,
专喂这些神蟒。你如下去,休想活命,还是投降的好。”
  赵霖料有原因,故意喝道:“我二人原知玉龙山的厉害,既然来此,吉凶生死早置
度外,不必多言。”说时,人还未到崖口,先就闻到奇腥,耳听崖下嘘嘘乱响,杂以吹
竹之声。低头一看,原来崖那面是又陡又滑的斜坡,比来路那面更深。崖底是个数十亩
方圆的天然石坑,四面均是危崖环绕。只对面崖底,有一个丈许方圆的石洞,外有铁门
关闭。坑中盘踞着不少毒虫大蟒,比起前在大鹏顶所见为数更多。一个个形态丑恶,目
射凶光,五色斑斓,奇形怪状。那蟒最小的也有三四丈长。下余毒虫如蜈蚣、蝎子、壁
虎之类,也都长达两三尺以上,周身皮鳞,闪闪放光,不是口喷毒气,便是长信吞吐,
宛如火焰,端的猛恶已极。一见上面有人,一起将头昂起,两腮怒鼓,张牙舞爪,吐信
喷烟,都是蓄威待发神气。内中两条大蟒、一条蜈蚣,竟顺斜坡飞蹿上来,似要攫人而
噬,眼看相隔只有数丈。
  两人虽然胸有成竹,因身旁法宝飞剑暂时不能运用,见此猛恶形势,也颇惊心。方
要纵身下去,山人忽将两人拦住,拔出腰间红旗,向下一挥,厉声喝道:“你们忙什么?
人家还没有看明白呢。再说,你们大多,应该一个对一人,也不应一起乱来。还不下去,
等人寻你们,再斗不迟。”赵霖见他说时,目光朝前遥望,乘着一拦,抢向身前,回手
指了一下。当时醒悟,知令先看纸条,又料前面高山上定必有人眺望。忙乘山人发话之
际,暗将手中纸团打开一看,乃是巧姑所写,大只三寸,内包两丸灵药,上写蝇头小字。
看完惊喜不置,敌人虚实已知大概。想起巧姑深情,由不得又生出一点感动。便照所说,
把纸团咽入腹内,事关机密,不便声张。刚将灵药暗中分与王谨,令其暗吃下去,山人
也把话说完,转身笑道:“来时月姑曾说,你两人身边带有法宝,下面虫蟒伤不了你们。
但是宝光一起,便有人来会你们,那样死得更早。还不如凭着真实本领,休说得胜,只
要由虫蟒口中脱出,打开铁门,通行过去,便算过关,那些虫蟒也不会再追你们。我这
人最是公平,已然发令,不许它们夹攻,以多欺少。你们若自信得过,就下去吧。”赵
霖因恐药性尚未发动,故意延挨,又问了几句。山人似知赵霖心意,也未再催,反笑问
道:“我劝你们如知厉害,最好投降,免伤和气。”赵霖笑答:“我们天明前起身,赶
到此地,有点力乏,想歇一会再下,并非害怕。好在约会是在夜间,为时尚早。如不耐
烦,我们闯进铁门,到了前面休息,也是一样。”山人故意冷笑道:“你倒说得容易。
实不相瞒,除了老山主的灵药,能得一半粒吞下去,只两三句话的工夫,便即生效而外,
你们到了下面,立时中毒,还想活么?”赵霖听出药已生效,又觉服药之后,心身越发
轻快,料知无妨,也冷笑道:“口说无用,你且发令,看这些凶毒之物可能伤我?”随
拉王谨道:“三弟留意,下面均是凶毒之物,可将呼吸闭住,免致中毒。”王谨早看见
赵霖手中纸条,闻言会意,笑答:“虽然离夜间尚早,早到总好。我们只要将气闭住,
决可无碍。”
  说罢,两人把手一扬,暗将罡气运足,一同飞身往下纵去。耳听山人在上面挥旗发
令,所说多是土语,意思是不许虫蟒齐上,人已到地。那些虫蟒本来纷纷作势,朝人进
攻,有的已然向上飞扑,自从山人连声呼斥,好似怕那红旗,各自掉头,四下分散,分
别盘踞地上,不住鼓腮发威,磨舌吐信,环成一大圈,将来人围在中心,却不发难。等
人落地,先是两条四五丈长的大蟒箭一般分朝两人当头蹿到,猛张血口便咬,来势又猛
又快,看去凶恶已极。两人原有准备,一见两蟒分头蹿到,暗骂:“孽畜找死!”一面
暗运罡气护身,一面施展师传心法,身形一闪,避开来势,跟着一掌,照准蟒的七寸砍
去。那蟒本来动作如风,灵活异常,无如两人本领已非昔比,动作更快,蟒又骄敌,来
势极猛,一下扑空。待要反身喷毒,回尾扫来,两人铁掌已然分头砍中。赵霖所斗之蟒,
功候稍浅,所用又是道家罡气,断铁如腐,那蟒自禁不住。口中毒烟刚刚喷出,后半身
似转风车一般,朝人急转过来,头颈已被一掌砍断。负痛情急,待要拼命,赵霖早相好
地势,不等蟒缠上身,早拔地纵起,往铁门那面纵去。当地本盘踞着好些毒虫,见人飞
起,纷纷飞身扑来。赵霖纵时,已先料到,身到空中,忽又暗运真力,往前拔高三四丈,
直落门前。那些毒虫一下扑空。上面山人又在挥旗喝骂,叫它们在胜负未分之前,不许
一拥齐上。正赶上那蟒痛极昏迷,报仇心急,一尾巴扫将过来,临死凶威,分外猛烈,
那些毒虫正好迎上来,竟被打落了好些。内中几条大蜈蚣,本是蟒的克星,何况性已通
灵,功候较深,只因主人训练,不许自相残杀,平时暂时相安,全由强制。一旦遭了误
伤,不知蟒已将死,全都激怒,也顾不得再追敌人,反朝那蟒飞扑过去,一口咬定不放。
  这面王谨所斗的蟒较大,虽然一掌砍中,蟒头未断,负痛情急,凶威更甚,连被喷
中两口毒烟。如非事前有备,又服有灵药,王谨早遭惨死。正斗之间,一眼瞥见赵霖飞
越数十丈,脱出重围,到了铁门前面。那蟒随人飞舞,尚在猛迫不已。虽又挨了一掌,
但已知道防备,再想伤它要害,已非谷幼。虽有道家罡气防身,灵药御毒,但那树一般
粗的鳞尾飞舞若电,如被打中,也是难当。同时另外三条大蟒知道赵霖是乃主的仇敌,
一见脱围,竟不听山人的喝止,各自摇头摆尾,夭矫欲起,朝人蹿去。这原是瞬息间事,
眼看百十条虫蟒纷纷欲起,情势危急。如用法宝飞剑,事更凶险。总算五行有救,那蟒
的长尾向人乱扫时,一不留神,正扫在那条死蟒身上,蟒身恰伏着三条大蜈蚣,无意之
中又受了一点误伤,全部愤怒,发了凶威本性,不顾主人罪责,齐朝活蟒飞扑。物性相
克,那蟒惊急,不由往侧一闪。王谨立时乘机往铁门前飞纵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还
未落地,赵霖百忙中已将铁门拉开。因巧姑密告,说铁门以内是条甬道,内中还有厉害
埋伏,必须两人一起,前后照应,方能通过。先见王谨与蟒恶斗,本要上前相助,忽见
脱围而来,方喊:“三弟断后,快随我走!”猛听空中连声娇叱,随听山人哭喊饶命。
紧跟着一片血光闪过,所有毒虫大蟒一起掉头,飞扑过来,其疾如箭。
  赵霖听出月姑赶到,暗道:“不好!”王谨也已落地。忙往洞中钻进,回手把门带
上。那些虫蟒也已赶到,怒啸如潮,口中毒烟纷朝门孔中射进。耳听月姑发令攻门,紧
跟着一道血焰射向门上,咔嚓一声大震,铁门粉碎,崖石塌倒下来,碎石尘沙飞涌中,
当头一条大蟒已急蹿进来。赵霖百忙中瞥见前途又有几点星光闪动,似是兽目。如此两
头夹攻,似乎非用法宝飞剑,不能抵御。一时急怒交加,正待施为,忽听远远传来吹角
之声,另有一人落向对崖,大声喝止。月姑也在呼喝,虫蟒忽全退去。
  赵霖知道洞中危机四伏,除月姑所伏各种猛兽外,并有毒弩毒刀陷阱之类,虽然不
怕,到底谨慎些好,便令王谨断后,以背相向,一同前进。方想先见星光分明是兽目,
如何一闪不见?忽听野兽吼啸之声由近而远,互相应和,似往前面撤去。心方奇怪,眼
前忽有一蓬寒星射到,乃是壁中埋伏的毒弩。因有罡气护身,不畏受伤,也就听之。初
意照巧姑来信,因月姑狠毒,立意要想两人惨死,沿途加了许多花样,以为所伏猛兽决
不会退。哪知走了一阵,除遇到十多处刀弩毒镖而外,一只野兽也未遇上。一会便将那
一里多长,宽窄不一的山洞甬道走完。
  刚一出洞,便有两个山人迎住,神情更较和善,并还备有酒食茶水。两人知道山俗
如此,拜山的人虽是仇敌,但所过关口越多,越认为是英雄好汉,生出敬意,尽管以死
相拼,事前相待却甚恭敬。因而也不作客套,接过便吃。见洞孔是条狭长弯曲的山谷,
右侧转角上一片红光,好似生有一堆大火。方要探询,山人已先说道:“两位汉家客,
吃完歇上一会,要请去过火了。”龙家人过火之礼,最为隆重,非有深仇大恨,誓不两
立,轻易不使用。两人也只听说,尚未见过,以为是由火堆上步行过去,也未在意。两
山人却爱两人英雄,当他汉人不知厉害,一面留坐待茶,一面笑问:“汉家客可知本山
拜火山规么?”赵霖虽因修道心切,不肯接受巧姑情爱,毕竟人非草木,不能无动于衷。
这刻正想起,来时已然决计不再受她好意,如何又服她赠送的药?再一想到,自己屡次
对她薄情太甚,她仍始终痴心,实是可怜。心正想事,闻言脱口答道:“我们既然到此,
哪怕刀山火海,也要试它一试,管什山规?”山人本觉二人少年英雄,心生敬佩,不便
明助,龙家人规与别族不同,照例可由来人探询,意欲乘机点醒,使其知难而退,或有
准备。一听这等答法,老大不快,冷笑道:“既然如此,请就走吧。”王谨笑问:“我
有一盟兄朱人虎,现在山中招赘。我们别无他意,只想见到一面,可以么?”山人怒道:
“这汉家人,与你们二位不同。漫说此时不能出见,他也不肯再见你们。”原来朱入虎
的行为,全山之民俱都知道,虽是月姑之夫,不得不对他恭敬,心中却均鄙薄,看他不
起。人虎也看出山人轻视,假借月姑势力,专一作威作福,山人稍有违忤,立加鞭打。
近更学会邪法,那虫蟒恶兽,已能随意指挥。闹得山民恨之入骨,畏若恶鬼,无可如何。
当日又知人虎丧尽天良,设下恶计,前途关口,由他把守,欲诱赵、王二人上当。因阴
谋凶毒,所以山人这等说法。
  二人不知就里,以为是方才赵霖答话不善所致,随同起身。刚顺山路走到左转角上,
觉着左侧歧径上火光大盛,将那一带山谷全部映成了红色,定睛一看,不禁大惊。原来
当地乃是一条葫芦形的山谷,尽头处是一大洞,洞中满是烈火,更无缝隙,火焰熊熊,
由洞口外顺着崖石往上乱窜,老远便听呼呼之声,火势奇猛,宛如一座三丈方圆的洪炉
口。人须由内冲过,照理休说是人,便是一块精铁,到了里面也要熔化。二人虽然学会
法术,却从未试过。又看出火势猛烈,中有黑光血焰闪动,邪气隐隐。照此情势,便用
飞剑法宝防身,也未必能够安然通过,何况不可用。如非来时师父预示先机,知道先凶
后吉,决可无虑,气愤头上,直想御剑飞行,直扑后山,与敌人一拼了。
  赵霖方在愤怒,王谨遥望火洞内绿光一闪,由火中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山人,连所
穿兽皮均未烧焦。手上拿着一柄丈许长的钢叉,叉尖上烈焰朵朵,闪灭不停,意似在彼
待敌。方要硬着头皮试他一试,表面镇静,心中惊疑。忽听身后有人低语道:“呆子,
听那寨主的话做什?反正破脸,早晚一拼,不会冷不防用玉玦防身冲过去么?真要胆小
或故意示弱,我给你们引走守洞山人。等你们通过火洞,立时收起,谁看得出?”二人
一听是个幼童口音,甚是耳熟。方想称谢,询问姓名,幼童又说道:“你们看不见我,
不要说话,今晚大寨自会见面。你们过了火洞,不要走得太急,前途还有三个关口,算
好时间,戌初到达大寨,不要太早到了。”二人暗中查看,并不见人,也未再听发话。
那火洞相隔还有一里多路,二人因听隐形人指教,故意延挨,一路说笑,从容前行,若
无其事。
  火洞原是寨主心爱妖徒孟查把守,此人天性猛恶,又恃有一身邪法,一见敌人走来,
立即赶出。因为见对方行走甚慢,心中不耐,方要喝问,猛觉身后被人打了一下。四顾
无人,心粗气暴,以为是洞口迸裂的山石,先未在意。刚指两人怒吼得一声,身后又挨
了一下。回看仍是无人,情知有异。正在留神查看,面上忽然被入打了一掌。这样一来,
有了戒心,忙举手中叉顺势一舞,竟打了个空。料定有人暗算,暗用邪法准备。紧跟着
连前带后,又挨了两下,打得一次比一次重。当时怒火上升。将叉一挥,立有大股血焰
四下飞射。满拟敌人相隔这么近,必为妖火所伤,哪知毫无动静。正瞪着一双凶睛四下
张望,忽听左侧崖坡上有一幼童口音拍手笑道:“方才路过,只当失火野烧,谁知妖人
闹鬼。看他张牙舞爪,气愤不过,想打他几下。妖叉厉害,还是走吧。”说时,妖人早
把妖叉一晃,发出大股血焰,朝那发声之处射去。谷中危崖多是前倾,只幼童发话处有
一斜坡,大只丈许,不知怎的,血焰竟会射他不中,幼童仍说之不已。随又听一人接口
道:“六弟走吧,这类蠢猪笨狗,逗他做什?”山人闻言,越发大怒,听说敌人要走,
一时情急,把手一扬,一股血焰连叉飞出,晃眼暴长,朝那发声之处飞去。初意妖叉随
人心意杀敌,其疾如电,顺着语声追杀,决无不中之理。谁知又光到处,只听喳的一声,
敌人无踪,那叉不知怎的,竟会刺穿崖石,深陷石内,只露小半截叉柄在外,妖光全灭。
连招两次,未收回来,不禁急怒交加,又惊又疑。忙赶过去,双手握叉,行法猛拔,那
叉好似陷得太紧,急切间拔不出来。情急之下,不暇再顾来人,更恐隐形敌人暗算,十
分惶急。
  赵、王两人见妖人无故将叉乱舞,血焰横飞,跟着叉陷石内,追将过去。知是时机,
连忙飞步赶去,妖人正握叉柄猛拔,背向外面。两人到了洞口,便觉烈火逼人,奇热如
焚。回顾妖人不曾发现,忙把怀中玉玦一按,身剑合一,驾着剑遁,一片银光拥着两道
青光,立时穿火而入。到了里面,正要发话,耳听洞外已有人喝道:“无知狗贼,为何
擅离职守?我两人自往过火,有汁邪法,只管使来。”两人听出口音更熟,急切间想不
出何人暗助。知道是代自己发话掩护,便不再开口。又见洞中火势奇猛,虽在法宝飞剑
防身之下,仍是烤炙难耐。同时又发现烈火之外,还有一幢幢碧光血焰,四下林立,有
的倒悬如幕,只未发动。知是邪法埋伏,必须绕越过去。耳听妖人喝骂之声,料已被人
绊住,不敢怠慢。幸那火洞长只一二十丈,飞行神速,晃眼通过。眼前一暗,已到出口,
忙把法宝飞剑收去。
  再看前面,乃是一条暗谷,其形如筒,高达百丈,两面危崖近顶处几乎合拢。除身
后火洞一段外,前途一片黑暗,只顶上微现出一线天光。上下均是怪石森列,宛如暗影
中立着许多鬼物,吃洞口火光远照过来,越显得鬼影纵横,阴森可怖。两人均料前途必
有凶险,各自戒备前行。快将谷径走完,前面出口已现天光。忽听飞鸟展翅之声,一点
碗大黑影忽自崖顶飞坠。到了两人头上,由口里落下一物,随即展翅飞去。拾起一看,
又是一个小纸团,上写当地夜又谷,乃是一个寨中妖巫主持,设有不少邪法,均在那些
形如恶鬼的怪石之上;并有千万毒虫,有的细如蚊蚁,飞扑如雨,各具奇毒。这还不说,
最厉害的是红龙壁和蜈蚣背两处,朱人虎就埋伏在红龙壁的尽头。虽未探出是何阴谋,
定必凶险异常,务要留意。自己已拼一死殉情,虽想解救,力不从心。现在山顶眺望等
信;但盼无事,能见一面。万一后两处通不过,情人一死,自己立即自杀云云。满纸均
是哀艳之词,缠绵徘侧,一往情深,令人不忍卒读。虽未署名,知是巧姑来书。王谨便
劝赵霖道:“此女真个多情,大哥就是向道心坚,不肯娶她,见时也应稍微温存安慰才
好。”赵霖苦笑道:“人非草木,我岂不知?无如她忒情痴,修道人一落情网,必误仙
业,只好横心,使其绝望而已。她来信说得这里何等凶险,怎倒不见动静?”忽听有人
嗤笑之声,由下而上,似往崖顶飞走,只看不出一点形迹,料又是那隐形异人。
  正往前走,忽见黑影里坐着一个女妖巫,看年纪约在六七十岁。披发纹身,头颈手
足均带金环,瞪着一双凶睛,半身赤裸,盘膝而坐。左手拿着一柄月牙形的快刀,作出
向前投掷之势。右手拿着一块三角形的铜牌。神态狞恶,丑怪已极。好似正在发动邪法,
被人制住,宛如泥塑木雕,不能转动,身上鲜血下流。近前再看,原来妖巫胸已洞穿,
两膀被人齐时斩断,只未分裂下坠。便不去睬她。快到谷口,又发现两个相貌丑恶的年
轻妖巫,尸横在地,满地鲜血。才知谷中埋伏被那异人破去,妖巫师徒也被杀死,故未
发难。
  谷外山径比较平坦,路只一条,也未见人。这时只是申初,因时尚早,正打算观玩
风景,缓步走去,山径一转,遥望前面,现出一座高峰,平地突起,刺天直上,下临绝
壑,通体布满苔薛,黛色如染。只半山危壁之上,现出一条极窄的栈道,石色深赤,看
去果像一条红龙,蜿蜒盘旋于青峰翠壁之间,日光斜照其上,岚光欲活,气象万千,越
显雄丽。知已到达红龙壁。这时赵霖已被巧姑痴情感动,便照所说走法,暗中留意,提
气轻身,顺路前行。眼看那条栈道已将走完一半,势虽高险,并难自己不倒。但来书所
说假路、翻板等埋伏奇险,一处也未遇到。方觉巧姑不是有意讨好,言之过甚,便是被
人虚声恫吓,本无其事,猛觉脚底一软,所行之处忽然中断,往下坠落。当时两人正行
在那参天峭壁之上,脚底仅有尺许左右一条天然石栈,下临千丈绝壑,雾气蒸腾,暗沉
沉一眼望不到底,山风又大。常人休说寄身其上,看去都觉目眩心惊,哪再禁得起脚底
石栈突然中断。两人虽能蹑空、附壁而行,因正回头说笑,骤出不意,也甚失惊,连忙
飞身往前纵去。哪知脚踏之处,挨着便断,仿佛虚设浮阁,一碰就倒。料知敌人想引自
己剑遁飞行,以便来攻。因此留神戒备,暗运罡气,不令双足踏向石地。看去似在施展
踏雪无痕草上飞的轻功向前疾驰,实则只在地上微微一沾,便即过去。只听一串裂石之
声,所过之处,脚底石栈雪崩也似纷纷断落,坠入壑底,半晌方听巨石落地轰隆之声,
隐隐上传,估计少说也有千百丈深,如非炼就仙法,不必见到敌人和遇到危险,就走这
一条红龙壁,也早一落千丈,粉身碎骨,万无生理。想起前事,方在暗幸,前行石栈已
不再断落。
  二人绕向峰后,微一转折,由一形似山洞的峰凹中走出,忽然柳暗花明,山清水秀。
虽是中秋天气,因南疆山中气候温和,四时如春,当地又是两条人口交会之处,全山之
民多喜种植花木,奇花甚多。只见沿途地势平旷,微微往上倾斜,到处丹桂飘香,繁花
满地,苍松翠竹,飞流瀑泉,绵亘不断。端的花光满眼,山容如绣,直似春秋美景同时
呈现。加上鸟声关关,如奏笙簧,时见翠羽彩禽,飞鸣往来于花树之间,与松风竹籁,
相互应和,汇成一部清吹。天色又是格外晴明高爽,碧空万里,秋阳满山,偶有朵云如
雪,随风飘扬,掠山而过,点缀得当地景物分外清丽鲜妍,令人观之不尽。只是到处静
悄悄的,除了鸟啼花落,泉响松涛而外,不见一条人影。
  两人行入一片花林之中,王谨方在笑说:“照此日丽风和,美景无边,谁能想到此
中伏着好些危机?”忽听有人遥呼:“大哥、三弟!”两人听出是朱人虎的口音,至交
分别,又始终以为人虎出于被迫无奈,未必便似巧姑所说那样狠毒,闻听先就惊喜,循
声一一看,果是人虎。只见他穿着一身极华美的汉装,由前面花林中飞步赶来,满脸笑
容,亲热异常,两人本是半信半疑,见装柬未改,以为不曾忘本。人虎再一殷勤,王谨
还在留意察看,赵霖已经把平日耳闻忘却十之八九,认为同盟至好,亲若骨肉,平日又
无什嫌怨,人虎多不好,对于自己也不会存什恶意。方要开口,人虎已先笑道:“大哥、
三弟,一言难尽。本来不能见面,经我向老山主再四恳求,才允在寨舞以前见上一面,
并还答应前途两处关口无须犯险。容我兄弟三人尽了手足之情,夜来同去大寨见了山主,
再作道理。我虽力不从心,无法化解,好歹也能见上一面。前面花林尽头,备有水酒,
请大哥、三弟同往一醉,聊表寸心如何?”赵霖首先点头,三人边谈边走,已快出林。
王谨眼快心细,早瞥见林外竹楼上有山女影子一闪,似是月姑,想起巧姑来书,心中一
动,已同走出林外。
  这地方乃是一片平崖,大只数亩,三面花树环绕。左侧一道飞瀑,由半山凹玉龙飞
舞,蜿蜒而来,到了崖前,分为两股,沿溪流去。溪中大小怪石,疏立若剑,瀑洪流急,
撞到石上,激起老高,洒雪喷珠,净纵之声,宏细相闻。那一幢幢的水烟,被阳光一照,
宛如雾毅轻绢,幻为祥云彩气,光彩浮泛,五色缤纷,甚是好看。那楼似是新建不久,
竹尚青色,分外高大,形式雅洁,地无纤尘。楼前花林空处,早设盛筵相待。人虎便请
入座再谈,先令随侍山女上完酒菜,挥手令退。再去楼内走了一转。回来把酒斟上,自
饮一杯:以示无他。然后举杯相敬,凄然说道:“想我弟兄三人,当初曾约祸福相共,
生死一起。谁知小弟不才,爱上山女,致有这段孽缘。偏生巧姑又痴爱大哥,大哥因见
此女淫贱,不肯答应,才有今日拜山之事。小弟虽爱莫能助,但知本山厉害,山主法力
高强,异人甚多,瞒他不得。没奈何,只得与他明言,为尽朋友之情,同谋一醉。大哥、
三弟如肯听劝投降,万事皆休;真要固执,小弟心已尽到,不敢勉强。你我且图这暂时
快聚,不提未来。只等东山月上,亲送大哥、三弟去往大寨,小弟也不忍心再看双方胜
败,但盼逢凶化吉,好来好去而已。”
  赵霖本想劝他几句,后见他面容虽带愁苦,并不自然,目光不时扫向楼上,若有什
事情景。而且对于家中妻儿,柳湖父老,一字不提。虽未疑他存在恶意,但已看出天性
凉薄,便把分手以前情形说了个大概。王谨终较心细,看出人虎神情可疑,恐其有诈。
心想:“他自己妻儿尚欲杀害,何况朋友。”便在暗中留神,见他每遇酒菜上来,定必
设词先尝,然后劝客。觉着这样越显情虚,暗朝赵霖使一眼色。赵霖见人虎不住探询自
己拜师经过和此来有何胜算;问他本身的事,却有支吾不答,就说也言不由衷。渐渐生
疑,方才留意。
  山女忽送上大盘肥桃,鲜香异常。人虎笑说:“此是本山特产明月仙桃,只中秋前
后三日才熟,采时也在月光之下,一日变色,两日变味,三日无香。此是昨夜采后,用
仙法保存,和新采的一样,大哥、三弟酒后请尝。”两人见这桃大如碗,其白如玉,只
顶尖有寸许大一片鲜红彩晕,看去吹弹欲破,还未进口,便闻异香,中间还带有一点桂
花香味。休说是吃,听也不曾听过。王谨爱吃水果,刚伸手想拿,忽见盘中似有一条金
红色的蜈蚣影子一闪,不禁惊疑。暗忖:“山女多擅下蛊,莫要酒菜无毒,把蛊下在桃
里。”心才一动,同时瞥见赵霖背上有一条蚕形丑恶的怪虫,约有尺许来长,刚刚离背
而起,两头乱动,不住挣扎,仿佛被人暗中抓起一样。知被料中,深知山人蛊毒厉害,
况是邪法所养,如何能当。越发惊惶,脸色一变,待要当面叫破。忽听耳旁有人低语道:
“这么好的桃子,为何不吃?伯那一点大的恶虫做什?我倒想吃,只不愿偷人东西。你
取两个给我,算是你送我的,就无妨了。”王谨一听,正是前遇幼童口音,心中一喜,
笑说:“这桃真香,我带两个回家可否?”人虎对赵霖虽存恶意,比较还是事出不得已,
间心有愧。对于王谨,本就忌妒,又见他目注自己,随时留意,刚伸手取桃,忽又沉吟
放下。不知异人暗制,恶蛊阴谋被人发现,露出破绽,还当王谨对他疑忌,心中愤恨,
暗骂:“你两人已入罗网,暗中下手,你们如看破,我便明来,至多费点事,也不容你
们活命。”方在寻思,闻言诡笑道:“此桃过了十六,便吃不到口。三弟只能带走,任
取无妨。”王谨见他说时目射凶光,脸带狞笑,越知凶谋将发。便取了三个,假装揣向
怀中,手才垂下,桃便被人接去。
  人虎正劝赵霖用桃,也未看破。赵霖见桃香甚浓,沾牙即破,汁水直流,用口一吸,
便剩了薄薄一层桃皮和一个极小的桃核,满是浆汁,甘腴非常,芳腾齿颊,凉沁心脾。
正在夸好,人虎又递过一个。王谨三桃只被接去两个,耳听低语道:“你也尝尝,包你
没事。”王谨吃完,正同夸好。人虎见二人把桃吃完,忽把面色一沉,冷笑道:“我朱
人虎与月姑已成恩爱夫妻,为了她,虽背恶名,也所不计。今日设此别酒,朋友之情已
然尽到。本来我想送你二人夜来人寨,无如姓王的对我生疑。这里本是一层关口,我好
意相待,既不领受,我也何必多事?麻神姑在此设坛,因你二人方才口出不逊,生了气,
已将神蛊放出。我自无力拦阻,你们神蛊附身,如非老山主想要当面问话,早已尸骨无
存。”话未说完,随听一幼童口音接口笑骂道:“你这禽兽,少吹大气。你到楼上看看
去,不要害不了人,反害自己。”人虎闻言大怒,方在循声查看,待施邪法,偏是不见
人影。赵、王二人也一个未倒,闻言已然离席而起。工谨尚无表示,赵霖已气得脸都变
色,似要喝问,因听隐形人发话,欲言又止。入虎心正惊疑愤怒,忽听楼内惊呼之声,
连忙赶去。
  二人知道人虎果是天良丧尽,如非异人暗助,已为阴谋所害。方在愤怒,忽又听暗
中有人低声喝道:“你二人还不快走!蜈蚣背尚有一险,但我不能前去,遇事小心,当
无妨害。这里事情,已揽在我的身上,与你们无于,时已百正,慢慢走去,蜈蚣背还有
一点耽搁,事完也差不多了。”二人忙答道:“遵命。道长大恩,感谢不尽。法号可能
见示么?”幼童答道:“你我以前见过,不要如此称呼。此时想不起来,少时自知。最
好不提,我还要收拾那妖妇呢。”说完不听声息,两人刚走不远,猛觉身后金霞一闪。
回顾楼窗内,连飞起好些条蜈蚣金蚕等毒虫,都只二三尺长,周身烟光环绕,目光如电,
口喷毒烟。本朝席前飞扑,吃那金霞迎头一罩,全被裹住,只闪得两闪,便听吱吱喳喳
的惨叫过处,纷纷碎裂,再绞得一绞,便已无影无踪。未了一条蚕形恶蛊,在一片血光
绕护之下,刚由窗中飞出,一见大群恶蛊全数伤亡,似想缩头逃回。猛又瞥见几丝奇亮
如电的银色光线比电还快,只一闪便朝那血光环绕的金蚕恶蛊由头到尾穿过,一阵极轻
微的爆音响过,连身外血光一齐炸成粉碎。金霞电掣飞上,裹住一绞,全数失踪。席上
却多出一条同样金蚕,正似王谨前见由赵霖背上飞起的恶蛊,尚在蠕蠕乱动,似想逃遁,
却被人暗中制住,不住挣扎,无法脱身。同时又见朱人虎同了月姑由楼内飞出,神色张
皇,同朝席前扑去,似想救那金蚕。月姑晃动妖叉,发出大股血焰。人虎手持一刀,刀
尖上也有火花向前激射。二人刚一现身,便听隐形人喝道:“你两个狗男女,罪恶大多,
须受惨报,便宜你们多活半日。此是我路见不平,与别人无干。再不知趣,当下叫你们
报应。”话未说完,席上金蚕忽然飞起。月姑、人虎好似恨极敌人,只顾各用刀、叉朝
那发声之处杀去,没想到刀、叉刚飞出手,金蚕倏地飞了上来,两下都是猛急异常。月
姑见状大惊,想要收势,那金蚕已被刀、叉砍中,断为三段。随听楼内老妇惨嚎了一声。
幼童话也说完,哈哈大笑,晃眼笑声便到了天空。
  月姑见金蚕一死,好似闯了大祸,急得双脚乱跳,状类疯狂。侧顾赵、王二人已然
上路,手朝入虎一挥,一声长啸,立有好些猛兽吼啸之声远近相应,随即口中咒骂,待
要飞步追去。人虎满面惶急,已往楼中飞去。月姑刚一离地,便听空中喝道:“大胆山
女,真不怕报应么?有本事,今夜逃得活命,日后到点苍山天蒙禅师那里寻我李洪去。”
话未说完,下面三段蚕尸忽然炸成粉碎,血肉纷飞,齐朝月姑身上飞去。月姑骤不及防,
敌人法力又高,便打得满头满身都是,全部深透入内。把个花容月貌,粉滴酥搓的山女,
闹得血肉狼藉,简直成了一个血人。这还不说,金蚕奇毒,再加上仙法禁制,不是粘在
肉上,而是深透皮里。除了上半身翠羽披肩和下半身翠羽短裙所遮蔽的胸、股等处,几
于遍体鳞伤,腥秽之气,中人欲呕。山女只觉奇痛麻痒,比千万把刀扎在身上还要难受,
性又好洁爱美,如何能耐。当时落下,急得回手乱抓乱跳,口中狂喊:“情哥哥快来!”
狼狈已极。
  赵、王二人遥望,心中大快。又听出隐形人乃是青衫老人六子李洪,越发胆壮心宽。
顺着山路缓步前行,走出三数里,将那一带美景走完,山势越高。途中时遇男女山人往
来,见了二人全都不理。回顾下面,正有不少猛兽朝先前花林中赶去。月姑、人虎连那
兽群,多被高林挡住,看不见有什么举动,也未见人追来。最后行到一处,乃是半山上
一片平地,大约亩许,当中立着一个玉石牌坊,上有“神鬼之门”四字,左右两条上山
道路,宛如倒写的人字。外来山人多由左面上山。两边路口,均有身材高大,手持长矛,
背插梭镖弓矢的壮汉把守。二人知道拜山的人应往右走,便不去理他,往右走去。守路
山人见未走错,也未答话拦阻。那山路斜行向上,并不甚长,只有半里多路。到了尽头,
忽现一洞,往里一看,乃是一条天然洞径,高只数尺,有的地方人须俯身而过,便走了
进去。行约二十丈,地势渐低,再走不远,越发下溜。出口一看,眼前忽现奇景。
  原来当地本是一座山腹,以前经过极猛烈的地震,前半山形完好未变,由人口起,
到处崩裂,成了一条高下曲折,直往下溜的洞径。出口一带山腹,一直崩裂到顶,现出
大片沟壑,方圆不下二三十里。到处都是奇石怪峰,倒悬森列。脚底山石错落,崎岖难
行,绝少平处。两旁多是深沟大壑,加上许多大小深坑,“时有黑烟白气,喷泉地火,
往上涌起,奇臭难闻,稍不留意,立坠其中。地下裂缝纵横,宛如蛛网,最宽的裂缝有
两三丈以上,下临无地,深不可测。那些怪石,有的朵云滞空,平地拔起;有的宛如巨
灵当道,向人飞扑;有的又似刀山剑树,杈丫林立。必须由这乱石丛中,纵跃飞越过去。
前半形势已是奇险,等往前走了一段,地势越来越低,石形也越奇丑。
  走着走着,遥望前面,隐有彩烟浮动,色甚鲜艳。二人久居南疆,方疑那是毒风恶
瘴,彩烟已散。遥望前途,好似直卧着一条长大的蓑衣虫,竟有十多丈长短,正往对面
山头蜿蜒爬去,神态甚是生动。定睛一看,乃是横跨绝壑之上的一条红石梁,远望相连,
实是一排接一排的怪石,长长短短,似断还连,直达对岸。中断之处甚多,石形甚奇,
又是黑红相问,乍看仿佛一条百足怪虫,横卧两崖之上。二人知已到了蜈蚣背难关,想
起龙铁子、巧姑、李洪前后所说的话,不由生出戒心,老远停住,仔细观察,除先见彩
烟好似瘴气而外,别无异状,也未见有敌人。赵霖心想:“山月已升,天还未黑,过此
一关,便达大寨,为时尚早,各位师长也还未到,何苦早去,多吃人亏?巧姑曾说这里
厉害,怎无动静?想必又和来路诸关口一样,被什高人暗中破去,否则哪有如此安静?”
悄告王谨,打算在附近觅地稍坐,看清形势再走。
  王谨向较赵霖心细,上来便看出那彩烟收得太快,知道各种毒瘴多是一片彩云,停
滞在那污湿之地,怎会说收就收、闻言,见离蜈蚣背只三四丈远近,看出下面两旁均是
无底深壑,黑暗沉冥,什么也看不见。心想:“别处沟壑无论多深,必有云雾。现在山
月刚升,夕阳犹有红影,怎会离地才二三十丈,便是一片漆黑?”因记龙铁于来时之言,
忽然想到所赠茶叶。刚取出来含在口内,想告赵霖留意,话还没有说几句,壑底忽然吹
来一阵香风,闻去好似极浓郁的兰桂香味。王谨只觉香气奇怪,微微有点头晕。赵霖刚
把茶叶取出,还未人口,猛觉异香入脑,人便当时晕倒。王谨忽然醒悟,此是极猛烈的
瘴毒,暗道:“不好!”刚把赵霖手中茶叶抢过,急匆匆塞向他的口内,人已面如金纸,
知觉全失。王谨耳听“格格”怪笑,对面山坡上现出一个身材矮胖,红衣赤足的年老男
妖巫,手持一个葫芦,往外一甩,一股粉红色彩烟立时激射而起,朝空飞去。同时两旁
沟壑中的黑气,也蓬蓬勃勃潮涌上来。王谨见势不佳,知道危急万分,不再顾忌,刚把
玉块取出,意欲将身护住,再打主意抵御。说时迟,那时快,忽听空中两声乌鸣,一团
黄影和一片碧云电驰飞来,正是前见巧姑所养青鸾、灵鹤,巧姑坐在灵鹤背上,满脸都
是惊惶之容,晃眼飞到。这时彩烟已把蜈蚣背前半天空布满,炔要展布过来,壑中黑烟
也将涌到二人面前,来势神速异常。巧姑一到,口中疾呼:“秋端公慢放百花瘴,要杀
杀我。”随喊:“决把情哥哥抱上驾背,随我逃走。”青鸾已早飞下,扬爪便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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