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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十九侠


第九十三回
铁砚峰飞叉擒鬼老
红菱嶝烈火炼枭魂



  话说上官红送走二人,赶往前洞一看,妖穴已被朱真人用移山之法倒转填没,尘土
飞扬,高起百丈,地轴轰隆之声兀自殷殷未息。只灵姑、裘元、南绮三人同了李英琼的
弟子米鼍、刘遇安在妖穴对面的危崖上注视守候。近前一问,众仙已去金鞭崖。妖穴所
在虽是危崖幽谷,全山最隐僻之地,但由于妖鬼和所约妖党情急心横,想要倒反地轴逃
遁,朱真人和峨眉众仙,将计就计,借此将妖穴填没,以致震波所及,范围较广,恐伤
附近生灵,特命米、刘二人持了灵符,在此守候,防生他变。须等震势宁息,近居山民
无人震伤,方可离去。
  上官红又得知:“妖鬼此时遁往山阳大妖徒神目童子邱槐所居灵焰洞,此洞门户虽
在峰顶,但有一半是在山腹,一半深藏地底。如要除他师徒,必须穿透全峰,始能入内。
如将此峰移去,附近多有山民居住,樵采不绝,最远的居民相隔不过百里,一经地震,
必要累及无辜生灵。并且经过适才一战,妖鬼连受重创,元气大损,心胆已寒。于是师
徒二人发动九天元魔灵焰,将峰顶直达地底的出入口化成了一个火井。另外又设了上中
下三层妖法禁制。众仙投鼠忌器,攻陷极难。可是妖鬼师徒天性凶横,却不知众仙有所
顾忌。只知孽报将临,对方已立意赶尽杀绝,任他天罗地网,铁壁铜墙,如何防御周密,
也阻不住敌人来势,早晚终被攻陷。并且留得越久,越难逃走,尤其众仙见他逃进阳洞
以内,便不再攻迫,各自飞去,使妖鬼猜不透是何用意。门下党徒死亡殆尽,也无法命
人窥探虚实。鬼老多疑善诈,必又当是敌人知道魔焰的厉害,不易攻陷,欲取姑与,暂
时放弃不问,暗中命人向同道中借取九天阳尺、天遁镜这一类专破魔火之宝,以备一举
成功。鬼老既恨且怕,又无可奈何,已知不能长保,与其坐以待毙,转不如迁地为良,
远走高飞,避开锋锐,日后再谋报复。于是也将计就计,故作尽力死守,乘敌人还未发
动,就在今夜子时前后,突出不意,带了阳洞法器逃往云南,去与竹山教联合。众仙窥
破诡谋,先去金鞭崖歇息。为防中变,到了夜里,在东北西三面埋伏,空出且退谷外银
发叟所设阵地一面。等鬼老师徒一逃,朱真人立刻赶往峰顶行法,移来山石泥土,将阳
洞自顶往下一同填没,断了他的归路。并防别的妖人日后占据,除裘元、南绮、灵姑三
人去与方、司诸人会合埋伏外,上官、米、刘三人候到地震余波平息,同赴金鞭崖候命。
银发叟行事,素不喜外人参与,裘元等三人本与方、司诸人相识,去还无妨。余人只要
鬼老师徒不由另外三面逃走,均不上前,等其入伏,便各自回山。事完,灵姑先去金鞭
崖拜见教主;裘元、南绮先回环山堰省亲,好使父母安心,只留一日,再带阿莽、胜男
同去金鞭崖相见。
  众人互相谈了一阵,震势已停,尘土渐息,米、刘二人也把四周禁制撤去。仗着地
势幽静,围着妖窟一带又均有禁制,当地村民只感到地底微微摇动,一会儿即止,人畜
田舍均未损伤,众人自是心喜,略为叙别,便各分途起身:上官红同了米、刘二人自往
金鞭崖听命;裘元、南绮、吕灵姑三人也一同起身,飞往且退谷。
  方、司、雷三家老少见裘元脱险飞出,愈知当晚方、司诸人成功无疑,决无妨害,
好生欣慰。雷迅见同辈弟兄曾几何时,多己入道修真,绝迹飞行,羡慕已极。一面设备
盛宴款待,一面把裘元引到无人之处,告以心意,请念弟兄之情,见了朱真人代为援引。
裘元自是义不容辞,但以婉言劝道:“伯父年高,膝前只你一人,和方端二哥一样。银
发叟也曾说他将来必有遇合,只是此时奉养老母,不能离开。请大哥少安勿急,小弟随
时留意,但有机缘,必定设法引进。”雷迅也想起老父年老,只一独子,便有仙缘,也
不能舍却老父而去。知道裘元诚实,所说不假,既已应诺,迟早必应,也就不再深说。
  老少欢叙,不觉已是戌亥之交。南绮见难再延留,催促起身。裘元又向诸老、雷迅
等辞行,互约后会,同了南绮、灵姑一同飞起。仍到谷口落下,步行出谷,穿越林木陀
陀,赶往方、司埋伏之处。前已有两人来过,知道阵地所在,照直走去。火仙猿司明因
时候将至,正在阵前窥探,见三人走来,又有裘元在内,越发欢喜,忙接进去,与方端,
方环二人相见,略谈经过。南绮见缥缈儿石明珠和司青璜不在阵内,便问何往?
  方端答说:“昨晚二位姊姊走后,到了天明将近,石姊姊和司表姊闻得山阴妖窟起
了雷声,鬼老和门下余孽久未到来人阵,疑心出了变故,同往妖窟探看。石姊姊遇见峨
眉派一位女道友,才知朱真人和峨眉、青城长幼众仙已回金鞭崖。原因是妖徒神目童子
邱愧自从上次在红菱噔吃银发叟老仙师制住,吃了一次大亏,几乎送命,回山以后想起
红菱噔、金鞭崖两处强仇大敌,相离均近,妖师鬼老近来胆子越大,恶迹日著,邪正不
能并立,早晚必要寻上门去,越想越害怕,一面加紧祭炼妖法,一面到处勾结妖党,以
为声援。他和天残、地缺二老门下孽徒黄权本来相识,自从元弟失陷,端弟、明弟去往
妖窟探看以后,鬼老见机密已泄,朱真人决不甘休,势成骑虎,自恃妖法已然炼成,意
欲一拼。一面召集阳洞诸妖徒商量应付,分头约请妖党;一面自己也亲出约请能手,准
备大举。邱槐知道这两处强敌俱都难惹,料定凶多吉少,便发信香,把黄权请去,向其
求助。黄权因天残、地缺二老自从上次因为两个孽徒与采蔽禅师斗法,经百禽道长公冶
真人劝解,虽未吃什大亏,却也认作平生奇辱。自思事由孽徒而起,表面护短,暗中却
约束门人,从此不稍宽假,如与青城、峨眉为敌生事,只一出手,不问胜败,回山这场
苦刑决受不了。只得详说本身不能出面苦衷。妖徒原想由他把天残、地缺二老引出,闻
言大是失望,再三求其出力暗助。黄权和妖徒至交,平日又说得话满,不能过于推却,
便代鬼老师徒约了一个极厉害的妖人相助。为防敌人仓猝来攻,阳洞妖窟所设禁制不能
抵御,又把乃师所炼五色神泥暂借妖徒应用。
  “那五色神泥乃古蜗皇炼补天石所余,本是存在西昆仑万丈寒潭之中。当年天残、
地缺二老费了不少心力得到手后,又经三年祭炼,极为神妙。妖徒如若用以封闭洞府,
不特洞口封住,万难攻进,而且全洞上下都可坚若精钢。也是鬼老求胜心切,知道此宝
尚有克敌妙用,从妖徒手里强索了去,妄想以此伤人,不料幻波他易、李两位仙姑恰有
克制之宝,不曾使上,反被朱真人乘机收去。因知此宝一失,黄权当不起这个责任,早
晚必来拼命。鬼老师徒也知此宝关系重要,必要再发信香将他引来,借此拉其下水。现
在如若穷追,不放鬼老师徒遁入阳洞,迫令来此伏诛,一则石、司两位姊姊尚非鬼老之
敌,二则我弟兄三人法力又差,我更无用。虽有仙阵埋伏妙用,只是照本画符之事,不
能深悉微妙。稍有疏忽,立被漏网,不可不防。须等元弟和虞、吕二位姊姊赶来,有了
五丁神斧这类专杀妖邪之宝从旁相助,方可万尤一失。况且朱真人日后诛戮竹山诸妖人,
五色神泥大是有用。虽然无心得到,又是夺自妖鬼之手,但是天残、地缺二老已与正教
中人释嫌,脾气又极古怪,双方虽无交往,彼此相知,各不相犯。既不便就此据为己有,
更防黄权情急行险,又去勾结别的妖邪前来夺取。乃师护短好胜,出于天性,以前只为
孽徒生事,受了耻辱,再要使他爱徒受伤,新仇!日恨,一齐发作,虽知胜败难定,也
必不肯甘休,老羞成怒,铤而走险。微风起于蘋末,循环报复,又惹出许多事来。二老
只是天性孤僻,恃强自傲,并非妖邪一流,不愿为此小事结怨。
  “如等鬼老师徒伏诛,黄权不知朱真人的心意,当时知拼不过,既不敢独自来夺,
又不敢回山见师,势必到处寻人,只一交手,便难善罢。只有此时由妖鬼将他引来,当
时使其得知神泥已失之事,他情急之下,不暇寻思利害,妖鬼再想借他窥探金鞭崖敌人
动静,从旁一怂恿,定思冒险往盗。朱真人等他到来,先用法力将其困住,再与要约警
诫,晓以吉凶祸福,发还此宝,并代隐瞒,不令乃师知晓。只到诛戮竹山诸妖人时,暂
借用一次。这厮虽喜与妖人往来,平日尚无大恶,胆子又比他两个师兄要小得多。经此
一来,少却许多周折,并还可以诱使迁恶从善,免致长与妖人接近,日受熏陶,久而同
化。朱真人临时变计,让鬼老师徒多活些日,自率众仙回转金鞭崖相待,便由于此。
  “石姊姊因良友重逢,均欲叙阔。又以朱真人是前辈师执,以前见过,下余众仙也
十九相识,俱约她和司表姊一同前往金鞭崖真人观中一谈。情不可却,和司表姊赶回,
匆匆说完前事,便又去了。司表姊本是回家省亲,适才闻说众仙除虞、吕二位姊姊和元
弟之外,今晚都不来阵中相助,恐我三人力弱,行时曾说,到了子夜妖人逃遁以前,必
把石姊姊拉了同来。此时天已交子,来不多总该来了。”
  说完,方环、司明知道师父所设木火奇门阵法神妙,人在里面尽管大声说话,阵外
的人绝听不出。见时已不早,便将阵中门户生克变化威力一一告知三人,免得到时不明
此阵何用,出什差错。又请裘元、南绮二人居中护法,保定方端在法台上如法施为,以
防初临大敌,鬼老来势凶恶,没见过这等阵法,临机慌乱,万一妖鬼情急,乘虚反噬,
致为所伤。吕灵姑仗着台前旗门掩护,等阵法催动,鬼老师徒被诱入阵,施展法宝神斧,
迎头予以重创,司明独在阵前诱敌。方端专管那三十六柄太阴戮魂飞叉,等妖人师徒诱
入阵地,受创遁逃,吃司明用法牌罩定之时,再发飞叉将他们钉住,带回红菱噔去祭炼,
大功便告成了。石明珠、司青璜如在事前赶到,便在左右两翼,随同司明诱敌,多上两
个好帮手,自然更好。如若随了金鞭崖诸仙去扫平阳洞妖窟,估量必在妖鬼快要伏诛以
前赶到,也可里外夹攻。无论如何,决不会被妖鬼漏网。
  议定以后,裘元觉司明年纪太轻,法力有限,初次出手,便遇到这类极恶穷凶的妖
人。阴洞地穴妖鬼虽全被杀,只逃出一个神目童子邱槐,阳洞这里必还有留守的妖人党
徒残存在内,来者决不止妖人师徒两个。司明虽只在阵前一现,妖人一追,立即避入阵
内,有了旗门掩护,不畏侵害,但妖人神通变化,诡诈阴毒,司明一人应敌,终是可虑。
方端把握全阵枢机,地位虽极为紧要,但是四外均有禁制防护,只要宁静沉着,不要胆
怯害怕,便可无碍,有南绮一人守护右侧已足。因而他执意要随司明阵前诱敌。方、司、
裘五小弟兄情如手足,义胜同胞。司明因方端什么法术都不会,全仗连日传授,照本画
符,恐有疏失,事前又未想到裘、吕、司、石诸人会来相助,时机已迫,急切之间无法
变换他人。虽然台上禁法防护周密,仍是关心,不能无虑。心又有点自恃,所以自告奋
勇,当前去打头阵。对于防护方端,惟恐不及,力说自己无妨。裘元执意不允,只得罢
了。重又改作南绮一人在台上护法,裘、司二人同出诱敌。
  这时阵势已然发动,由外望内,看不出一丝迹兆;由内往外,却是多远都能看出。
所以众人仍然聚立一处闲谈,同时仗着阵中仙法妙用,观察动静,稍有警兆,立即飞出。
待了一会,眼看子时将过,也无动静。且退谷外盆地,原是在铁砚峰阳洞妖窟的西南方。
众人久候无信,心疑生变,司明、方端因相隔不过数十里,晃眼即可来回,欲往妖窟附
近窥探,南绮在阴洞地穴中被困了一次,后又随着众妖对敌,尝过味道,知道鬼老妖法
厉害,来去如电,说到便到。方、司二人虽然是初出犊儿不畏虎,决非其敌。如在阵前
与之相遇,稍为不敌,立退回来,便可无事;离开阵地稍远,不被发觉便罢,稍吃警觉,
敌他不过,再想逃回,决非容易。即使师父和一干道友同门在彼,终是危险,所以力劝
勿往。裘元也在妖窟吃过苦头,知道此举非同儿戏,不可冒失,跟着在旁劝阻。二人方
始勉强应诺。
  方环性最疾恶好胜,惟恐头一次奉命除妖,白白劳苦了好几天,结局变作徒劳。见
裘元、南绮极口劝说,不令前往,又想飞空遥望,以防妖人万一变计,不来人网,必和
金鞭崖诸仙在峰的左右恶斗。手中持有专戮妖鬼的法牌神箭,便可约了吕、裘诸人一同
赶去助战,好歹也可试试手,免得落空,众人劝他不听,司明又力说只在阵门上空遥望,
决不远离涉险。南绮心想:“下面便是门户,本来妖人到时,也要飞起诱敌,不过稍快
一步。妖人骄横自恃,决不至于为此惊退。纵然来势凶恶,无论发动奇门妙用,或是分
人上前应援,均来得及。”只吩咐了几句,便答应了。裘元自不放心,也随了同去。司
明知道裘元飞剑乃青城嫡派,聚萤、铸雪又是神物,胜于师传,益发胆壮,兴高采烈,
同了裘元飞升高空。
  二人刚一飞到铁砚峰前横岭危崖之上,一眼望见峰顶妖窟侧面峭壁之上邪雾弥漫,
剑气纵横,烟光杂沓,电驶星飞,双方恶斗正浓。紧跟着峰左高空中一声霹雳,一道金
光夹着千重雷火,惊虹飞泻,笔也似直朝妖烟邪雾中斜射下去,雷火横飞中,烟雾便被
击散了大半。敌我十余道剑光、主光仍在相持,晃眼之间,正东、正北两方太乙神雷相
继发动,势甚猛烈,四山皆起回音。司明、裘元虽然退在百里以外,也觉轰轰震耳。因
那雷火大密,又是三面齐发,无形中成了大半圆的火城。正当四山云起,月黑星昏的暗
夜,从天空到地下,都是黑沉沉的。十余道剑光吃四外云雾遥遥围绕,宛似无数五色飞
虹在空中追逐恶斗,上下飞腾。外面再蒙上一层彩毅冰纨,已是非常好看。及至大乙神
雷连珠大震,当中大片山云和妖烟邪雾虽被震散冲开,那四外积云依然一丛丛山岳也似
矗列旁空,被这金光雷火连成的大半环火城映照上去,云仍是白的,边沿上却幻出一层
层的异彩,越发辉耀中天,奇丽夺目。二人看出妖鬼师徒刚一出洞,便被众人截住。看
那金光雷火三面环攻之势,分明迫令往且退谷这面逃来。
  二人也是年轻疏忽,明知妖鬼三面逃路已断,不久必要逃来,因见夜景奇丽,司明
更是出生以来初次见到,又以埋伏就在足底,不觉大意,看出了神。正在彼此指点说笑,
互赞众仙法力神奇,忽见前面飞剑雷火光中现出一条鬼影。因相隔在百里以外,看去竞
与常人相似。眨眼之间,那鬼影忽然冒着满空雷火,往上长高,通身俱是碧绿火烟环绕。
相貌虽看不真切,神态狞恶已极。形神更是高大得出奇,少说也有五六十丈,孤峰也似
矗立空中,而且还在继续长高,并未休歇。那雷火打将上去,明明看出已透身而过,震
散了好些,形影残缺,晃眼又复完整。另一面,那和众仙斗法斗剑的几道灰白光华,自
从太乙神雷震散妖氛以后,便已失势。只有一道较强的碧光和一道金光、一道白光分向
一旁,略为驰逐,便已隐去。余者各吃众仙飞剑、法宝分别绞紧,无力挣脱,重又相持
恶斗,互相纠结。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圈佛光,竞往千余道光华中罩去。跟着一片霹
雳之声,众仙剑光、宝光连连掣动之下,所有妖光邪火忽然全被绞散。洒了一天碧萤,
雷火金光再往下一击,全都消散。恶鬼影子也似长到了极限。
  二人都看在兴头上,仍未觉出事机已迫。遥望那圈佛光已向恶鬼影子飞去,猛听身
边有人大喝:“鬼老已至,你二人还不准备,等待何时?”裘元听出是师父青城教祖矮
叟朱真人的口音,双双吓了一大跳。正待略为降低,准备迎敌,猛瞥见且退谷中飞起一
团祥辉,照得大地山林明亮如画。同时光华映照之下,由谷中上空飞来三条黑影,其势
比电还疾,才一发现,黑影已到面前。裘元认出为首一人正是鬼老;司明也认出内中有
一妖人正是初探红菱噔,拜师以前所遇妖徒神目童子邱槐。知道妖鬼师徒已然逃来,想
不到来势如此急骤,又从斜刺里飞来,未由铁砚峰正路,不禁慌了手脚。司明忙即招展
神符,催动阵法,并随定裘元一同用飞剑迎敌时,已然稍迟了一步。
  鬼老也是该死。他在阳洞曾听留守妖徒说过日前在且退谷外遇一骑虎少年,名叫雷
迅,资质甚好,本欲擒回。嗣听少年说极愿出家学道,只因家有老父不能远离。并说他
有三个结义兄弟:一个在青城门下,两个在银发叟门下。投鼠忌器,恐将两处强敌引动,
未敢招惹,只假意和他结纳。以为日后师父法术炼成,准备大举之时,再作计较。鬼老
当晚被众仙在铁砚峰包围,二次惨败时急怒攻心,忿无可泄。忽然想起妖徒所说逃时阳
洞残留的徒党,已被众仙诛灭殆尽,只剩神目童子邱槐和一个本是凶魂炼成名叫胡坚的
妖徒。便一同往且退谷遁去,准备杀害仇敌家属,并将骑虎少年雷迅摄走。哪知众仙已
有防备,早令李英琼用牟尼珠去且退谷上空防守。鬼老师徒见势不佳,赶紧遁走。一眼
瞥见前面两个少年驾着遁光停在空中,认出内中有一个正是起祸根苗裘元。仇人相见,
分外眼红,立纵妖光扑去,势绝神速。一到便下毒手,迎面一口邪气先喷将出去。裘元
发觉较早,又听师父传声警告,先存戒心,加以聚萤、铸雪仙剑神妙,一听警报,使用
剑光防护全身,未受其害。
  司明却是初临大敌,来势急骤,未免慌张,未及迎敌,鬼老师徒三人已先发动。眼
看危机一发,邪气就要罩上身来,忽听一声“请吧”,两道青光夹着一团烈火,突由斜
刺里飞来,红光当先,来势最急,正停在司明面前,那片邪气首先被挡住。接着裘元和
来人的剑光、法宝也迎上前去,同时下面埋伏也已发动。阵势一倒转,鬼老师徒三人便
入了埋伏。司明虽未重伤晕倒,仍吃邪气稍为扫中了些,当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周
身冷得乱抖。因是生性好强,觉着先前说了大话,和妖鬼还未交手,便挫败不支,面上
大难堪,又气又急之下,一面按照师传运用玄功,咬牙忍受,一面仍照预定行事。见旗
门变幻,鬼老师徒已入阵内,强挣着大喝道:“妖鬼已陷埋伏,二位姊姊不必多费力气,
由他自去送死好了。”
  司青璜手足关心,听他语声发战,大吃一惊,回看司明,面色灰白,周身寒战,料
知中了邪法暗算。自己不是鬼老之敌,惟恐一人不能防护。司明又持有法牌,到时必须
上前,别人又替他不来。心中好生忧急,想把石明珠换回同保司明行法,高喊:“石姊
姊,快到这里来!”
  鬼老师徒三人尽管自恃妖法高强,飞遁迅速,毕竟是连遭惨败之余,惊弓之鸟,十
分心虚。本以为裘、司二人是无心相遇,又知他们法力有限,不是自己对手,复仇心切,
打算乘机猛下毒手,将人杀死,摄走生魂,略消心间怨毒。及见石、司二女突然飞来,
已疑敌人可能在此埋伏。及听司明喝骂,鬼老师徒忙留神往下一看,就这双方交手瞬息
之间,景象已变:四外青雾浑茫,身在其中,上不见天,下不见地,所有左近峰峦树林
全都失踪。只青雾中隐隐有五六座旗门隐现,烟光变灭,若远若近,不可端倪。凭自己
的法力见识,急切问竟看不出此阵的门户方位,藏何妙用。知道中了敌人诱敌之计。
  鬼老师徒三人猛又想起:“今晚敌人甚多,适才三面围攻,却空出一面逃路。后来
自己斗法惨败,敌人飞遁神速,多半不在自己之下,自己逃时并未见敌人穷追,却在且
退谷中派出能手埋伏。分明早有成算,在此布下罗网,几面堵截,非逼我等入伏不可。
照此行径,此阵必以全力运用,十分厉害,决非易与。”当时鬼老急怒交加,把心一横,
怒喝鬼徒:“还不下手,先将小狗除去再说!”随即师徒三人一同施展邪法,放出飞叉、
飞刀,与裘元、石明珠对敌。同时鬼老扬手发出百十支白骨箭,照司氏姊弟飞去。不料
阵势已全转动,敌人全飞入旗门之内了。
  鬼老师徒飞叉、刀箭暴雨一般发将出去,以为眼前几个敌人怎么也有两个人受伤。
猛瞥见敌人往侧一闪,连人带遁光全都没了影子。同时裘元等四人一经掩人旗门以内,
法台上方端便如法施为,将奇门方位转动,立生出离形化影妙用。鬼老见敌人才隐,忽
又在前出现,往前面一座旗门之下飞遁,看去又似诱敌,又似怯战逃去。明知前面必有
玄虚,无如不知此阵门户妙用,追与不迫,俱是一样。心还自恃神通变化,两个门徒或
许替死遭殃,自己至多毁去原身,元神仍可遁走。万一敌人是因白骨箭厉害,乱了阵法,
略有掩藏,想要逃出阵外,手底之物被他滑脱,岂不冤枉?念头一转,一声怒啸,如飞
往前追去。
  银发叟所设奇门禁制虽然神妙,因主持行法的方、司二人道力有限,禁制范围不广;
又必须由头层旗门引人,始能发挥全阵威力。阵法倒转以后,裘元等人进了阵门,鬼老
师徒身虽入伏,并未深入陷阱。可是那些烟光旗门和隐而又现的逃敌俱是虚景,右方逃
路也为幻景所蔽,其余前、后、左三方俱是罗网,稍一移动前进,便即入网,不能自拔。
鬼老师徒事前如稍知阵中虚实,不往前、后、左三方行进,径直往右方逃走,阵中敌人
法力比他较差,追赶不上,或可冲出危境,往云贵一带逃去。一则事起仓猝,上来吃了
轻敌的亏,等到四方八面旗门出现,奇门妙用发挥,形势全非,那往云贵逃走的正路,
反改作了往铁砚峰去的途向。鬼老师徒刚由那里逃来,好些厉害强敌尚在峰顶行法封闭
阳洞妖窟,自无赶往送死之理。仅此一线生机,还为禁法迷住,下余三面全是死路,前
进一步,立踏危机,便不迫敌人,也是无幸,不过缓死须臾,使方、司、裘、吕诸人多
费一些心力手脚而已。
  鬼老天性凉薄,凶残忌刻,危机当前,只顾自身。全鬼宫大小数百徒子徒孙、鬼女
妖姬,被敌人诛戮殆尽,只剩邱槐、胡坚两个最得力的妖徒,仍不稍顾惜,胜败尚且不
知,先就打点好用他们替死,与敌人一拼的阴毒主意。本来恶贯满盈,数尽当时,这一
追,正好人了正宫重地,死得更快。
  妖徒胡坚平日极恶穷凶,最得鬼老欢心,屡欲谋害邱槐,欲取而代之。只因邱槐法
力较高,鬼老知他人虽强项,不似别的妖徒鬼党听命驯服,对师却极忠诚,心实无他,
又有短处在他手内,尽管心中不喜,无可如何。因此胡坚几次中伤,未得如愿,反倒结
怨树敌。只得拼命祭炼妖法,极力向鬼师讨好,以为日后之计。对于邱槐,却视如强仇,
惟恐突然发难,报复前仇,平常都存有戒心。胡坚先见全数徒党死亡将尽,只剩有限十
多人,心中愈发胆寒。暗想:“此时师父稍有不测,无人庇护,落在邱槐手内,休想活
命。事已至此,只有始终紧随师父,既可装作忠心效命,固宠邀欢,与强敌对阵时,还
可免却许多危害。”当铁砚峰受众仙围攻之时,果然因为紧随鬼老力战,携以同逃,得
免诛戮,以为得计。又见冤家路窄,漏网妖徒除自己外,偏生余下死对头,越发害怕,
不敢离开鬼老一步,一听说道,连忙跟去。
  邱槐人虽凶横,性情却是爽直。本早料到鬼老残酷寡恩,淫恶太过,必有今日。虽
不肯舍之而去,暗中却在留神打算。及至铁砚峰二次败后,依了邱槐,径直投奔云南竹
山教,不必再往且退谷去杀害无辜,以免延误时机,另生阻碍。并且今晚敌人情势,一
切似有了定算,就此逃走,尚恐无及,如何再生枝节?无如逃时事机瞬息,鬼老飞遁又
极神速,哪有工夫劝阻。有心独自先逃,又觉临危弃师,未免不该。敌情难料,独逃也
势孤力弱。反正顺便的事,无多耽延,只得相随同往。一到,便遇见李英琼,差点没吃
大亏。等由且退谷惊逃出谷,又遇裘元、司明。鬼老连经惨败,急怒攻心,死星照命,
神志正乱,一见仇人,便横飞上去。邱槐比较明白,心想:“连且退谷一个不相干想不
到的地方都安排得有埋伏,可见事均前知,罗网周密。这两个小孩并无什大法力,明知
双方正在恶战,如无厉害计谋,怎会在此停空眺望,恰又正当着往云南的逃路?不是设
有埋伏,志在诱敌,也必有他物拿手之处。”二次又想劝阻,鬼老仇深怒极,心念才动,
已相随一同追上。跟着对面现出两个适在铁砚峰助战的武当派门下女弟子。邱槐先还疑
是敌人埋伏有人,准备前后夹攻。又听司明一说,阵形出现,才知自己当断不断,已陷
危境,好生悔恨。虽也随同动手,终存戒心,时刻防备退路。不似鬼老心辣手狠,妖法、
异宝一齐施展,连身飞扑,忘了留神去路。阵法突然一变,邱槐虽也有些迷糊,但由何
方飞来,身未转动,四面途向却是记得。鬼老、胡坚往前追赶上去时,邱槐心疑有异,
方喝:“小狗诡计诱人,师父且慢。”鬼老飞行迅速,人随声出,已然进了旗门,投入
罗网。
  方、司诸人全神贯注鬼老,初次主持阵法,又是强敌当前,未免慌张疏失,没看清
同来的妖徒全数落网也未,便已发动,稍微快了一步。邱槐在旗门外略一迟疑,瞧见鬼
老同胡坚刚往前一飞,面前烟光略闪,一座极大的旗门突然涌现。再看鬼老、胡坚和先
逃四人已无影踪。猛想道:“敌人一干首要适才不曾追赶,此时更是一人未见,必是隐
身阵中行法无疑。似矮叟朱梅和幻波池峨眉门下几个能手,连师父都非其敌,自己如何
能行?看他两人入内即隐,禁制埋伏必在对面。记得右方应是逃路,反正乱撞,姑且一
试。”邱槐灵机一动,立即施展妖法,往右方逃去。先见前面旗门变灭,还在忧惊,恐
逃不出,因哪一面都有烟光旗门隐现变灭,本拿不定,只得硬着头皮前冲,飞遁迅速,
转眼便冲了出去,才知竟是一个虚影。回顾身后适才师徒三人遇敌之处,只是黑影沉沉,
竟然看不出那一带的山石林木。那么多烟光旗门,出阵便已无迹,也不再见有一丝迹象,
直似同行两人平空消灭。料知阵法神奇,厉害非常,哪敢逗留,急催妖遁,往前飞逃。
走出老远,不见有人追赶,惊魂略定,猛听来路身后鬼老惨叫之声,甚是悲厉。回头遥
望,只见七八道剑光同自阵地飞出,中有四道青白光华拥着两面法牌,牌上钉着两条黑
影,四外烈火环绕,风雷隐隐,带着破空之声,往红菱噔那面飞去。另有三道剑光却往
且退谷投去,一闪不见。知道鬼老、胡坚已落敌人手内,万无生理,不由心寒胆裂,加
紧往云南逃去不提。
  且说方端在中央法台上主持妖法,虽有南绮在旁守护,依旧是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因为自身是个凡人,初次照本画符,主持这类神奇的阵法,大敌当前,形势万分险恶,
稍微疏忽,不特妖人漏网,自身和手足至交还有性命之忧。先还能极力镇静,及至空中
有了警兆,遥听雷声,心便频频跳动,忙即加紧戒备,全神贯注在手中令牌、符剑之上,
谨守主幡,准备应用,一丝也不敢放松。其实方端老成持重,胆子原大,只因事关重要,
顾虑大深,井非胆小害怕。照此行事,虽是矜持过甚,发动却快,原不至于被妖徒乘隙
逃走。也是南绮见他持重端肃,神态过于紧张,以为奇门变化妙用无穷,法台四外均有
禁制,敌人无法侵入。自己不过在此为主持人壮胆,聊备万一,原用不着。一经把妖人
诱入旗门之内,便算入阱,决逃不脱,何须如此自苦?又听铁砚峰那面神雷尚在连发,
山鸣谷应。南绮仰视空中,裘元、司明也在凝望未动。自己昨晚曾在峰阴妖窟中同众仙
应敌,知道鬼老邪法厉害,困兽之斗,还能支持些时。再如有甚外来的妖党相助,败逃
更慢。觉着方端无须如此自苦,便劝他不必畏惧,妖人不会来得如此迅速,就被冲来,
也不碍事,可以放从容些,免得虚损精神。如有警觉,她也会对他说,决来得及。
  方端对于南绮自是信服,又以雷声连响,妖人仍无到来之兆,不由放宽了一些。又
正赶上和南绮问答,心神略分。不料雷声未息,裘、司两人未下,妖人师徒突由且退谷
中绕道飞来。这一来连南绮都出乎意外,大吃一惊,急喊:“大哥快将旗门转动!”说
时方端也已望到了上空鬼影,南绮一急呼叫,上面司明又发动了警号,益发慌了手脚,
忙将奇门转动。说时迟,那时快,妖人师徒来势既极神速,双方对敌又只一照面的工夫,
阵中旗门虚影刚刚出现,裘元、司明、石明珠、司青璜四人已借正面隐藏的旗门掩护退
了进去。紧跟着妖鬼师徒二人便跟踪追来。方端在法台上自然看得清楚,见妖人疾如闪
电追将进来,势绝凶猛,双方相隔甚近,转眼可以飞到,竟把阵中妙用忘却,既恐抢上
台来,又恐被其遁去,也没看妖人来了几个,是否全数入洞,南绮又在旁指说当头那个
长有羊胡子、尖头尖脸的便是鬼老。心里一急,忙把台上奇门变动,阵门便已封住,断
了妖人归路。后面邱槐看见鬼老师徒失踪,临机警觉,至被逃去。否则妖徒尚想唤住鬼
老,阵中旗门虚影环列,隐现无常,极易迷惑心神,看不出何是逃路,也想不到往相反
一面硬冲,只要往其余三面稍为前移,立即入阱了。等看出妖徒逃去,要以全力应付元
凶,哪还有余力兼顾,并且敌人已经逃脱,更难除他,只得听之,悔之无及了。
  方端封了阵门之后,一面正忙着发挥木火威力,吃方环在台上回首看见,知乃兄应
敌心慌,乱了章法。忙喊:“大哥且慢!妖人已陷阵内,无异网中之鱼。听我招呼,再
下手除他便了。”鬼老师徒明明见前面男女四敌人驾了遁光往前飞驶,及至往前一追,
身刚飞出,敌人忽然不见,对面不远却现出一座法台。那台设在一个大石头上,因通体
云烟围绕,看不出地皮,也不知离地多高。台上分五宫位列,放着许多法物,四面各有
一座旗门。当中一个相貌英俊的少年,手持符剑令牌,披发赤足,禹步而立。身旁立着
一个前在阴洞地穴内外曾与两次见过的少女,正指自己笑骂,另有一幢白光连人带台一
齐罩在里面。刚刚入眼,鬼老还未及看清,猛瞧见少年手中令牌长剑略为晃动,觉出身
后一亮。忙一回顾,身后现出一座高大的旗门,两片青红光华左右相交,在门上如电闪
过,旗门立隐。再看正面法台,也同时隐去。四方八面一片沉冥,只离身不远暗影中有
一片白光微微闪动。
  鬼老虽知陷入敌人阵内,但见青城教祖矮叟朱梅和幻波池这班强敌一个未见。法台
上只有两个少年男女,觉着易与,只要抢上法台,破了全阵重要之地,便可无事。弄巧
还会转败为胜,杀死这几个有根器的敌人,摄了生魂逃走。哪知一入阵门,又为奇门禁
制所迷,法力逐渐失效。眼看数尽,还不自知,上来忽欲破阵复仇,毫未想到逃跑。及
至飞行了一会,晃眼立至之地,老见白光在后,停住不动,也不见有别的异状,只是飞
不到。鬼老虽是邪教,毕竟功候甚深,不比寻常,平日又弄惯这类颠倒挪移的奇门变化
来擒制敌人。当时虽然迷惘,时间略久,立即警觉。心里还暗骂:“自己气急发昏,这
类道家常用的奇门禁制竟未看出。如今飞行了一会,虽然仍在这片地上,并未飞远。但
是敌人已乘此时机加上许多圈套变化,无论破阵或是逃走,均要比前更难,真个糊涂已
极。犹幸对方只是几个小狗男女,如像前两次恶斗所遇强敌,岂不大糟?”
  鬼老念头才转,忙命妖徒胡坚暂且停住,等试探出了门户方向,再作计较。话刚出
口,猛又想起:“事情难说,自从由且退谷入阵,敌人首要一个未见,邱槐又忽然失踪,
焉知强敌不是隐藏在内,故意用些门下小狗男女出来诱敌?”心胆一寒,忽生毒计。鬼
老欲用妖徒替死,以为自己脱身之计。秘告胡坚说:“我师徒已然陷入敌人阵内,你师
兄邱槐胆小怕死,已在入阵以前逃走,现为仇人埋伏所杀,形神皆灭。我已将此阵机密
看破,必须我师徒两人分头下手,始能破敌出险。那对面白光乃法台所在,有奇门变化,
这等前飞,就飞多少时候,也飞不到。为今之计,我师徒可向左右两方分头相背急驶。
同时我再施展法力、法宝,往四面发动,敌人旗门、五宫阵位必要现出,往中间围困了
上来。我全宫许多徒弟丧亡净尽,此仇万世难消。今只你一个是我衣钵传人,无论如何
我也要保护,不能再落敌手。旗门一现,可听我传声所指方向,独自遁走,去往前途相
候,这样可免我后顾之忧,剩我一人,进退皆易。即或不能杀死这些小狗男女稍出怨气,
我有玄功变化,他也莫奈我何。”
  胡坚知道鬼老狠毒阴险,又看出当时的情势凶多吉少,心实不愿离开。继一想:
“不听命不行,稍为违忤,一逃出去,酷刑先难禁受。再者,门人只剩自己一个,再不
保全,势必更孤。也许所说是实,并非卖已。”胡坚正要应诺,妖人见他吞吞吐吐,已
经发怒。方欲喝问,猛听左侧有一女子喝道:“无知妖怪,死在目前,还想闹什么玄虚
么?好好束身待毙,虽不免形神皆灭,化为虫沙,万劫不复,却可兔去许多活罪受呢。”
这时鬼老看不见众人,众人仗有奇门妙用,隐身旗门之下,鬼老师徒行动却看得十分真
切。经此阻延,全阵禁制早全发动,齐往中心逼来,鬼老声东击西,利用妖徒代死之计,
早已无效。除却去中间法台的死路外,左、右、后三面俱是天罗地网,铁壁铜墙,连随
意四下飞窜都不行了。发话这女子正是缥缈儿石明珠,因见司明身中妖毒,周身冷战,
偏是少年好胜,手持法牌,等候阵势发动,将妖人层层紧束,万无逃理,再行下手,咬
定牙关,坚不肯退,面色甚是苦痛,不禁同仇敌忾,心中大怒。又见阵势运行已然严密,
万无一失,鬼老师徒眼看要伏刑诛,忽然警觉停住,口皮乱动,似用邪法,传声密议。
想激他多吃点苦,便出声喝骂。
  鬼老果被激怒,但他知道敌人有阵法隐蔽,语声听去是在侧面,实则非是,拿不定
人在哪一面。口中厉声辱骂,却把白骨箭往前、左、右三面发去,也是想引仇人现出一
点形迹,以便再用恶毒妖法一试。哪知无效,青燐万点,纷飞如雨,一齐投入前侧三面
暗景之中,竟然消灭无迹。才知仇人厉害,出乎想像以上,心中加了忧急,方寸便乱。
同时他这里一放白骨箭,奇门妙用立生反应。方端见仇人扬手发出大片碧光,左侧旗门
忽隐,知已触动木、火二遁禁制,只要把灵符掷出,立生出极大威力。忙即如法施为,
先将灵符往前一抛,手中长剑一指,一点火星飞往符上。震天价一声迅雷过处,灵符化
为一片五色彩光,一闪即没。立时烟光滚滚,布满全阵,五方旗门随又同时涌现了出来。
  鬼老正在暗影中咬牙切齿,打不出主意,一听雷声,知道阵势已全发动。暗想:
“先前不曾防备,以致陷入奇门以内,失机于前。身陷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出来,门
户方位全难查知。现在仇人已将罗网密布,方将阵形出现。虽然诡计周密,一定厉害,
但此阵的真实门户方向以及逃路总可看出。刚巧自己又带着一个替死的妖徒在侧,自己
凑巧连原身都可保全。”鬼老想到这里,心神一振。烟光杂乱中,阵形已经毕现。忙仔
细一看,不禁吓了一大跳。
  原来此阵乃银发叟当年心痛爱徒惨死,知道妖人党徒众多,自身势孤,生平不愿借
助于人,竟不惜费了多年苦心,采用正派、旁门两家之长,以先天旁门五遁为主,内中
加上旁门中极厉害之禁法和一些克制妖人的法宝法器,神妙非常,威力绝大,专为对付
妖人师徒面设。银发叟本意是再有三数年,新收方环、司明二徒法力功候有了基础,此
阵威力妙用也愈发增强,师徒三人突出不意,先用此阵把铁砚峰阴阳两洞妖窟一齐圈入
阵中,使仇人一个无法走脱,然后再施展法力迫令出战,并毁去地底妖窟,以便一网打
尽。不料裘元被陷,月娇代向红菱噔告急。银发叟知道妖人又惹下杀身之祸,覆亡在即。
但知鬼老工于身外化身,玄功变化,众仙尽管法力高强,如无此专为制他之策,只能斩
杀他的肉身,元神仍被走脱,随地可以另觅形体,与不死一样,多半要被漏网。虽然阵
法新近练成,功效尚差;自己又不肯亲往附和,不能立时施为,必须预为布置;方、司
两人法力有限,布阵范围也不能大小随心。那且退谷却是妖人必经之地,众仙知道此事,
也必三面防堵,迫使入网。此阵要想全妖宫徒众齐来上套,自是不易,如乘鬼老新遭败
北之余,连同残余的三数妖徒诱使伏诛,却是手到成功。就这样,银发叟还觉方、司两
人资质虽厚。修为精进,到底年幼,初临大敌,不甚放心。为防万一,又在中央法台之
上加了一件专杀妖人的法宝。起初只令方、司二人把方端找去,代掌法台,只要如法施
为,诱得妖人入阵,便万无一失,何况又添了几个有力帮手。
  鬼老在邪教中也是数得出的厉害人物,见多识广,妖法高强。这时看明阵形乃是五
方五座旗门。自己和妖徒正立在当中旗门之下。面前不远的山石上面有一法台,和前见
一样,只是护台白光,已经收去。离台丈许,虚挂着三十几支叉形碧光,叉头上灵焰闪
闪,蛇信也似吞吐不休,作出引满待发之势。除台上少年男女二人外,先前对敌诸人俱
都未见。那旗门也此隐彼现,互相轮替。凭自己的法力见识,竟不知此阵的来历名称和
门户妙用,情知不是好相识,匆迫中,鬼老还不知那三十六柄太阴戮魂飞叉,以及隐在
法台前面的吕灵姑所持五丁神斧,俱是专杀他的克星。只知照此情景,多年炼就的法体
原身十九难保。门下妖徒死亡殆尽,只剩胡坚一人,对于自己又极恭敬,生死相随,反
正不保,何苦害他形神皆灭?正想密告妖徒,令将元神与己会合,以备事急之际,自己
拼舍肉身,带了他一同逃走。猛又一转念:“无论是什么神奇阵法,均由法台中心要地
主持发动。此时仇人忽将法台现出,主持阵法的明是一个初次出场的庸流。身后护法的
少女又是手下败军之将。这等阵势,怎会如此率意?分明又是有心诱敌。自己虽打点好
舍身化形,只将元神冲散出阵去的主意,无如仇人首脑一个未见,连先对仇人的几个少
年男女也毫无踪影,情形大是可疑。莫如还是令胡坚先去试探一下,看明情形如何,再
作计较,比较稳妥。”
  当下鬼老毒念重生,悄对胡坚道:“如今仇人全阵现出,门户已被我看清,必须抢
上中央法台,将小狗手中令牌破去,方能脱险。仇人防御周密,颇多变化,事机神速,
我如前往,他两旁埋伏发动,你必抵御不住,我又无力兼顾。为今之计,只有由你用我
所传隐形飞遁之法,突出不意,连伤台上小狗,带夺去他那手中令牌。我一面抵御仇人
埋伏,一面为你防卫,才可保得无事。台上飞叉虽然厉害,有我法宝,足能抵御,无须
害怕。我料仇人隐伏阵中者尚多,我师徒此时大势已去,报仇之事,只可俟诸异日,即
便侥幸破了全阵,也须防他群起夹攻,不可逗留。事一得手,立即随我往东方生门逃走,
一出此阵,便不怕他了。”
  妖徒胡坚虽知鬼老平日凶狠阴险,照例只说一两句话,令出必行。这时忽然说了这
许多,词意神情均较亲切和善,不似往日残暴严厉之状。如非事急相需,要自己为他卖
命,便是笑里藏刀,另有阴谋。无如妖徒对于阵法更是茫然,除听鬼老调度,别无他计。
明知此举凶险,总想同类只己一人,妖师任多凶狠,故意将他送死尚不至于。胡坚又看
出台上行法少年正是那日在且退谷中所遇骑虎少年雷迅,仅是凡人。身后女子,昨晚曾
见她随在敌人一面,与师父同党斗法,虽有几件法宝,但也难伤自己。照此情形,分明
敌人不够分配,以为法台虽关重要,只是如法施为,无须对敌,所以连这样毫无法力的
常人也找了来。看那女子在旁护法,情虚胆怯,可想而知。师父因不认得那少年,疑此
阵神奇厉害,以为艰难。只要台上飞叉他能抵御,杀此少年,夺取令牌,易如反掌。还
觉可以邀功,闻言立即应诺。暗喊:“师父留意,弟子去也。”
  鬼老知那法台决走不上去,本心是想拿妖徒试验,虽然假装相随同进,实则虚张声
势,身仍未离原地。欲待观察妖徒前进,有何变化,相机觅路遁走。哪知白害了妖徒,
仍救了不自己。心劳计拙,终受炼魂惨报,形神皆灭。
  妖徒原是隐形前进,外人决难看出。哪知身子飞出两三丈远近,猛觉两边旗门齐往
中央合拢,眼前奇亮,身子便被青光罩住,如被重棉紧束,四外有绝大神力压来,丝毫
不能动转,才知上当。心还妄想妖师救援,刚强挣着急喊一声:“师父!”光中遥望对
面主持法台上的少年将手中令牌朝己一扬,青光忽转红色,烈焰熊熊,焚烧起来。妖徒
是生魂炼成的形体,法力又不如鬼老,自然禁受不住。偏生方、司诸人痛恨妖人,不肯
发挥火遁全力使其速死,只管缓缓炼去,眼看元气消铄,形神一点一点炼化,惨号连声,
求死不得。诸人见妖徒已被制住,各以全力对付鬼老,也不去理睬,任其自食恶报。
  这里鬼老瞥见妖徒才一飞出,便被红色光华罩住,阵势未怎变动,白葬送了个心腹
徒弟,逃路门户仍看不出。还不知道自己也在中央旗门之下,无异鱼游釜中,只等火发,
稍为行动,立生出绝大威力。以为只是肉身难保,逃出费力。自恃玄功变化,正在舍却
原体,用身外化身之法,声东击西,故作往东遁走,元神却冒奇险往西方法台冲去。以
为这类阵法多是以实为虚,那可逃之路禁制必严。当中一面只是法台枢要之地,防御周
密,不易攻破。那逃路多半就在法台后面,只要绕过去,便可冲出逃走。何况自己飞遁
神速,元神又是隐秘飞行,敌人只顾那逃走的肉身,决想不到声东击西之法。并以全神
贯注前面,法台上疏于防备,吃自己顺水捞鱼,伤他一两个解恨都是意中之事。鬼老心
刚一横,元神还未遁出,众人见他久停中央旗门之下,以为阵中动静相生之妙被其识破。
方环首先不耐久候,大喝:“妖鬼还不上前伏诛,我们稍费点事,先下手吧。”方端闻
言,便将法台上奇门变化,生出威力,中央旗门立射青光。鬼老闻声,料定仇人发动,
来者不善,心中一惊,忙运玄功施展邪法,刚把元神隐遁出去,他肉身本定是往东方生
门飞遁,还未飞起,便吃青光围拢,和妖徒一般困住。鬼老见状,又惊又慌,立即乘机
往西方法台上面飞去。哪知仙法妙用,稍为行动,立生反应,自以为身形已隐,其实早
在对方洞察之中。
  这时石明珠已到了台上,见鬼老分化元神,隐形逃窜,有心使他难过,暗嘱方端先
不下手,只将旗门转动,引他在阵中乱窜急飞,却不让他飞出去。鬼老飞逃了一会,见
法台仍在前面,回顾身后肉身,已被烈火环烧,快要烧化,相隔仍在两三丈左近。不由
心惊胆寒,无计可施,只得改变方向飞逃。哪知用尽方法,上下四外一齐飞遍,始终仍
在原地。除四方旗门包围,烟光变灭外,别无异状,也不见有人出来。鬼老知是玄门中
的颠倒奇门挪移遁法,越飞越情急,性毒心横,妄想把所有法宝连同邪法一齐施为,以
图一拼。猛听一声雷震,身后肉身立被雷火击成粉碎,化为一片黑烟,在焰光中一闪而
灭。同时五座奇门齐隐,上下左右连同身后俱是青红二色的光华烈焰,齐朝自己涌压上
来。
  鬼老知道阵中乙木、丙火二遁威力已然发动,那最厉害的禁制必在前面,欲逼自己
上前送死,所以单把法台一面空出。照此情形,暗中不有能者,也必有对头克星。如若
往前拼命硬冲,即使能脱罗网,受伤一定不免;如不一拼,木火相生,威力至大,休说
久了元神被其消烁,长此相持,干吃亏苦,也不是事。先前只说身外化身,玄功变化,
只舍肉身不要,至多费点心力,稍为受伤,大体无妨。却不料阵法如此神奇厉害,元神
竟为阵中神光照定,不能隐迹,一任飞遁如何神速,仇人只将奇门随时略为转变,逃出
直是休想。最苦的是身在禁制之中,除却勉强抵御外,要想还手,已是无效。惊弓之鸟,
心一迟疑,打算先不向前,暂时拼着真元损耗一些,且凭本身法力,与木、火二遁相抗。
同时仍将残余的几件法宝准备停当,再假装禁受不住丙火烈焰,被迫向前,不问有什埋
伏,突然暴起,给他一个迅雷不及掩耳。同时以全力施为,向仇人发去。此着虽是犯险,
却可死中求活。只要除去一个仇人,所守门户无人主持,自然现出,稍见缝隙,立可冲
逃出去。
  鬼老正在暗运玄功,一面抵御,苦苦相持,一面暗中施为。猛听身后一声断喝,突
地红光耀目,精芒电射,罩上身来。方觉有异,百忙中回顾,见一少女驾着剑光,手持
一柄神斧,斧间上发出大半轮红光,带着五色芒角,当头挥到。看出是先在阴洞地穴外
面交战的少女,那手中神斧乃是自己的克星。初会时还可无碍,这时身在木、火二法包
围之中,好些邪法俱难施为。又在匆促之际,如何抵御?亡魂皆冒,哪敢抵御,更无暇
计及前途凶险,怪啸一声,慌不迭往前逃去。因变生匆促,一任鬼老飞遁神速,仍吃斧
光扫中右臂。负伤情急,正往前窜,百忙中猛又瞥见对面台前现出一个道童,在一幢白
光之下戟指怒喝。心中愤极,刚刚张口,所炼邪气还未喷出,只听道童口才喊得“妖鬼”
二字,手扬处,台上数十枚碧森森的光华已电射飞来。情知不妙,不顾伤人,忙喷口中
邪气,想要抵挡。
  说时迟,那时快,他这里口中邪气刚刚喷出,身上忽然一紧,似被什么东西吸住。
大惊回顾,心神略分,那数十柄戮魂飞叉已刺上身来,当时全身不能转动。却由身后跑
来一个道童,一个少女。定睛一看,元神已被二三十柄戮魂飞叉钉在一面法牌之上,紧
跟着又是两声迅雷过处,阵法全收。妖徒胡坚也已现形,同样被飞叉钉在另一法牌之上。
那两面法牌一经施为,大约七尺,宽约三尺。飞叉将妖鬼钉住后反倒缩小,长只尺许。
碧光却是分外晶莹,奇辉映目。胡坚身上共只钉了四支,鬼老从头到脚全身皆被叉钉紧,
最是厉害,单头上便钉五柄,几被碧光遮没。
  其实多大神通变化的妖邪元神,只要被法牌神光吸住,钉上三四柄飞叉,必无走脱
之理。似鬼老这样,至多钉上七柄飞叉,便痛苦难禁,不能转动,本用不着这许多。只
因司明沾染了一点邪气,石、司二女接应稍迟便无幸理,方、石诸人同仇敌忾,越加忿
恨。本心还要用木、火二法的威力使鬼老师徒元神多受酷虐,再行下手。嗣见司明在乃
姊护持之下,隐在鬼老身后咬牙忍受,恶寒冷战之状,好似难耐。鬼老法力较高,不比
妖徒不禁木、火二法侵烁,仍能勉强支持行动,看不出过分苦痛之状。方、司二人知道
凭此阵法,只能使其被困就擒,终须带回红菱噔去,才能消钎他的元神,使其灭亡。方
环一声号令,便即发动。因恨极了鬼老,那三十六柄飞叉,先给胡坚头上前心双足各钉
了一柄。心想:“此叉名为太阴戮魂,乃妖魂的克星,多中上一柄,必多有一柄的威力,
就不能将妖鬼形神消灭,至少也令多受好些痛苦。”便把下余三十二柄全朝鬼老发出去,
除固定七处要害外,凡是穴道关节之处,全给钉满。跟着方环如法施为,将手一指,叉
尖上碧焰便愈强烈,即此鬼老已难禁受。方环意仍未足,又发出大片神火,连法牌带二
妖鬼一齐笼罩。鬼老自知恶报临身,万无生路,无奈面上两目口鼻俱被飞叉钉住,阴火
焚烧,无限痛苦,连想毒口咒骂几句都所不能,只在鼻孔里不住惨哼。众人也不理他。
  一切停当以后,因押着二妖鬼,还有许多法器,司明又中了一点妖气须人护送,便
把人分开行动。由方环、司明、司青璜、石明珠四人押着那两面法牌回转红菱噔。司、
石二女等将二妖鬼护送到后,银发叟如允方环、司明二人回家小住,便与同归;如因化
炼鬼魂须人侍坛,不能分身,司青璜也必约了石明珠同回且退谷省亲,就便与众人作一
小聚。
  裘元惦记父母,又以甄济回家时忘了叮嘱,到家必要说起自己涉险经过,恐二老惊
忧,急于回家一行。原想事完到且退谷与雷迅和方、司、雷三家父母见一面,稍为晤谈
就走,无奈爱妻南绮和缥缈儿石明珠至交姊妹,久别重逢,彼此都有不少话说。明珠和
乃姊舜华更是患难莫逆之交,此次离开武当,便为寻访舜华,曾去长春仙府未遇。初会
南绮时,以为她姊妹分别已久,甫绮和裘元同奉师命在外行道,平日又多步行,姊妹二
人不会在一起。恰值裘元被陷,南绮心情恶劣,见面不多时,便和吕灵姑同往峰阴妖窟,
语焉不详。等救完裘元回来,石明珠已被友人约往金鞭崖小聚。后来妖鬼误人伏地,司、
石二人飞来相助,才得重见,又忙于擒杀妖鬼,始终无暇细询舜华近况。直到制伏妖鬼,
快起身押送时,南绮要石明珠从红菱噔回来后,在且退谷或环山堰裘元家中,任择一处
小聚一二日,就便商量乃姊之事。无心中谈起齐灵云、秦紫玲均说舜华面色幽晦,恐有
危难,现在紫云宫中小住,以图避祸。石明珠一听,正与师父半边老尼之言暗相符合,
良友关切,益发在念,当时不及细谈,便对南绮说:“元弟家中世俗耳目大众,就是主
人贤惠,园林清雅,他一个书香世族,我们这些行踪诡异的人前往,也易启居民猜疑。
连贤梁孟和巨人姊弟,都不宜在彼久居,何况于我,如去彼此均有不便。且退谷远隔尘
嚣,所有居民都是雷氏父子的门人亲族,无所避忌,青璜妹子老亲在彼,此次本是奉命
省亲,一举两便。还是请南妹梁孟和吕道友住且退谷稍候,我和青璜妹子押送妖鬼,见
了银发叟老前辈,立即回转好了。”南绮随口应诺。
  裘元因日前负气私行,致为妖人所害,累得爱妻着急,犯险相救,劳师动众,费了
好大心力,才得转危为安。这时她已答应了人家,怎可再生异言?又一想:“父母即便
听甄济说了身经诸险,但知自己已然脱困无事,妖鬼也俱伏诛,甄济况又眼见诸仙法力,
必还多所铺陈,艳羡自己仙缘仙福之厚。二老不过事后想起害怕,纵有忧疑,经甄济在
旁一解说,也就无事。并且甄济早就到家,见着二老已先说出,此时便赶回去,也干事
无补。爱妻因见自己受了这点惊险苦处,见面时不特没有一句埋怨,反恐自己负愧,一
味温柔慰勉,深情款款,也实不忍再离她先行。”想了一想,只得和南绮、灵姑一同带
了方端,往且退谷飞去。
  鬼老师徒因为被奇门禁制,神志渐昏,在阵中飞逃,觉得甚长,实则连被陷和被太
阴戮魂飞叉钉上法牌,共总才只片刻的工夫。
  神目童子邱槐虽是妖人,却有血性。逃出以后,遥望鬼老师徒两妖魂被人钉向法牌
之上,周身都是碧焰烈火聚集环绕,料知鬼老那等玄功变化,竟会被敌人杀死,连元神
都不能脱身,禁法厉害和身受之惨可想而知。邱槐想起鬼老虽然凶残暴虐,终究是自己
师父,不禁悲愤填膺。暗想,“敌人自负玄门正宗,行事也如此阴毒,竟将全宫徒众一
网打尽。自己适才也是危机一发,如非见机得快,稍差一瞬,一样要遭毒手。就说邪正
水火,不能并立,阴洞地宫那么多鬼女生灵,大半都是良家女子,被师父法力禁制胁迫。
虽然长日荒淫,习染成性,本来面目并不如此。内中还有一两个是新摄取来的,师父连
日事忙还未进御。难道内中竟无可恕,全数杀死,一名不留?那叛师背主的淫婢月娇,
师父在前洞事败,曾由秘道走回,竟欲倒转全洞,发动地水火风。不料法台已被人破去,
行法未成,反遇强敌,迎面受伤退回,自己由秘道飞出时,曾听敌人说起,法台主幡全
仗淫婢卖师求荣,不特免去一死,还许得了仇人好处,都在意中。师徒二人费了多年心
力,好好创立下的教宗,一旦微风起于蘋末,晃眼便败于仇人之手。追究罪魁祸首,全
由于月娇一人所致。”
  邱槐越想越恨,师父徒党已尽消亡,便投竹山教,也只依人,难于再起。眼前这些
仇人虽然势强力大,不是他们对手,先寻妖婢这祸首报仇泄恨却是容易。估量敌人只能
将她宽放,这类淫荡之女,决不会带回山中收归门下。此女又只炼就生魂,无甚交往,
不是经仇人相助转劫投生,便是另觅躯壳,在附近隐僻之处寻一洞穴,潜伏修炼。妖徒
邱槐因愤乃师行事太恶,便别的左道旁门也无此穷凶狠毒,性又不喜女色,无事轻易不
入峰阴地宫,事起仓猝,只从敌人口中得知月娇内叛,还不知道为了甄济情缘结合之故。
开头只在近处隐伏,暗中查访月娇踪迹,欲得而甘心,没想到别人身上。过了两天,才
渐想月娇虽是祸首,事由裘元而起。甄济乃是裘元的表兄,曾代求情。月娇平日是甄济
的爱侣,卖师之事多半与闻。破洞时,裘元看在至戚份上,必代求情宽免,此人定还尚
在。可惜平日看不上地宫,这些后进同门难得交谈,不知他以前家况,居住之地,急切
问查不出下落。查听口音神情,似是近山各县的大家子弟,仔细查访,总可寻到。于是
便在青城近山各城乡村市四处寻访,又生出了好些事来,不提。
  这里裘元心虽念家,因南绮已允往且退谷等候石明珠,不便不从,只有同往。初意
石、司两女至多天明以后必来相见,哪知到了次日中午仍未到来。南绮渐渐看出他思亲
心切,便答应裘元,如若伴他在此候久,回环山堰时,也在家中多留些时日。裘元道:
“师父还命引胜男姊弟去拜见呢。”南绮道:“你总以为我不愿在你家久住,实则像这
次一样,二老另设静室,不令亲友来扰,多住些日又何妨?你能依我,我也依你,不会
把胜男姊弟送至金鞭崖,拜师复命之后,再回家去住几天么?”裘元闻言,好生欢喜。
因贪爱妻能同回省亲,在家多留些日,方、司、雷三家老幼又殷勤挽留,也就罢了。哪
知到了次日夜间,石、司两女仍未到来。
  南绮因师父还命事完速带胜男姊弟往见,在家只有一两日居留,石、司二女不是不
知,也觉奇怪,便令袁灵姑往探。灵姑半夜回转,言说司明不合自不小心,中了妖鬼所
喷阴煞之气;当时又太逞强,不即回山救治,以致妖毒之气侵入骨髓。此时银发叟一则
痛恨妖鬼罪孽大多,不足掩辜,欲令他多受苦痛,不即处治;二则急救司明,也实不暇
兼顾。只得把两妖鬼放在法台之上,任其受那报应。但是鬼老党徒众多,还走脱了一个
妖徒神目童子邱槐。这人虽是妖徒,对师颇忠,为恶也有限度。平日交游甚众,党羽甚
多,妖鬼门下只他一人能够漏网,未始不是由于他为恶不多,天性还厚之故。他知妖师
被擒,难保不千方百计四处约请能手,拼死来救。还有竹山教妖人均与鬼老有交,日前
众仙诛杀妖党时,鬼老所约帮手,便有竹山教中妖人在内。虽吃女神婴易静与李英琼二
人杀死,但有一个姓彭的妖人炼就身外化身,人更机警,见势不佳,首先元神离体,舍
了肉身逃走。众仙发觉稍迟,竟未追上。他回山必约请了有法力的同党复仇生事。来时
如见妖窟覆没,鬼老又无下落,或是遇见妖徒,或是察觉鬼老被擒,必来明抢暗救。法
台四外虽设有极严密的禁制,却无人在上防守主持,终是可虑,最要紧的是这头两日。
为此留下石、司二女,令代在法台之上防守,如法施为,日用神火炼那妖魂。现在银发
叟本人正在所居石屋之中,端坐位上,令司明盘膝,坐在对面,先服了灵药,再由银发
叟把本身所炼太乙真气喷入司明腹内。同时运用玄功,由身内吸出所中妖毒之气。必须
一连三日夜,始能完功。袁灵姑去时,银发叟与司明对坐,全神贯注,一丝不懈,正当
最吃紧的关头。
  方环守在门外,只对袁灵姑说了前事,不许入内,人并不曾见着。那法台设在石室
后面不远一个极为隐秘的崖夹缝中,外有藤树掩蔽,寻常便难发现,况又加上禁制,更
看不出一丝痕迹。本不令人进去,灵姑仗着从小生长在彼,旧游之地,识得出入的门路,
才由方环开放门户,引了入内,见到两女,说明来意。石明珠说还有两日夜才能离去,
令其回告南绮不必久候,金鞭崖回来,便道往且退谷相见,也是一样的。
  南绮闻言,才知白白等了一日夜。便和方、司、雷三家老少辞别。雷迅、方端知他
夫妻有事,日后还要再来,也就不再挽留。只袁灵姑与吕灵姑虽然相聚日浅,却甚投缘,
份外依恋。吕灵姑见她灵慧矫捷,加以久食烟火,身上茸毛已然退尽,出落得容光焕发,
骨秀神清,又有同名之雅,对她也极爱怜。彼此殷勤话别,约定后会。吕灵姑本来随了
裘元、南绮,就要起身,因时已午夜,雷春父子力说:“此时起身,环山堰相隔不远,
空中飞行,片时即至,天尚沉黑,裘贤侄府上人均入睡,恐惊老人。不如在快天明前起
身,到时刚亮,免却许多惊扰。”于是又多留了些时。
  直到东方有了曙意,三人方始上路。飞到环山堰,天已大亮,先在空中对准后园无
人之处隐秘落下。先到那间静室之内安顿好灵姑,夫妻两人再往父母房内请安。友仁夫
妻刚起,正在洗漱,见爱子佳媳果然一同平安回来,欢喜非常,裘元恐日后在外行道父
母忧急,未说实话。先探父母口气,难得甄济想得周到,只说自己年来九死一生,所经
奇险,全仗裘弟同一鬼仙月娇约请了许多仙人相救。杀尽妖鬼,才得脱难归来。表弟随
仙人=起,日内即和表弟妹、吕仙姑等回家等语。对于裘元失陷在妖窟之事,一字未提。
甄济投入妖教门下之事,裘元曾向父母暗中提起过。甄济父母家人却不知道,事后闻说,
自是心神皆寒。幸甄父官事已了,全家已移回环山堰旧居。甄济自经大难,痛恨前非,
到裘家共只来了两次,每日在家侍亲修道,步门不出,昔日纨挎气息已然去尽。但有一
件可疑之处:每日除在室中打坐外,往往关门兀坐,背人自言自语,不知为了何故。
  裘元问知前事,益发心安。估量月娇鬼魂依恋,尚未去投人世。和南绮对看了一眼,
也未在意。甄济虽已弃妖归正,想起以前许多恶毒行为,终是不无介介,况又急于引了
胜男姊弟,往金鞭崖参谒教祖,孺慕情殷,在家不能久停,一心想和父母多聚。于是一
面严嘱见到自己的宅内仆婢不许向外泄露,说自己回家;一面伴同父母,唤来兄弟侄儿,
同去后园静室,与灵姑、胜男姊弟欢聚。到了午后,裘元还不舍走。南绮笑说:“师父
虽命你在家小住,但是大前日不合在且退谷白守了两日夜,这样一心挂两头,也没意思。
还是见师复命之后,禀知师父,你先回家,我和吕师姊同去且退谷,与明珠姊姊相见,
至多一二日也必赶回,再和你侍奉父母,索性在家住上十天半月,略尽你的孝思,不是
好么?”友仁夫妻虽然爱子情深,但知儿子媳妇已是将近神仙一流人物,对于师命不能
违背,恐其为了自己延误,也在旁催促。裘元一想:“短聚不如长聚,好在爱妻已允来
家留住些日,师父更无不允之理。”也就不再坚持。仍候到黄昏人静,方始拜别父母家
人,一行五人同往金鞭崖飞出。友仁夫妻先已推病谢客,除内仆婢外,连前屋长年、火
房俱不知小主人回转。裘元贪和父母多聚一时是一时,由回来到走,才只一个白天,始
终没想到甄济身上,也未通知,令其自来相见。
  甄济所居,离裘家还有十里,自然更不知悉。这时尽管渴盼表弟夫妻回家,总想回
来必命人相告,或是自来,万想不到人已回而又去。等到次日,月娇觉着裘元久不归家,
心中生疑,命人探问。友仁夫妻不便明言,只好说是人尚未回。来人回去一说,甄济和
月娇以为裘元夫妻回到金鞭崖,又被朱真人留住,或是另有使命,暂时不便回转。二人
初脱陷阱,同是惊弓之鸟,这次因祸得福。死里逃生。又知恩爱夫妻,不出十年,便可
团聚,并还可同修仙业,后望越奢,越发爱惜性命。月娇又是鬼魂,虽得灵药仙法之助,
魂气坚凝,但是妖法已尽。金鞭崖乃青城山最高之处,时有罡风吹动,本就不敢冒失往
探。加以回时虽闻鬼老师徒不日一网打尽,究未证实。月娇送甄济到家第三日,往附近
找寻投生之地,便发现妖徒神目童子邱槐踪迹,如非灵敏小心,几被撞上,区区灵鬼,
怎禁妖法一击。又察觉妖徒直是专为查访自己投生之地而来,知一投生,或是狭路相遇,
立遭毒手,如何还敢停留,忙即走回。因妖徒尚敢在青城山附近村落现形,鬼老是否伏
诛,便拿不定。夫妻二人想到如被妖鬼捉回,所受毒害与炼魂之惨,心胆皆裂。仗着月
娇之事家人尚不知道,不会泄漏,由甄济严嘱家人对外宣扬:小主人自从那年上京求名,
久无音信;主人年老,日夜愁急。同时仍盼裘元夫妻回来,再作打算。从此二人除晨昏
定省外,每日守在房内,一步也不敢离开,真是提心吊胆,度日如年。要知后事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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