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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王


九、逢四害 老武师丧命 报亲仇 小双侠探山



  三人见那来书不曾具名,郝济回忆方才所闻口音不像男子,身材也极秀气,心疑是
土穴中的少女,但只有句把话听去耳熟,前听少女一口湘音,少年末了所说全是北方口
气,从未听过,如是少女,当有燕子信号,又觉不似,估计必是去年归途所闻二道童之
一,均想不起是什来历,也就罢了,经此一来,越发多了戒心。
  光阴易过,一晃便是三月中旬,一直平安无事。这日早起,忽接到二贼一封请帖,
日期仍是七月计三,龚勤出见来人像个小偻呷,话颇客气,便照金标之意回复,准定期
前一日赶到,来人笑诺走去。因已说定,连郝济也放了心,同时想起师父别时曾有三四
月内必回之言,如非二贼改在七月下旬比斗,照奚能所定一年之约已快到期,诸位师长
至多下月也必赶回,心中略定,便不似平日那么紧张,一面又忙着用功,不能日常守在
金标身旁。金标又喜勤劳,正当农忙之际,每日均要下地。郝济几次想住田里相助,金
标因觉约会快到,两小弟兄用功甚勤,正在加紧头上,不愿耽误他们功课,执意不肯。
二人也因事关重大,惟恐自己功力不够,虽然抽空帮助耕作,还是用功时多。
  郝家的田偏在村的后面,临近大道,中间隔着一条长满野草的荒沟,比别的人家较
远。金标见沟中地土荒废,知道当年不会发水,又种了许多包谷在沟里面。老少三人每
日只有小半日相见,余均离开,相隔有里许多路。郝济先还不甚放心,后觉当地偏僻,
乃父乡老儿打扮,外人不经交谈不易认出,靠近官道一面,土沟以外还有大片野麻草树,
远望不见,如有人来,必须经由村口,决不会由官道那面越沟而过,人在种地,一点也
看不出。金标又不愿二人在旁,说:“这样只比和你们在一起更不易被人发现,仇敌不
是无人,业已约我深入虎穴,乐得等我入网任性惨杀,何必费事,还要丢人?你们用功
要紧,如何看得我老头子这样无用?”日子一久,二人也就不以为意。郝妻每日均往田
里送饭,郝济也常抢了代送。由三月底起,天天都盼师父回转,一直盼到四月中旬仍无
音信,再有不过三个月便到约会,连两小弟兄也都觉着贼党事前不会再来,只等师父一
回,商计停当便可如期起身。
  这日早起,因所练功夫大有进境,心中得意,各在屋后背人苦练了一早晨,觉着腹
饥,各取了些冷馍剩菜吃饱再练,未到前屋里去。快到黄昏,二人忽然想起乃母送饭时
只隔窗问了两句,听说吃了冷馍,因当日打牙祭,杀了两只鸡,还在埋怨不该先吃。照
例这十天一次的牙祭,晚饭必须同桌,父亲回来也早一些,如何天已不早,二老都是声
影全无?因乃母也会武功,平日随往山里耕作,常有两老夫妻做到夕阳西下方始同归之
时,近又多开了两亩荒地,近日时常闹到天黑才回;见残阳还未全落。当日偏又多了悟
境,以为少时自会回来,胡乱吃了一些东西点饥,再去练功,准备二老回来再行大吃。
一晃天已黑透,还是无踪。
  郝济忽然心动,赶出一看,天已黑透,邻家饭都吃过,恰有一人的田与郝家的田只
有一垄之隔,常时同出同归,向其探询,答说:“当日为了家中有事,回来较早,走时,
太阳也刚偏西。因这两日大家都快忙完,余人也都走光。只郝老夫妻尚在拔草,所剩无
多,曾说起当日牙祭,不多一会也就回转。照理早该回来,如何未见?”二人一听,料
知多半发生变故,急得心里怦怦乱跳,忙各抢了兵刃暗器、灯筒火把往田里赶去。
  村中人家各有一片小院空地,每家相隔均有丈许,二人刚走,别的村人转眼传遍,
想起年前所说之事,俱都拿了灯笼火把随后追去。还未到达,便听隐隐呼号之声,甚是
微细。二人越知不妙,赶到一看,郝妻已死,手上还抓裂下一片人耳,金标也是命在旦
夕。二人心胆俱裂,再看旁边还有两具死尸,料是贼党所留,也不暇顾及,忙将金标合
力捧抱起来,搭回家去,一面强忍痛泪,请乃父保重,不要急怒。跟着,村人大群赶到,
得信俱都悲愤如狂。那两具贼尸也无人管,只将郝妻死尸抬走,一同拥到郝家。
  仗着老少三人均是内行,村人也都学过几手,看出伤势沉重,一面低声安慰两小弟
兄,一面备棺,准备先殓郝妻,谁也没有惊扰,只周家两位老年女眷和两小弟兄守在旁
边,静静的先给金标上好伤药,将伤痛止住,再用安神定痛的药与他喂下,低声劝慰了
几句便不再多说,想等精神稍复再问经过。金标自知受伤太重,一臂已断,不是有人赶
来,非但首领不保,就说两小能敌,村人仗义,决不甘休,定要群起相助,不知还要死
伤多人,偏又没有看清来的帮手是谁,稍微动气用力,命便难保,打算先把气平下去,
借着药力先养息一会,再说经过,以为报仇除害之计。后见两小弟兄强忍悲愤,苦痛神
情,心中酸痛,刚说得一句:“你两弟兄不要悲苦。”忽听门外众人怒吼惊呼。
  二人心疑贼党寻来,大怒欲出,忽然听出师父口音,惊喜交集,知道师父身边带有
极灵效的伤药。郝济听出因师父突如其来似有误会,由不得急喊了一声“师父”,当先
纵出,隐闻屋内喊得一声“我放心了”,仿佛乃父口音,外面人语喧哗,百忙中不曾听。
清,不知乃父心静耳灵,业已听出来人果如所料,内伤又重,勉强挨命,甚是苦痛,知
道单鸢一来,后事已可无虑,惊喜交集,朝龚勤喊得一声:“果是恩师,我放心了!”
未句话刚一出口,人已断气而亡,死在床上。
  这时,村人正在郝家门前点起火把,赶搭芦棚,准备办丧,忽见一人从郝家田地那
面飞驰而来,只当凶手杀了两人不够,还要寻上门来,群情愤激之下,一声呐喊,拥上
前去。来者正是单鸢,看出众人悲愤情急,不可理喻,又急于往见主人,再纵身一跃,
由众人头上飞过,落向门前。旁边还有数人,见状急怒,随手抄起东西便打。单鸢刚刚
避开,急呼:“我是郝家朋友,不要误会!”郝济已奔将出来,未及开口,便听里面哭
声大作。单鸢叹道:“我只方才晚到片刻,便出了这大乱子!”郝济业已惊魂皆颤,进
门瞥见乃父已死,一声急叫,扑上前去,悲愤过度,逆血上涌,一口气没透转,就此昏
死过去。单鸢抢步上前,朝他胸前略一按摩,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刚一醒转。便抱
着父尸痛哭起来。
  龚勤从小孤苦,虽蒙师父智明收留,像郝老夫妻那样温情照顾,爱如己子,尚是第
一次得到,早在去年除夕,便拜二老做了父母,又和郝济交厚,亲逾骨肉,见此惨状,
含泪拜完师父,也在一旁悲哭。后见郝济哭得死去活来,两次想要忍痛劝住,均被单鸢
止住道:“郝济忠实诚朴,天性最厚而又刚烈,他父母是好人,遭此惨祸,悲愤已甚,
方才吐了一口急血,如不容他发泄,反而有害。”
  又过了一阵,单鸢方对郝济道:“你哭有何用处?这便是你父亲的仇敌由此路过,
无心发现,倚仗人多,将其杀死。我到时已晚,相隔又远,村中树林又多,所以发现得
迟。我因到晚一步,看出你父母业已无救,恨极之下,急于追杀贼党,加以孤身一人,
不及先来送信,如今共只逃走为首二贼。我们准备业已停当,不到七月廿三便要提前寻
去。你不想法报仇除害,将人哭坏,反使你父母之仇借手外人,岂不冤枉?”郝济才想
起只顾伤心,还不知道仇人是谁,念头一转,忙即收声,向师位拜、请问经过。
  原来郝老夫妻当日本想随众回转,只为平日勤劳成习,见新开田地里还有一些杂草,
打算拔光再走,天气也还尚早,便停了下来。不料火鹞子唐鉴、震山东小煞神快手陆升
云二贼,为了离此二百余里有一坐地分赃的隐名大盗、昔年最负凶名的太清观主恶道石
灵霄,乃尉迟天生一别多年的老同党,因其形踪隐秘,表面假装清修,作恶都在暗处,
徒党虽多,向不许人上门,另由各地徒党代他备有行宫,恶道便借云游为名,暗往淫乐
享受。万一发生变故,估计能将对头消灭,立下毒手,否则便用诡计逃避,不使对方寻
到下落。就是失风落于人手,这班贼徒久经恶道蛊惑,立下毒誓,人死之后,家中妻子
从此便受贼道抚养,宁死不肯泄露一字,恶道照例也不往救。又不许徒党之间互相往来,
用心阴毒,诡计多端,与尉迟天生正是同类人物,所以这多年来无人知他底细。新近方
被那化名尉迟天生的访出下落,急于与之会合,知道恶道好高多疑,近来徒党越多,正
在顾虑防备外人知道,如与二贼合在一起,定合心意,便令二贼出面前往聘请,果然一
拍即合。
  双方商定,在此一月之内,由恶道召集各路徒党,分头前往小函谷老巢会合,到了
七月会期以前,同去蒙山贼巢,准备把郝金标父子师徒,连同所约的人一网打尽,残杀
泄恨。本没想到来此寻仇,先也未由当地经过,只为恶道狡诈无比,动作尤为机警,分
寨又有好几处,一经说定,便自起身走出百余里,本是往寻一个得力徒党,忽又说要分
路,井还要二贼另走新蔡这一面绕回。二贼把这两个首恶奉如天神,自然照办。
  本来也可无事,偏巧去年奚能因见贼党骄狂,话不投机,一怒而去,走前代金标吹
了几句,警告二贼:“为人做事须要光明,不可阴谋暗算,平白丢人。”并说:“你们
不听良言,我已置身事外,不再过问。”二贼对于奚能还是尊重,不敢得罪,当时挽留
不住,知其脾气古怪,只得送走,还说了两句好话,没想到刚和恶道分手,走不多远,
便与奚能相遇。二贼人本狡猾,野心又大,近来觉着尉迟天生威势越盛,谁也不是他的
敌手,将来如成大事,难免受制,想在暗中多结交几个和他相等的死党,这次亲接恶道,
一半便因听出双方昔年曾有过节,意欲乘机结纳,暗用权术,使得双方势力相等,自己
却在当中操纵,尽量利用,免得尾大不掉,反客为主之故,常时想到奚能虽有脾气,人
却刚直阳分,上次与天生口角而去,本就不舍,难得无心路遇,自然不肯放过,再三婉
言劝说,请其同回。不料奚能早想与之绝交,只为相识在前,二贼礼遇优厚,无可借口,
闷在心里,每一想到,便觉自己为了一点虚情虚礼,便做有钱恶贼鹰犬,几乎伤害善良,
心生内愧,上月恰又遇到一位老友,谈起一事,越发激动义愤,如非不好意思翻脸,那
事二贼又因出世得晚,不曾与谋,此时相遇,业已动手,如何还肯同去?非但神情冷淡,
反朝二贼警告,双方闹了一个不欢而散。
  事又凑巧,二贼另带有三个凶贼做一路,双方会面之时,三贼正去黄庄寻一同类,
落在后面,奚能离去,方始赶回。一行共是八人,绕往黄庄的三贼,乃邮山四害中的大
害夜游花老媳娥、女贼巴笑桃,三害毒手蛟时应,四害左铜锤宿和,均是江湖上有名恶
贼一二害八大王陈保已死。三贼因在无意之中听黄庄一个老同党谈到郝金标的武功为人,
想起此是二贼仇人,便留了心,打听得十分详细。唐、陆二贼本在途中等候,自高身份,
没有同去。见面一谈,听说奚能那等不讲交情,二恶陈保又死在老北极门人的朋友之手,
不由激怒,便朝二贼怂恿,就便由三贼出面往寻金标一试,看看奚能所说真假。
  二贼先因前派两个同党,借着送帖订约往探敌人深浅,一个被人割去双耳,身受重
伤,无颜回山相见,只在中途另托一友人代为回信,等到得信派人往接,业已伤发气愤
而死,另一个更是音信全无。心疑奚能所说不假,平日江湖上探得的话未必可信,也许
金标老谋深算,故意不露锋芒,又未遇到强敌,本领并未全使出来,对头多少年来不曾
失风,必有原因,那年讨镖时,明知埋伏重重,孤身深入,始终从容应付,毫无惧色,
临去又连冲几次关口,听同党中能手说,功夫虽不算到家,多半还有未尽施展之处,否
则哪有如此大胆?身是主体,丢人不起,始而力主慎重,后见三贼非去不可,同时勾动
旧恨,觉着此时如把仇人擒回山去,岂不体面?于是商定,路过窥探,果如所闻,人在
田里,相机下手,稍不顺手便即回山,免得耽误正事,真要上前,一齐动手,便同寻来。
  郝家的田相隔官道虽近,除却大队车马,常人都喜抄近,绕走小路,这时恰当行人
稀少之际。群贼掩到当地,日色业已偏西,金标夫妇业已准备回去。群贼见只老夫妇二
人,三面田野里空荡荡的并无人影,下手正是机会。越发胆壮,为防对方喊人,分两路
绕将过去。金标骤出意料,先虽听出一些响动,还当左近村童淘气,或是狗灌田鼠之类
骚动,跟着便中当头三贼诱敌之计,等到警觉,业已陷入重围。金标夫妻虽有一身武功,
到底年已衰老,郝妻本领更差,为助丈夫对敌,猛扑上前,金标后面来贼虽被扑到,未
遭暗算,人却为贼所杀。因是情急拼命,那贼耳朵也被抓裂,受伤不轻,不是同党抢救
得快,将郝妻杀死,几乎同归于尽。
  金标见老伴送命,越发情急,只为贼党上来口发狂言,要金标乖乖的跟他同走,否
则来人甚多,便要杀个鸡犬不留。一时想错了念头,以为贼党未由村口直入,单这一面
便有这多,当作真话,惟恐连累村人遭殃,两小弟兄本领虽已学成,到底寡不敌众,何
况由去年起,耳闻贼党那么厉害,决非老少三人所能一拼,又在怒火头上,神志已昏,
心中顾虑,竟忘了出声呼喊,等到想起来贼如此凶恶,不使自己人知道只有更糟,业已
无及,只喊得两声,人已倒地。
  群贼先本想把金标生擒回去凌辱惨杀,不料金标虽然吃了年老的亏,武功仍有根抵,
又当情急拼命之际,七八个照面过去,群贼反被打伤了两个,金标也被暗器打中,仍能
忍痛相拼,越杀越勇。唐、陆二贼见金标本领虽不似奚能所说那么厉害,与江湖上传闻
相符,心胆越壮,但见敌人仍非易与,只凭一双空手,纵横飞舞,以一敌众,打了一阵,
贼党反被伤了两个,唐贼肩头也受了一点轻伤,再要不成而退,本来面目已被看破,这
人先丢不起,知道生擒不易,立时发令往死里打。先因为首二贼一意生擒,群贼讨好,
许多顾忌,出手均非制命之处,被金标看破,方始勉强应付,否则单是为首二贼,金标
赤手空拳也早吃亏,何况这多恶贼,邮山四害轻功又好,连想且战且退都办不到。等到
群贼不管死活乱杀上来,势如狂风暴雨,内中又无一个弱手,如何能当?刚被时应一铁
鞭打中肩臂,一声怒吼未喊出,夹背心又挨了宿和一铜锤,当时倒地不起,晕死过去。
  二贼正要想将人头斩下,带回山去,忽听一声断喝,眼前寒光连闪,那准备斫头的
四害宿和首先翻身栽倒,同时一股急风带着一条人影,由斜刺里凌空飞来。女淫贼大害
巴笑桃虽是个老妖怪,年已五十将近,还是那么淫荡凶残,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男装,
本领却是不弱,眼力更高,一看来势,便知是位剑侠中人,首朝为首二贼打了一个暗号,
当先窜将出去。另外四贼,一个早被金标一掌震伤脏腑,死在地上;一个受伤不重,也
看出来势不妙,口中呼哨,随同另外两贼分头逃去。
  来人正是单鸢,刚由祁连山探敌回走,来寻金标等老少三人商计,途中听说三人在
家甚是安静,还觉去年走时没有料中,谁知就这相差片刻之间,金标夫妻竞为恶贼所杀!
正顺大路,想往前村绕去,就便查探昨日途中所闻之事,相隔也只十来丈,猛瞥见道旁
隔着一片树林土沟的田野中有白光闪动,行家眼里,一望而知那是刀矛之类映着斜阳闪
光所致,心方一动,又听远远怒吼了一两声,一看正是郝家田地,喊声“不好”,忙即
飞身越沟而过。刚刚赶到群贼动手的一片疏林之中,便见金标倒地,一贼拿起钢刀正待
斫下。急怒交加,迫不及待,扬手一支小箭飞将过去,先将四害宿和杀死,人也跟踪飞
扑过去。
  本想追贼,因见金标手动了一下,还当未死,身边又带有极好伤药,好在这班贼党
落在自己眼里,无异网中之鱼,迟早全数伏诛,念头一转便停了下来。仔细一看,金标
内部重伤,已无生理,同时在腿上发现一支暗器,正是昔年诸位英侠到处搜索、曾经残
杀许多善良的老女淫贼巴笑桃所用暗器蝎子钩,虽然无毒,一被打中,不残废也差不多,
凶恶己极,初来匆匆,邱山四害心中有病,出门照例不大显露本相,女淫贼又是男装,
不与对面动手看不出来,心想:人死不能复生,勉强救转,不过多延数日寿命,反增苦
痛。一时激怒,恐这三个逃窜多年、穷搜不见的邮山余孽又被溜走,看逃贼那等机警,
见面连手都未交便自逃走,分明深知自己底细,就许连贼巢都不回转,又往别处隐藏,
再寻他们踪迹便非容易。想到这里,更不怠慢,忙即跟踪绕路追去。
  哪知女贼机警绝伦,虽未认出单鸢面貌,看那来势,便知苏门诸隐士之一。逃得又
快,轻功又好,一到外面,便料群贼必要跟了同逃,这等逃法必被敌人追上,同归于尽,
猛生毒计,一面急于逃生,一面又爱上唐、陆二贼年轻,最心爱的四害宿和业已送命,
剩下三害时应,既嫌自己年老色衰,还要吃醋,正好借刀杀人,使后逃同党做替死鬼,
否则敌人只一追来,无论逃得多快,也被追上。两路分逃,尚恐敌人杀完一面又杀一面,
难于逃生,如何合在一起?百忙中,先朝二贼悄悄警告,非但不曾逃走,反倒退将回来,
掩向道旁土沟草树丛中。
  后逃三贼起步较迟,又都带一点伤,逃得较慢,逃到路上一看,男女三贼已不知去
向,那是一条笔直的大道,再往前去,两旁都是坡陀草树,事前原曾约好,万一有什不
测,先走的人可往前面林中相会,彼时曾笑唐贼本领不差,到底有身家的人,样样胆小,
果然发生此事,忙同赶去。可笑三贼,就这样都逃不脱,反因共总相差不多时地,先逃
的人便是会飞,也不会没有影迹,回顾敌人不曾追来,虽料不是寻常,到底不曾对手,
对头又只孤身一个。内中时应首先想起来去路上女淫贼常时勾引唐鉴,双方眉来眼去,
任意调笑,女贼淫凶无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近来彼此失和,莫又变心,出什花样?
首先激发妒火,喊住二贼,待要回身窥探。
  没料到单鸢早知贼党逃路,还未看出女淫贼那等狡猾,见人不能救转、跟踪追出,
已快由斜刺里田野中绕向前途,再反身追来,不论群贼如何逃法,均可挨个杀将过去,
三贼便不回身,也难保得性命。双方一来一去,同时起步。
  女淫贼恰在暗中看去,正嘱咐唐、陆二贼往相反一面一同绕路逃走,瞥见时贼停步
想要回转,此时如不再用阴谋害人替死,也许中途被旁边树林错开,相机分逃,保得残
生,女淫贼偏想前面三贼替死。同时唐、陆二贼一听苏门山中隐侠便吓了一身冷汗,当
时警觉,一样心毒,哪还顾什同党和女淫贼的安危?唐鉴再朝女淫贼假意献媚,借着感
谢为由,顺手搂了一下。女淫贼巴笑桃早爱二贼财势年轻,色令智昏,悄说:“他三人
真个可恶!如被反身赶来,只有都死。你两弟兄快些先逃,我迎上去,乘着强敌业已绕
往前面,有草树挡住,我不像他们那么蠢,将其支开,拼冒点险,设法掩逃回来,免得
你们受害。”说时,见二贼满脸感激之容,越发高兴,自恃机警,匆匆说完,便借草树
隐身,迎上前去,一面连打手势,催前面三贼急速回身向前逃走。三贼见她孤身追来,
哪知女贼心毒?全部照办,重又顺大路逃去。
  女淫贼回顾身后二贼,已早在分手时逃走,陆升云不知去向,唐鉴正借来路土崖掩
身飞驰,逃得极快,人影接连两闪便自不见,始终头也未回。侧面小路上先有一身材矮
小的路人正往官道这面走来,在树影中略一隐现,也未再见,当时不曾留意,正想看前
面三人是否遇敌,自己如何逃法,忽然想起二贼也是分路逃走,并无一个等候自己,心
中一动,暗忖:生平淫凶阴毒,由十几岁起,阴谋杀害的少年男子不知多少,如今人老
珠黄,唐、陆二人,山中堆满金银,人又年轻美貌,姬妾甚多,怎会看我得起?我为他
们冒险引敌,他们头都未回,全无留意,莫要一生惯用心机,愚弄他人送命,如今却反
害了自己。他们如无恶意便罢,如想叫我一人替死,他们也休想保活命!牙齿一咬,刚
要回身逃走,忽听身后哼的一声,回看正是方才所见那人,就这稍微寻思转眼之间,来
人竟会到了身后,又是一个女子改装,便知踪迹已被看破,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女淫贼心凶手辣,动作极快,更不怠慢,扬手便是一刀,同时右手蝎子钩也自发出。
哪知她快,敌人比她更快,本领更高,刀斫过去,对方避都未避,竟伸空手一把抓住。
百忙中只觉左手一震,随着敌人握刀一抖之势,膀臂震得又酸又麻,身子一歪,暗器也
全打偏,紧跟着,随同敌人一抖一拧之势,虎口立被震破,那力气之大简直出奇,从所
未见。这一惊真非小可,慌不迭松刀纵起想要逃走,业已无及,一股掌风过处,右膀先
被打折,奇痛攻心,刚“暖呀”一声,人便倒翻在地,不能动转。
  前面三贼逃出不远,便遇单鸢拦住去路,只一照面便打伤了两个,因是恨毒这班恶
贼,上来便下杀手,只留了一个活口。勿匆拷问,刚刚问明经过,得知郊山四害已去其
三,只剩女淫贼巴笑桃尚在后面,便将那贼随手杀死,正要赶将过来,那位男装女侠业
已提了女淫贼赶到,同往前面树林深处。双方本来相识。这位老女侠,正是善法寺寺后
少女的师父。单鸢昨日途中便听一老友谈起,曾见一个女扮男装,看去不过三十来岁、
貌相清秀、头发却已全白的矮子,在当地一带往来,并曾向人打听金标父子平日为人、
新近有无人来寻他等语,便疑是她,果然料中。
  双方合在一起,才知这位老女侠,连那疯人父女,业已移居隐僻之处,因有一事来
此访问,当日准备往善法寺与智明见上一面,令其转告单鸢等诸侠,便自起身。不料这
一离开,恰被群贼乘虚而入,杀了金标夫妇。先还不知此事,临快到前,巧遇唐、陆二
人在小路口上商计分头逃走,虽只匆匆听得几句,已知大概,因听说前面女淫贼是郊山
四害中的首恶,越发激怒,以她本领,杀死二贼本极容易,但恐此时一死,山中瓦解,
万一群贼分头逃遁,难于搜索,故意纵令逃走,掩将过来,将女贼打倒擒住,问明罪状
除去。这次由当地经过,本受智明之托,就便和龚勤见上一面,自己也想看看郝济,不
料多了四具贼尸,尚要掩埋,再经单鸢一说两小兄弟的为人和近来的功力,本来形迹不
愿人知,连在当地往来了两三日,业已几乎被人看破,幸而都是自己这面。为恐泄漏机
密,便托单鸢转告来意,自在林中灭迹,连姓名也请暂时隐起。
  单鸢想起金标夫妻死尸尚在田里,村人还不知道,恐为野狗所伤,匆匆分别,寻到
当地,只剩两具贼尸,遥望村中,灯火上映,知已抬走,忙又赶到郝家,说了大概,一
面帮助办理二老身后之事,一面考问二人功力。这一来,借报父仇为名,越发可以提前,
在郝家住过初七便同起身。两小兄弟照师父所说安葬二老之后,赶往善法寺中相见。这
时已是端阳节边,郝济心情自然悲痛,一听可以提前前往,恨不能当时手刃亲仇,日夜
都在盼望,用功苦练更不必说。
  单鸢自从二人到了庙中,先后出去两次,都极匆促,回来至多住上半日,和智明密
谈一阵便即起身,郝济每次探询,均说:“你不要忙,事情也许还有变化。”这日由外
归来,对二人说:“唐、陆二贼逃回山去以后,知与苏门隐侠狭路相逢,同去男女六贼
全数伏诛。还不知道我们故意放走,只当心机巧妙,全仗女淫贼巴笑桃做了替死鬼才得
逃生,先颇胆寒。尉迟天生听说路遇强敌,因二贼从未见过我们,只听女淫贼一说,问
知二贼逃走甚快,同行六贼无一生还,命人往探,也未发现死活痕迹,事隔一月,各路
探报均无异兆。天生低头寻思了一阵,只说无妨,并无表示。
  “跟着,恶道石凌霄师徒赶来,谈起前事,和天生密谈了一夜,次早对二贼说:
‘苏门隐侠,如今只有两人尚在人间,可是这十年来,也只传说郊山四害为这两人追逼,
隐名改姓,到处逃亡,甚至月前和我见面。因是初交,均未先说他的真实名姓,等我答
应来此相会,方始向我告罪,说他受了仇敌追逼,许多苦处,便对你两弟兄,也是近两
月来方始明言底细,要我原谅。老二早为敌人所杀,下余男女三位,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见了敌人竟不战而逃,如我料得不差,不是单鸢便是岳半斧,这两个强敌虽极厉害,到
底人少,再说我们也怕不了那许多。不过这两人虽已十来年不听提起,邙山四人被迫逃
窜,说得敌人如影随形,几次九死一生,和鬼怪一样,逃到哪里追到哪里,也是传闻,
我和他们见面时忘了细问,不足为凭。此外谁也不曾遇上。我料他们除对邙山四人仇恨
太深,遇上决不放松而外,业已年老收手,不再多管闲事,否则你两人虽然有人替死将
其引走,逃得巧妙,凭对方的本领,怎么也有一人被他追上,怎会一个不曾遇上?同行
六人,我料必死无疑,分明他那意思只为报仇,所以连死尸都不顾,也未惊动村人,便
追了下来,虽然事情多半与我们无关,到底不可不防。依我之见,这两处山寨最好并在
一起,这里稍微留下两人,假装山民作为耳目,将好一点的房舍,连同大寨全都拆去,
并往小函谷中,索性销声匿迹,养精蓄锐,待机而动,要强得多。好在你那仇人已被杀
死,又是一个退隐多年的人,相隔约会不远,未必把人约好。就令约有多人,照你所说,
不过是个江湖武师,剑侠中人未必有什交往。即便约得有人,为主的一死,也必知难而
退。算他留有两个徒弟,济得什事?斩草除根固是应该,如其为此多生枝节,有害无益。
等迁往小函谷中布置停当,随便派上几人前往除根,不比眼前虚张声势,树大招风,强
得多么?,
  “二贼一则有些情虚,又因这两个老贼同一心意,业已商定,不便违抗,当时答应,
立变预计,发出急令,限一月内把蒙山贼巢全部结束,留下几个耳目,余均赶往小函谷
老巢会合。一面准备派出几个能手,在七月底边去往郝家斩草除根,不问留下什么子女
门人,一体全杀。因金标一死,越觉奚能所说不是真活,派去的人又是三个好手,一点
未把你二人看重,也不认得。你家此时虽然无人,终恐连累周家和别的村众。因这两个
首恶的生日恰都在七月中旬,在此期前赶去一举除害,便恐误事,还要分出人力去往郝
家守候,许多不便。本来就要命你二人提前起身,去与几位前辈高人会合,先把敌人近
年特制的一件火器盗到手中,同时我们所约的人也都来到,正好一举成功。不料日前得
信,智明师徒虚实已被仇敌探知大概,此时与斗,顾虑甚多,再说人也未齐,郝济在此
也有不妥,为此匆匆赶回。
  “过了明日端阳,你们便要起身,身边带有我两封书信,先往灵宝附近崤山脚下,
寻一姓胡老人,将信交他一看,自会指点地方。你二人照他所说寻去,再照我所说行事。
第二封信备而不用,如我料得不差,那人自会看重你们,不交书信只有更好,无论出什
题目,多么艰险,也要答应。不可胆怯顾虑。此事非但与此行有关,郝济更有好处。还
有你二人虽已得我传授,并将大鹏十八式擒拿手学会,到底从师日浅,全靠速成,遇见
真厉害的强敌,胜败难料。龚勤所练真力更是勉强,不能与所学手法相合,许多吃亏。
你二人本质都好,如蒙这位老前辈格外看重,给上一粒金刚大力丹,分吃下去,在他那
里养上三日,人便复原,虽不敢说无人能敌,敌人要想伤你便极难了。好在为期尚早,
你们脚程又快,动身又早了十多天,我料必能如意。只是此老性情古怪,稍不投机,休
想理你,千万疏忽不得。”二人闻言,连声应诺。单鸢随即指示机宜,只未说出最后所
寻那人是谁;跟着又和智明商计,各自分头行事不提。
  郝济、龚勤领了师命,初六天色微明便即起身往灵宝县赶去,路上商计,小函谷贼
巢便在函谷关旁深山之中,离开所去崤山脚下的土窑村只有数十里之遥,师父又有二人
从未与贼对面、仇敌不会认出面目的话。此行虽有好些不曾明言,听那口气,还要深入
山中窥探,共只两月光阴,准备越快越好。二人俱都心急,恨不能早日赶到,仗着所行
途向均经单鸢指明,连沿途所经州县村镇歇脚之处全都开列纸上。郝济父亲一死,又将
乃父积蓄取了不少,换成碎散金银,与龚勤分带身上,吃用不愁,行路方便,不消数日
便赶到灵宝城外峪山脚下。先寻土窑村胡老,交上书信。
  胡老是个驼老人,甚是机警,看完书信,见二人暗用三指信号,立时改容笑答:
“原来是我两个侄儿,多年不见,都长成人了。这里人家穷苦,多以烧窑为业。你们城
里住惯的人,就有事做,也耐不了那劳苦。难得远道而来,我当长辈的虽穷,孤身一人,
供你们几个月的伙食还来得及。别的暂且不提,且在我这里住上些日,先看一看有什生
理可做,再打主意吧。不过我们山里人不喜懒汉,日常多少要寻点事做,免得人家笑你,
我当长辈的面上也不好看。今日不谈,等我寻点油就回来,准备天黑多谈些时吧。”
  二人见胡老本在所居洞外与人同采山粮,说话甚是唠叨,也不容人回口,知其故意
做作,各在一旁随口回答。仗着二人日夜练功,又都习于勤劳,手脚粗大,谁也不曾留
意,反说:“胡老好福气,有此两个体面的侄儿。”胡老又向众人引见,方同走往洞内,
借着取油往外面走了一转,刚一进门,便朝二人低声说道:“你师徒真个胆大!小函谷
那伙恶贼的踪迹我先发现,你师父他们才得知道。这里附近住有一个洗手多年的大盗姚
三虎,虽然拥有大片山地,平日并不十分横行,人却厉害,因未再犯旧恶,我也没有睬
他。新近山中一些首恶聚集小函谷,连蒙山那班贼党也都引来,不知怎的,姚三虎竟被
勾结了去,并在前侧两面山顶添上两处守望。表面是姚家派出来守山打猎的土人,实则
是他耳目,本领也都不弱,一面故意假装有贼到他庄中扰闹,每夜都有他们的人放哨,
没有根抵的生人到此,举步皆难,人山更是无望,便是无心路过,他们也要尾随在后,
看出来人实是无心抄近才得无事,前日便有两个游山打猎的人一去不归。你们两人年轻
胆大,千万听我的活,不可随便走动。”
  二人便谈来意。胡老正在摇头,连说:“此事太难,并非是我怕事。我在此隐居多
年,谁都知道,来了两个侄儿,贼党不会疑心,但像你师徒看得那么容易,你们更想三
日之内便要假装打猎入山窥探,简直乱说!你想寻的那人,我虽知道一点影迹,就能引
你二人前去,也恐人家不会见你们吧。”二人早知胡老是位本领高强的老前辈,闻言方
觉与师父来时所说好些不符,如何无一件事不看得那么艰难。如说有心做作,所居窑洞
在一土崖腰上,门外只有一尺多宽一条上下坡道,旁边还有两株大树,浓荫密茂,将窑
口左近一齐遮住,不到近前决看不出,隔洞远望,谁都不曾理会,入门以前,两面都无
人迹,即使有人来探,就这几句话的时间也决不会赶到,岂不多此一举?并且山民生活
清苦,当此日长夜短之时,根本用不着点什灯火,话还未谈,先忙着讨这小半钵灯油回
来作什?心方奇怪,忽听洞外嗤的一声冷笑。
  二人料知胡老方才所说业已应验,果有强敌来此窥探,连胡老故意做作均被识破,
大惊欲起。。胡老业已面上变色,转身把手一摇,当先赶将出去,这才看出此老身法快
极。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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