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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荒侠隐


第十七回
烧盘谷 智用奇兵
搜孽龙 同消丑类



  话说贾本治自从买了异人三口宝剑,同了众镖师一行人等行经铁锅冲孽龙附近歇了
下来,不想被崖上把守要口的山民窥见,赶往冲里报信。孽龙拉拉正值黄昏淫乐之时,
本来想亲往却杀,因为淫娃柳燕听说来了大批汉客,所带行囊箱筐甚多,贪心大动,料
出来人不是好相与,又恐孽龙不去,单靠手下不能取胜,一味撒娇,再三怂恿,要孽龙
陪了自己一同前往。孽龙无奈,只得应了。因以前在盘谷吃过大亏,不愿走那条路,将
手下交与柳燕率领,由要口抄盘谷近路出去,自己绕走蜈蚣夹子翻山过来,到了地头两
下夹攻。孽龙虽是腿快,因为多走了两三倍的路,还是柳燕和众蛮先到。
  这时众人业经为首的镖师下令防备,分布开来,只留下六人在盘谷高冈之上护卫着
贾本治主仆。空山夕照;霞绮满天,大家贪看晚景奇丽,又嫌着贾本治酸得惹厌,再加
连日山行从未遇警,便是当地邻近孽龙窟穴,也只出诸传闻。待了一会,见到处静荡荡
的,不似有变故发生情况,不觉疏懈了些。内中两名镖师因路上多饮了山泉,腹内作痛,
前往冈后,各蹲石上方便。恰值柳燕率众蛮相次到来,当先探路的是两个头目,最是力
大凶狠,迅捷如飞,一出谷口便看见那两个解手的镖师,因对方人少,不等柳燕等大队
到达,使出平日劫杀行旅的惯技,一人奔一个。轻悄悄绕到两镖师身后纵起便扑,两手
勒紧咽喉用力一箍,登时便弄死了一个。另一个本领较高,久经大敌,先听同伴话只说
出一半,语声有异,忙抬头去看时,忽听脑后风生,一条长大人影飞扑而至,同时看出
那同伴已被另一蛮人弄倒石下,尸横就地,吓得提着裤腰,慌不迭地纵向一旁,避开来
势,一落地,一手拽好裤子,一手先登出一只镖来,照准蛮人打去,紧接着拔刀应战,
一面大声传警。冈上面远有四个镖行中人,偏又走远了些,打了好几个回合,才闻声赶
来。
  镖客看出蛮人只是力大身轻,所着桶裙善避兵刃,手中招数无多,估量能以取胜,
方自转忧为喜时,忽听盘谷里面黄莺弄啭般一声极清脆的娇叱,当头飞出一个腰围兽皮,
此外通体裸露的山女,生得花貌星眸,玉肤如雪,胸前颤动着两个滴粉搓酥的肉馒头,
手舞单刀藤板,如飞杀出。接着后面又是一片极粗厉难听的暴噪,谷下丛莽密箐中扑腾
扑腾窜出二百多个蛮人,俱是赤着紫铜色的上身,腰围桶裙,手持长大竹制刀矛,喊杀
连天,一拥齐上。众人一见大惊,知道来势强盛,不可力敌,一面打着呼哨向分散开的
同伴求救,一面互相各打招呼觅路纵退。
  众镖师处境虽危,还想顾全客人货物,知道贾本治适才在冈上据石写字,此时必已
闻警藏入林内行帐之中,恐引贼入室,不敢向冈上退避,径由冈下绕走。原意为首镖师
和大队人等俱在长林野径、冈前谷口一带,正可诱敌前往,三面夹攻,谁知敌人早已窥
得虚实底细。众人且战且退,退没多远,因自遇警起连打呼哨。听冈前不时回应,却无
一人赶来相助,正自有些惊疑。内中一人忽然想起那为首女酋出谷只一照面,便杂入群
蛮之中,不再上前,想不到生蛮野人会有这样绝色女子。正寻思间,人已上到冈尾高处,
试一寻视那山女踪迹,猛一看见适才争斗处,深草丛莽起伏波动如潮,时有蛮人头戴鸟
羽,和手中刀矛隐现,朝相反方顺冈断绕了过去。适见山女不知何时到了冈上,身后跟
了三两个蛮人,似要往贾本治主仆藏身的林内跑进,知道今日之事凶多吉少,一时情急,
口喊:“众弟兄快随我去救客人!那女山婆往林里去了!”一边喊,顺着冈脊又往来路
冈上跑去。余下四人闻言也着了忙。彼时镖行人最重信义,忠于职守,虽在生死关头,
仍未忘了保救客人生命财货,又是死得也真冤枉。那柳燕淫凶好巧,饶有智计,未到以
前,早派了四名脚程最快、力大身轻的蛮人分头探查,授以机宜。两个欺敌人少动了手,
另两个却乘机绕向冈上。彼时贾本治刚将笔记写完,忽听冈后镖师求救告警之声,因那
镖师名头高大,镖师们路上谈起往迹说得有声有色,颇多自负,一则有了先人之见,二
则贾本治久惯江湖,奔走四方,已然饱经忧患,颇具识见,虽然事起仓猝未免心惊,总
以为镖师们可恃,并未慌乱失措,还拿起笔来写了“余正啸做烟霞赏心自得之间,忽闻
警报起自冈后,镖局诸武师均江湖健者,极负盛名,区区蠢蛮当不难珍灭也”。(贾记
至此而止。原文多居官阴谋,本书未尽写出。中间情节及下文,均作者夹叙添写。)写
完,听得后面吼杀声厉,兀自觉着心惊手战,气再也沉不下去。正要提着胆子前去探望,
忽见那名充向导的老人,同了健仆连滚带爬气喘吁吁跑进林来,没口子悄喊:“老爷,
野蛮子杀来了,还不快逃!”贾本治闻言益发心惊,忙问:“有多少蛮子?”健仆答道:
“现在只来了两个。”贾本治一听人少,心神略定,故作镇静“啐”了一口,未及答话。
健仆已明白他的心意,忙接口道:“人虽来得少,却凶得很呢!又高又大,恶鬼一样。
那大力气的王镖师已被弄死,蔡镖师刀斫上去,伤不着他半点皮肉。牛镖师同那三个镖
局同伴正赶去接应,小的看蛮子要来决不止两个,不早点逃,要是来得多就逃不及了。”
  贾本治也是该死,当时如离开财货行囊一逃,藏人冈侧密莽之中,柳燕志在得货,
人又杀了甚多,一时疏忽或使漏网。偏生利令智昏,舍不得走开,心中迟疑,又和健仆
商量了几句。这一耽搁,被那两个窥探虚实的蜇进林来看见,因柳燕恐手下缠藤寨人见
了汉人财货乘隙私取,来时再三严嘱:“如见看守行囊货物的汉客,哪怕是手无缚鸡之
力的废物,千万不许上前动手,最好面都不露,一人暗中看守,防他取了贵重物品逃走,
速分一人归报。”孽龙宠妇之言,哪敢违拗?一个隐身退向林外,一个径去报信。贾本
治先是不舍走开,反斥健仆无知,说自己人弱地生,身在虎穴,知道何处可逃!众镖师
盛名之下定必可恃,此林甚是静密,又有怪石遮蔽,倒是绝好隐身之处。一动不如一静,
出去被凶蛮窥见,反倒惹火烧身。所说的话并非无理,无奈命该惨死,事不由心。
  等过一阵,忽听冈后缠藤寨人暴躁,喊杀连天,听声音为数不下千百,料出凶多吉
少,这才想起相隔战场太近,别的不怕,万一镖行中人寡不敌众逃上冈来,岂不引鬼人
室,滚汤泼老鼠,一窝子都是个死?越想越害怕,还是逃命为要,忙喊幢仆老人悄出窥
探何方无敌,觅地逃躲。这时健仆老人已吓得和发疟疾也似周身索索乱抖,三十六个牙
齿震震有声,休说走动,连话都说不出来。危急关头又不敢高声喝斥,只得提着胆子提
着气,轻悄悄地向前去窥探。还未走到林外,便见前面林木掩映处站定一个身材高大生
相狰狞的缠藤寨人,偏向着自己,在林外往来闲走,不禁吓了个亡魂皆冒。估量已有人
防守,哪里还敢出去?立时掩手掩脚,绕着林木退回大石后行帐之中。除却这正面出路,
一边是冈后盘谷,另一边是数十丈高下的危崖,身后满地丛莽荆棘,高几及人,看去很
深,料难通行。想了又想,无计可施,情急呼天,跪在地下不住叩头默祝,乞求神佑,
一心只盼众镖师大获全胜。
  且不说贾本治自家捣鬼,且说那为首镖师名唤程泰,外号双翅虎,江湖上奔走多年,
也颇有名头,先见贾家主仆不肯前进,脚夫们走了一日,齐称力乏饥疲,贾本治又不会
用人,心中气忿,勉强答应下来。后一端详形势,诸多可虑,越看越料不是善地,想逼
着众人上路,未便出口。饭后将众人一一分配,因见冈侧那条高林野径不时发现人迹,
离地一二丈处是枝叶较繁的所在,俱有人手攀折之痕,那林径又不当去蜈蚣夹于的正路,
前行地势险恶,尽头处是一座极险峻的崇山,上有缺口,一心以为那是孽龙平日通行之
路。此外如有动静,不在谷口冈前一带,预想不是不周密,不过吃了见多识广的亏。因
见冈后盘谷虽然盘曲幽险,细查形迹,久已无人出入,照着多年阅历经验,蛮人愚蠢,
所行都是熟路,以前既未打此出入,多半是条死谷,无路可通,万一有警,冈上还有六
人,由高望下一目了然,临时报警御敌,四面八方均可赶来应接,也不是来不及。所以
几条来道全都防到,单疏忽了盘谷这一面,尤其是那条林径,相距前面崇山缺口有五六
里路。
  程泰久跑南疆,深知土著习性,黄昏前后定要归洞饮食歌跳,先时既未遇上,此时
不致出来。见夕阳散彩,山容如画,四山静寂,悄无声息,渐渐宽怀大胆,想起来时镖
主嘱咐三凶为害行旅,孽龙尤甚,闹得近年镖局中少做了多少买卖。三凶中一个是怪物,
只听传言,不知真假;另一个蔡野神夫妇,与镖主有交情,此去特为多带好些人,最好
联合蔡氏夫妇将孽龙除去,再和他打个招呼,不特本镖局威名益发大振,做上一路独门
生意,自己也是大有光彩。看前面崇山缺口好似蛮人来路,意欲乘着踩访道路,到山缺
口上一看形势,回来逼着众人乘月夜越过蜈蚣夹子,见了蔡氏夫妇再打主意,去除孽龙
与他手下那伙缠藤寨人。即使发生事变,有那十八个精通武艺的人分作两班在冈前谷口
防守护卫,料也无妨。便和同伴七人说了,趁着衔山夕阳,循着林径,一路探索观察前
进,不觉走远了些。盘谷后五人和群蛮交战呼哨求援之声,又吃连冈一阻,声传不到远
处。
  那在冈前来路谷口上防守的十二人,饭后闲行,也是见空山寂寂,无什动静,疏懈
下来。本是三三两两附近闲游,偏巧两名挑夫在来路谷口内吃酒肉,发现一条手臂粗细
的大蛇,丢了碗一惊嚷,有几个挨得近的疑心有警,忙持兵刃往谷中赶去,余人见同伴
往谷口飞跑,也都跟去。冈上四人恰也看见,因护客货,虽未跟踪追往,恰值冈后变生,
同伴报警,求救之声甚急,疑心敌人分由谷口冈后两路齐来,百忙中忘却和那十二人打
个招呼,径往应援。那十二人赶到谷中,见是一条大蛇,却也凶猛,各使兵刃一阵乱斫
乱打,将蛇杀死,互相说笑走回。不料柳燕已分出一拨缠藤寨人由冈后面赶绕到,行至
谷口,正和十二人碰个对面,厮杀起来。怯于缠藤寨人厉害,敌众我寡,心望援兵,却
彼此不能相顾。恶斗了好一会,十二人中已有一人为缠藤寨人所杀,三人受了轻重伤,
那些不会武艺的挑夫,更是死得一个不存,缠藤寨人方面虽也有十几个被众人用暗器打
中双目和身上要害,死伤在地,无奈缠藤寨人猛悍,众寡悬殊,如何能敌?也只得且战
且退,直退到了冈前平地上。
  前面程泰等八人已然行近崇山之下,正要攀登,耳听来路似有呼哨之声,忙即回望,
才行发觉,看出群蛮势众,知道不好,慌不迭地回身飞跑。跑回约有三里,相隔渐近,
遥望自己这面已有四五人倒地,下余的也似有两三个负伤应战,不禁又惊又急,各把脚
底加劲,口里打着呼哨回应,往前飞奔。眼看再有里许便可到达,忽听身后面暴雷也似
一声怪吼,回头一看,一个怪人身长约有两丈,头如巴斗,略具龙形,巨口突唇,赤须
蓝面,红眼凸出,獠牙外露,通体赤裸,露出满身逆鳞闪闪有光,吼声如雷,在斜阳影
里疾如奔马,飞步追来。程泰一见,料准来的是孽龙拉拉,形态如此狰狞猛恶,定非善
类,继一想群蛮如此之多,擒贼擒王,如不将他先弄死,必遭惨败无疑,回去怎生交代?
想到这里把牙一咬,口喊:“弟兄们!这孽畜身上生有逆鳞,刀剑恐难伤他。大家须要
小心,不可力敌,专用暗器照他咽喉和身上无鳞之处下手要紧!”一言甫毕,孽龙已赶
到身前,八人忙向四面分开应战。
  内中一个姓张名峦的镖师,单臂使锏,最称力大,外号铁手臂,大力金刚,见孽龙
空着两手,自持练就神力,因孽龙臂长手大,还没敢由正面下手,径由侧后面纵起身来,
运足平生之力,照准孽龙背胁上就是一下。这时程泰自当正面,一手鸳鸯拐虚点了一下,
孽龙伸手便抓,没有防到后面这一锏叭嚓一声打个正着。如换常人,这一下早打得皮烂
肉糟、骨断筋裂,孽龙虽未受着重伤,却将身上逆鳞砸落了两三片,孽龙哪吃过这样的
亏?负痛一声怪吼,往侧一纵身,伸手便捞。张峦见一铜打去,孽龙并不怎样,反因用
力太猛,铁膀虎口全部震酸,心中吃惊,一疏神,纵出去本就不远,孽龙又是恨极仇敌,
奋力追扑,不得不止,力大步长,行动甚是神速,只一纵便被赶上,不问青红皂白和身
后敌人夹攻,一伸双手照人便抓。张峦见人已被他双手圈住,逃走不脱,意欲死中求活,
不但不往后退,反往前一进步,奋起神威,又用足平生之力当胸一铜打去,叭的一声打
个正着,就势身子往下一矮。本想用“就地十八滚”使孽龙抱一个空,往斜刺里滚去,
只一脱了毒手,便可纵起逃生。主意原想得好好的,偏他素常多疑,身刚往下一矮,一
眼看见孽龙胯下甚是宽大,百忙中猛想起孽龙手长腿快,往侧滚退仍难免不被捞住,何
不由他胯下穿向他的身后,岂不比较容易逃出?
  说时迟,那时快!他想到了这里主意一改,双脚往前一顺,身子往后一顿,脚前头
后,正要往孽龙胯下溜穿出去。不料孽龙自恃刀斧不伤,一心捉人,向不在意敌人兵器,
目力又极尖锐,那一锏打中在他胸前最结实之处,连鳞片也未伤着一块,双手一抱抱了
空,见敌人身形往下一矮,忙跟着随手抓下,看出敌人身往后仰,疑心跌倒在地,还不
知是要打从他胯下逃走。因是忿怒已极,急欲得而甘心,身子一蹲,原欲就势伸手往地
下抓起,那胯下垂着驴肾般的东西偏巧碰在张峦的肩头之上,同时张峦身子就在这歙忽
之间就要穿胯而过。因这一碰,孽龙方觉出敌人图逃之策,再加手未捞着发了大急,一
声暴吼,双腿一并,往下便跪。这一下恰将张峦肩头一带夹住压在底下,张峦立觉骨断
筋折痛彻全身,自知难以活命,张口想咬他胯间之物,头昂不起,没有咬中。刚闻得一
股子奇腥极臊之味,中人欲呕,人已禁受不住疼痛,晕死过去。吃孽龙伸开蒲扇般大手
一把抓向头上,立时鲜血冒处便是五个窟窿,手指深深插入肉内,就势纵身捞起横着向
颈间一口咬断颈皮,将人头扯落,对准颈腔“咕嘟嘟”吸入一阵人血,手扬处尸身抛出
老远,坠于地上。
  当张峦危急之际,程泰等七人刀剑齐上,纷纷向着孽龙乱斫,通没伤着他分毫。后
来孽龙吸完人血反身追逐,众人大半吓得心胆皆裂,哪里还敢真个近前,俱想比准咽喉
用暗器乘隙取胜。谁知孽龙对身上几处要害防卫紧密,一下也打他不中。众人手忙脚乱,
苦斗不过七八个照面,又有四个相次死在他的手里。程泰手中暗器业已用完,再一回看
冈前的人伤亡殆尽,只剩两人,正亡命一般往谷口逃去。群蛮追在后面,兀自不舍,这
两名同伴都红了眼,毫无退走之意。自己是众人之长,更是不能独生,一阵难过,把心
一横,正待拼死上前,用诱敌之策去削孽龙胯间之物,又一寻思,适才曾打中他数镖,
俱无用处,刀虽锋利,并非实器,怎能奏功?猛想起贾本治路上曾用三千银子买得异人
三口神物,只悔彼时嫌他看不起人,没有索观,看自己的人往谷口内退走,贾家主仆想
必隐藏林内,如今事在危急,何不赶将回去取来一用,孽龙厉害只是兵刃难伤,那剑如
真是实物,十个孽龙也不济事。一想定,忙喊那两名同伴不可轻生,只仗轻身功夫前后
引逗,自己去向客人借了宝剑再来报仇。说罢,舍了孽龙往冈前飞跑,一会赶到冈上一
看,冈后防守的六人,有一个尸横就地,三个被群蛮擒住,只剩下年纪最轻最有本领的
一个,与一个赤身女酋互相搂抱厮打,在冈上面滚来滚去。
  正估量贾家主仆有未遭毒手,群蛮发现来了敌人,一声暴噪杀将上来。程泰恐被他
们追去债事,忙使轻身之法往断崖下纵落,纵到中间,猛见一株小松挺生石隙之内,心
中大喜,顿生急智,连忙一把抓住,贴身崖壁,屏息不动,容到群蛮追纵下有三五十个,
上面没了动静,才提气沿壁往上爬行。到了崖口探头一看,见他们仍在厮打,群蛮旁观
指点说笑,不敢惊动,一路潜踪蛇行到了林内,回头无人,才站起身往贾本治行帐中跑
去。这前后一耽搁,林径中那两名同伴势子更孤,一个先吃孽龙抓住,生裂两片,一个
知独力不行,心还希冀取来宝剑报仇,纵身往回路飞逃,跑到冈前刚往上纵,后面孽龙
已然赶到,凭空捞着双脚,往山石一掼便自了账。孽龙甩了死尸上冈一看,见自己心爱
的人正和一个少年搂抱,在地上滚扭做一团,不禁醋火中烧,怒从心发,抢步上前,一
把抓起。柳燕见孽龙到来,也自心虚吃惊,首先松手。
  那少年正是适才发现女酋率众上冈想起客人尚在林内,顺冈脊杀回救自的那五个镖
局中人之一,还未抢到林前,惊动柳燕,回身应战,互相恶斗了一会。虽然打倒了几个,
五人中却有一个吃竹刀斫裂头脑,死于非命,接着又有三人相次受伤被擒绑起。只剩下
这一个姓万的少年镖师,因为年轻俊美,身材健壮,被柳燕一眼看中,一照面便即指挥
群蛮合力上前杀那余外四人,留下这一个和自己单打独斗,如不招呼,不许上前相助。
斗时一面交手,一面操着不大流利的汉语向来人引逗,说孽龙和手下群蛮如何凶恶。今
日所有来人一个也难活命,并且四面都有埋伏包围,万逃不脱。自己爱他生得雄壮美貌,
情愿和他私拉相好,教那姓万的镖师暂作被自己擒住,等带回山去假意投降,孽龙对自
己甚是宠爱,言听计从,决能保得性命,永享快活。
  那姓万的人虽有些风流自赏,美色当前不能无动于衷,转想领着江湖义气,见同伴
相次伤亡,怎可独自贪生,腼颜事仇?二则山女淫凶狠狡,又是孽龙妻子,事先还得束
手受绑,休说吉凶难定,就是果如所言,这一充了淫娃的面首,再想逃出虎穴决非容易,
即使幸而逃出,有何面目做人?当时破口大骂,奋勇厮杀,想乘女酋无人相助,将她杀
死,为同伴们报仇。谁知柳燕力大身轻,手脚灵活,一口缅刀一面藤牌舞得风雨不透,
虽不似孽龙那样刀剑不入,本领煞是了得,竟占不着分毫便宜。斗到后来,姓万的使出
一个绝招,故卖破绽,先迎面虚晃一刀,等柳燕用藤牌一挡回刀来斫,假意身子一侧让
过刀锋,装着被地下石块绊倒,往后一闪。柳燕一见大喜,忙将手中藤牌纵起去按时,
姓万的就在这似跌未跌之际,倏地一个“怪蟒翻身”,转侧而起,朝柳燕身旁斜穿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两人肩腰相错之际,姓万的就势反手背刀,一个“横扫千军”
暗藏“叶底偷桃”之式,照准柳燕连着带手臂斫去。柳燕骤出不意,本来危机万分,无
巧不巧,旁立一个缠藤寨人头目先和别人对敌,也吃过这样的亏,仗着天生异禀能御刀
剑,没将肩臂斫断,挨了一刀毕竟有些痛楚,他在群蛮中比较有些心计,也最得孽龙宠
信,知柳燕是孽龙的心肝,如要受伤回山,不知要受多大罪过!今日这些汉客又与往日
所遇不同,个个武勇有力,如非人多势众,直难讨好。就如这样,自己一面还伤亡了好
几个,见柳燕要单人应战生擒来人献与孽龙下酒,并不许人相助,早就担着心,好容易
打得来人俱已死伤成擒,柳燕这里尚无胜负,忙赶过来站在一旁留神注视,防备柳燕失
守。一看到姓万的假作失足跌倒神气,与适才那人所使身法全然一样,惟恐柳燕上当,
非同小可,忙即抢步上前救助。
  姓万的因打了一阵并无一人相助,放心大胆全神贯注女酋身上,不曾防到有人暗中
作梗,一刀方斫过去,恰被那头目赶将过来从斜刺里伸手,一把掳住刀背。姓万的觉着
手上一紧,刀已被人握住,心中大惊,顺势一夺,缠藤寨人力大没有夺过,反举他手中
竹矛刺来,同时柳燕也自让开。喊声“不好”,手一撒刀把方要纵逃,忽见柳燕媚目怒
睁,朝着对面缠藤寨人娇吼一声,伏地丢了手中刀牌,一个“饿虎擒羊”之势猛扑过来。
姓万的不知就里,怵于缠藤寨人来势,刀脱了手,人刚离地纵起,身子悬空,闪躲不及,
吃柳燕扑个正着,双手抱紧,一同跌落地上,由此两下满地翻滚,扭结起来。姓万的双
臂连身子被柳燕紧紧束住,力量又大,无法用武,只将两只没被束住的双手在柳燕雪白
皮肤上乱捏乱抓。柳燕本就爱他,再经皮肉相接一搂抱,虽还隔着一层衣服,到底汉人
皮肉滑腻,比起满身逆鳞的孽龙大不相同,不由触发了天生就的奇淫之性,拼忍一些痛
痒,益发牢牢紧抱,口里哼哼卿卿浪声浪气地怪叫,劝姓万的即速降顺,好同他私下快
活。滚了一阵,累得粉团般的精白皮肤上通体汗流,腿股间抓伤了好几处,兀自气喘嘘
嘘,强熬着不舍放手。
  姓万的因见同伴死伤殆尽,心中悲愤已极,见了这般丑态益发厌恶,先还防着夺刀
的缠藤寨人从旁下手,自分万无幸理,嗣见缠藤寨人闪开,看出被女酋喝退,心想群蛮
这般畏服女酋,如能反客为主破了她的双手,将她擒住作质,人死了的不说,这几个受
伤被擒的同伴和客人货物总可保全。忙停了抓挠的手,一面厮挣,暗中用足气力,正要
将女酋双臂振开,下手生擒,忽听怪叫一声,女酋忽然松了两手。方欲翻身纵起,头颈
和肩臂上一阵剧痛如裂,自己被人抓住,斜眼一看,乃是一个极长大的龙形怪入,“嗳
呀”一声方喊出口,身子已吃孽龙反背一撅,再一扯直开来,照准山石上打去,立时脑
花飞溅死于非命。
  柳燕见人已死,绝了痴望,因爱成仇,不由恨极,就地上拾起缅刀,朝死尸一阵乱
斫,恨恨不已。孽龙虽恨敌人,并不疑心柳燕,大骂手下群蛮为何不上前相助,差点使
心爱的人吃了大亏。缠藤寨人们吓得战战兢兢,哪敢还言?倒是柳燕还有担待,说是自
己主意,见那人年轻血旺,想生擒下来,献与你去享受,所以不要人助,孽龙闻言,喜
得抱起柳燕亲个不住,口里怪声怪气直喊“心肝”,又问他们“人都杀完了么”。柳燕
忽然想起此来为何,顾不得多说话,忙伸手一指林内,跳下身来,拉了孽龙往里便跑。
  这时程泰恰将赶人行帐,首先看见那名健仆和老人吓得面如上色软瘫地上,缩住一
堆瑟瑟乱抖,却不见贾本治何往,忙问健仆:“姓贾的藏在何处?他那剑呢?”叵耐那
健仆已然失魂丧胆发了痰风不能言动,一句话都答不上来。程泰连问数声,见他如痴如
迷答不出声,又想起他平日可恶,今日伤亡多人全误在他主仆身上,不禁怒从心起,劈
手一掌打闷在地,闭过气去。还是老人稍微胆大,强挣起一只颤巍巍的手来向行帐后连
指。程泰忙出帐赶向帐后面,在乱石堆中将贾本治寻定,见他双手抱定一只竹丝考篮,
正向天叩头许愿呢。因事在紧急,不暇多言,开口便问:“宝剑何在?‘快拿了来!”
谁知贾本治早从林隙内偷偷外望,看见群蛮凶恶与众人惨死之状,自知难免于死,也吓
得神志昏迷,程泰的话全没心听,反指着那考篮颤声说道:“东西都在这里。我行走不
动,程武师你保我带了它逃出去,情愿分你一半……”言还未了,程泰百忙中会错了意,
以为剑在篮中,也没想想考篮多大,剑有多长,劈手夺将过来,见上面还有极精巧的白
铜广锁锁住,着急一扭将锁扭断,正要开取,忽然想到这小考篮如何能藏得下三口宝剑?
气得将篮往地下一掷,“哗琅”一声,三隔考篮翻倒了两隔,滚了一地的金珠宝玉,益
发气急交加,低喝道:“我问你路上买的那三口宝剑呢?‘快些拿来买命吧!
  贾本治见他凶神恶煞之状,既痛惜地上财宝,又误会他受心内叛,所说仍未听清,
战兢兢答道:“我的心血件件俱在这只箱于里,还有一些金沙值钱,别的……”还要往
下说时,因他一说起箱子,将程泰提醒,料那宝剑必在那些长箱以内,此人已吓疯了心,
明问无用,忿怒之极,省得和他废话,当胸一把,捉鸡般从山石堆中提起,重又跑回行
帐,放在他那一堆箱筐旁,道:“你那三口宝剑快取出来,我就要用!”一言甫毕,贾
本治没有答言,随手倒地,再一看,已然连惊带急晕死过去。程泰这时真是啼笑皆非,
气不打一处来,匆迫间无计可施,只得一脚将他踢开,举刀往那些箱筐上便斫。偏生贾
本治所带得行囊箱筐甚多,有好些都装的是准备结送蔡氏夫妻的布帛之类的礼物,连开
好几只箱筐并不见宝剑影于。
  这时那健仆恰好微微醒转,先前本听明白程泰所说之言,无奈受惊太过,吓得发了
痰风,心里明白,不能言动,吃程泰一掌,虽然暂时打晕在地,醒来却神志渐清,一见
程泰翻箱破筐之状,忙高声喊道:“程武师!剑在你身旁第二口长箱里面,有铁匣装
着。”程泰忙即如言用刀挑破长箱一看,果见衣被中藏卧着两个铁匣,不禁心头怦怦跳
动。刚取起来伸手一按匣盖,猛听健仆“嗳呀”一声惊叫,再回头一看,孽龙拉拉业已
如飞钻了进来,伸腰举手一掀行帐,便连帐脚木桩一齐拔起,掀过一旁。
  程泰尝过他厉害,心中暗恨又是贾家主仆误事,偏巧慢了一步。生死关头,不暇再
计及别的,心中气急,一伸手就地上抓起贾本治朝孽龙飞掷过去,身子忙向帐外纵退,
原意孽龙得到人,照今日所见的例,总要咬颈吸一阵血。只他微一耽延,便可取出宝剑
报仇雪恨。谁知当日孽龙杀人甚多,血已饮足,手接过人,一撕两半,反当成兵器杀将
过来。程泰初开剑匣,又在暮色迷蒙之中,百忙中刚分出倒顺,看清匣口,刚拉开剑盖,
孽龙已然杀到,劈脸一只手带着血淋淋心脏的死尸当头打下。程泰往旁一纵,虽未被他
打中,可是死人热血洒了一满脸,双眼立时一阵奇热剧痛睁不开来,知道不好,还欲拼
死报仇。手刚握到剑柄上面,忽听两耳生风,双目失明,欲逃无路,吃孽龙手下死尸二
次当头一下,打倒在地,身后淫娃柳燕跟踪赶上,再补一刀,身首异处。那往谷中逃走
的二人也吃群蛮赶上杀死,一行数十人俱被孽龙拉拉和众蛮杀死净尽,无一幸免。
  柳燕何等奸诡,杀人时一眼瞥见有物放光,看出那剑是个宝物,忙取在手装入匣内,
再一搜寻,又找到了一双短匣。孽龙因见天黑,极盼她同归淫乐,别的通没放在心上。
柳燕借此要挟,将当日所得财货宝物全数据为己有,群蛮应得的犒赏俱由她回山第二天
再行分配。孽龙应允,群蛮自也不敢违忤。柳燕除认定那匣中宝剑镶有发光明珠,是个
宝贝,紧抱在怀不放手外,又因地上散落的金珠,在石堆里寻到那只考篮,将所遗金珠
一一拾起装好,连同一些心爱之物,均交与孽龙代拿,将所得财货器械行囊箱筐,连同
死伤诸人的衣履全扒下来,包扎聚齐,点明件数,交与几个手下,分同挟起带回冲去。
这类缠藤寨人性最凶残,嗜食人肉,贾本治和镖局挑夫等数十具死尸,连几个受伤被擒
的镖师,早由那头目派人挟起,同了一队人先行准备回冲大嚼。
  柳燕见诸事分派已定,才向着孽龙满脸媚笑,手抱双匣,纵体人怀。孽龙嘻着一张
大嘴,一把将她抱起,斜身放坐肩头之上,代携了考篮和所挑几件心爱之物,当时急于
回山淫乐,慌不迭拔开步便要由原来的路往回飞跑。柳燕撒着娇,媚声浪气止住他道:
“我们才走的山夹夹都好好的,你这般猴急,还绕走远路,你等得我还等不得呢!”孽
龙闻言,不禁欲心大动,也忘了心中忌讳,撇下众凶蛮,抄着盘谷近路回去。
  那随着柳燕做通事的山娃子因柳燕嫁与孽龙日久,言语已通,本无庸长居虎穴,一
则柳燕想留她常和蔡氏夫妻传信需索,二则山娃子人甚忠心,情愿冒险在冲里做细作,
打探孽龙、柳燕虚实和心意,孽龙稍有动作,一得闲便偷偷出来往蜈蚣夹子送信。柳燕
来时,本要带她同往,山娃于一听蜈蚣夹子前面来了大批汉客财货,疑是投奔蔡氏夫妻
的人,推说肚痛没有随行,等龙、柳二人一走,连忙由要口跑出,赶往蜈蚣夹子告密。
  恰遇大锤轮值防守,因孽龙这场大祸是自己惹开的头,姐姐一谈起就抱怨,好容易
弄了柳燕来,只说可以里应外合用计除却孽龙,偏这淫贱不替人争气,日子一久反成了
孽龙一党,时常挟势需索,心中气忿已极。一听山娃子报语,夹子前面来了大批客货,
想起以前行旅众多,百物均可交易,何等自在?如今被孽龙闹得好些年来无一人敢走这
条道路,寨中缺用之物甚多,无法与人交易,难得今天有汉客经过,又吃这孽畜和淫贱
发现,想出夹去和他理论,怎奈连番惨败,已成惊弓之鸟,不惹他还恐无事生非来门上
寻晦气,如何还去轻捋虎须:即便自己胆大拼险,手下也未必有人敢往,就此罢手,眼
看他在夹前猖狂,心又不甘,山娃于走后,越想越烦。隔了一会,因山娃子曾说龙、柳
二人同出动杀时,孽龙因在盘谷道上吃过苦头,不愿走那捷径,由柳燕率众蛮抄出盘谷,
他一人独自抄越夹旁崇山绕远路走,不由想起一条计策。心想缠藤寨人素来怕火,盘谷
之内尽是险厌崎岖的路,危崖壁立,上下满生林木杂草,极易纵火。难得孽龙不曾同行,
柳燕回时不忙,必与孽畜同路,何不也抄旧寨远道赶入谷中,将自家近来备作异日火攻
用的山产油块带些前去,伏在他归路西头转角隐秘之处,等众蛮走到中间,两头用火种
一点即燃。虽然伤不着孽畜本人,多烧死他二三百个也是好的。好在这种办法无须人多,
便将野骡队交与一个可靠的小头目,在夹中率领防守,以备万一。自己只挑了十名亲属
曾受孽龙惨杀、素有报仇深心、又胆大不怕死的手下勇士,携了油块火种,绕走傍晚昏
林暗径,翻山越岭往盘谷进发,照计而行。
  那一带地方本是蔡氏夫妻旧寨,大锤从小生长其地,路径极熟,不比缠藤寨人深居
铁锅冲内走没几次,遭过两次火攻即不再走,由别径入谷的路多不知悉,容容易易便被
大锤由谷旁翻山进去,深入谷底,相好地势,立时布置起来。这时天己昏黑,谷深林暗,
只剩山月斜照到两崖藤荫之上,不时漏下一点点光明,多半暗沉沉的不能辨物。大锤共
是十一人,七人在前,自己同了三人在后,分据着谷中一条草深树密的厌径,藏身所在
极为隐秘,火一点燃,立可援升上崖会合一起,由间道翻越谷顶出去,不致被人觉察。
以前早就相好地势,因孽龙不再走这条路,没有用上,今日正当天黑谷暗之时,真是再
好不过。前后相隔,从谷底行,路虽远到三里之遥,可是谷径盘纤,中间恰当最弯之处,
如照直说,连一里路也不到,火光极易看见,加以两崖壁立,不下百丈,壁间满生油性
易燃的多年老藤,火一发立即蔓延,燃烧成了一片,更难攀升,大锤等十一人另有极巧
好隐秘上升之路。那油块是本山天产的老石油,晒干成块,星灰之火一触即燃,比起什
么引火之物都要猛烈得多。一切准备停当,孽龙也自赶到。
  大锤在后是头一关口,隐身林莽丛中正在延颈眺望,忽听孽龙拉拉怪笑之声由远而
近,骤出意料,不禁吃了一惊。今日不是大举准备,知他厉害非常,哪里敢于妄动?呆
得一呆,黑暗中眼看孽龙高大人影抱着淫娃柳燕,闪起一对放光的怪眼飞也似过去。前
边埋伏的七人不见后面火光,又见是孽龙本人,也没敢发动。等他过了二层埋伏,大锤
才想起孽龙并未带着众人,暗中放火下比明处,正好下手,就与他同归于尽也值,为何
害起怕来!正后悔间,又听谷口那边群蛮叫啸之声越来越近。这一拨正是那挟带死伤人
等先动身走的那头目和手下百多名众蛮,因孽龙行速,入谷不远,便超越到了众蛮的前
面,俱想讨好,纷纷脚底加劲,谁知赶来送死!
  谷险地黑,众凶蛮不比孽龙天生夜眼能在暗中辨物,有一小半都持着入谷时现扎成
的火把,还未近前,便被大锤看见。他不知所劫财货落在后面,心想孽龙已被漏网,这
伙蛮人万放他不得!来人一拐过谷弯,便悄悄爬出,将林莽中预存的油块发火点燃,附
近林木连同两壁油藤立即跟着燃烧起来。前面七人看见后面火光大作,也将火势引起。
两下夹攻,顷刻之间烈焰飞扬,上冲霄汉。大锤等前后十一人火一点燃,先后悄不声地
攀升上去。准知这火一起,一会便成了野烧,全谷林木难免都化灰烬,谷顶一样存身不
住,不等火发,早绕路翻越回去。
  这百多个缠藤寨人满心高兴,饱载而归,准备回去对着星月舞蹈,大嚼一回人肉。
先见后面火起,回顾无人,还以为自不小心,路过时手中火把举高了些,无意燎着树枝,
虽然无碍,延成野烧岂不断了后面动身人的归路?又得由夹子翻山,多走出老远,互相
埋怨推倭,尚未发慌。刚又拐了一个弯,忽见前面去路上也有火起,相隔约有二里左近。
群蛮吃过火攻之苦,这才大惊,始而分头乱窜寻觅逃路,一会火势渐盛,前后路全被遮
断,益发慌骇失措,纷纷丢了死伤俘虏,亡命一般欲往谷顶攀升。谁知老藤油性易燃,
底下的火往中间渐渐合拢其势尚缓,惟有壁上的藤蔓却是一挨就蔓延开来。众蛮有的地
方未找对抢攀不上去;有的力猛枝弱一下攀折坠落谷底,先跌了一个半死,仍难再上;
有的好容易攀升到了一半,眼看出险,上边藤树之类忽然延烧,欲上无路只得纵落。
  群蛮这一阵大乱,火势已然大发,又值山风大作,前边的火正在四下蔓延,越烧越
旺,后面的火被山风一吹,又似火浪一般沿着两边崖壁和谷底烈焰熊熊直卷过来,缠藤
寨人所着桶裙又是极易引火之物,火星子飞溅上去立即点燃,没有葬身火窟,先烧死了
好几十个,同时被烧人的身旁林木藤草也跟着被桶裙遗火燃烧,助长添威,吓得众蛮魂
惊胆落,似热锅上的急蚁,走投无路,哭喊之声震得四山都起了回应。哪消半个时辰工
夫,火势一合拢,渐渐延烧全谷,成了一条火弄,千寻烈焰突突飞扬,上冲霄汉,照得
天都成了红色。众蛮和那数十死伤俘虏,不消说全部烧为焦炭,一个不留。
  孽龙仗着腿快走出较远,后来发现火起和群蛮悲号之声,知道不妙,自己吃过大亏,
也不敢回身来救,只抱了柳燕往前飞跑,直到跑进要口,回顾野烧已成。柳燕料知后走
两拨人凶多吉少,尤以头拨先走的为甚,但是心里兀自舍不得那些东西,总盼拿东西后
走的没有遇险,强磨着孽龙再抄远路,由蜈蚣夹子翻将过去接应,并说:“火起得奇怪,
难保不又是蔡氏夫妻想劫取现成财货起意暗算。天发的野烧还没的说,果如所料,此仇
岂可不报!如是蔡氏夫妻所为,你的腿快,此去必能遇上。”几句话竟将孽龙说动,又
绕路飞奔前往。
  这时大锤等计成归来,中途派人探看,还有百十缠藤寨人手挟头顶着许多财货,想
因盘谷火起断了归路,改道夹前走来。当时意欲劫夺,又一想缠藤寨人个个力大猛恶,
自己人少,休说打他不过,即使能胜,只逃走几个回去送了信,当时便是一场大祸。想
了又想,仍以不妄动为是,便率手下潜伏夹外山缺口旁,窥探他到底劫得了多少东西,
一面着人与夹内送信,心还未死。一会遥望众蛮渐行渐近,得的东西真不在少,不禁贪
心大炽,几番起意,藏身黑暗之中,照准有那拿着东西走落了单在后面的缠藤寨人,两
三入服侍一个,用身带索圈套野狼般套上他两个过来,多少得点现成东西。正寻思欲动
间,忽听孽龙怪啸之声由远而近,众蛮闻得也齐声吼啸,相与应和。
  原来柳燕不放心,既恐第二拨人也葬身火谷,又恐被蔡氏夫妻用计劫去,老远就逼
着孽龙怪啸探听有无回应。这一来柳燕固是宽心大胆,大锤却如凉水浇头,贪念冰消。
一会便见孽龙赶来与众蛮会合一起,虽然言语不大通晓,已听出龙、柳二凶有见疑之意,
因这场火放得秘,决毫无痕迹,龙、柳与后拨蛮俱来见到一人,以为火把遗火所致,没
有找上门来晦气。不禁暗中各吐了吐舌头,等人走远,才回转夹去。与众人谈起,喜得
乱迸,总算稍解宿恨。大锤有什识见?得了一次甜头,觉着用计比用力好得多,还想乘
机再来它一回,索性连孽龙一起下手除去,恐乃姊持重作梗,再三告诫众人不许向蔡氏
夫妻说起。众人哪敢拗他?并且事又做得称心痛快,俱都依言瞒过不提。
  大锤敢于身入铁锅冲,想联合柳燕暗算孽龙,起因便由于此。龙、柳二人回到冲里,
先尽情淫乐了一阵,死了那多同族,不但没在心上,反因得了好多心爱之物欢喜。柳燕
欺着孽龙无知,先藏过了那两个盛剑的匣于,只把些死人身下剩下来的衣物分与同去众
蛮,所有贵重心爱之物,先推说孽龙自要,然后一点点运回房去。她爱那三口宝剑,只
为剑上所镶珠宝,并不知是神物,加以和孽龙镇日厮缠在一堆寸步不离,绝少回房时候,
更防着别人看见,一直也无暇取阅。直到丑妇得宠,她失欢独宿,才想起取出拔剑来看,
手还未将匣盖抽开,便听匣中地琅之声犹如龙吟,响个不歇,再取另一匣也是如此。蛮
人都畏神鬼,见匣中无故自鸣,哪知神物不容淫女污触,疑心内有怪物,恐怕就是死了
的汉客鬼魂作怪,一害怕便仍藏起,准备异日托故往看蔡氏夫妻,请神巫看明何故,请
问天神之后再行开视,不想没有几天便死于非命。
  此剑来历补叙已毕,且说林、毛、余三人看完贾本治笔记,写到“冈后闻惊”而止,
料知底下业已遇祸,所以没有下文。这等阴险小人,死有余孽,只不知那些无辜的镖局
中人后来逃脱些毒手也未?全记好了那镖局的地名字号,以备异日得便探问下落。大家
饮食已毕,又寻得了仙剑来路,这一耽搁,日头已是老高,林璇便将雷大锤唤至身旁说
道:“冲里众蛮大概已被毛小姐的师兄师姊全数杀尽,不能为害。但是本地情形我等不
熟,昨晚杀人虽当众蛮舞蹈洗浴之时,老少男女都聚在一起,但是湖里死尸,小孩妇女
好似不多,听说除去来路云梯要口外还有两条道路,一条通出盘谷旧寨,业已堵死,还
有一条道路是个崖窗夹壁,有千百丈高下,上面俱是众蛮窟宅,此外难保没有被孽龙派
出哨探的党羽。我欲留你在此,恐怕他们无心闯来,众寡不敌,我三人又要回去商量上
路,不愿留在这肮脏的地方。这类缠藤寨人天性残忍,杀生害命引为至乐,又好吃人肉,
我等除恶务尽,一个也留他不得。我看这里相隔蜈蚣夹子必要近些,你可速由云梯要口
下去,将夹子里的人们全数领来,我再请余客人助你下去,以防到了要口万一遇上那几
个防守的缠藤寨人作梗,我和毛小姐由这娃子和芹芹领路,由崖窗那条道路抄出,就便
搜杀余孽,出口之后,再到下面与余客人会合,同回寨去。你率人再到时,即使搜杀未
尽,也不过剩三五个奉派在外的人回来。他们见满湖黄水人发,不见一人,必然惊骇,
不明就里。他们虽凶狠多力,也敌不住你的人多,此时我们已然回山,喊你姊夫姊姊带
人来此搬取财物,并作接应。纵有几个未尽余孽,也逃走不脱了。”
  大锤领令,同了余独自去。那云梯要口相隔大寨颇远,到时,在口内并未遇见有人
在防守。余独以为众蛮已吃白衣少年斩尽杀绝,林璇此举未免多虑,又疑她想问筠玉什
话,故意将自己支走,正要顺梯而下,凭崖遥望,目光到处,一眼瞥见前左侧疏林之中
草莽无风乱动,耳听大锤低声说道:“林小姐果是神算。那不是孽种又在那里撕人肉吃
么?”余独定睛往下一看,果然疏林丛草掩映之中蹲坐着四个缠藤寨人,同围着一具新
死人的尸身,各用竹刀刺划抢夺那人肉吃,隐隐闻得欢呼怪笑之声。
  原来这四个正是当午往云梯要口轮值的孽龙手下,因为窟穴在崖窗夹壁之上,远隔
大寨,孽龙自得柳燕,虽难得再将同族妇女强奸惨杀,但是人人俱有戒心,是有妇女的,
多半设法移居崖窗去充防守,以避孽龙之害。中有六个缠藤寨人合有两妇,这四便在其
内。因冲里近年妇女日少,看得非常珍贵,这六个缠藤寨人又都年壮,除按时该班外,
轮流在家守定这两个蛮女争宠献媚,无事轻易不往冲荡里去。昨晚月明,群蛮照例沿湖
舞蹈,会浴为乐。四人因两山女同时生病来去,略微应点,洗完便自赶回,因而漏网,
照例这四人应在午前往云梯要口接班,黎明起身。六个缠藤寨人像捧凤凰一般,正同围
拥着那两个生病的女蛮,在崖壁洞穴中调笑欢唱,去逗女蛮的喜欢,对于昨晚往冲里去
的好多同伴天亮不归全未在意。
  偏巧芹芹的离夫和那两名同党因刺杀芹芹未成,被两个剑仙惊走,逃时自知违了寨
主之命偷来行刺,事又未成,回去还被芹芹泄露,决难免死,一心慌走错了方向,误走
向崖窗要路,打算绕回,又恐与白衣仙人和大锤等撞上,更难幸免,仗着知得路径,以
为群蛮俱趁月明会集,崖窗路上无人防守,日头未起,那里危崖高深,天光不照,事出
不意,就有人在彼悄悄走过也看不出,意欲由此冒险逃出山去,从此远走高飞不再回寨。
谁知道途甚远,险径难行,只平日听蛮娃子口说,初次经历,好容易走完了七八停路,
出口已然望见,再有一两停便能脱险。这时崖壁上居住的缠藤寨人不下百十家,十之八
九都在昨晚月夜会浴,死于白衣少年男女飞剑之下。所留十九是些妇孺,夹壁阴黑,有
的因大人一夜来归,熬到半夜眠倒,尚自熟睡洞中未起。有那大一点的蛮娃子起身得早,
约了几个同伴,三三两两援藤而下,拿着竹矢刀矛跑出夹壁,满山刺杀虫蚁去了,只一
跑出即便遇上。
  没有大蛮在侧也不妨事,原是三人逃走的好机会。不料那六个缠藤寨人据崖欢唱了
一阵,见蛮妇面容委顿仍不高兴,都着了忙,各想讨好。缠藤寨人向来恃强凌弱,原无
信义,有一个力气最大,想起隔壁那家七八个男女蛮俱往冲里会浴未归,家中只有一个
七八岁的孩子,昨晚相遇,曾听他说起黄昏时打得一只肥野猪已剥了皮,还有在前山采
来的许多新鲜果子,准备浴罢回来痛快吃它一顿。那家一个女蛮却有七个丈夫,人多东
西不甚多,又都吝啬,等回来和她明讨必然不肯,何不乘她未归小孩不敢拦阻,过去硬
夺了来,豁出回来与她拼命,也在婆娘前显得自己英雄。想到这里,悄不声的离了蛮婆
出洞,向间壁飞纵过去,一手挟了野猪,套了果兜子便往回纵。
  那家小蛮虽然年幼,也颇凶悍胆大,已能在壁问攀援上下,不过力量小些罢了。早
起见妈妈和一些爸爸一个未回,缠藤寨人常时你抢我夺不论亲戚,家有绝好食物,无人
照看不敢离开。眼看邻童相次出游,正在烦躁,拼命吃着山果解闷,忽被右邻来人劈手
抢去,不由大怒,拿了竹矛追到穴口,照准来人背上用力便刺。那蛮人回手一把将矛夺
去,扔向崖下。小孩着了急,往前一纵,紧紧抱定那人大腿不放,张开小嘴乱咬一阵。
那人将脚一甩未见挣脱,一手仍挟着东西,一手抓住小孩身子往起一提。小孩见强他不
过,一松手被提起来,小孩更是手急眼快,一面口中怪叫,没等放下,一手打了那人一
个嘴巴,另一手便伸出铁一般的小指头朝那人双目挖去。那人大怒,手一甩,便将小孩
往崖下丢去,由上至下有数十丈高下,加以力大,下掷之势本无幸理。也是那小孩命不
该绝,芹芹离夫三人合当数尽,过时闻得壁崖上缠藤寨人歌唱之声,俱都毛骨悚然,吃
了一惊,恐被步履之声警觉,不敢照前急驰,各把脚步放轻放慢,不时仰观上面动静,
一见缠藤寨人在上面纵过,益发不敢丝毫大意,索性停了步,贴壁立定仰视上面,看准
无人再走。
  实则壁上缠藤寨人只有限几个,又从未出过事,无人注视下面,就此急行本不妨事,
这一停正赶上小孩被掷落。那小孩生有异禀,日后也是本书中有数人物,不特胆大矫捷,
而且饶有机智,比别的同族迥然不同,落时心神并未慌乱,自知平日由上往下纵跃至多
不过三五丈高下,今日势甚危急,落到崖底危石之上要跌个筋断骨折。正惶恐间,离地
已只十多丈左近,危迫中猛一眼看见贴壁站着三人,顿生急智,也没看清是否自己人,
满心想那三人接他一下,却不料觉出三人好似呆立未动,并无相救之状,心里一着急,
腰一躬手足一伸,靠着天赋本能,不知不觉与武家“燕子穿云”之势暗合,径由半悬空
改了方向,由中间往壁间三人立处扑落下去。那三人忽见上空一条人影飞坠,因相隔太
高,不知是个小孩,只当缠藤寨人发觉追下,各吓了一大跳,不禁失声惊叫,身在虎穴,
心虚不敢迎敌,拿起脚来往外飞跑。
  小孩目光敏锐。原意想三人接他,不料身随意动变为沿壁下落,还没落到地上,便
吃他看见壁间盘生的老藤,伸出小手只一两捞便即抓住,缓了绝高飞坠之势,然后略一
定神,又缓了缓气,纵到地上。当时忙迫顾命,没看清三人逃走,见人不在原处也未在
意,一心记着仇恨,仰面向上跳足大骂,说那人不该欺他小孩强夺野猪,等爸爸们回来,
定要他的狗命,将他生吃解恨!上面穴中还有五个,见前蛮取得美食献与蛮婆,又叫大
家同吃,面有得色,相形见绌,本就有些酸溜溜的,一听得小孩在地下乱跳乱骂,才知
东西抢自间壁,还未知前蛮对小孩曾下毒手,只知那家山民多力大,不甚好惹,故意当
着蛮婆,拿话去激前蛮,说:“小崽在骂你呢!何不纵下去将他捉来吊起,等他大人来
讨?索性要惹祸惹个大的,准备一人轮流打他七个,全死了,多英雄!”只管说便宜话,
仍无出视之意。
  后来前蛮也听小孩骂得大恶,渐将左右对邻中残留的几家蛮婆惊动出询。小孩见有
人出,历述前蛮平日怕他几个爸爸,见面连路都不敢并着走,今早趁大人不在家,却以
大压小,上门欺人,如今骂他都不敢下来,真比臭虫不如!骂得淋漓壮快,有声有色。
前蛮再被这五个同好一激,实也忍不下去,刚一跑到穴口,二蛮妇和五蛮也跟出想看热
闹。前蛮待要援藤下落去打小孩,忽听那几家蛮婆齐声指着前面大叫道:“那是铁洞的
人,怎么被他们走进来的?‘快看呀!”这一喊,六蛮顺指处往谷口一看,果是三个敌
人,由内往外已将出口,立时暴喝一声,也不再顾及别的,纷纷取了刀矛竹矢,似猿猴
一般援藤纵落,飞步朝前赶去。
  可笑那三个铁洞山民先时那样惊窜,嗣见并无人追,坠落只是一个七八岁大小孩,
手指崖上怪叫。两下言语不通,不知上面这一段故事,又看出小孩未见自己,只当是在
和崖上大人倔强闹脾气。心想既未看破行藏,左就快要出险,还是小心一点,不被他发
现,悄悄逃去的好,省得出了口仍要被他追上。于是又放轻了脚步,贴着弯曲的壁径,
掩掩藏藏审慎相度前行。不料小孩叫了一阵,渐渐壁上有大人应声出现,先是一面还可
贴避遮蔽不致看见,后来人出渐多,两边崖上都有,疑心非被发现不可,二次心里一惊
慌,全都沉不住气。一个快跑,两个跟着,只顾急窜,全不顾掩藏行径,焉有不被发现
之理?男女缠藤寨人昨晚在冲里的虽然全数就戮,只存下这六个,余者仅剩这大小数十
个妇孺,但要收拾这三个铁洞山民,有两三个男蛮已绰绰有余。六个一到下面,三人只
管亡命飞奔,不消片刻仍被追上。芹芹离夫较为武勇,还力斗了十几回合,终于受伤力
竭倒地刺死。那两名同伴一人敌两,只两三照面便死在长矛之下。
  二蛮妇正在想吃肉,六蛮得了三人,喜出望外,事由小孩一骂而起,当时一高兴,
前蛮经五蛮一劝说,不特未与计较,反将先抢的野猪山果还与了他。六男二女八个当时
先吃去一人,犹未尽兴。一会天将近午,有四个该去值班,便将下余二死人平分,留下
一个,由四蛮带一个到云梯要口去吃。到了崖下,见前班的人不在崖口,哪知就里,疑
在口里闲坐。有一个说:“前班几人俱好欺人,看见难免强讨,不与又要争打淘气。他
们该班时已过去,我们如因争打误了班要受罪过,他却没事,大已吃亏。不如就近藏起
来,吃完人肉再去。他们等我们不到,出口来看时再说,至多分他一点剩的骨头,不致
被他吃去好的。”俱觉有理,刚刺开人肉吃没两口,便被大锤看见。
  余独哪见得这个!立时怒火中烧,一句话也未答,手持野象骨朵,由云梯上当先飞
驰而下。大锤借着众人新胜之势,知缠藤寨人余孽所存无多,迥非以前望影先惊心理,
也拔出大刀跟踪赶下。四个正吃得兴头上,偶一回头,望见云梯上飞驰下两个人来,认
得后面的一个是铁洞二寨主,只料是偷入寨内窥探逃出,如能捉到,既可献功,又可得
一顿好人肉吃,各自丢了死尸,怪叫一声迎杀上来。那地方相隔云梯脚下也有里许,加
以削壁前石笋怒生,林立若剑,刺藤荆蔓碍足难行,还未近前,余独、大锤已从云梯上
冲下。余独不比蛮人在那里跑惯,一见来攻,嫌怪石错落不好用武,意欲纵到林前平地
去动手。大锤没有看出他的用意,一心想同杀缠藤寨人,跑得又落后了些,见缠藤寨人
快要赶到,只顾立定迎敌,未留神余独业已纵起。大锤虽然在群蛮中比较矫健,又从蔡
野神学过武,一人独斗四个却非对手,加以这四个又是缠藤寨人中的健者,劈面一刀照
准当头一个斫去,吃那个缩颈藏头用桶裙一架格住,跟着身后三个赶到,刀矛并举,一
拥齐上。大锤勉强招架,已是手忙足乱,几被竹矛刺中。
  正危急间,幸而余独原意想将缠藤寨人引到平处再打,落地刚要再纵,听得身后喊
杀之声,忙一回头,大锤已和四人在乱石丛中动起手来,只得反身相助,又纵回来。恰
好内中有两个看见前面还有一个汉人纵起,以为想往林内逃走,舍了大锤追纵过来,两
下一照面,举起丈许长的竹矛就刺。余独昨晚曾经独斗孽龙,又恃有利器在手,哪把这
两个放在心上!握紧骨朵奋力往前一格,二人来势甚猛,两枝长矛全撞在骨朵上,立时
断折。缠藤寨人哪知厉害,手足又极轻快,全不想那么粗长坚韧的竹矛是怎么一碰就折
的。因敌人一味急进,不似平日铁洞人一面对敌一面留神纵避之状,生得又那么文秀,
反倒心喜,仗着身有积年松脂和桶裙护体,善避兵刃,匆匆没有寻思,都想拼着挨上一
下上前捉人,双双就势把断矛一丢,纵起身来,各伸双手同向余独扑去。
  余独先是一个“推窗望月”之势,单臂举骨朵横扫出去,一打断了敌人兵器,跟着
进身一晃骨朵,拿它当了枪使,化成“飞虹绕月”之势,由外圈往里,半片形斜荡上来。
原意地下乱石大多,缠藤寨人身高,懒得纵起,改取他的下三路,等缠藤寨人纵避时再
换招数,好歹也伤着他一点,不想缠藤寨人竟同抢上来送死,正称心怀,也不再换式子,
一骨朵荡起去。头一个来势稍前,见敌人打到,临时变主意,又不想舍那一下,竟自伸
手就捞。骨朵无坚不摧,余独舞动又极迅速,便是钢铁铸就之躯也禁不住,一下碰上去,
立时骨断手折,“咕”的一声厉吼。余独手中骨朵并未就此而止,顺手扫荡过去,正打
在那人的腰胯之上,打了个腰烂肠流,血肉横飞,尸身贴着余力,往斜刺里横倒落去,
正撞在那同伴的身上。这人刚纵起,被这尸身一撞,往左侧一歪,一怔神的工夫,余独
手中骨朵紧跟着换了“拨草寻蛇”之势扫将过来。缠藤寨人想也知道不好,身子往下一
缩,桶裙刚刚升起来挡,已然打中,一声未吼出,连人带桶裙打得稀糟血烂,倒于就地。
  这时大锤独断二蛮本就不支,只两三个照面,便心寒胆怯,想退下来与余独会合,
抽个空刚刚纵起,落地时一个不留神,吃地下乱石一绊跌倒在地。还算好,当头追来的
一个因他也算是敌人之主,意欲生擒了去献功,没有将矛刺下,伸手弯腰正要去抓,不
料去势太猛,大锤一倒地见人抓来,仓猝中纵爬不起,恰好身侧有一四五尺高二尺许粗
细的半截石笋,当时急于逃脱毒手,也不顾磷磷乱石伤痛皮肉,就地一滚滚了过去。缠
藤寨人两手抓空,抢步上前,隔着石笋又要伸手,身子往石那面一俯。大锤借着断石阻
隔敌手,一滚到忍着背上痛楚,就势双足用力在石上一踹斜穿出去。缠藤寨人二次眼看
抓空,一情急,身子前探,还未起立,恰值余独打死二凶,追来接应。一见大锤奇险之
状,隔开三五丈远近便飞身纵起,奋起神威,手举着骨朵,照准石前一个,就着下落之
势猛打一下。缠藤寨人耳听头上风声,头才往起一抬,余独一骨朵已自打个正着,克哺
叭叉一声,整个人头连颈断落,脑花飞溅,烂饼一般。这一击之威,竟连那半截石笋也
都成为粉碎。
  后面还有一蛮随追过来,见敌人纵起半空,飞落下来暗打他的同伴,连声怪吼,抢
步上前。说时迟,那时快!余独救人情切,纵起时是个猛劲,全无顾虑,一骨朵打中,
对面缠藤寨人也自赶到,见敌人不知使何兵器,同伴挨着就死,那大断石竟能随手粉碎,
自己还被爆散的碎石块打中脸上,仗着皮肉很厚虽未受伤,吃了一惊,来势略缓了缓。
余独便有了准备,因那蛮身手也颇迅捷,地下又是乱石纵横,并无轻敌之念,只站在那
里觑准来势还手。那蛮同伴四人倒失了一对半,也知不好,一面动手,口中山嚷怪叫,
想惊动孽龙率众来援,斗时也不似前蛮莽撞,并不敢和敌人手中兵器去碰。余独见大锤
已然脱险,反正这个逃走不脱,安心逗着玩,约有几个回合,一骨朵又将长矛打折。
  那蛮见狂喊救兵不到,敌人厉害,才飞身纵起想逃,不敢往云梯上爬,竟往来路狂
奔。余独自然不舍,且追且想,隔了这一阵他们如何未到?正想之间,那蛮腿快路熟,
眼看追到前面崖角,忽听一声清叱,那蛮狂吼一声,双手捂了脸,侧转身想往林莽中逃
去,走不几步,便被地下石埂绊倒,崖后又飞出一条人影落到那蛮身后,扬手一骨朵,
打了个脑浆迸裂,死于非命。余独看清正是筠玉,心中大喜。接着林璇同了芹芹、蛮娃
子也相次跑出。最奇怪的是林璇身后跟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蛮孩,哭啼啼满脸泪容追随
不舍,后面还跟着三十多个妇孺。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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