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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山剑侠传》卷七
第二二三回 直上八千寻 荀兰因罡风消毒火 飞行九万里 齐霞儿阴岭拜枯仙
上文说到神驼乙休被困铜椰岛地底,峨眉派教祖妙一真人,率领本门长幼两辈群仙,
连同嵩山二老、采薇僧朱由穆、姜雪君、李宁、阿童、玉清大师、杨瑾等与峨眉交厚的
众仙宾,同往铜椰岛,为神驼乙休、天痴上人双方解围,以免乙休攻穿地肺,引动洪荒
千万年前埋藏地底的太火毒焰,煮海烧天,发生亘古难逢的无边浩劫。众仙到了以后,
妙一真人因天痴上人修炼多年,人尚正直,性又好胜,不愿伤他面子,尽管施展玄门无
上妙法,使长幼群仙将空中九宫三才方位暗中制住,占了必胜地方,表面仍是礼让谦和,
晓以利害。天痴上人心意,先尚有些惊疑不决,后经妙一真人连番婉言劝诫,又将空中
仙阵和同来众仙现出,天痴上人方觉理势两屈,见机应诺。因料神驼乙休和他师徒仇恨
已深,法力又高,被陷地底只因被激好胜之故,否则也制他不住。如果出险,未经妙一
真人化解以前,只要见面,必定眼红,猛下毒手报复,决不甘休,自己虽尚不惧,众门
人怎禁得住?本欲先行隐避,因妙一真人喜他知机,为敬主人,特意留他运用乙木戊土
精气,倒转阵势,直到磁峰移走,神驼乙休裂地上升,方始率领门徒遁避入洞。
果然乙休怒火中烧,出来便要寻他晦气,同时又以全力发动太乙神雷助长毒火,欲
将全岛毁灭,以消胸中恶气,势极猛烈。幸亏众仙早有准备:一面化地为钢,只留火穴,
宣泄地底所喷大火毒焰;一面九宫位上十余位仙人各运玄功,发出数百丈金光,合成一
个撑天光筒,按火口大小紧紧压制;一面当中三元方位上玄真子、妙一真人各以无边法
力,引火升空,直上二天交界的乾天罡气层中,以罡风消灭火焰,使那无量毒焰化为劫
灰以后,徐徐下沉海底。又怕乙休恃强尚气,攻穿地肺,一时疏忽,中了太火阴毒之气,
一见天风,伤毒发作,便要加重;尽管神通广大,炼就不死之身,暂时能运用玄功真气,
强自忍受,终不免于苦痛;时候再久,更要伤耗真元,复原不易,非同小可。于是又命
采薇僧朱由穆深入火穴接应,就便防他任性胡来。二人本来交厚,深知乙休性情,怒火
头上不容分说,才一照面,便用佛光将他一齐圈住。等到飞出光围以外,乙休也把太火
厉害和众仙来意看出,待要飞出询问。朱由穆恐他伤毒苦痛,正在拦阻。先是妙一真人
飞到,跟着后边又是一道金霞刺空飞来。朱由穆刚刚改口说:“此人已来,道兄出去无
妨了。”那金霞已然飞到,现出一美一丑两个少女,一前一后,向三仙同时拜倒,分别
行礼。
神驼乙休见来人正是齐霞儿和他新收弟子米明娘。未及开口,妙一真人笑问霞儿:
“怎此时才到?总算还未误事,也亏你师徒呢。”霞儿起立恭答:“女儿此行颇有险阻,
幸是带有徒孙明娘同往,否则二宝只有一处肯借,灵药更不会有,便不免误事了。”妙
一真人道:“你师徒数日之内往返大荒九万里,也颇劳苦,此时无暇详谈。好在大功告
成,先在一旁歇息。等我走开,便随他们巡防,少时唤你过来再说吧。”霞儿应声,随
将手中所持一个手掌大的蚌壳,一个蕉叶卷成的三寸许小筒奉上。带了明娘,躬身退下,
向峨眉众弟子丛中飞去。神驼乙休一听霞儿往返大荒,必是为了自己所受伤毒而去。笑
问道:“道兄真个肝胆,为我一人,劳师动众之外,又遣令爱冲越险阻,远涉穷荒,连
那两个老怪物也找到么?”
妙一真人笑答:“此次关系亘古未有的惨劫,要伤无量生灵,应在道兄发难。所以
道兄那么高深的道力,也未预识先机,事前阻止。不过姑息迁延,仍要养痈贻患。照家
师仙札密谕,只能任其发作,以应劫数。最重要的是计虑周详,临机善于应付,务使这
滔天浩劫从容化去。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端的厉害非常。否则以道兄之力,岂是人所
能困?即或稍有疏忽,我辈中人有一两位临时赶到也来得及,何致费这大事呢?此事也
莫再有芥蒂,你和天痴道友都是应劫祸首,当局者迷,一任道力高深,到时由不得,仍
妄动无明,昧却利害,局外人事前任怎劝说,也是无用,预知反倒有害。前在峨眉,不
肯明言,便是为此。如今大劫已应,只剩收拾残局。彼此都是修道多年,理应释躁平矜,
止息嗔怒才是。何况道友前在白犀潭已占足上风,此番寻到门上,也因一上来便不留情
面,才致双方挺而走险,各趋极端。被陷地底,并非不知那是陷阱,只因好胜,受激所
致。脱困由于自身法力,虽说中了太火阴毒之气,无此大荒二宝解治,也不过稍受些日
痛苦,终无大害。如换一人,为火所伤,休说还要攻穿地肺,裂土飞出,当时便须葬送
地底。经此一来,反倒见出道兄法力,玄功奥妙,委实高人一等,尚有何不快意处?天
痴道友起初也颇负气,自经小弟告以利害,知道此乃天劫使然,定数如此,立即警悟,
心和气平,认为幸免于难,不复再计意气之争。只要道兄心愿释嫌,便可修好,为友如
初。因恐道兄初出,不识底细,仍不相谅,天痴道友业率门人暂避。道兄海岳之量,想
必以我为然吧?”
乙休哈哈大笑道:“齐道兄,你我多年患难之交,自来没有说不通的事,怎对我也
下起说词来?起初我虽愤恨痴老儿妄自尊傲,却知他还不失为正人君子,居心只想稍微
挫折。自从白犀潭一会,由不得心中那么厌恨。假如非诸位道友以回天之力消弭惨祸,
我二人不特多年苦修付于流水,而且造此无边大孽,岂非万劫不复?何况按理还是我有
不对,比他还要骄狂。此时噩梦初觉,此身无异平空捡得,有何嫌怨不可化解?道兄防
我仍然恃强任性,故意给我高帽子戴,那又何必呢?”齐、朱二仙闻言,也不禁笑了起
来。妙一真人道:“道兄从善若流,令人钦佩。此时内子正随大师兄引火升空,我三人
正好无事。道兄体内阴火已被巽灵珠照灭,只等吸星替将毒吸去,立即复原如初。适见
天痴道友师徒也受有伤,且去他洞府中一同施治吧。”
乙休早在霞儿师徒离去时,脱出佛光之外。妙一真人当第一番话未说完时,一边说
话,一边早将手中蚌壳张开,由里面发出碧莹莹亮晶晶七点酒杯大小冷光,射向乙休身
上。随着妙一真人手动之处,环身滚转,上下翻飞,毫无停歇。三仙说完前事,乙休便
令收去。妙一真人答说:“火毒尚未吸出,暂时不收,到底清凉得多。道友自己运用,
还要好些。”乙休已知中毒颇深,珠光照后,身虽不再火烧,体生清凉,真气仍不敢运
行全身。便把蚌壳接将过来,手指七点寒光,如法运转。三仙随同往天痴上人洞府飞去。
天痴的洞府,地势甚广,石室千百余间,已被乙休先前用法宝毁却十之八九,只剩
尽后二层两进石室。天痴上人已然省悟劫运,不但恨消,反倒侥幸。只恐乙休见面便予
以难堪,又以门人受伤颇多,适才忙于退敌复仇,未及施治,俱在后洞苦挨。知道这场
灾劫消灭须时,神驼乙休与众仙相见,必有许多话说。自己也曾负有微伤,正好抽空连
门人一同施治。便率未受伤的众弟子,一同避入后洞。正在一面医伤,一面向众徒晓谕,
不料一会三仙便已寻上门来,忙率众弟子出来迎接。乙休不等他开口,便先说道:“痴
老儿,我们枉自修炼多年,仍受造物主者播弄,身堕劫中,毫不自知。如非诸位道友神
力回天,至诚感格,我两人正不知伊于胡底。现在想起前事,实有不合之处。我驼子生
平没有向人认过错,现在向你负荆如何?”天痴上人也笑道:“我二人一时嗔念,肇此
大劫,幸蒙齐道友与诸位道友的回天之力,得免于难。如今噩梦已醒,本是故交,还有
何说?前事再也休提。倒是你在地底所受火毒至重,只大荒二老怪各有一件异宝可治。
你绕身冷光,颇似昔年传说的巽灵珠。卢家老妪,有名乖谬,不近人情,她那吸星神管
也曾借到吗?”随说随同往里走进,分别揖坐。妙一真人接口答道:“二宝均经小女霞
儿借到。适见蕉叶之中,还有十五粒灵丹。借时情形,尚未及向小女询问。此丹卢道友
甚是珍贵,居然得了许多,真出人意料之外呢。”
天痴上人闻言大喜,方要答话,朱由穆瞥见北榻上卧倒八九十个着青白半臂的门人,
有的似为太乙神雷所伤,有的手足断落,残肢剩体放置各人身旁,面色个个青紫,苦痛
已极。知道天痴上人正在施治,忙道:“乙道兄真狠,这班后辈能有多大气候,何苦也
下此辣手?”乙休道:“我固不合气盛,彼时也是有激而发,情不由己。好在残骨未失,
以我四人之力,又有这十几粒卢家灵丹,还不难使之复原。就请齐道兄为首,先给他们
施治吧。”妙一真人道:“有此灵丹,便不费事。他们的轻伤,好些已被天痴道友治愈。
这类重伤共是九人,就请天痴道友取九粒灵丹,照此用法医治好了。”天痴上人知道重
伤诸徒急切间只能用本门灵丹定痛,复原却难。而卢妪九转百炼灵丹能脱胎换骨,起死
回生,长还肢体,灵效非常,能分润两三粒,已有复原之望,竟每人给一粒。自是欣喜,
极口称谢,接将过去。那蕉叶除包这十五粒灵丹,并书明用法外,内中还有一根道冠上
用的簪子。众人久闻此宝神奇妙用,各自注目观望。其质非金非玉,非石非木,不知何
物所制。色黑如漆,黯无光泽,形式却极古雅。如非众仙慧目法眼,看出内里氤氲隐隐,
层层流转;道力稍差,便以凡物视之,决不知是件前古稀世奇珍了。
妙一真人将蕉叶递与天痴上人看过,便把灵丹仍旧包好收起。持簪在手,走向乙休
身前,笑道:“卢妪私心,宁赠灵丹,不传此簪用法,只能吸去火毒,好些神奇妙用,
俱无法赏鉴了。”说完,随将手中宝簪向乙休头面之上擦得两擦,那簪便自乱动。乙休
伤处立觉一阵奇痛钻肤而出。簪内便有几缕血丝般影子往里渗进,徐徐流行,由显而隐。
约有半盏茶时,火毒才得吸尽。拿在手里,定睛一照看,只有细如牛毛几丝血花,被内
里云气裹住,疾转不止,渐渐消失无踪。妙一真人方在赞赏,忽听一老妇声音发活道:
“此宝用毕,请以簪头东指,照中间连弹三下,自能飞回,幸勿久留。”这声音就似在
簪上,妙一真人知她簪上附有寄声之法,此宝与她心灵相通,以弹指为号,这里一弹,
宝主人立即警觉,行法收回。随即走向门口,依言行事,弹了三指,手托相待。隔不一
会,眼见这簪微一振动,忽然化成一溜银色火星,长才数寸,尾发爆音,破空直上,疾
逾电掣,往正东方飞去,晃眼便已无踪。妙一真人重又归座。乙休己是复原,笑道:
“卢妪真个小气,谁还好意思留她东西不成?这等情急。”朱由穆道:“此实难怪。此
宝是她命根,如何不看得重?性情又那么古怪,肯借宝赠药,已是极大面子了。你只见
她收回忒急,少时间两个往借的人,借时正不知是如何艰难呢。”乙休也笑道:“此话
诚然。休说此宝,便是她这灵丹,平日若要想她一粒,也难如登天,不知怎会一赠十五
粒?而受伤非此不治的又只九人,竟富余了六粒,久闻这老婆子有鬼神不测之机,只是
性情乖僻,专讲报施,恩怨分明。她如无所求助,轻易不肯助人。此事奇怪,其中必有
原故。我现在灵元初复,难于用心。齐道友玄功奥妙,明烛机先,何不算它一算?”
妙一真人道:“大荒二老好为诡异之行,赠丹之时,己将阴阳倒转也说不定。事有
定数,算它何用?少时尚须助大师兄和诸位道友行法,只等天痴道友治愈众高足,便须
同往。劫灰所布之处,占地甚广,众擎易举,助手越多越好,暂时无暇及此,由它去
吧。”说时,天痴上人已照蕉叶上所书用法,将每粒灵丹分化为二:一半令受伤人服下;
另一半放向伤口,手托残肢,两头接好了样,运用玄功,一口真气喷将上去。那半粒灵
丹立化成一团青气,由伤口溢出,将外面包上一圈。内里便自火热,渐渐接骨生肌,精
血流行。约有盏茶光景,外圈随烟渐渐隐入肉里不见,伤口立即生长复原,和好人一样。
似这样挨个治将过去,妙一真人和乙休、朱由穆又在旁相助,并将天痴上人适才未及治
完的几个轻伤门人,分别施治,共总不到半个时辰,全都治愈。那九个重伤残废的,也
各将肢体接好,回复原状,令在洞中歇息静养,暂勿走动。未受伤的一干门人,也只准
在后洞门外遥望,不许随往;另用仙法禁隔,以免无知误伤。然后一同走出洞外,向空
一看,那地底蕴蓄的太火毒焰兀自尚未喷完,声势反倒较前愈发猛烈。
这时玄真子和妙一夫人已直上云空,不见人影。九官方位上的十余位前辈仙人,各
以全力运用玄功,联合指定火口上面那一团金光,镇压穴口,紧束火势,使其冲空直上,
以免横溢。峨眉众弟子为防意外之变,各持飞剑法宝,纵遁光飞升上空,环绕九宫阵位,
四下查看。只见数十百道光华,宛如经天彩虹,环绕在数十丈金光之上,三个一丛,五
个一伙,离合变幻,电驶星流,往来如梭,满空交织,相与辉焕,上彻云衢。除却当中
一根上冒血焰的擎天黑柱外,四边天空的愁云惨雾,连同下面漫无际涯的茫茫碧海,全
被映照成了云霞异彩。比起先前毒焰初由地底喷起时,又是一番奇景。天痴上人暗中留
神查看,这些峨眉门下新进之士,不特功力根骨无一凡品,而且所用法宝更是神奇灵异,
妙用无穷,威力绝大。方在点头暗中称赞,猛瞥见适才大荒借宝初回的齐霞儿,同了四
个根骨最好,年纪最轻的少女做一起,飞行巡视。霞儿居中,一手指一道金光,另一手
托定一鼎。当头一个红衣少女,身与剑合,手持一面宝镜,发出百丈金光,时隐时现,
四处乱照。左边一个,手指一道青虹;右边一个,手指一道紫虹:正是长眉真人当初斩
魔镇山之宝青索、紫郢二剑。末后一个,手指一道金虹奇光,竟与以前所闻达摩老祖遗
传的南明离火剑情景相似。
众门人俱在九宫阵位内往复飞翔,独这五人似在阵位之外,做梅花形环阵而驶。天
痴上人暗付:“莫怪峨眉势盛,休说这些后辈新进仙根仙骨迥异恒流,单这几口仙剑就
没地方找去,别的异宝奇珍尚不在内。一干异派妖邪,如何能与为敌?消弭这次空前浩
劫,固应慎重,但是仙阵神妙,防御极严,并且是他教中主要人物聚集于此,另外还又
约了好几位法力高强之士,照此形势,谁敢前来送死,怎还令众弟子满空疾驶,加紧戒
备,岂非多余?以齐道友为人,说他有心炫耀自己门下,又似不会。”方在寻思不解,
齐霞儿等五女弟子正飞驶间,倏地同声呼叱,当头红衣少女将宝镜往斜刺里一照,五女
随即同指飞剑法宝追将过去。天痴上人料有变故,运用慧目一看,镜上金光遥射之处,
竟飞起两个面目狰狞,身材高大的魔鬼影子。内中一个独脚的才一现形,扬手便是一片
灰白色的火星迎面打来。吃齐霞儿抢上前去,一指手中宝鼎,鼎口内便飞出一红一白两
股光华,神龙吸水般朝前卷去。同时紫郢、青索、南明,紫、青、红三道剑光也电掣而
出。那两魔影想似自知不敌,双双一声怪啸,刺空遁去。五女忙纵遁光向前急追,晃眼
全都没入天边霞影之中不见。那魔影来势既凶且急,飞遁尤为神速。照那隐身窥视情景,
分明心存叵测,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可是妙一真人和乙休、朱由穆立在下面,只作旁
观,并不出手施为,如无其事,天痴上人党着奇怪。再细一看,原来不知何时,吃妙一
真人暗用隐身法,连自己也一齐隐去。正想那魔影好似传说中的雪山老魅七指神魔和妖
尸谷辰,妙一真人和乙休二人不动声色,必还另有妙策。果然念头才转,先瞥见五女同
驾遁光,急驶飞回,快要飞到面前降落。三仙忽然同时把手往上一指,立有百丈金光,
千团雷火,往上空打去。两魔影突又在当空现形,吃神雷一震、接连翻滚了几下,慌不
迭似要遁走,神情狼狈已极。再吃五女飞回,五道剑光一同飞射下来,迎头一绞,立将
两魔影双双绞散,哇的两声惨叫,电也似疾,分向四外投去。双方动作原极神速,晃眼
便没有踪迹。红衣少女还在用镜四照,妙一真人已将隐身移形之法一齐撤去,唤令下来。
五女闻呼,一同下落,躬身侍立于侧。天痴上人这才看出,不特彼此身形全隐,连
那火穴和空中九宫阵位,都非适才所见之地。相隔尚远,自己一同随出,又是久居之地,
大家不动声色,连使移形隐迹之法,竟未看出,好生惭愧。笑问道:“适见妖魔颇似妖
尸谷辰与雪山老魅,三位道兄如此神通,何不就势将他们除去?”妙一真人道:“妖尸
真个凶毒险诈,竟想乘隙隐形入地,运用邪法妖术,使那未喷完的毒焰同时爆发,裂地
而出。我救这场浩劫,虽然火势已然宣泄大半,为祸不如前次之烈,为灾为害,却也非
同小可。幸我早已防到,预有安排,因知二妖尸诡诈知机,恐被觉察,故未明言,只在
暗中设法相待。无如妖尸气运未终,太火毒焰尚未喷完,一切善后也未停当,不能以全
力施为。总算霞儿同四女弟子尚还机警神速,紫郢、青索与南明离火三剑同是二妖尸等
的克星,急赶回来,联合赏了他们一剑,使其重创而去。虽被遁走,但他们元气大伤,
只能回转老巢;要想照他们预计,这里凶谋无成,乘我仙府空虚,又去峨眉侵扰,便不
能了。”霞儿在旁,含笑躬身禀告道:“并非女儿能早知机,还是全仗枯竹老人事前指
教,才得先行戒备。就这样,仍因应变稍迟,又为所愚,未如预期将妖尸除去,只伤了
他们一剑,隐患未消,白费心力了。”
妙一真人道:“我以妖尸难得遇到这等千载难逢的复仇机会,决不肯弃舍。一面施
展邪法,隐秘行藏,以免我们算出底细;一面乘我们消弭浩劫,责重事繁,不暇兼顾,
暗中先来破坏,如不成,再去毁我仙府。我除暗将火穴周围严密封禁,不令侵入,又用
移形换影之法,幻出一片虚景,使其无的放矢。等他发动,再用太乙神雷加以猛击。并
将凝碧崖上空封禁,另约两位道友在锁云洞旧址坐镇,以防不测。因知妖尸与我师徒怨
毒已深,此次冒险来犯,必有几分杀气,行踪又极飘忽诡秘,尔等目力十九不能窥见。
金蝉又常疏忽,未经什大敌。恐众弟子无知,为妖尸所暗算,特命尔等同驾遁光,在九
宫阵地以内飞驶巡行。这里上空又是虚影,先免却好些危害。初意尔等所持法宝,颇有
制他之物。只想等我和乙、朱二位道兄神雷发动,妖尸受伤现形之际,合力夹攻,给他
一个厉害。妖尸玄功变化,与别的妖邪不同,来去如电,难于捉摸。本没打算必能伤他,
不过略增威力,姑试为之。如能成功,也可免去峨眉一番骚扰。适见尔等五人联合遁光,
各持飞剑、法宝在阵外飞驶,照那情势,万无败理,便料受了高明人的指教。果然当时
虽然受愚,被他诱走,依然警觉追回。妙在三剑俱是他的克星,虽未伏诛,受伤已是不
轻,决非短时日内所能恢复。异日除他,便要容易得多。妖尸气运未终,神通广大,猖
狂先后五六百年。许多老前辈俱认他为劲敌,时存戒心,轻易不肯招惹。不料败于尔等
后进之手,我儿怎还不知足呢?”
乙休接口问道:“那大荒两老怪物俱是古怪脾气,尤其卢妪乖谬,不近人情,此次
为何这等卖好?贤侄女会见她时,可有什言语吗?”妙一真人见火势尚早,妙一夫人、
玄真子尚在灵空交界处,运用乾天罡煞之气消散毒焰,尚无动静。又知神驼乙休和天痴
上人,此次无意中脱逃出一场形神皆灭的大劫,大荒二老行径最所关心,急于详询,便
令霞儿把借宝经过全说出来。霞儿领命,从头说了一遍。
原来齐霞儿自从那日在凝碧仙府领了妙一真人之命,接了柬帖书信,便带了新收女
弟子米明娘,立时起身。知道事关重大,往返九万里,路途遥远,中途阻滞甚多。快到
大荒山境,还有万里方圆一片海洋,内有数十万岛屿和浮沙落漈,多半藏伏着精怪妖邪,
险恶厉害,一见人过,群起为仇,阻障横生。最难处,是这类妖物十有八九俱被大荒二
老收伏,只在岛上盘踞修炼,永不出外害人,不便轻意伤它们。又都修炼数千年,炼就
内丹,善于变化,各有极厉害的法力,与寻常精怪不同。二老中的卢妪,更在这些岛屿
上面设有一道极长的禁制,禁法十分神奇,音无迹象可寻,横在海中,宛若天堑。除她
自愿延见,来人如若由彼经过,那禁制立生无穷妙用,能随人上下左右继长增高,阻住
去路,休想飞越过去。霞儿心想:“自己虽然学道多年,法力高强,又有好几件仙剑、
法宝护身,到底事情紧迫,责任重大。父母和各位尊长新辟仙府,连诸葛、岳雯等长门
弟子都没有派,头一次便派自己出去,可知十分看重。如在中途受挫回去,休说无颜见
请同门,便父母面上也不光彩。”不由得格外谨慎。
师徒二人飞出仙府,加紧飞驶了千余里,便择一个隐僻无人的山谷之中落下,商议
如何去请。米明娘道:“大荒山南星原,弟子昔年随先师前往拜访卢仙婆,曾经去过一
次。虽以缘浅福薄,卢仙婆不肯赐见,快要走到所居灵谷之中,便被逐回,但当地情形,
却知道一个大概。彼时卢仙婆尚未和人负气,海中神屏禁制也还未设,单那沿途各岛所
伏精怪,已难应付。尚幸先师事前得一异派中高人指教,先在头一关神獭岛上潜伏了三
月,探明守岛精怪习嗜,最喜食中土蜜制果脯,并喜闻香。又探明再过三月,又是仙婆
寿辰,各岛精怪均往拜祝。忙即赶回,假作商贩,备了大半船蜜制果脯和各种名香。行
法驰到离岛百余里,暗中行法,用一阵狂风大浪,将船吹向岛边沙滩之上搁浅,令弟子
守在船上,自去一旁隐伏。弟子假作供上果脯,焚香祝天,将那妖物引来。照例遇见失
风漂来的商船,须要由它护送上路,不许加害。偏这两样都是它的癖好,弟子再装着害
怕,尽量献与它食用,自是高兴。一会先师假装上岸,寻路回转,并假意发怒,怪弟子
不该将所贩果脯献与妖物受用,欲加毒打,那妖物人面鱼身,心肠颇好,自觉难堪,强
以人言讲情,并允尽力酬报。先师立即借势收风,先骗它赌了重誓,言明无求不应,再
把满船货物相赠,博它欢心。先师在岛上又住了一月,最后才说起要往见卢仙婆,求它
设法携带,偷渡重关。那怪物心直,吃先师花言巧语,哄得死心蹋地,误信仙婆已在出
游中土时曾经允诺,只因沿途浮沙落漈,险阻太多,必须借祝寿之便,藏入它的大口以
内,始能过去。立即应诺,允弟子师徒藏入它那比城门还大的怪口之中,一直带到大荒
山脚。
“先师上岸,便率弟子一步一拜,拜将进去。眼看快要到达,卢仙婆忽然厉声传话,
坚拒不见,喝令速回。先师还在哭求,谷中猛冲出一道金光,强将弟子师徒卷去,直送
出数千里外,方始离开。初飞起时,瞥见那人鱼已然腰斩两段,有一股青烟冒起,直上
天心,知是妖物元神,也未看真。因落处恰在离神獭岛不远的海面上,守岛妖物已死,
正好在彼潜修避祸,仍寻了去。住了十年,俱无人来。也是先师数尽,该当遭劫,没体
会出仙婆深心,反因受辱怀恨,如非法力太差,早已前往寻仇了。这日忽然静极思动,
前往中土访友,留下弟子守岛。去才四日,忽一大头丑女走来,自称人鱼转世,说她受
先师之愚,遭了兵解,但她修炼千年,非经此一关不能修成,幸仗此举,才得转祸为福,
转世人道,所以心中并不怀恨。才一降生,便能人言,飞腾变化,有许多灵异之迹。如
生在汉族人家,必当她是个怪胎,当时杀害,都说不定。仗着投生那家是个土著中的女
巫,见她身有鱼鳞,生具异相,正好拿她恐吓山人,作威作福,没有加害,反倒奉若神
明。
“人鱼为报女巫养育之恩,虽照乃母之言行事,幻出许多灵迹,向山民敛财,但她
夙根未昧,恐防造孽,从三岁起,便向山民要一山洞,闭户修炼,轻易不出见人。第七
年上,觉着报恩期满,正想回转故土。恰值那女巫因屡次背地为恶,树敌太众,邻寨山
人恨之切骨,探明人鱼现已闭洞不出,暗用金珠重礼,由哀牢山深山之中,请来一个惯
于驱遣毒蛇害人的妖巫,挺而走险。豁出得罪人鱼,与之同尽,故意抗命,停止献纳常
例。算计她必率领手下徒党,前往威胁,便由妖巫将所养妖蛇九星钩子,连同妖徒拘来
的毒蛇大蟒,埋伏在所行的要路山谷之中。女巫以前本是凭嘴骗人,无甚伎俩,全仗所
生神婴灵异,无人敢惹。未两年,人鱼知乃母积怨太多,早晚必有杀身之祸,但多不好
终是生母,真正法术恐她用以济恶,传了她两种幻术。初意山民无知,过信神鬼,只要
是能幻出一些水火恶鬼,人便畏服,不敢近前加害,用以防身,足足有余。传授时,也
曾向乃母言明,并非真法,只可临危应急,镇压仇敌,不切实用。切忌用作威福,时常
炫弄,日久被人看破,反倒引出祸事。女巫先还听劝,不常施为。嗣见众人敬如天神,
邻寨诸敌更是望风胆落,予取予求,任凭欺凌勒索,不敢丝毫反抗,不由得意忘形。心
性又是贪而且狠,对本族山民还稍好些,远近各寨全都受害受欺,取求无有宁日。稍有
违忤,或是贪欲未能全满,立即施展幻术,假托神鬼恐吓。结果不特加倍勒索,并还要
将对方寨主边酋毒打示威。
“人鱼修炼正勤,自传法后,三年未出,由她任性横行。日子一久,成了习惯,气
焰愈张,顿忘前戒。以为无论对方多么凶恶势盛,只要把那两种幻术一施出来,立可迫
使降服,生杀予夺,无不如意。那对头本是相隔数百里外的一个大酋长,以前人多势盛,
极为凶暴。女巫这一族本是世受凌逼,自从人鱼降生,不久变成强弱易势。先仗人鱼之
力,报复世仇,杀死多人。最后显出灵迹,自然降服,按时献纳常贡。女巫仍是饶他不
过,在所凌践的远近百十处山寨之中,独对这一族最恶。平日百般凌辱,往往无故加害,
直教对方终日提心吊胆,不能喘息。尤可恶是,山人信鬼,每一土著均奉有一二鬼神,
她竟迫令污辱毁弃,自前年起,又迫令每年春秋两季,须要献出一双童男女,用作她本
族祭神之用;并还限定要那寨主所生子女,不许另觅外人子女替代。以此怨毒越结越深。
那对头也真能忍辱负重,又得众心。他那一族最是心齐,平日受尽茶毒,自知非敌,只
处心积虑,百计图谋报复,表面从未违抗。女巫久把他视若猪狗,分毫没放在眼里,只
想将这一族历代埋藏的金珠压榨出来,再将寨主全家杀死,族人迫令为奴,常年向她献
纳,永为自己增加财富。断定他已屈服,至死决不敢有二心,不料忽闻停止献纳,大出
意外,立肆凶威,前往问罪。
“因这一族人都信服那寨主,起初百事顺从,勉强留他活命,不料竟敢为首反抗,
认为罪大恶极。去时,还想重施故伎,一到便用幻术镇住众人,假托神命,将寨主妻妾
子女全数杀死,以快心意。不料恶贯满盈,杀星照命,中途走过山谷,埋伏骤起。那七
星钩子,乃南疆最厉害无比的钩尾毒蛇。一照面,当头列队的十多名徒党,先被蛇蟒咬
死,女巫忙施幻术退敌。那妖巫除养有七星毒蛇与能驱遣蛇蟒外,伎俩无多。看见满山
谷洪水烈火,神鬼无数,现形发威,也是又悔又怕。以为受了愚弄,得罪天神,慌不迭
正待跪伏,认罪求饶。而女巫见变生仓促,未免心慌胆寒,行法稍慢,毒蟒虽被烈火吓
退,那七星钩子颇有灵性,来势特急,为首一条,早已冲近身来。这类毒蛇具有特性,
逃人越急,追逐越快。女巫如稍镇静不动,只差一两句话的工夫,妖巫再喊两声,便可
将蛇唤住,下来伏罪。无如自知幻术为虚,又知毒蛇厉害,只被近身一尾扫到,便即惨
死。见火未将蛇吓退,惊魂皆颤,一面反身飞逃,立即失声高喊饶命起来。那对头因受
害的次数太多,虽出破绽,只是不敢拿准。这次本就有意拼命,见状如何能容。同时妖
巫见毒蛇能在火中追逐敌人,已经省悟过来,不特未再喝止,反倒发令后面蛇蟒齐上。
后面的蛇还未上前,女巫已吃那为首毒蛇赶上,前半头颈直竖地上,扬起后半两丈多长
身子,连着钩尾一鞭扫去。那毒蛇坚如精钢,力又绝猛,只一下,便把女巫拦腰打为两
截,尸横就地,脏腑狼藉,幻术也自失效。后面蛇蟒一齐追上,连那同去徒众,一齐把
血肉吃尽,剩下二三十具白骨。
“那对头如若就此走去,也可推为毒蛇所杀,与他无干。一则积愤太深,又见水火
神鬼俱是假的,既想复仇,又起贪心。以为人鱼也和仇人一样,只是骗人伎俩。仗着妖
巫相助,许以重利,欲乘胜前往,屠杀女巫全族,一人不留,并夺取所积金珠财货。事
有凑巧,正值这日人鱼十年期满,忽然心动,欲往见母多聚一日。由洞中走出,瞥见敌
人大举杀来,并还带有毒蛇大蟒,同族山人已死了十几个,正在辱骂追杀。一听口气,
才知生母已被妖巫所豢毒蛇惨杀,不由动了母子间天性。又见敌人如此凶残,当时大怒,
立即飞身上前,先将蛇蟒用法力制住,一齐杀死;再将为首仇人和妖巫擒住,问明经过,
一一处死,报了母仇。因问出乃母恶迹,咎由自取,不愿再杀余下敌党。又恐去后双方
复仇,祭灵之后,取出乃母生前所积财货,当众分散;并令折箭为誓,结成兄弟,从此
互不侵害。敌党见她果真灵异,畏如天神,本料无一得免,不料反倒加恩,自然心悦诚
服,反怨为恩,喜出望外。便是本族的人,平日也受女巫凌践,外寨所献财货,永无分
润,稍有不合,立遭严罚,本都心中怨恨,敢怒而不敢言。做梦也没想到,寨主如此大
方,一反乃母所为,自然欢欣鼓舞,无不唯命。双方立时释嫌修好。人鱼又加许多劝诫
恐吓,然后升空飞走。走了没有多远,瞥见山脚下有人受伤倒卧。下去一看,正是先师,
说是路遇正教中仇人,斗法大败,受伤逃此,谁知无心中隔世相逢。知道人鱼心善,托
她带话,令弟子前往相见,行时,人鱼又将弟子唤住,说她生长南疆,没遇见一个识字
的,请代取一姓名。并告弟子,先师劫运已临,身受重伤,还不悔过,妄想报仇,万无
幸免。说我虽是他的门下,心肠却好,面上并无恶纹。叫我在师父死后,可速来此,还
有要紧话说。弟子急于看望师父,心乱如麻,匆匆为她取了一个与她前生以及心性相合
的姓名,叫作鱼仁,便自走去。寻到先师不久,没等报仇,便已遭劫。
“自知邪不胜正,葬师以后,没奈何,姑且回往岛上。鱼仁又对弟子说,她前生如
非数应兵解,被杀实是冤枉。因卢仙婆玄机妙算,善于前知,上次她带先师和弟子前往,
如若不许,必要传声相告,但事前并无警兆。她知仙婆法令素严,仍敢带往,便是为此。
虽然先师未容入门相见,但是仙婆性情古怪,来人如与无缘,决不容他登岸入山。先师
偏又遭劫,却许来人拜抵谷口,这有缘人必还是弟子,只为时机未到,故不肯见。说我
以后如无所归,何妨再往一试,前行虽有两处极凶险的关口,但她仍能相助过去。只要
能见到仙婆,必有好处。日后想起,如事先寻她商计,必有善策,通行无阻。但彼时弟
子年幼气盛,既恸先师之死,半由仙婆不肯垂怜加以援手;又恨她乖僻心狠,听过并未
在意。后来得人指点,达摩老祖的南明离火剑藏在大雪山内,所留偈语与弟子之名有些
暗合,因此费了许多心力寻掘出来。偏生此剑外有神泥封合,正下苦功炼它,不料是余
师叔应得之宝,带了神雕、袁星前来寻取。弟子不知就里,误以为来人有意劫夺,一时
情急,不合妄用邪法。幸蒙师父不杀之恩,又蒙收录,才有今日。此行往返九万余里,
为期只有七日,中途险阻又多,径直前往,师父飞遁尽管神速,中途一有阻滞,便恐延
误。现在弟子想起前事,觉着鱼仁之言大是有因。反正顺路,何妨姑往一试呢?”
齐霞儿闻言,方在沉吟,明娘又道:“师父如因她是异类,不愿与之交往,到时弟
子往见,不知可否?”霞儿答道:“行时,教祖本赐柬帖灵符,束帖上注明海边开视。
我师徒二人暂停商议,固是为了慎重,一半也是为了老祖师开府后,分别时曾背人对我
说,日后如有疑难,可用以前所传佛法,通灵默祝,当即垂示。你说了这么大一会,我
正暗中通诚,所以没有答话。我现已祝告两次,师祖并未向我传声指示,想必此行无大
难题,可以放心前行,相机处置,此时心已放了一半。我所虑的,并非途中水怪,只为
大荒二老均有古怪脾气,倘若相见,不肯借宝,岂不误事?先去哪一处好,也还难定。
教祖也说此行全仗心灵知机,可见艰难。且到海边恭读过了法谕,再作计较吧。”
说罢,霞儿重又向神尼优昙通灵默祝,终无回应,只得带了明娘重又飞起。因先耽
误约有半个时辰,格外加紧飞驶,顷刻千里。师徒二人更不再停,一口气飞到东溟极海,
天还未亮。前行不足万里,便是大荒山的所在,所有险阻也全在这末了一段路上。霞儿
按落遁光,取出柬帖一看,只有一张去大荒山阴、山阳两条路径的草图。霞儿根骨深厚,
从小入道,机智绝伦。暗忖:“师父以我是佛门中人,此次为报亲恩,特命还山侍父,
待命行道,助完当年宏愿。父亲行事机密,如感不能胜任,决不出此难题。这张柬帖原
随师祖灵符一起交下,行前并未提说。久闻大荒二老仙玄机奥妙,善于前知,看这字忽
隐迹,可见事极机密。推测柬帖上图径偈语之用意,分明令我师徒分道扬镳,当机立断
之意。既命随意所之,那人鱼并未禁止相见,何妨一试?”便告明娘引路,先往神獭岛
一行。并在海边说好,此行并无成算,只是随机应变。到时,也许分开,各奔一方。再
往前去,便凭心领神会,不再多言,免被对方警觉误事。师徒二人商定以后,便即起身,
遁光神速,先飞越过东海角,人了东荒极海。只见海天混茫,万里无涯,吞舟巨鱼与荒
海中千奇百怪的水族介贝之类,成群出没。水气汹腾,上接霄汉,波涛益发险恶,天日
为昏。
那神獭岛乃去大荒头一关,相隔不远,不消多时,便已赶到。见岛不甚大,却极高
峻。远看宛如一个胁生双翅,千百丈高的怪神,披发张翼,矗然独立于无边辽海之中,
挡住去路,看去十分威猛。霞儿灵警慎重,见岛势如此险恶,明娘与鱼仁久不相见,早
蓄戒心。二人遁光原本合在一起,便把自己身形隐去,一面暗令明娘小心,独自照顾,
以防不测。明娘深知鱼仁对她有十二分的好意,便不指点相助,决不至于作梗,还在暗
笑师父多虑。不料遁光刚一飞近,正待下降,忽听飕的一声,千百丈方圆一蓬蓝晶晶的
光网,像蛟龙吸水,其疾如箭,由岛面上直喷上来。变起仓促,来势又迅急异常,事前
一无警兆,又不见什邪气,即使二人久经大敌,也没料到会有这类广大神速的埋伏,如
何抵御得及。以霞儿的飞遁神速,本可挟了明娘一起遁走,偏在到时把遁光分开,一个
措手不及,明娘竟被网去。还算是霞儿法力高强,事前又有戒心,一见那东西不是飞剑
所能克制,立即升空遁走,未遭罗网。百忙中回顾下面,明娘连人带遁光吃那光网裹住,
一路强挣,飞舞而下,去势更比飞起时神速,目光到处,已早降落。不禁大怒,扬手忙
把太乙神雷连珠般发将出去时,人影已经无踪。霹霹连声,在自打得天摇地震,雷火横
飞,更无动静。岛上妖物始终不曾现形,烟光也未再现。
霞儿心想:“神雷或因飞身太高,妖网难中,故未出现。”改用法宝护身,手持禹
鼎施为,并故意下降,诱她发网。一直降到岛上,妖物光网仍未出现。后又假作无奈何
飞走,暗把遁光敛去,隐身回来窥视,仍是无用。细一查看,那岛通体石质,一色浑成,
草木不生,更无一个可以容人栖止的洞穴。只顶上有一座天生石柱,上有“东溟门户”
四个朱书古篆。另外有一茅篷,篷前有一石坛,已被太乙神雷震裂粉碎。到处山石崩裂,
俱是适才雷火之迹,别的无迹兆可寻。越想越气,意欲用神雷将全岛粉碎。继一想:
“这一类精怪,多是海中鱼介水族,从二老度化修成。遇有与它无缘的人经过,只是梗
阻,侮弄恶剧,轻易不肯伤害。岛上石柱竟未为雷火击倒,上又刻有‘东溟门户’四字,
可知它为关头重地,目下有求于人,如何给它毁去?再者,明娘失陷以后,烟光便不再
起,未必便是守岛妖物胆怯,不敢出门;也许明娘与二老无缘,不准前往,只许自己通
行,也说不定。为日无多,不能滞留。柬上又有‘当机立断,殊途同归’之言,父亲决
无失算。明娘如有危难,早已明示,也不会令其同来。何不草草推算一下,明娘如若无
害,便即先行,以免两误。”想到这里,便平下心去,默运玄机一算,明娘果然无害,
并还似有奇遇,心中大喜。见时候已有耽搁,不敢再留,忙照柬帖上三四两句偈语,把
明娘撇下不管,径自往大荒山阴无终岭一路飞去。
飞行了一阵,慧目遥望,最前面无边云雾中,已有大山隐现,知将到达地头。忽见
惊涛浩森中,三三两两现出好些岛屿,远近不一,正挡去路。有的烟雾弥漫,分明有埋
伏。鉴于前失,又料卢妪所设神屏天堑就在前面不远,益发小心戒备。一面暗用法宝、
飞剑防护,一面正取灵符施为,猛瞥见身前里许,有一道极长虹影一闪即逝。不等硬闯,
晃眼遁光飞过,并无梗阻。料知卢妪好胜,恐神屏禁制难阻来人,反失声威,已先知趣
撤去。照此情形,前途精怪更难阻挡,必可通行无疑。霞儿刚把灵符收去,脚底大小岛
屿也越飞近。正留神观察间,倏地狂风大作,阴霾四合,海水山立,白浪滔天,上下四
外,更有无数冷雹漫空打来,当时天地混沌,形势甚是险恶。这类妖怪,俱奉主人所遣,
已将到达。因不肯伤害,便将手中禹鼎一指,鼎中九首龙身的怪物立发怒啸,随着一片
金光霞彩飞舞而出。那禹鼎本是水怪克星,霞儿虽无伤害之念,未将阴阳两道光华放出,
物各有制,那些埋伏岛上的精怪已然胆战心惊,望影而逃。随着雾散烟消,一时俱尽,
重返清明。前面本有两处最厉害的精怪,卢妪法令又严,来人到此,只许败逃,不许不
战而退,所过之处,依然兴风作浪,群起相犯。霞儿见此情形,又觉方才所料不像,匆
匆不暇寻思,就此忽略过去。仍用前法,全被禹鼎吓退,纷纷遁回海底,逃窜不迭。沿
途未为耽延,只略费了几次手,便把所有难关一齐飞渡。本来先过南星原,因想卢妪与
父亲还有一面之识,一则求她似乎较易,二则明娘如有机缘,必来此地,正与殊途同归
之言相合。先往无终岭求借到法宝,归途再往南星原,恰又符了三四两句偈语。便不在
就近登岸,环山而驶,先往无终岭绕去。
初意昔年父亲曾访枯竹老人,均未肯见,借宝之事,必最艰难。及至赶到山阴一看,
那无终岭乃大荒山阴最高寒的所在,穷阴凝闭,上有万年不消的积雪坚冰,云迷雾涌,
亘古不开。适自数千里外所见,天边浓云密雾,便是此岭。双方素无渊源,对方又住在
这等荒寒阴森之地,心性乖僻,不通人情,可想而知。心方疑虑,哪知事情大出意料。
枯竹老人住在半岭山坳之中,地图草率,只有简略途向,并不详细。那岭又高又大,岔
道甚多,歧路纵横,上下密布,到处都是危崖幽谷。最奇的是外观大同小异,全差不多,
内里却是移步换形,形态奇诡,险峻幽深,穷极变化,无一雷同。使人置身其间,神眩
目迷,无所适从。尤其老人所居,更是曲折隐秘,多细心的人也难找到。霞儿又首次到
达,见岭上径路回环,暗忖:“这洪荒以来,亘古未辟的东荒岭,怎会有这些天然山
径?”心中奇怪。正待上去,忽听脚底不远有人唤道:“小姑娘,岭上乃东天青帝之子
巨木神君宫阙,冒犯不得。你虽不至于到顶上去,照你这样走法,难保不误越灵境禁地。
就是你能够脱身,何苦怄这闲气呢?此外全岭只我一人,自来无人寻我,我也不肯见人。
境物又极荒寒,那神君比我还怪,无可游观之处;就有,你也去不得。幸我刚睡醒回来,
怜你这好资质,故以好意相告。如是无心经此,年轻人一时好奇,意欲登临,或是误信
人言,间关来此,有所希图,这两样,全办不到。最好听我的话,回去吧。”
霞儿听那语声柔嫩,说得又慢,宛如两三岁婴儿。乍听甚近,细一听,竟听不出相
隔多远,语气却极老到。知道此山只枯竹老人一人在此隐居,那青帝之子,更是闻所未
闻,料无他人。闻声立即停步,侧耳恭听。听完才躬身答道:“赐教的可是枯竹老仙
么?”那婴儿口音好似奇怪,微“咦”了一声,问道:“你是何人,难道是来寻我的
么?”霞儿暗忖:“久闻大荒二老最善前知,三万里内事,略运玄机,了如指掌。就说
父亲行法隐秘,颠倒五行,也只隐得前半一段。自己连越卢妪所设关口,连与水怪争斗,
怎会不知来意?当是明知故问。”心中寻思,随答道:“弟子乃峨眉山凝碧崖齐真人之
女霞儿,奉家父母之命,远越辽海,专诚拜谒,敬乞老仙指示去仙府的途径,以便趋前
拜见,实为感谢。”说完,对方停了一停,忽笑答道:“你是齐漱溟道友的令爱吗?我
因生性疏懒,隐此千余年,总共看过四次外人。每一入定,至少便是二十四年。最多时,
还有把两三次并在一起,借着入定,到人间走上一遭的。遇到这等入定时,便和死了一
般,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三十年前,令尊三次访我,正值我寄神人世,均未得晤。在我
实是不知,在他人却必道我夜郎自大,有意据傲了。
“我那次到人间去,也因劫数将临,欲往人间多积善功,以谋挽盖。去时,以为我
身外有三十六根神竹禁制,外设天玑迷阵,外人万难侵入害我法身。再者,素少交游,
向来无人寻我,决可无害。可是临行之时,一占算,竟然有人来此,我这一切防备,并
阻他不住。明有应劫的克星到来,却又吉凶不能前定,大是忧疑,非有此行,又不能藉
以免祸,为难了一阵。继想与其在彼等候劫数,倒不如宁失去这千余年修炼的法身,留
得元神,再世仍可成道。两害相权取其轻,没奈何,只得仍是神游,转向人世。等我修
完外功,重回故土,看见壁上留书,再一推算,那来应劫的克星竟是令尊。如换旁人,
他为迷阵所隔,算不出主人行径,三次不见,疑我有心拒绝,必定为难,决不善罢。我
那神竹禁制,与法体休戚存亡,息息相关。何况身侧又有几件宝物,易启外人觊觎。等
他看出底细,我那法体已为所坏,无法挽救了。尤可怕的是,别人即使因我不见,心怀
忿恨,强欲闯入,想破我那迷阵禁制,也未必有此法力。惟独令尊已尽得长眉真人真传,
破我禁法并非不能。当时吉凶祸福,系于来人一念转移之间。我又行时疏忽,忘在阵外
留下谢客入定告白,端的危急。事后想起,还自心惊。
“因我以前性小好胜,阵法阴险,步步设伏。又因防护法身念切,行法太狠,只要
误入阵地,立蹈危机,就当时不死,也被困在阵内,非我功成归来,不能脱身。另外又
设有颠倒迷踪之法,外人休想看破。令尊只知我隐居避地,不肯见人,没料到行法这么
狠。他第三次到时,稍微疏忽,已将埋伏触动,如非法力高强,还几乎受了重伤。头两
次在谷外传声相唤,未听回应。这第三次来,见第二次所留书信仍在原处,心疑主人他
出,想到谷中查看人在与否,又是这等光景。我又著名乖僻,不近人情,这等行径,分
明是不屑与来人相见。始而置之不理,继又暗下毒手,任换是谁,也必不肯甘休。令尊
偏是大度包容,未以为意,只在阵外绝壁上留字劝诫。大意是:素昧平生,本不应无故
拜谒。但是同是修道之士,声应气求,仰慕求见,并还怀有一得之诚,来共切磋,并非
恶意。独善其身,不肯见人,原无不可。人各有志,尽可明言,何必以恶作剧相加,拒
人千万里外?如换旁人,必成仇敌,即便当时不胜,也必长此纠缠。本心为求清静,岂
不为此转多烦扰,适得其反?写罢,便自走去。最令人佩服的是,他走不久,我便回来,
刚一看完,壁上留书便已隐去。我甚侥幸感愧,未能寻他一致歉诚。一则,我隐此以前,
曾发宏愿,欲以旁门成道,为后人倡,许下极大善功。而外人只当我隐居在此,为人乖
僻。实则内外功行并重,修持至苦。每隔些年,便以元神转世,去往人间修积。与山阳
卢家老魅行事大不相同,在我宏愿未完以前,本身决不出谷一步。二则,令尊乃高明之
士,一教宗主,道法高深,当时不曾看破,事后必已知悉,何必多此蛇足?心却望他再
来一晤,惜未宠临。今日刚由人间归来,功行将完,只准备应付那最后一关。以前同道
只三两人,内有一人已然化友为敌,余者也不常见。正苦无可共语,忽见大姑娘到来,
不胜高兴。
“此山远在东天极地,世传《山海经》即有记载。传说《山海经》乃周穆王时仙人
遗著,仙人名白一公,曾为穆天子御,后遂讹为伯益所作。本是道书,共分三卷五十四
篇。如能得到,照书精习,可成地仙。自鬼谷以后,师弟相传,往往以门人不肖,不肯
尽授,逐渐失传。得中卷者,仍可长生。周亡秦兴,始皇无道,复欲妄冀仙业,万金重
赏,百计千方访寻天下。探知东岳泰山有一无名的樵子,得有中下二卷,正在日夕勤习,
道还未成。于是假名东封,用妖人史鹅之计,前往篡取。因那无名樵子道已修成,十之
四五非水火刀兵所能伤害,又恐事后复仇,便预先掘下陷阱,暗使妖法,备就无字丰碑。
然后召那樵子前来,待以国师之礼,令其将书献出,君臣同修上寿。樵子自恃始皇不能
杀他,怒骂不允。始皇已知他书藏所居洞壁之中,怒极之下,也没详细追问,便照预计
将他捆绑,投入阱内,再把没字碑镇压其上。樵子发觉那碑中空,藏有禁制之符,才知
无幸。情急求免,便在地底急喊:‘洞壁所藏,只有下卷,略载灵草产地以及制炼之法,
余者多是山海鸟兽虫鱼之类,无甚用处。中卷因防始皇要来攘夺,早命爱子携往海外神
山。’始皇闻呼,忙命起碑放出。妖人史鹅忽然心生奸计,奏称禁制发动,丰碑难移,
势已无及。并且擒虎容易放虎难,一出必为大患。始皇方一踌躇,史鹅已将禁法催动,
樵子便死在地底,没有声息。果在洞壁内找到下卷十八篇,中卷仍遍搜不获。
“不久,史鹅忽然遁去。始皇大怒,已是无可如何。因那下卷十八篇俱是虫书古篆,
不知就里,只有李斯能解。始皇天性猜疑,惟恐内中尚有修炼之法,被李斯先识了去,
如法修炼,采药长生,便命李斯改易篆书。同时另行抄录,颠倒字迹次序,藏起原本。
心犹未以为稳,日常选录书上单字,叫李斯逐字释明。等全本认熟以后,再暗取原本一
对照,果然只有药名。失望之余,犹幸得药可以长生。便把平日随侍心腹召来,问其谁
肯为他冒涉风涛,往三神山采药,寻觅中卷道书。心腹人中有一徐福,人极机智,东封
之行,原随同往,备知底细,立告奋勇。始皇自是欣慰,仗着书已记熟,又留有一册有
释文的副本,便把正本交他,以便访中卷时辨别真假;还可假托徐福避罪逃往,设计骗
取。徐福深心别具,推说神人喜洁,采药必须童贞,又选了许多童男女带去,由此不归。
那下卷,真正玄门中人无甚大用,因此不传。改本又经始皇把紧要的两页默记于心,不
留一字。
“此山相隔中土数万里,复有流沙之险,所以连寻常修道之士俱不知悉。我隐居千
余年,除却令尊三次光临,只有四次同道相访。小姑娘年纪这么轻,早疑心是来寻我的
了。后听你一说,我又占算,方始得知来意。幸先寻我,如若先寻卢家老魅,便不免徒
劳了。你觉这山阴霾密布,景物如此阴森,而山上下偏又有那么多人行途径,奇怪吗?
你不知道,此山古昔本是仙灵窟宅,神兽珍禽栖息之地。当我初来二三百年,还有四五
个散仙在此修炼。自从青帝之子谪降来此,除岭头原有冰雪外,常年阴霾笼罩全山。那
些散仙,本喜此山景物灵奇,宜于修道,一见这等光景,又无力相抗,有的避向别处,
有的数尽转劫。剩我一人,两次逐我,斗法不胜,才允我在这青灵谷内自为天地,相安
已有多年。你一入谷中,便另是一般光景。似你这样慧眼美质,本就喜爱,乐予相助,
何况又是神交好友之女,自然愿与你相见。不过我有两节须先言明:一是前向来访之友,
曾有约言:任是谁来,须凭他法力通行迷阵。卢家老魅诸事与我相反,独此略同,你少
时去她那里,也是如此。令尊既命你来,以他法力,事前必有准备。但我不似老魅无耻,
不经迷阵,不得走入。她那南星原,人一走进,她怕人家知道破法,扫了她的面皮,百
计为难。我这里你只管放心走入,我决不例外作难。二是我此时见你心喜,颇多闲谈,
见面时便成哑人。此来之事,我必照办,但有少碍,谷内不便谈,谷外不宜谈。你取到
后,途中尤须慎秘。如有别的话问,最好此时先向我说,见了面我却无什话了。”
霞儿归心似箭,恐误时机,听老人说个不休,老不命进,好容易盼他吐口。心想:
“除借巽灵珠外,别无他事求教。来意已知,谷外又不宜说,还有何话可问?”忙躬身
答道:“弟子领命,就请指点途径赐见吧。”老人笑道:“毕竟少年人性子急,你想不
起问什话了?”霞儿暗忖:“父亲并未再说甚请问的活,初料借宝难允,即此已是万幸。
此老性情终是古怪,何敢多问?可是既说此言,必有原因。”正想不起有甚可问的话,
老人停了停,忽又笑道:“你想不起,自我发难,也不怕她,焉知她不和我同一心思呢?
你由右侧一片黑石山后,侧身而进,夹壁阴暗污秽,可用遁光飞进,无庸太谦。曲径如
螺,往复回环,虽非阵地,也易迷途。你只记住:先见岔道,连往左转三次,再往右连
转四次。此是入谷前段,约有一百余里。过此以后,入了中段,约三百里途径,改为西
进向左,一退向右,再连往左转五次,退回中间一条歧路,重往右转六次。左右递转之
间,歧路最多。尚须记准左双右单之数。否则谷中上设天罗,此是天生阵图,你冲不过。
任你飞行绝迹,飞遍全径,也不易走上正路,费时就多了。走完中段,现出三百六十五
座石峰,疏密相间,暗合周天,我那迷阵便设此地。我看你年纪虽轻,颇具功力,必知
阴阳消长之机,可用怀中灵符见机施为,便能走入神竹林中相见了。”
霞儿一听,由此去他那里,似有五六百里之遥,而老人有如对面晤谈,好生惊佩。
忙答:“弟子紧记。”老人笑道:“我在六百六十里外和你对谈,此乃旁门下乘法术,
何足为奇?见我时,我身后之物先收起来,再走向前,行至两半山交界处再行取视。令
尊所索之物,过海再看。不可忘了。”霞儿听他还在刺刺不休,一面应声遵命,随照所
说前行。老人也不再言语。先觉飞行有欠恭敬,心想:“六七百里路,步行飞驰也只个
把时辰,何在乎此?”哪知走进夹壁一看,不特阴湿污秽,霉气触鼻,路更高高下下,
险峻异常。好容易耐住性情,走了十多里,又现出一条螺旋形的曲径,路略宽些,但是
两边危崖交错,中通一线,其黑如夜,不见天光。路更崎岖,石刃森列,高低错落,险
滑诡异,如登刀山剑树。那转角之处尤险,宛如蛇行之径,越往前越难走。幸是霞儿修
道多年,提气飞驶,身轻如叶,否则便是武功多好的人,也走不出几丈路去。
她一算里数,已走了二百来里。原来老人所说,乃是直算,如照回环进退,转折上
下,实际里数竟要多出好几倍来。照此走法,休说前途更难,即此已非多半日不能到。
实在无法客气,只得恭敬不如从命,改作御遁飞行。果然前面倒退里数更多,路也越险。
仗着飞行迅速,仍飞驶有半个时辰,才行飞到。只见前面一片平阳,迎面石碑也似孤零
零一座参天危壁,阻住去路。飞过去一看,天色仍和外面一样,看不出丝毫异状,所谓
三百六十五峰,共只不过大小七座现在眼前,四外山岭杂沓,俱都不像。霞儿谨慎,知
道老人决非妄语,如若穿峰而过,定必触动埋伏,再用灵符去破,未免不妥。便把怀中
灵符如法施为,略一招展,立有一片祥光拥着全身,缓缓向前飞去,越峰而过。过后,
再一回顾来路,脚底平添出数十座玲珑雄奇的大小峰峦,波浪一般向后面倒去。暗中计
数,果有二三百座之多。等数满三百以外,面前倏地一亮,竟是清光大来,顿换了一个
世界,一扫沿途阴霆昏沉之气。知已过完,忙收灵符。降下一看,只见两旁双峰对峙如
门,身已人了一片极平坦的幽谷之中。谷势越往前越开展,两边山崖苍藤布满,间以繁
花,灿如云锦;乔松何止万株,轮园盘曲,上下飞舞;女萝丝兰,袅袅下垂,清馨四溢。
加以左有平湖,清波浩浩,湖边桃、李、梅、桂各种四时花树,疏密相间,连萼同开;
右有百十万竿朱竹,大都径尺以上,干霄蔽日,宛如千顷红云,鲜艳夺目。当中一条广
径,环湖而西,路旁瑶草如茵,琪花盛开,目迷五色。与凝碧仙府的天孙坪仿佛相似。
西行十余里,背湖右趋,又是一条丈许来宽,五色云石铺就的石径,长约里许。两
旁尽是合抱不交的梅花老树,株株荫被亩许,繁花千万,满缀枝头,冷艳幽香,沁人心
脾,姿态灵奇,干古枝繁,觉比凝碧冷香拗尤有过之。到尽头是一座孔窍玲珑,不下千
百,高仅七八丈,宽亦如之的石山,石色如玉,不着点苔,清奇灵秀,无与伦比。耳听
泉声琤纵,若鸣清磐。霞儿心想:“沿途并未见有三十六根神竹,这里景物清绝,老人
许在石后,不要冒失。”先朝石山躬身通诚默祝,也无应声。试走过去一看,石后只有
亩许大小一片石地。左有一石坡,清泉淙淙,顺坡而下,流入坡下小溪之中,再往山前
梅林之中泻去。适听泉声,便自此出,右边乃是梅林尽头,约有六七株形态古拙的老梅,
花大如杯,俱是未经见的异种,疏落落开在虬枝之上,不似山前花开繁盛。正面是座削
壁,也是光滑莹洁,可以鉴人,除近顶石隙中倒挂着十几丛幽兰外,不生一草木。崖下
却有数十根竹树,沿途所见都是朱竹,此却翠色。白石清泉,绿竹梅花,危壁如玉,幽
兰吐芳,端的仙境清绝,点尘不到。霞儿心虽赞美,老人却不见面。全境大约已尽于此,
适才通告,又无回应,心方惊疑。想起神竹三十六根,这里竹子不知是否合数?因竹粗
大,刚想近前点数,猛瞥见第三排当中,有一株极大的竹桩,腰围竟比人还要粗,顿触
灵机。知道神竹设有禁制,人在其内,外观不见。忙先拜倒行礼,请老人撤去禁制,容
其入见。然后起立,暗中戒备,试探着往里走进。
那根枯竹,只比人高出两头,皮色深黄,十分光润。身才入林,竹便无声自裂,作
两半片向两旁隐去。地上现出一个鲜竹叶编就的蒲团,上坐一个身材矮小,形若枯骨,
又瘦又干的老人。他身着一件极清洁的深黄葛衣,头梳道髻,大若酒杯,横插一根玉簪,
精光四射。赤着双足,双手交胸环抱。最奇的是十指爪甲,由前胸起,两旁交叉,环绕
全身,各有数匝,纵横交错,少说长亦过丈,光色如玉,甚是美观。眉长也有尺许,分
披两肩,却不甚密。见了霞儿,只把眼皮微抬,瞳子略动,开合之间,精光射出数尺。
霞儿方悟他便是枯竹禅师。竹林中必有禁忌,不便说话,而老人目光像是示意身后。随
即端肃下拜,呈上书信,只在心中祝谢,不发一言。老人面色似有喜容,也未见有动作,
书信便自化去不见。霞儿拜罢,随去身后一看,就在老人脑后,有两大片竹叶凌空而浮,
上有“半岭开视”四字。叶上有一个五色花须织成的锦囊,光华隐泛,料是所借巽灵珠
在内。拱手一请,叶囊一同落下,藏入法宝囊内。又去前面拜辞。老人目注宝囊,似知
不是常物,面容又是一喜。霞儿拜罢,刚退出林,便见烟光乱闪,耀眼生辉。回顾身后,
神竹已全隐去,化成一片飞瀑,与溪相接,清籁汤汤,越显幽致。水光如镜,似有形影
照出,晃眼越显越真,前半竟是来时途径,群峰如浪,走马灯似地闪过。跟着现出中段
曲径,却不现完,中间现一横岭。跟着,又是许多大小山峦。天色忽转清明,到处异兽
珍禽,怪物长都数十丈,九头八翼,人首蛇身,各种各样,多于《山海经》所载,异态
殊形,飞走游行,往来不绝。
最终到一山谷,外有石碑古篆“南星原”三字,一闪即没。只剩匹练凌空,珠帘倒
挂,知是指点路径。霞儿心想:“老人竟有如此法力,无怪父亲也甚敬佩。”重又拜谢
一番,方始退出。走到谷外,仍用灵符护身,飞出阵地。由此御遁飞行,往山阳南星原
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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