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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剑侠传》卷四


第一四八回
茫茫热海 巧拯同枝
烈烈狂飙 生擒异兽



  初凤心中大喜,立即持了双剑,带了两件宝物,起身往安乐岛去,行没多远,便即发觉
地震。初凤不常出门,还不知道就是安乐岛火山崩陷,震况又那般强烈。又往前走有数十里
,忽觉海水发热,迥异寻常,渐渐望见前面海中风狂浪涌,火焰冲天。默计途程,那日去时
,沿途并无陆地,那根火柱正是安乐岛的地界。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加速前进。好在身旁
带有宝珠,寒热不侵。渐行渐近,只见黑云如墨,烟霾蔽空,狂飙中那根火柱突突上升,被
大风一卷,化成无数道火龙,分而复合。海中骇浪滔天,惊涛山立。沿途所见浮尸断体,零
碎物品,随着海水逆流卷走,更觉声势浩大,触目惊心。初凤一心惦记同胞骨肉忧危,心胆
皆裂,只顾疾行前进,海水已是热如沸汤。行近安乐岛一看,已成了一座通红火山。树木房
舍俱都成了灰烬,哪里还有一个人物的影子。左近礁石遇火熔化,成了红浆,流在海内,犹
自沸滚不休。若换常人,休说这样烁石流金的极热溶液,便是落在那比沸汤还热的水之内,
也都煮成熟烂了。初凤虽因带有宝物,不畏炎咸,这般狂烈的火势,毕竟见了胆怯。绕着火
岛边沿游行了半周,烟雾弥漫中,望见山地都被火化成了软包,不时整块陷落。估量自己既
难登攀,岛上此时也决无生物存在。冬秀想己遇难身死。两个妹妹俱都会水,如还未死,定
然逃向别处。此时在火焰中寻找她二人下落,岂非白费心力?她二人如已逃出,必往紫云宫
那一面逃去无疑。只是来时又未相遇,看来凶多吉少。越想越伤心,暗恨都是金须奴拦阻自
己,如早两天将她们接回宫去,何致她二人遇此大难?事已至此,留此无益,只得往回路仔
细去寻找她二人的下落。
  初凤哪知她二人同冬秀事前出游,无心脱险,并未在岛上遇难。只是所去之处,偏向一
角,不是正路,一个由正东往西南,一个由正西往东北。二凤姊妹又因冬秀累赘,时上时下
,本质已弱,不敢老在狂飙骇浪中挣扎。初凤目力虽佳,偌大海面,哪能上下观察得纤细不
遗?常言说得好:“事不关心,关心者乱。”初凤一路搜寻,仍是没有寻见二凤姊妹影子,
真是心乱如麻,不由悲痛已极。眼看行离紫云宫不远,猛想起昨日自己曾出宫外,到海底采
取海藻,并未发觉地震。看适才海面浮尸神气,这火山震裂,为时尚不甚久。如今自己在海
中游行,已比从前快有十倍,她二人说不定还未到达这里。这一路上海水上热下凉,她二人
也不会在海面游行。自己只顾注意四外,却未深寻海底。她们如能逃到了紫云宫,定会回去
。最怕是逃时受伤,中途相左,需要自己接应。想到这里,复又翻身往火岛那一面的海底寻
去。
  一会工夫,走出有百十里路,忽见前侧面水中漩涡乱转,颇与紫云宫外漩涡相似。暗忖
:“莫非这里面又有甚么珠宫贝阙?”救妹心急,虽在寻思,并没打算入内去观察。谁知那
漩涡竟是活的,由横侧面倏地改道,径向自己冲来,来势更是非常迅疾。方在诧异,已被漩
涡包围。初凤也没去理它,仍自前进。猛地身子一冲,已出水面,面前站定一个虎面龙身的
怪物,后半身仍在水内,前半身相隔数丈的水,上下左右,全都晶墙也似地分开。定睛一看
,正是那年安乐岛为狮群所困,赶来相救,逐走猛狮的怪兽。灵机一动,想起日前天箓上曾
说此兽名为龙鲛,角能辟水分波,生来茹素,性最通灵,专与水陆猛兽恶鱼为敌,遇上必无
幸理。又能口吐长丝,遇见强敌,或到紧迫之时,便吐出来,将对方困住。那丝和细瀑布相
似,通体晶明,却是又粘又腻,不经它自己吸回,无论多厉害的东西,沾上休想解脱。仅鼻
间有一软包,是它短处。知道它底细的人,只须将它鼻端用东西紧紧按住,立时蹲趴地上,
浑身瘫软,再也动弹不得。相遇时可如法将它制服,用一根丝绦从它天生鼻环中穿过,便可
顺从人意,要东便东,要西便西了。此兽一得,不但可充紫云宫守户之用,还可借它分水之
力,采取海眼中的灵珠异宝。天箓上并说这种天生灵兽,千载难逢,极为少有,异日相遇,
不可错过。
  那龙鲛遇见行人,并不走开,也无恶意,只顾低头拣海底所产的肥大海藻嚼吃。初凤心
里还惦记着两个妹子的安危下落,急于将它收服。忙将腰系一根长绦解下,拔剑在手,走上
前去,仰头用剑指着龙鲛大喝道:“昔日我姊妹三人被困狮群,多蒙你赶来相助,颇感大德
。似你终日在海陆游荡,难成正果。我姊妹所居紫云宫,乃是珠宫贝阙,仙家宅第。如肯随
我回去,乖乖降服,将来造化不小。否则我奉仙箓金敕,少不得亲自动手。我这仙剑厉害非
凡,那时你受了重伤,反而不美。”那龙鲛原是因安乐岛地震山崩,热浪如火,存不住身,
逃到当地,见海藻繁茂,动了馋吻,正在嚼吃。初凤刚一说,便住了嘴,偏头朝下注视,好
似能通人意,留神谛听。等到初凤话一说完,倏地拨转身往侧面逃去。初凤记准仙箓之言,
如何肯放过去,连忙随后追赶,一口气追了有二三十里途程。因它以前曾有解围之德,只打
算好好将它收服,不愿加以伤害,始终没有用剑,总想赶在它头里,给它鼻端一下。
  那龙鲛何等通灵,先前在安乐岛海底已吃过二凤姊妹的大苦头,知道人要算计它的要害
之处,一面昂首飞逃,一面将身后长尾乱摇乱摆,竭力趋避,不使头部与人接近。初凤既决
计不肯伤它,这东西又如此生得长大,在水中穿行又是异常迅速,初凤追了一阵,只在它身
侧身后打旋。有时赶到它头前,刚一照面,它便拨头又往侧面穿去。打算去按它的鼻端,简
直成了梦想。长尾过处,排荡起的水力何止数千百斤。如换常人,休说被它长尾打中,单这
强大水力,也被挤压成为肉饼了。
  似这样上下左右,在这方圆二三十里以内往返追逐,初凤老不能得便下手,好生焦急。
未后一次,正要得手,龙鲛因敌人追逐不舍,也发了怒。猛地将头一偏,身子往侧一穿,长
尾一摆,照准初凤前胸打来。两下里都是势子太疾,初凤一个躲避不及,眼看就要打中。这
一下如打在身上,任是此时初凤得了仙箓传授,也是禁受不起。初凤正想飞身越过龙鲛头前
,给它一个迅不及防,纵上去照鼻端来那一下。没料它这次改了方式,没等人越过头,竟然
旋身掉尾打来。一转侧间,便觉水力如山,从侧面压到,那条长尾也已离身甚近。知道再像
先前一样,沉身海底躲避,万分不及。忽然急中生智,不但不往下沉躲,反顺着水的排力,
一个黄鹄冲霄,往前面上方飞起,升约十余丈高下,恰好长尾从脚下扫到离脚不过半尺,居
然躲过。百忙中再低头一看,龙鲛身形已经掉转,头前尾后,长蛇出洞般,一颗大头昂出水
外,分波劈浪,往前飞走。暗忖:“这样前后追逐,何时可以将它制服?并且还有危险。怎
不骑在它的身上,慢慢挪向前面,岂不比较可以安全下手?”念头一转,身子往下一落,正
骑在龙鲛后半身近尾之处。
  那龙鲛见敌人骑上身来,身子摇摆得益发厉害,前蹿更速。走了一阵,倏地将长尾一甩
,往自己背上打去。初凤知它野性发作,想将自己打死,此举正合心意。便也将身一起,顺
着它长尾之势,一个鲤鱼打挺,蹿出前面水外,落在龙鲛项上。更不怠慢,一手攀着龙鲛头
上长角,身子朝前一探,左手举剑,径向它鼻端按去。眼看龙鲛阔口张处,刚喷起半个晶明
水泡,被这一按,立时将嘴闭紧,浑身抖战,趴伏在地,丝毫也不动弹。初凤知已将它制服
,低头一看,大鼻孔中果有天生的环眼。忙回左手解下云裳上的一根丝绦,右手长剑仍然按
紧它的鼻端不放。身子从它头上滑了下去,滑到鼻前,用双脚钩住它的长角。再将丝绦从鼻
环中穿过,打了一个紧结。然后松手,跳下身来,将龙鲛鼻端所按之剑收回。龙鲛缓缓站起
身来,一双虎目泪汪汪望着初凤,大有可怜之容。
  初凤见它已经驯服,迥不似先前桀骜神态,甚是心喜。试将丝绦轻轻一抖,龙鲛跟了就
走;微一使劲,便即趴下身来。知它鼻间负痛,忙即停手。又见它经行之处,每遇肥大海藻
,便即偏头注视,猜它定是腹饿思食。虽然救妹情殷,毕竟初得神物,心中珍惜,便即对它
说道:“我两个妹子也从安乐岛逃出,如今不知去向。你可急速在此饱餐一顿,我自在左近
先去寻找她们。如找寻不着,我再回到此地,骑你同去寻找。找着之后,同归仙府,随我修
炼,日后也好谋一正果。”
  说罢,就在海藻肥盛之处,寻了一个海底潜礁,将丝绦系好。正待穿入水中,先在附近
搜寻,猛一抬头,看见上面水漩乱转中有一条白影,随着漩涡旋转而下。心中一动,忙即纵
身上去一看,正是二凤和冬秀搂抱在一起,业已气绝身死,仅只二凤胸前还有余温,冬秀已
是骨僵手硬,死去多时。二凤既然无心相遇,三凤想必也在近处遇难。同怀良友,俱遇浩劫
,虽然身藏灵药,可以希冀还生,到底心酸。况且三凤下落还无把握,怎不难过。悲痛中,
匆匆取出身藏灵丹,给二人口中强塞了几粒进去。手足之情,总比外人厚些。因要上去寻找
三凤,恐龙鲛无心中移动,海水将二凤冲走,便将二凤尸身放在系丝绦的礁石之上,冬秀尸
身却安置在礁石左侧崖洞外大石上面。刚放好,二次待要穿上水去,又见上面水中白影旋转
,只是比起二凤下来时长大得多,旋起来时疾时缓,好似在漩涡中挣扎神气。心中奇怪,定
睛一看,竟是一条大虎鲨。知道这种恶鱼非常残忍,定是追踪二凤、冬秀尸体到此,不禁大
怒。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初凤注视寻思之际,那条恶鱼已从水漩中落了下来,虽然失水,
见了人还想吞噬。大嘴刚一张开,初凤随手就是一剑,剑光过处,立时齐颈斩为两截。
  初凤斩鱼之后,便即飞身往水漩中穿了上去,行没多远,便见三凤顺水漂来。因离海底
甚近,上面水的压力大大,不易翻浮上去。适才逃命时节用力过度,忽然昏迷,又灌了一肚
子海水,业已气绝身亡。所幸人已寻到,还可设法挽救。当时惊喜交集,匆匆抱了回转。因
二凤存身之处太窄,便与冬秀尸身放在一处。同时塞了灵丹,先将她姊妹二人救转。回到宫
中,互说经过。
  初凤因她二人当初不听良言,今番已受了许多险难,只温言劝慰了几句,不再埋怨。一
面谈说间,早将玉匣中仙衣云裳取了出来,与她二人更换。又将宫中异果海藻之类,取些与
她二人吃了。二凤一听宫中金庭玉柱果然发现,得了许多奇珍异宝,还有一部仙箓,照此虔
修,便可成仙得道,不由欣喜欲狂。只三凤性情褊狭,虽然心喜,总以为姊妹俱是一样,却
被大姊占在头里,好生后悔,不该在安乐岛贪恋了这三年,以致闹得几乎耽误仙缘,葬身鱼
腹。所幸天书尚在,只要虔心修炼,仍可和大姊一样,否则岂不大糟?她只管如此想,谁知
事偏不如人意,以致日后魔劫重重,几乎又闹得身败名裂。此是后话不提。
  且说冬秀毕竟是个凡体,元气在水中伤残殆尽,仍无回生之望。初凤见她回宫这么多工
夫,面色已逐渐由苍白转成红润,只是仍未醒转。虽不似二凤姊妹般骨肉关心,终以昔日共
过患难,是出生以来所交的第一个朋友,既有几许之望,不愿使其独个儿化为异物。欲待寻
金须奴商量解救之策,却自从宫外一见,将龙鲛交他前去安置,一直没有进来。龙鲛置放何
地,也未来复命。心中诧异,便让二凤姊妹各自观赏宫中所有奇珍异宝,自己起身前去寻找
。
  刚刚转过外面宫庭,便见晶墙外面金须奴独自一人满面含愁,背着双手,徘徊往来于避
水牌坊之下,时而仰天长叹,时而举手搔弄头上金丝般的长发,好似心中有万分为难,又打
不出主意神气。初凤因他自从来到紫云宫,每日恭谨服役,总是满面欢容,只有适才初动身
去救二凤姊妹时,脸上有些不快,似这般愁苦之色,从未见过,不禁怀疑。知道这宫中晶壁
外观通明,内视无睹,索性停步不前,暗中观察他的举止动作。待了一会,见他盘旋沉思了
一阵,并无甚么异状。忽然跪在地下,朝天默祝了一番,然后起身垂头丧气,缓步往宫前走
来。恐被他看出不便,便开了宫门,迎将出去,问道:“你怎地这么久时候不进宫来?龙鲛
安放何处?我还等你来商量救转一个朋友。”金须奴躬身答道:“那龙鲛乃是灵兽,稍加驯
练,便可役使。已暂时先将它系在宫后琼树之下,那里有不少花果,如今正贪着嚼吃。小奴
也知同来的另一位姑娘仙根本来不厚,周身骨脉脏腑俱被海浪压伤,非小奴不能救转。既是
主人好友,不能坐视。怎奈适才拆看先恩师所赐锦囊,知不救此女,纵难飞升紫阙,还可在
这贝阙珠宫之内成为地仙;如救此女,虽有天仙之望,但是极其渺茫,十有九难望成就。而
且此女正是小奴魔劫之根,稍一不慎,即此地仙亦属无望。但是她又与三位主人非常有益。
为此迟疑不决,在宫外盘算好些时,主人想已看见了。”
  初凤闻言惊道:“我看你动静,并无别意,只缘你向来忠谨,平时总是满脸高兴,自我
今日去接二位公主起,你便一时愁过一时,心中不解。我和你虽分主仆,情逾师友。她们三
人,两个是我妹子,一个受我两次救命之恩。你日后纵有错处,我已无不宽容,她们还敢怎
地使你难堪?至于有甚灾劫的话,我等同学这部天书,本领俱是一样,你的道力经验还比我
们胜强得多。休说外来之灾,据你说,只须道成以后,行法将宫门封锁,天仙俱难飞渡。就
使自己人有甚争执,也未必是你敌手,何况还有我从旁化解,你只管愁它则甚?”金须奴道
:“如今主人道法尚未炼成,哪里得知。仙缘俱有分定,这一部天箓虽然一样,并无二册,
但是修过中篇,主人能自通解时,便无须由小奴讲解。那时上面的符箓偈语,便视人的仙缘
深浅,时隐时现。主人学会以后,也须遵照上面仙示,不能因小奴以前有讲解传习之功,私
相授受。便是二、三两位公主的道行本领,也比主人要差得好几倍,怎能由人心意?小奴明
知只一推说返魂无方,日后便少许多魔障。一则对主不忠,有背前誓,将来一样难逃应验;
二则小奴以荒海异类,妄觊仙业,命中注定该有这些灾难,逃避不脱。就按先恩师遗偈之意
,也无非使小奴预先知道前因后果,敬谨修持,以人定胜天罢了。”
  初凤闻言,总觉他是过虑,虽然着实宽勉了几句,并未放在心上。当下又问解救冬秀之
策。金须奴道:“这姑娘服了许多灵丹,元气已经可以重生。将来体质只会比前还好的。不
过她受水力压伤大重,五官百骸无法运转。此时她已经有了知觉,但言语不得,所受苦痛,
比适才死去还要厉害。小奴既已情愿救她,不消三日便可复原。请主人先将金庭玉柱灵丹再
取一十三粒,用宫后仙池玉泉融化,给她全身敷上,暂时先止了痛。小奴自去采取千年续断
和红心补碎花来,与她调治便了。”
  初凤因两种灵药俱未听见金须奴说过,以为他要出宫采取,便问道:“你常说你的对头
铁伞道人尚要寻你,此去有无妨碍?可要将宫中法宝带两件去,作防身御敌之用?”金须奴
笑道:“小奴此时出宫,天胆也是不敢。主人哪里知道,这两种灵药全都在我们这紫云宫后
苑之内,其余灵药尚多。小奴起初也是不知底细,自主人今日走后,独自详看天书,才行悟
得。这千年续断,与人间所产不同,除紫云宫外,只有陷空岛有出产。虽比这里年代还久,
用处更大,但仅由列仙传说,自来无人发现。这红心补碎花,却是这里独一出产,别处无有
。这两种灵药,一有接筋续骨之功,一有补残生肌之妙,再加用了若干地阙灵丹,岂有不能
回生之理?”初凤喜道:“我以前仅觉后苑那种奇异花卉终年常开,可供观赏,不想竟有这
般妙用。如此说来,其余那些花草也都是有用的了?”金须奴道:“虽不全是,也大半俱是
尘世所无咧。”初凤又问道:“你说那红心补碎花,我一听名儿,便晓得那生着厚大碧叶,
花形如心,大似盈钵,一茎并开的小红花。续断名儿古怪,可是那墨叶长梗的矮树?”金须
奴道:“那却非续断,乃是玉池旁和藤蔓相似的小树,出产甚少,只有一株。这两种灵药取
法用法俱都不同,少时取来,一见便知。此时救人,以速为妙。”说罢,二人分手。
  初凤便照金须奴所说,先取玉泉化了灵丹,与冬秀敷匀全身。一摸胸前,果然温暖。拨
开眼皮一看,眼珠灵活,哪似已死之人。只是通体柔若无骨,软瘫在床,知道全身大半为水
力压碎,不知身受多少苦痛,好生代她难过。敷完灵丹,金须奴早采了药来,在外相候。初
凤将他唤了进来,问明用法。先将周身骨节合缝之处,用续断捣碎成浆涂了。再取红心补碎
花照样捣碎,取出丹汁,由二凤、三凤帮同给她全身擦遍。然后取了一袭仙衣与她穿了。
  未满三日,冬秀逐渐复原,她的五官百骸早已有了知觉。在她将醒未醒之际,已经得知
就里。这一来,不但起死回生,而且得居仙府,有了升仙成道之望,自然是喜出望外,对于
初凤姊妹感激到肝脑涂地。由此,每日与二凤、三凤随着初凤,照仙箓传授修炼。闲来时便
去宫中各处游玩。贝阙珠宫,仙景无边,倒也享受仙家清福。
  只是一件美中不足,仙箓所有道法,俱是循序渐进。四女的天资禀赋有了厚薄,所学的
程度也因之有了高下。初凤生具仙质,六根无滓,灵府通明,一学便悟,又是首先入门,自
然领袖群伦。二凤因受红尘嗜欲污染,多服烟火,但本质尚可,仅只所学日期较晚,不如乃
姊,学时还不十分显出费力。三凤自为猛狮伤了一臂,流血过多,体气已有损耗,再加这几
年的尘欲锢蔽,她的私心又重,休说初凤,比起二凤已是不及。冬秀更是本来凡体,从患难
百死之际,侥幸得遇仙缘。她为人虽是聪明好胜,饶有机智,因为心思太杂,于修道人反不
相宜。先时同学,不甚觉得,日子一多,所学益发艰深,渐有相形见绌之势。她不想自己因
资禀有限,反以为是初凤同金须奴对她和二凤姊妹有了厚薄,不肯尽心相传。初凤于己有几
次救命之恩,还不敢心存恨意。对金须奴却是嫌隙日深,只是胸有城府,不曾外露罢了。
  又过了数月,初凤对于那部《地阙金章》已能自己参悟,无须金须奴从旁解说。并且书
上的字也是时隐时显,除初凤外,连金须奴有时也不能看出字来,由此初凤日益精进。他主
仆五人,原本定有功课,每当参修之时,俱在子夜。照例由初凤领了四人跪祝一番,然后捧
了仙箓,在宫庭当中围坐。初凤分别传了二凤姊妹与冬秀的练法,然后由金须奴持剑侍侧,
自己对书虔心修悟。等自己习完,再将可传的传给金须奴修炼。这日习到天箓的末一章,刚
刚通悟,还未练习精熟,上面的字忽然隐去。末章后页忽现数行偈语,将初凤姊妹三人和冬
秀的休咎成就略微指示。并有“初凤照所得勤修,不久便可成为地仙。以后欲参上乘正果,
全仗自己修持,积修外功,万不可少。余人仙缘较浅,全视各人自己能否虔心参悟,力求正
果为定,不可妄多传授,因而自误”等语。
  初凤看完,刚刚起身跪谢,那书忽从手上飞起,化成一片青霞笼罩全庭,顷刻消散。初
凤知道自己道将学成,仙箓先期化去,便将书上偈语当众说了。二凤虽然失望,知道仙缘注
定,还不怎样忿怨。冬秀和三凤俱知金须奴火炼玉匣,抢出天箓之事。这次天箓飞去,见他
满面笑容,躬身侍立在侧,并未动手,若无其事一般。猜他已将天箓学全,必有防它化去之
策,却故意不让大家学全,由它化去。情知所学还不及初凤的一半,原想只要书在,日久自
和初凤一般,能够自己参悟。这一化去,虽说初凤厚爱同怀,情重友深,也未必敢违了天箓
偈语,私相授受。越想越恨,越想越难受,竟然放声大哭起来。经初凤劝勉了一阵,才行闷
闷而罢。冬秀更因哭时金须奴未来解劝,好似面有得色,越发把他恨在心里。
  光阴易过,转眼十年。二凤虽然比初凤相差悬远,因为始终安分虔修,倒也不在话下。
惟独三凤和冬秀俱是好强争胜之人,除平时苦心练习,磨着初凤传授外,总恨不能有点甚么
意外机缘遇合,以便出人头地。初凤受她二人缠绕不过,也曾破例传授。二人意总未足,几
次请求初凤准她二人出海云游,寻访名师,以求正果。初凤记着老蚌之言,归期将届,再三
劝阻,好歹等恩母回来,再行出外。冬秀表面上还不违抗,三凤哪里肯听,姊妹二人闹了好
几次,终究三凤带了冬秀不辞而别。
  她二人走没多日,老蚌居然重回地阙,初凤、二凤自是心喜。接进宫中,一问经过,才
知老蚌蜕解后,便投生到浙江归安县一个姓仇的富户家中为女。因乃母生时,梦见明珠入怀
,取名慧珠。生后一直灵根未昧。七岁上父母双亡,正遭恶族欺凌,遇见天台山白云庵主明
悦大师看出她的前因,度往庵中,修炼道法一十二年。大师因她不是佛门弟子,命中只该享
受地阙清福,始终没有给她剃度,传了许多小乘法术。圆寂之时,指明地点,命她仍旧回转
紫云故里。她领了遗命同几封密偈,寻到紫云宫海面,用小乘佛法叱开海水,直达宫中与初
凤等相见。
  此时慧珠已是悟彻前因,一见只有三凤不在,便问何往。初凤便将姊妹三人安乐岛报完
父仇,以及二凤、三凤贪恋红尘,在岛上一住三年,自己劝说不听,回宫苦守,玉柱开放得
了许多奇珍;后来收金须奴和龙鲛,救回二凤姊妹和冬秀;三凤性傲,不听约束,日前与冬
秀私自出走,说去寻师学道,曾命金须奴出宫追赶,也未寻回等事,一一说了。
  慧珠道:“三凤真想不开。我常听师父说,我们这座地阙仙宫深居地心,为九地灵府之
一。只须等你将那部《地阙金章》中修道之法炼成以后,我同你姊妹三人带了宫中异宝,再
出去将外功积修圆满,那时重归仙府,纵不望飞升紫阙,一样可求长生不老,永享地阙清福
,比起天仙,相去能有几何?她这一出去,万一误入歧途,岂非自误仙业?你说那冬秀一个
寻常凡女,遭遇仙缘,也这等不知自爱,跟着胡行,尤其大是不该。我本想回宫以后从你炼
法,道未炼成,不再出世。她这一走,我便放心不下,只好趁她二人迷途未远以前赶去,将
她们追了回来,以免一落左道旁门,便无救药。我经此番尘劫,仅学了点小乘法术。在我未
把天箓道法炼成,元神重孕婴儿之前,本不愿出海问世。只因你的道力虽已有了根柢,无奈
自幼隐居海底,尘世阅历太浅,对于目前正邪各派中人物无甚闻知,恐遇上时难以辨别。二
则三凤心性既变得如此倔强,先不听话而去,岂肯出海之后再随你回来?有我同去,毕竟要
听话些。我虽无甚高深本领,但是自幼随了师父云游天下,哪一派的人物差不多都有一半面
之缘。就是不认得的,也能一望而知。再者师父临飞升以前,曾传我内照前知之法,为日尚
浅,纵难及远,对于目前事物,一经湛定神明,归心反视,便能略知未来。适才听你说话之
际,我因思念三凤,潜心默参吉凶,得知她二人已离海岸,漫游中土,行踪当在嵩岳泰岱之
间,颇有因祸得福之象,故此非去不可。不过尚有一事为难:地阙仙府根本重地,况有许多
不能全数携带的宝物在此,虽说深居海底,暗藏地府,外人不易知晓,终须留一自己人在此
,以防万一。二凤留守,自是当然,但她法力浅薄,最好留下金须奴与她同守,再加神兽龙
鲛守护宫门,定可无虑。无奈金须奴他对我说,魔障将临,去留于他均有妨害。此人功高苦
重,恐误了他的功果,令人委决不下。”
  正说之间,金须奴忽从门外走进,面带愁容,朝着慧珠跪下道:“小奴近些日来,忽然
道心不静,神明失了主宰。算计先恩师遗偈暗示,想是大难快要临头。就是主人此次不出外
,小奴也请假暂离此地,以求免祸。地阙仙府非无外魔觊觎,但是尚非其时,照小奴默参运
数,约在诸位主人将来二次出游归来之后,方有一番纷扰。过此,仙府即由主人用法术封锁
。从此碧海沉沉,仙涛永静,不到百年后末次劫运降临,不会再与生人往还。此时休说还有
二公主与龙鲛留守,纵使全数离开,也绝无一些事变发生。倒是小奴魔劫重重,依次将临。
明知逃到哪里都难避免,不过与主人同行,一旦遇上外魔,不能与之力抗,尚有主人德庇,
还可脱险。只有这内欲一起,却难强制,一个把持不住,不但败道丧生,还负了主人再造深
恩。思来想去,只有同行稍好一些。望求主人俯允,感恩不尽。”
  此时慧珠道行尚浅。便是初凤虽然今非昔比,对于金须奴的出身来历和天生的异禀,也
是一样茫然。因知金须奴素来忠诚,又善前知,与慧珠、二凤商量了一番,便放放心心由二
凤在宫中留守。又将龙鲛唤来,嘱咐了几句,命它就在避水牌坊下面看守门户,不许擅自离
开一步。那龙鲛本是神兽,自经初凤姊妹这些年驯练,已是通灵无比,闻言点首长鸣,转身
自去。慧珠、初凤便带了金须奴,出宫直升海面,同驾遁光,先往嵩岳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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