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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争奇记


第十五回 (续)
黑摩勒三探女丐村
老少年两试劈空掌



  原来卞莫邪见他起势太猛,知必纵远,惟恐落在沟中受了伤害,心中一急,连忙跟
踪纵起,打算再纵远些,就空中一把将人捞住,一同带往对崖坠落。谁知黑摩勒轻功这
等精纯,竟在空中改招换势,脱出危境,飞越对岸,自己竟未追上,不由又是惊奇,又
是赞佩,落地便唤了声“好”。黑摩勒见他跟踪追到,也颇惊赞,先还不知来意善恶,
及听脱声夸“好”,猜是为救自己而来,便笑道:“我一时疏忽,几受小人暗算。朋友
是怕我失足坠落么?”卞莫邪笑而不答,仍往对岸纵回。黑摩勒也自纵过。断臂丐见了
二人,只冷笑了一声,便往前走。
  因有卞莫邪这么一来,黑摩勒越发断定自己来历已为对方所知。不过自己这面假生
痴呆,一味不让,公然叫明言和,觉着有失体面,意欲见过一阵,再叫旁人出来化敌为
友,所以别人俱都撇开,只令原开衅人出面,略分胜负便罢。断臂丐的身法,限于地势,
似未尽其所长,卞莫邪又预为点醒,此人决是一个劲敌,说起来总算不是外人,看情形
胜负难知。好容易熬出这点名望,此时话说太满,败固难堪,胜了也是难处。何况他的
同门师兄弟们已把话说在先,不与合力,其势已孤,自己少却许多阻力顾虑,还是小心
忍气,放大方些,由他一人狂傲,好使旁观的人觉得处处俱是自己有理,便将他打伤,
日后见了双方师长也有话说。念头一转,便把想说的话忍了回去,静静地尾随在断臂丐
的身后。所经之地俱是荒林蔓草,有时依稀现出一点樵径,并无道路。绕行约四五里还
未到达,偶一回顾,卞莫邪同另二丐并肩相随,似在指点自己说笑。心想听他说些什么,
见前行四五步便是一个崖角,拐将过去,故作整理衣带,停住脚步。两下相隔仅只丈许,
又都走得快,晃眼临近。耳听阴阳脸笑说:“那姓江的小朋友,年纪和他差不许多,也
有那好功夫。”还待往下说时,卞莫邪等三人已然拐过,见人便即住口。
  黑摩勒听出江明已然先往,因口气不似含有恶意,乐得装没听见,故意整了整衣带,
仍旧往前赶去,又绕了两里远近,方到后岩隐僻之处,那地方是一大姓人家坟地,松柏
森林,林中恰有大片空地。黑摩勒未到以前,遥见三三两两的花子由别处山径绕行,急
驰而来,均往林中聚齐。人林一看,断臂丐外,共是十三人,除散钱时所遇七丐,下余
五个俱未见过,内有三丐腰间微微隆起,好似围有软鞭等类兵器,一到,便听断臂丐发
话道:“今日之事,只我和这小鬼两个人的交代,没有大家的事。本来我只嫌他年轻逞
能,好意想管教他成个材料,谁知他人小胆大,目中无人,竟敢太岁头上动土,两三次
在我门前卖弄。就此饶松了他,我这江南路上不能再来了。我也不管他是什么来头,就
凭我这一只手,对付他的年纪轻。这点年纪,他师父既放他出道,必定他功夫到家,没
当他小孩看待。好在我这几招寻常手法,八师弟已早对他点醒,他不会不明白。再如嫌
我欺小,让他取出兵器,我只空手对敌也可以。我输给他,立时就走,从此江湖上永不
走动,算是没我这人。他如输了,我也不要他命,只当众磕个四方头,警戒他的下次拉
倒。真要手脚没眼睛,谁伤了谁,那怨各人学艺不精,自认晦气。要报仇时,仍归自己
的事,决不牵涉别人。”
  黑摩勒见那断臂丐貌相狞恶,辞色凶横已极,暗忖:此人决非善类。丐仙吕瑄已是
剑仙一流人物,怎会收容这等孽徒?听他如此狂妄,必有独到功夫。他已说了满话,就
打死他,别人也无话可说,但却万败不得。心里盘算,越发把气沉稳,以静应变。黑摩
勒也真机智心灵,平日对敌那等狂做自恃,这时竟会忽然戒慎起来,一任断臂丐趾高气
扬把话说完,身后三丐也早赶到,才从容上前含笑说道:“朋友,你说话完了么?你我
虽有过节,但是事由朋友自先启衅,与我无干。现时姓名来历谁也不知。固然你输了,
只消拨转屁股一走了事;我却要当众磕四方头,仿佛吃亏得多。不是谁胜谁败都不能准
定吗,我如输时,就譬如原定你输了和我叩头,也是一样。谁教我学艺不精,这点年纪,
师父就放我出道呢?我输不要紧,倒是你的手脚跟别位不一样,本心虽不想要我的命,
禁不住没长眼睛,一下将我也打成了残废。虽然做你徒弟倒是合适,好好一个整活人,
要少掉一点什么,本事练得多好,起居动作终归觉着有点不够用似的。我想彼此素无深
仇大恨,要见输赢,法子很多,何必这么硬上?到头来,你胜了落个以大压小,我胜了
也落个好人欺负残废,两手打你一手。倒不如请出公证人来,各凭各人的功夫练上几个,
任凭公断,不论胜负,哈哈一笑了事,不但文雅得多,少时说明彼此来历,也许还拉个
交情,不比两下拼命内中必有一伤强得多么?”
  卞莫邪等三丐首先夸“好”,余丐也都附和。断臂丐听黑摩勒冷嘲热讽,早已怒发
如雷,因适才自己发话,敌人在旁静听,未便拦阻,正待说完还骂几句便即动手,一听
众声附和,忽把念头一转,怒喝道:“我本来不值和你这小鬼比论高下!你这等说法,
必是害怕受伤,打算取巧。我原无心要你的命,依你就是。”黑摩勒笑嘻嘻道:“那么,
怎样比法呢?”断臂丐道:“如比掌法,显我欺你。量你乳毛未干,能有多大本领!兵
器拳脚,凭你出题就是。”黑摩勒道:“兵器拳脚,各有师传,不对手,怎分得出胜负?
莫如各把轻功、硬功、暗器三样各练一回,赢得两次便占上风。我输了磕囚方头;你输
了,爱走不走我也不管。你看可好?”
  断臂丐道:“少说闲话!到底比哪一样?”黑摩勒道:“适才见你跳得颇高,轻功
定然不错。这个我不敢说在行,也曾练过几天。算你年长相让,我先练个样儿你看。练
得上来,你练;练不上,你用你的花样,只旁边人说比我强,就算你赢。练完之后,硬
功由你先练。你那掌法是独门功夫,我定比你不过。你如两样都赢,不必说了。至不济,
你总可赢一样。这未一样,你如会打暗器最好,否则也不限定,比练别的功夫也行。”
断臂丐怒喝:“小鬼!我知你跳得高,你自练去。”
  黑摩勒笑道:“我共练三个样子请教吧。”说时,早把地势看好。先跑向右侧石翁
仲前面,相隔两丈处,手朝众人一拱,纵身一跃,向前飞去。眼看落到石人头上,倏地
蜻蜓点水般,双脚微微一点,身朝前扑,紧接纵起,虽不甚高,身却放平,势也加快,
箭也似直朝四五丈外的树林射去,一瞥即逝,没见落地,也无什么响声。众人定睛一看,
黑摩勒双手紧握一株松树的老干,全身凌空往上斜起,钉在上面,不见丝毫摇动。约有
半盏茶时,忽将身子一翻,就势手脚倒转,朝老干上一蹬,重又飞回,到了石人上面,
又换了“灵赡飞跃”之势,两脚一屈一伸,平射出去,又从第二个石人头上飞出两丈远
近,方始落下,脚才点地,翻身一跃四五丈高下,又飞将回来,仍朝当中发脚之处落下,
相差原位不过数尺远近。那两石人相隔三四丈,又从树上回纵,连落脚处不下八九丈远。
最难是在树上发脚,树干多坚也带弹力,不易发挥全力,又是身子向前平射,几与石人
一般高下,势子那么迅疾,必须在快过头时暗中提气,将腿双蜷,前半身刚一飞过,同
时运足全力,双腿突伸,向后一踹,方不至于失力,否则不特第二石人不能飞越,弄巧
还要受伤出丑。这回身一跃,在内行人眼里虽无什么奇处,但在刚从远处纵落,脚微沾
地便自飞起,又纵得那高,如非轻功到了绝顶的人,不能办到。众人虽不便喝采,也在
暗中称赞不置。
  断臂丐不知黑摩勒的本领未全施展,性更急暴,当时又惊又怒,狞笑一声,怒喝道:
“你不过仗着人小身轻,跳得高远,也敢在此卖弄!可知跳蚤也跳得高,蹦得远呢,有
什么用处?我先试个样儿你看,我却不抄别人套子!”黑摩勒道:“你忙,我就等你练
完我再练。且看你有什么拿手,使出来叫大家见识见识。”断臂丐口里哼了一声,将双
足并齐站在当地,上下身笔挺。
  黑摩勒暗中留神,见他两腿虽然直立不动,前后胸和手臂上却似有什么兔蛇之类,
隔着衣服在内爬行,尤其那条断了的左臂,还有半尺来长的断桩,在里面颤摇更急,知
在运用全身真力劲气,现时不是显硬功夫的时候,定施展轻功中“旗花火箭”的身法,
“旱地拔葱”,通身笔直,往上硬拔。这种功夫为练习轻功扎根基的要诀,学习剑术也
是必由之路,全以快慢高下来定功夫深浅。到什么火候一望而知,丝毫不能取巧藏拙。
敌人想系断了一臂,身子又没自己轻捷灵活,知照适才的样,在石人头上纵跃飞越,必
比不过,又以为自己年小就肯下苦,用这种功夫也为年岁所限,不能到家,想来个硬的
显颜色。他却不知自己生具异禀,才四五岁便能手攫飞鸟,又承恩师师叔倾囊相授,无
论哪一种的功夫,所走都是上乘道路。彼时因师父不久就要化去,许多技能同时并进。
这类功夫虽只练过两三年没有间断,仗着生来身轻气劲,恩师又赐服了两次灵药,已练
够六分火候,加以这些年来,稍一得暇仍就温习,根基早就扎稳,每练必有进境,估量
还可应付。不过这厮断了一臂,还敢用这功夫出场,口里又出狂言,必有过人之处。自
己终没到那火候纯青境地,还是不可小看了他,一任对方运气,一言不发,只把双目觑
准他的手脚,看他如何往上拔起。
  断臂丐看出对头虽然年幼,大是劲敌,口虽怒骂张狂,暗中也自留意,惟恐一个失
错便把英名扫地。站在那里,先把真气运行一遍,然后缓缓沉练,一齐运到右臂掌上,
蓄势待发,自然耽延了些时候。这一来,休说黑摩勒看出他功夫尚未精纯,便连旁观诸
人也觉他对着一个小孩尽力做作,太已失态,便能获胜也不光鲜了。
  断臂丐在丐仙吕瑄门下最是性躁,又在云、贵各山寨中往来多年,一意孤行,从未
遇见敌手,最后做了两年山酋,惟我独尊,染上好些野性,益发暴烈,自尊自傲;加以
生平好练,肯下苦功,永无间断,日有进境,除丐仙一人外,谁也没放在眼里。不想日
前一时高兴,见黑摩勒资质甚好,心想能收这徒弟倒是不错,只命人传了几句话,人家
便寻上门来,而且事前一些布置全未使上,派出的人全都受挫碰了钉子回来。怒火上升,
立息收徒之念,正待将黑摩勒擒来处死或是毒打一顿解恨,忽然有人传话,说起对方来
历,竟动不得。无如话收不转,恶气难消,只得和众同门说明,好歹也是稍压对方锐气,
给他吃点小苦才罢。众人拦不住,只得言明:大家置身事外,任其独上。
  这时卞莫邪已然先走,断臂丐等了片时不耐,也赶了来,把对头另引得一个地方,
以免被人撞散。原意自己不比适去七丐,小孩任他经过什么高明人传授,打着必胜之想,
及至亲临一试,黑摩勒的硬功真力虽不会比得上自己,轻功造诣似已伯仲之间,并且决
没他纵跃轻灵,那么俏皮好看。功夫就比他强,也只能算拉直,不能算占上风。深悔适
才不该心存顾忌,和他文斗。头场休说是败,只是平手,面上就扫了光彩。本就心烦,
再看旁立诸同门神情,对于敌人大是赞许,自己运气时却在暗笑,越发愤怒,勉强将气
沉压下去,终是不能凝练纯一,已挨了好些时候。其势不好意思再为延迟,只得运用本
门心法,将先运到手臂上的劲力真气暗撤回来,导行全身,始而顺着血脉筋骨徐徐循环
流行,一个周天过去,又由缓而疾,以后越运越快,随心所注,晃眼便是一周。五六周
天又过去,才将右手掌平伸向上,缓缓提向腰间,倏地将周身之力运向手臂,掌心猛的
朝下一按,真气上提,身便笔也似直凭空自拔,向空中飞升起一丈来高,眼看势衰,翻
掌接连几按,先后又凌空冒起六七尺高下。
  断臂丐本还想再冒高些,无如这类功夫一面运用真力,还得提气使其互抗,方能排
空上升。休说气散,稍失均平便即无效。先时暴怒气浮,勉强凝练,其功不纯,仅能到
此为止,不能再上。自觉这是日积月累的真功夫,为武当剑术入门根基,对头决难办到,
无须过于奋力,即此已足。念头一转,便把真气一散,落将下来,仍立当地。
  黑摩勒暗中留神,见他落脚仍是原立之地,一点不差,心中也自称赞,暗忖:这厮
无怪狂妄,想不到剩了一条手臂,还有这好功夫。幸而自己生具异禀,又得恩师真传,
否则今日这轻功便须输他一头。卞莫邪入门较晚,和断臂丐尚是初次会面。余人虽是同
门,因是一别多年,适才只见他做作可笑,也没想到他功夫一点未丢,还有如此进境,
俱都暗赞不置。
  断臂丐缓了缓气,瞥见众人面带惊异,益发得意洋洋,指着黑摩勒大喝道:“他们
是我自家兄弟,不便说话。小鬼你也学过两天,不会看不出香臭,凭良心说,比你那猴
纵狗跳的花样如何?这头场你难道还不认输么?”黑摩勒也不着急,笑嘻嘻答道:“我
为什么认输?第一,我原说轻功共练三次。才练两样,你就抢上。我当你要一样和一样
比呢,原来不过如此。难道我练的两样你一样没有照练,你只练了一样,我还没试,就
硬派我输,哪有这种情理?我这人素来慷慨,决不和人狡赖。我知你吃了残废的亏,先
练那两样你练不上来。我如叫你照练,又显我好人欺负残废。这样以前我算白练。事从
新起,则当我让你先练头场。不过你是一手,我是两手,我不值学你的样。我且再练一
回,请诸位朋友公断吧。”
  断臂丐最恨人道他残废,无如骄敌过甚,对头还没照练,话先出口,白受挖苦,还
不出话来,气得狞声怒喝:“黑小鬼休要说嘴!等你练上来了再说。”黑摩勒哈哈笑道:
“那是自然,要不怎么叫对比呢?身法不同功夫同,好歹也等练上来了再说。尽吹大气
有什么用处?”说罢,走向前去,从容指他说道:“你的功夫也实不差,我早看明白,
只是气浮一些,人又大夯。果真照你那样,遇上敌人,不等你气运完,身上早有好几处
记号了。这是你的短处。”
  断臂丐不知黑摩勒故意慢条斯理说俏皮话,实则暗中也在运气,准备一起就起,闻
言怒喝:“小鬼再说闲话,我就和你硬上!你益发难讨公道了。”黑摩勒笑道:“你先
不要生气,你还有长处呀。第一,你起落都在原处,大约连脚印都不会差。第二,脚底
下土已被你上时硬力踏酥,下面已然陷有两个很深的脚印。我先给你说出来,免你少时
说嘴。”断臂丐道:“你明白就好,盼你能照样练上来。”黑摩勒又道:“你总是忙,
我话还没说完。休看我夸你,坏也坏在脚印上头,所以你的功夫这辈子莫想到家。轻功
主气,硬功主力,各有成就,怎可混在一起?你这样力胜于气,彼此不能相抵,所以不
能拔得太高,上到空中也是死的,无法变化,遇见比你高明的人立时吃亏。我如学你,
不也差么?这个恕不奉陪。要比硬功另来,没的叫明眼人笑话。我年纪轻轻,还想做人
呢。”
  断臂丐再也忍耐不住怒火,厉声暴喝:“小鬼只管耍花嘴,到底练不练!”黑摩勒
笑道:“说练就练。以为像你那样装腔作势,一点寻常功夫要做好些丑态么?大家看好
了,我这是开口功,不怕说话散气伤神。”断臂丐未及还言,黑摩勒早把气力运纯,忽
把双足一并,全身并没一丝动作,便自笔直凌空上拔,升高了一丈七八。众人看出就这
一上去,已比断臂丐强得多,大出意料。有两个早由不得脱口喊出“好”来。同时黑摩
勒上升之势已停,眼看下坠,倏地把前身朝前一扑,双手一分,双足一屈一伸,化成
“白鹤盘空”之势,径往左侧平飞过去,并未往下直坠,晃眼凌空飞出两丈来远,猛把
身子一折,双手连招动了两下,跟着往胸前一抱,双足蹬空,又化为“鱼鹰掠水”之势,
头上脚下,箭一般飞射下来。离原起处约有六七尺高下,忽又将胸前双手一分,上身往
起一抬,轻轻落在地上。凌空盘舞,上下起落,身法灵奇,直和飞鸟相似。尤妙是身在
空中曾经飞翔转折,不比断臂丐是直上直下。落脚之处仍是原地,无什差异。小小年纪,
这好功夫,休说旁观诸人暗中赞服,便断臂丐也觉高出己上,无话可说,不由又忿又愧,
心想轻功已输给这小鬼,人算丢了一半,除比硬功挽回颜面,更无善法。不愿听敌人胜
后挖苦,方想抢在头里发话。
  黑摩勒一落地便折转身去,已先向众人说道:“我和这位断臂膀朋友的轻功,各有
传授长处。他到空中能往上再拔,我却能在上面飞翔翻转,这是他吃了残废的亏,不能
算输,可也不好意思说他是赢。诸位都是行家,必有公断,就算我和他扯直吧。第二场
该比硬功了。我身体大小,虽不要他也让我,但事先讲好,比的是功夫不是力气,仍是
各练各的,不能一定学样。否则把这场免去,和比轻功一样,大家扯直。单比未一场收
发暗器来定高下也可以。”
  断臂丐早看出敌人狡诈灵巧,以为他人小力弱,不敢比硬功夫,抢口说道:“放屁!
适才讲好,想赖不行。你仗着人小身轻,头场由你卖弄。这第二场须由不得你。”黑摩
勒回身笑道:“我不愿占残废人的便宜,头场并没算赢。还有两场呢,你急什么,依我
想,这一场免了最好。一则省得抵赖争执,头场既没箩定输赢,这二三两场除非你都赢
我,只败得一样,我便不能输这四方头。你要头一场便输,那更糟了。再则比硬功不消
两只手,不能用残废来借口。你如输了,我简直替你不好看相。就拿这未一场来定输赢,
岂不爽快?”
  黑摩勒原因上场以后,看出众人虽是断臂丐的同门,对他神情都似不满。既恨断臂
丐狂妄,加以头场已胜,乐得乘机怄他出气。硬功和暗器自己俱有专长,特意绕弯,把
话弄结实些,以便三场全比,至多硬功比他不过,收发暗器万无败理,怎么也是赢的。
断臂丐却当他人小力弱,怯敌取巧,大怒喝道:“你才胜头一场,还是取巧赢的。不用
装疯卖乖,就你把硬功赢了,也不能算了事。”
  黑摩勒哪知断臂丐头场一输,自觉英名扫地,恨他人骨,不论二场胜败,安心要借
收发暗器伤他性命,闻言笑道:“我们以武会友,大家客客气气,有什么气可生?要比
就比,请你先练个样子出来,我领教吧。”断臂丐道:“你乳毛未干,长得还没一条狗
大,如动大的,道我欺你。我在它身上做几个记号你看。你练得上来,就算你赢。”
  黑摩勒道:“这石人又没惹你,你要做什么记号?”断臂丐知他嘴巧,懒得再听下
文,喝得一声:“少说废话!看好了,我这也是一场三样。”说罢,双足一点便自纵起,
朝左侧石人飞去。快过头时,手按石人左肩,身便倒竖起来,跟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在石人身上滚转,一手双足直和粘在上面一样。连这么滚了三次,倏地身子一挺,飞落
场中,手指黑摩勒喝道:“黑小儿,你去看清了再来!这是硬功中的头一样。”
  黑摩勒已明白石人身上,凡断臂丐着手之处,尽成粉碎。笑道:“人家坟上陈列好
好的石人,坟主人也没得罪你,无缘无故给人家毁坏了,这是何苦?等把你这些手迹脚
印显将出来。我刚才虽也曾借这石人练过功夫,要和你一样,乘人不在,无故毁坏人家
的东西,丢人还在次,良心上大说不过去。”说着,早把周身真气运足,一扬手掌,朝
石人遥遥打去。只听掌风劲气劈空之声呼呼连响,石人身上的碎石便似雪雨纷飞一般,
随着手掌起落四散飘落。石人转眼之间变作百孔千疮,周身满是一些手脚形的空洞。这
时人石相隔至少也有两丈远近。
  断臂丐练就铁掌、铁脚,着手脚处,皮面乍看还似完好无伤,实则已被硬功劲力击
成碎粉。黑摩勒因听卞莫邪点明断臂丐掌法厉害,知他只剩一手,必有独到之功。自己
既经恩师传授,也许比不过他,便不和他硬比,另把本门拿手百步劈空掌施展出来。众
人先见他轻功绝顶,多以为是占了人小身轻的便宜,没料到气功也会有这深造诣。一以
力胜,一以气胜,都算硬功。非内家功夫到了上乘,均不能有此境地。殊途同源,实说
不上谁是输来。黑摩勒连问数声:“请众评断。”众人便都一言不发。
  断臂丐怒道:“他这分明取巧,莫非也算我输不成?”黑摩勒道:“实不相瞒,你
我的功夫要是互换一下,谁也不一定准练出来。输赢固是难定,可是你我两人都没到家。
你看我年小,本领不济,高人却是见过,你不到家,是手脚印有深有浅,不能个个一样。
你说我取巧,并不尽然,和你一样二百五却是真的。我练这门功夫虽然也叫百步劈空拳,
实则是练剑气的初步。我因比你调皮,练的是开口功,嘴里说话,暗中已把真气运足,
不似你练哪一样都是周身筋肉乱动,看去文雅,要顺眼些,无形中神态上便占了一点上
风。至于我那短处,第一大毛病,是只能用来比练,上阵和人动手,彼此势子都快,匀
不出运气的功夫,虽也一样能用,力却不能使全,比起这个要差得多。真要随便可以运
用,别位打不过,似你这样再来两位,也可奉陪了。第二是这类罡气贵于收发由心。平
日仿佛人极文弱,用将起来说到便到,表面并无异处,内中却是有刚有柔。掌发出去,
哪怕打的是当中嵌着一块石头的豆腐,石头只管粉碎,豆腐却不能损伤分毫,那才算是
高明之士。像适才代你揭盖一样,本该掌风打到石上将浮皮撞破,立用回力将碎石吸离
原槽,丝毫不剩才对。我却每一个洞都打两下,连撞带扫,硬用掌风给刷干净。这一来
槽口却不能如你原样,多少总要破碎一些边口,虽然你已将它毁坏,到底也是罪过。我
那取巧之处也并非一点没有。因我心细眼尖,只是你的手模脚印我全记准,没错一处,
所以我用劈空掌虚打,石屑应手而起。不信你看,管保一处不剩,也没将好的地方打碎
一块,所以你觉得我功夫好。可是石人背后我却没长着飞眼,你的功夫也还有点根底,
不近前决看不出。要等仔仔细细又摸又看,完了回来再打,多寒伦呢!我们恰好半斤八
两,我不说我赢,你也不能强派我输。你看还公道吗?”
  断臂丐先本愤怒,后来听出了神,直等说完才行想起,怒喝道:“好!这就算是平
的,我还有两样呢。看你又有什么鬼门道可闹!”随说随往两株大可合抱的粗树下走去,
喝道:“小鬼,我如施展别的功夫,你这地梨一样的小鬼物事也没法学样。这柏树恰巧
是两株一样粗细,你也能蹦两蹦,不算我出难题。这次却要照我样练,不许取巧。”
  黑摩勒料他要施展铁掌绝技,这个决比不过。方要拿活绕他,断臂丐早独臂一扬,
横掌往树中腰斫去,接连斫了四掌,喝道:“小鬼,你自看去,难道还要我把它弄断下
来才明白么?”话言未了,黑摩勒已连声高喊:“坟亲快来,你们坟上有贼了!”断臂
丐怒喝:“小鬼狗叫点什么?你练不上来,想借此落台,那是作梦!今日我非教训你一
顿不可,什么人来也是不行。”黑摩勒笑道:“你这人天生贼脾气,一点天良没有。一
动手不是损坏人家这样,就弄坏人家那样。我惹了你,难道石人、柏树也惹了你么?这
类无故害人的事我向来不做,恕不奉陪了。”
  断臂丐怒喝:“莫非这就拉倒不成?”黑摩勒道:“谁还比不过你!我只不肯毁那
生得好好的东西罢了。刚才比轻功时也是各练各的,几时要你照我样练才算?怎就不通
情理?”断臂丐怒喝:“你不另拿一株树来练,如何比得出功夫深浅?”黑摩勒道:
“你又说外行话!各有各的巧妙不同,功夫深浅,旁观者清,自然我有我的练法。这树
我本不想毁它,反正上半截已被你手斫断,我就借它一用如何?”说罢,走向前去,绕
树走了一遍,冷笑一声,将身一纵,便到离地三丈来高的老干之上。断臂丐喝问道:
“现在是比硬功,树已被我铁掌斫断,一撞就倒,你上树去作什么?”话未说完,黑摩
勒已折了三枝手臂粗细的短干,纵下地来,双手连搓带掠,干上枝叶树皮全都折落粉裂,
又把一头在山石上接连磨,便成了三根二尺来长的尖头木桩。
  断臂丐当他想用手力争胜,狞笑道:“你搓了两根柴火棒,就算是和我比么?”黑
摩勒仍不理他,取了一根,回向树下,轻轻:跃,到了断臂丐适才手斫之处的上面,两
脚夹紧树干,双手用力握着木桩,将尖的一头照树干上扎去,一下斜扎进去半尺多深,
跳下地来,将下余两根如法炮制,纵向树干之上,分三面依次扎人树。跟着双脚盘树,
起手掌朝那三个木桩头上依次打去,每打一下,木桩便深入三五寸。人似走马灯一般,
头下脚上,手足并用,环树而转,不消片刻,三桩全数深嵌入木,方始纵落,树大合围,
人小腿短,只足尖微微盘着一点圆面,算起来不过全干圆径十之一二,同时还须用足劲
力打那木桩,身又悬空,环树而转,端的全身都是功夫。掌法不说,单这身法之灵巧和
精力之弥满充沛运转随心,就非寻常人所能梦见的了。众人虽不便屡次叫好,也都暗中
惊赞,点头不置。
  断臂丐见这一场仍是难分高下,照此情形,再比下去也未必能胜。何况头场已算暗
输,对头不认赢,原是故使促狭,卖乖显大方,越这等说,自己越不能不认输。自知败
多胜少,如等对头占了上风,再借比收发暗器来伤他,难免为人所笑。念头一转,正改
主意,用什么方法,变脸动手。黑摩勒已走过来,笑嘻嘻地说道:“我先还当这树真个
被你用于斤大力法斫折了呢。原来你硬功也是一样不曾到家。在自斫了好几下,树心依
旧连着。尺寸高下也不怎如一,不用力撞它,是不会倒断的。我想人家好好坟树,何苦
给它弄断?万一有人上坟,走到树下,遇上大风,刮断下来打伤了人,也是罪过。有我
这三根木桩插上,树心未断,也许还能活呢。我只为把树救活,免得伤人,还没和你比
呢,你发什么急?不过你那手法我已领教,至多不就是把树斫断么,这也算不得什么奇
处。实不相瞒,我现时已看出你一点来路,谁伤了谁都没意思。依我想,趁这输赢未定
之际讲和最好。你一定要比,各人也把来历姓名说出,免得伤了自家的和气。”
  卞莫邪等在旁一听,这小孩真坏,上来先把人气个苦,后比了几次功夫,明明占着
上风,却故示大方,不争输赢,只使在场诸人心里明白。等敌人真火激动,比武也落了
败着,无法落台之际,才说出这样话来,使人进退两难,而他却是处处站稳脚步,事后
谁也无法挑他的眼。对方这个毛包,焉有不上当之理?正想乘机上前劝解,断臂丐已忍
不住怒火,厉声喝骂:“小鬼,怎么你也是闹鬼!这样比法分不出高下。什么功夫也是
胜者为强。我又不想你的姊姊妹妹,通什么姓名来历?我先教训你一顿再说。”说罢,
往前一上步,迎面就是一剁掌。黑摩勒脚点处已纵出有五六丈远近,手指断臂丐怒喝道:
“你真要动手么?一定奉陪就是。但你不肯明说姓名来历,我却非说不可。并非我怕你,
借师长渊源使你手下留情。不过是防到万一你是自家人,我打伤了小的,将老的引出来,
我赔罪时可以稍微卸责,不能怪我不好。”
  断臂丐已不耐道:“要打就打,哪有许多噜嗦!”随说,纵身迎面又是一掌劈到。
黑摩勒重又纵身避开,厉声喝道:“反正非交手不可,你忙什么?你不容我说完,决不
还手。仅你一个人动手有什么意思?”断臂丐生气道:“你说你说,看你有多少屁放!
我是成心教训你。要叫你老这么烂地梨一样不再长大,留点记号,成全你那身轻功夫。
你是什么变的,还当我不知道么?”
  黑摩勒插口道:“你既知道,还非和我交手不可,可见不是自家人了,早知如此,
也不和你比功夫,白费许多事了。不过你这人靠不住。当着你诸位师兄弟,我还是说明
了好。你识时务,你照着刚才各将功夫练完,也不论谁高谁下,心里有数,彼此哈哈大
笑,就此拉倒,免得四方八面都不够交代。我的先恩师已在前数年坐化,借他老人家的
威望,一则显我吓你,二则他那本领功夫,十成中我还没有得满三成,就在外狐假虎威,
也惭愧一点。只说我这位师叔和我新拜的师父吧。一是司空老人,在场诸位都是高明人,
想都有个耳闻,不必再说名字吧。一是七指神偷葛鹰,江湖朋友没有不知道他的。你只
自问,你的师长与这二位老人家交情如何?相识与否?来定这一局。你如仍要交手,那
我把你当作一个不相干的坏蛋,就不客气了。”
  断臂丐怒火早已填胸塞脑按捺不下,自恃滇、黔之行立有不少功劳,拼受一场责罚,
立意要把对头置于死地,闻言不但没有息念,反更气大,瞥见卞莫邪等同门弟兄互使眼
色,似有劝解之势,惟恐上来叫穿,对头借口落场,毫未思索,厉声喝道:“今日便把
我祖宗抬出,也非管教你这小鬼一顿不可!有什乱子,我一人承当,好坏与人无干,也
不要人管我闲账。你话已完,没什么屁放了吧?”
  黑摩勒一听,他把众同门都僵住,立定心意,决计施展全身本领与敌人拼个高下,
戟指怒喝:“我已处处点醒,不愿与你这残废人一般见识。你仍不知轻重进退。今日叫
你尝尝黑小鬼的滋味!”声到人到,这次竟比断臂丐还来得快。未两句话还未完,双脚
微点处,捷如飞鸟,到了断臂丐的面前,扬面先是一拳打去。断臂丐因他每次都是巧言
搪塞,万没料到来势这等迅速,也自心惊,瞥见人影飞落,知道敌人内外功力不是寻常,
又在匆促之间,不及施展辣手,便把右臂往上一横,准备挡过这一冷拳,再施展手法反
掌劈去。哪知黑摩勒身手灵巧,武功精纯,运用气力,都得了本门心法,来势虽急,依
然虚实相生。这里才挡上去,敌人已然换了解数,上面改实为虚,右拳猛地缩回,同时
身往下沉,抬腿便向敌人腹部踹去。
  断臂丐一下挡空,见敌人右手缩回,只当左手跟着进招,未及还攻,腿已踹到。敌
人手巧身轻,自己虽然铁掌厉害,只一打中,不死即伤,无如吃了断臂的亏。强敌当前,
一世英名所关,稍有失闪便难再混。在没把手法使开以前,自己谨慎为是。这只独手势
难上下兼顾,只得把身形往右一闪。初意敌人用的是左腿,打算上面防着敌人的诡招,
身往右避让过这一腿,随即移步换式,用独门铁掌阴手,将敌人打成残废。谁知黑摩勒
有心取笑,这未一招也是虚的。左腿往上一抬,右腿同时用力就地一点,故卖一个险招,
对面平空纵起。
  断臂丐往右一闪,恰将断臂的左半身空出,疑是敌人避实击虚,事在紧迫,不及闪
避,忙将右臂往左一横,准备乘着敌人身子凌空,用削掌斫折敌人两腿,兼护右半身的
短处,眼看斫中黑摩勒的前膝。猛见敌人小腿一蜷便自避过,身已上升。一掌斫空,刚
觉不妙,未容再换手法,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猛觉右肩头上轻轻按了一下,敌人已往
身后飞过,急忙转身回望。黑摩勒已纵出两丈远近,转身喝道:“明人不必细表,适才
给你留点记号易如反掌。这还是我因见你残废,不愿用两只手赢你,那只右手还没动呢!
你如听我好言相劝,趁这时还没什么大人在场,又都是你的同门兄弟,我也决不会对外
人说,就此拉倒,最是便宜。”
  断臂丐此时已把仇敌恨如切骨,如何听得人耳?闻言只狞笑一声便赶将过来。黑摩
勒见他目闪凶光,神情狞恶,来势也不似前两次轻率,知道这次暗中有了准备,一经交
手,掌法便自发动。自己上来虽然给他一点小挫,略占上风,但那阴手铁掌十分厉害,
仍是大意不得,便再往前纵去,静以相待。断臂丐也因敌人身手过于灵活,连挫之余生
了戒心,赶离五尺远近便不再进,戟指喝道:“黑小儿少发狂言!今番强存弱亡,才是
在比真功夫。你还有什么鬼门道取巧,不妨全使出来。我如先动手,不是好汉!”
  黑摩勒一面觑准敌人的手,笑答道:“我知你狗肚皮里心思,因见我身法灵巧,摸
不准用什么手法,想以退为进,让我先发手,你好乘机施展那残废脚爪,对是不对?其
实先发手也没什么,一样叫你丢人现眼。不过我照例欺硬服软,一上来就让你比到未了,
却先占你一步。不知道的人,又当我欺你残废。我已打算让你到底,所以你先前连打我
两次,我才还你一次。这个例不能破,还是请你先发手吧。”
  断臂丐骂道:“黑小鬼,你只耍贫嘴有什么用、这是你自己找死!”随说,早把全
身真气提向右臂之上,左脚微顿,右脚往前一上步,左肩一偏,右臂随着右脚往前一推,
相隔黑摩勒三尺远近,近面一挡掌凌空打去。黑摩勒见他人不近身,施展劈空掌法,摸
不准敌人这只手到底有多大功夫,不敢硬接。有心怄他,只将左手单臂上横,微微一挡,
仍以虚招相接,挡过一掌,再回手劈空斫去,两眼觑定敌人动作,只不动身。
  断臂丐这一掌原用了十成足力,满拟黑摩勒还和适才一样,仗着身法轻灵,骤然纵
起来攻,只一近身,便可打他一个重伤。即或不然,这一掌打过去,不知闪开正身,妄
想乘势迎敌,对面撞上,受伤也不在轻处。哪知黑摩勒精灵已极,早就看出敌人掌法是
独门功夫,两样均未如他预料,既未上前迎敌,也没有和他硬撞,仍按大敌当前对面交
手一样,先将正面避开,只用横劲略微空挡一下,便在离身五尺以外一招一式施展开来,
直似两人各站一圈对演拳法,不往一起凑拢。使了两三解,黑摩勒便跳出圈去。
  断臂丐喝道:“你这叫过手么?”黑摩勒笑道:“刚才我的主意原是文比,这样再
好没有,谁也伤不着谁,多妙!”断臂丐喝道:“放屁!你怎配和我对手?休看我没近
身,我这劈空掌法一样着实。只被打中要害,你这小鬼不死也要断掉两根骨头。你那猢
狲脚爪打过来,我一点都没有觉着。你明知厉害,抵敌不住,鬼混两下就要滑脱,简直
做梦!”
  黑摩勒笑道:“你说人放屁,你连屁都不会放。你说你能将我打伤,我还不是好好
的么?这样空比,我没那工夫和你鬼混。真要对面过手,我早说过,无论如何你是残废,
我让你一步,由你先上来动手。我让过几次决不奉陪。要不这就拉倒,我还是找我好朋
友去。对不起,要失陪了。”
  断臂丐原因黑摩勒滑溜,想引逗他发动,看准来势,运足真力猛下毒手,一击便成
重伤。闻言知被识破,又见黑摩勒乘机要下,如何能容?怒喝一声:“我就先打死你这
小鬼!”纵身便追。黑摩勒连纵带跳,绕着坟头飞跑,故意让敌人追临切近,运用全力
由后面劈空打来,再往侧一闪避开。口中却喊:“念你残废,我又让你一回了!你记着
点,让够了数我却要还手哩。”嘴只顾说,脚底依旧飞驰,时远时近,不时回身扮个鬼
脸,引得断臂丐怒骂不休,暴跳如雷,偏是追他不上。一个大人,一个小孩,走马灯般,
绕着坟头追了十几圈。旁观诸人已忍不住好笑。
  后来断臂丐实气不过,边追边骂:“小鬼再不回身交手,我便要用暗器打你了!”
黑摩勒刚回了声:“随便!”断臂丐已早把暗器取出,脚底加劲,追离大许远近,仍将
全身之力运向掌上,猛的扬手照准敌人后心打去,同时当中三指缝内夹紧的三枚暗器也
是作品字形发将出去。
  那暗器纯钢所制,形如枣核,中刻一只三腿人立的白虎,名为白虎钉,乃断臂丐近
数年在南疆苦心独创之物,分有毒无毒两种。毒的一种中贮奇毒,两尖头都设有机簧,
内藏两支极细而含有毒液的钢针,一经打中,撞上便自发出,见血封喉,专能克制内功
能手的死命,起初本是备来专打南疆所产鳞皮坚厚的蛇蟒猛兽之用。以断臂丐的手力,
便是无毒,中上也是穿肉透骨,甚或对穿过去,何况恨极仇敌,所用是那有毒的一种。
  黑摩勒自恃双手能够接发暗器,一味引逗,哪知厉害!终算身轻心灵,正跑之间,
闻得身后掌风中夹着暗器之声,听出不是一枚,声音又极细微,知道来数必多,势疾不
容回手再接。敌人不是不知自己内外功皆有深造,情急之下,如无几分自信,怎会随便
妄发?就在这危机一发之下,心念微动,更不回顾,脚一点劲,径自避开掌风,斜行向
上,平空纵起三丈高下,恰巧将这三枚白虎钉躲过,落在地上,一下也未打中。刚一提
气,仍用本门心法,凌空旋转身子,同时手向腰间,将自用的小梭镖取出,准备还敬。
那落处恰在群丐立处左侧,脚才沾地,耳听有人微语道:“老三怎把这专破金钟罩混元
气的白虎追魂钉也使出来了?”话还未完,断臂丐已是赶近,仍用前法,一掌三钉对面
发来。黑摩勒何等机智,自然一点即透,忙往后一仰倒卧地上,头快着地,脚跟用力一
蹬,贴着地皮直蹿出去。这一掌三钉又是躲过,没有伤着。
  断臂丐先将毒钉用品字形发出,吃黑摩勒一纵躲过,这次改分上中下三路发出,以
为万无幸免。哪知黑摩勒临机换了方法,既不上纵,也未来接,身往后仰,又是躲过。
吃了独手的亏,发完三钉,便须重向囊中掏取,略微耽延,黑摩勒接连几纵,业已老远,
再追便难似前隔近,气得不住毒口咒骂。
  黑摩勒算计人在四五丈外,任他多准多巧的手法,也决打不中自己,便不去理他,
一纵老是好几丈,落地回身相待。容到敌人追纵过来,重又纵起,最近时相隔也有四五
丈,后来索性绕林而驰。添上树木掩蔽,断臂丐的毒钉越加发不出去,在自咬牙切齿,
无计可施。
  又追逐了一阵,黑摩勒觉着引逗已够,正要还敬两下,猛瞥见前面人影一闪,定睛
一看,正是江明。借着逃避,绕奔过去。耳听江明低喝道:“丐仙就来,不可伤他!”
说完,人影一晃,便向树后隐去。
  黑摩勒得了江明报信,心中已有主意,回顾断臂丐飞步追来,似恐自己跑脱,甚是
情急。存心怄他,越发加急飞驰。断臂丐本已疑心敌人想逃,忽见脚底加快,方自急怒
辱骂,前面林树间,人影接连几晃便没了影子。正在张望搜索,猛听林外敌人遥呼:
“朋友回来,我在这里呢!”回头一看,仇敌己绕回坟场,站在卞莫邪等群丐面前,正
指自己说话呢。当时怒火上攻,忙追过去待下毒手时,黑摩勒容他追离两丈远近,身子
一晃便到了群丐身后,高声喝道:“我还有几句话要说!真要拼命,也等把话说完了来。
不然,你没我跑得快,一辈子也挨不着我。”
  断臂丐见他掩在阴阳脸和卞莫邪身后,有了挡箭牌,人又滑溜,知打不中,又见诸
同门面上均带不满之色,各立原地,一步不移,只得怒喝道:“黑小鬼,你哪有许多屁
放!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快些滚出来纳命!”
  黑摩勒笑道:“我和你不过一时争执,有那么大的仇恨么?先我看你像是有来历的,
问你不说,只好诸事奉让一点。适才忽然想起,目前江湖上隐迹风尘,像诸位这等行径
的,多半俱是丐仙吕老前辈门下,先师、家师叔和我新拜的师父,俱和这位老人家是好
朋友。我两人如若相拼,不特是个笑话,一个不巧,不论谁受了伤都不合适。最好还是
那句话,趁这胜负未分,两罢干戈。你如嫌气不出,现在总算你是追我的,我甘拜下风,
认输如何?”
  断臂丐暴跳道:“你这小鬼太已可恶!今日有你没我。不论你把什人抬出,也是难
逃公道。你不是会躲暗器么?是好的不要逃。你在十步以内立定,我这白虎钉如打不中
你,我改姓。”黑摩勒道:“按说用暗器打人,也没有叫人家站在一定地方的。你既不
讲情面,我也无法。但容我还手不呢?”断臂丐道:“当然不能只我一面之理。只不许
跑,谁先动手或是各发各的都行。凭我还会占你小鬼的便宜么?”
  黑摩勒笑道:“你这人反覆无常,一来便羞恼成怒,叫人让也不好,不让也不好。
话须说明,胜败只这一场。我是点到为止,决讲师门交情,不会伤你的。可是你用的却
是下五门的毒药暗器,打上必死。我如被你打中,怨我命短,学艺不精,人已死去,就
想再和你作对也不行了。你要打不中我,你又不肯服输,另出花样,缠扰不清,我却不
奉陪了。”
  断臂丐怒道:“要动手快滚出来!哪有许多啰嗦!”黑摩勒便高叫道:“在场诸位
仁兄俱听明白!我因看出他是吕师伯门下,不愿和他作对,从上场就让他,他偏苦苦逼
迫。箭在弦上,万一有什么冒犯之处,不能怪我。”断臂丐还未答言,阴阳脸已先接口
答道:“那个自然。这是你二人私斗,与各人师长无干。各自请罢。”
  断臂丐哪知黑摩勒知道丐仙护短,自己又不肯吃亏,有心借着说话拖延,闻言知道
师兄弟们均不值他这等行为,日后见了师父,终难免于责罚,不由把心一横,喝道:
“我这些师兄弟们,哪帮你这小鬼作见证?快滚出来领死吧!”黑摩勒笑道:“你准能
打死我么?这等忙法!你先去十步之外立定,我定奉陪就是。”断臂丐只得气冲冲往侧
前面退了十来步。黑摩勒方自缓步走出,在群丐前面立定。双方各取暗器在手,黑摩勒
才道得声“请”,断臂丐仇人对面,已早按捺不住,手扬处,三枚白虎钉,两上一下照
准前面敌人打去。紧跟着伸手人囊又取三枚,相继发出,势甚疾骤。满拟相隔这近,下
手又急,躲得了头三枚,也躲不了后三枚,只有一下打中,立可成功泄恨。
  哪知黑摩勒练就一双神目,惯于收发暗器,得心应手,从无虚发。起初由后面打他
尚且不中,这一对面,扬手即知来意。他这里暗器发出,敌人手中小梭镖也发将出来。
先是叮叮三响,两下镖钉在中途相撞,各向侧面激飞出去。等第二次三钉打到,黑摩勒
故卖险招,不再用镖击钉,觑准三钉一前两后品字形飞来,头一低,先避开当头一枚。
那下余两钉相差不过尺许,与前钉相去也只二尺,势甚急骤,本极难躲,除非敌钉将发
未发之际急速纵起,方能躲过,稍缓即便纵起,也被打中下半身,难于幸免。黑摩勒不
往上纵,却往下一低,上头虽然躲过,这后两钉不论往左右何方闪避,均非被打中不可。
断臂丐见敌人用镖打钉,站立不动,当他卖弄本领,以为第二次绝难躲免。眼看这后两
钉必有一枚打中,猛见黑摩勒也没闪躲,只把身子微微一侧,那两枚白虎钉便一左一右
正好擦身而过,打了个空,落在地上。
  断臂丐毕竟久临大敌,只管自期必胜,手仍伸入囊中取钉待发。因见二次发钉不曾
取胜,情急之下,猛然怒火上激,决计拼个死活存亡。一面照旧扬手发钉,暗中蓄势运
力,准备钉一发出,人也相继追扑过去。急怒攻心,手势忙乱,自然更易被人看出,又
吃躲过,可是人也追纵过去,施展内功毒着,将全身劲力运向独臂之上,扬掌便打。上
身还未到,掌已发下。
  阴阳脸见黑摩勒骤不及防,好似不易躲闪,方觉断臂丐这等闹法太不像话,又恐黑
摩勒受了重伤惹出事来,忙口中大喝:“不可这样!”脚一点,身刚纵起,脚未落地,
瞥见断臂丐好似被什么潜力撞了一下,身子往侧一歪,横推出好几尺远近,几乎跌倒。
同时自己也因断臂丐先后脚纵起,相差只有一肩,也被那突来劲力的余波带着了些,半
身旁侧,觉着既劲且疾,力大非常,知道来了高人。方自暗忖:这是何等人物,有此本
领?心方失惊骇顾,忽觉微风飒然,人影连晃,面前已多了两人。定睛一看,一个正是
隐名赛韩康的师父丐仙吕瑄,另一个便是昔年随师出游曾经会见过几次,名驰八表的隐
名大侠司空老人,赶即拜倒在地。下余诸丐和黑摩勒也纷纷上前拜倒。
  二人一来,断臂丐只知自己仇报不成,难得讨好,还没想到要受师父重罚,司空晓
星又是初会,见敌人和诸同门俱已行礼,强忍气忿,赔着笑脸走上前去,先朝丐仙吕渲
跪下,叫了一声“师父”。底下未及张口,吕瑄面色往下一沉,指着司空晓星道:“这
是司空师叔,还不上前行礼?”断臂丐一听,这人竟是对头的师长,知道不妙,只得转
面跪倒。司空晓星略把手一拂,便命起立。断臂丐正想少时如何措辞,向师父禀告。吕
渲忽问群丐:“这里何地僻静?”阴阳脸躬身答说:“此地乃是何家远年祖坟,本家离
此甚远。坟亲只一老头,因赶庙会生意,平日也只在崖那边种田,轻易无人前来。师父
只请在石供桌上落坐好了。”吕瑄便朝晓星把手一举。晓星道:“魏、钱二友尚在后面,
此事不可令外人看见。他本约我小酌,吕兄既不愿扰他,夜来我在虞家后园候教。”又
转面对黑摩勒道:“你近来行事也有好些错处。听完吕师伯教训,速去镇上酒楼寻我,
还有话说。”黑摩勒躬身应了,晓垦作别自去。
  吕瑄正往前走,瞥见石人身上孔洞,便问:“何人残毁?”阴阳脸答说:“是范师
弟和黑师弟比练武功时所毁。”丐仙冷笑道:“我知除了孽障,不会再有别人。”说时
已到供桌前面。吕瑄居中坐下,首对阴阳脸正色说道:“阿洪,此事是非曲直一望而知。
我虽未全在场,也如亲见,你是师兄,身为表率,随我多年,不是不知本门规矩,为何
也不加拦阻?”
  阴阳脸躬身答道:“此事起因,由于日前黑师弟来游方岩,忽生济贫之念,许是年
轻好胜,散钱时略微逞能。范师弟不知他的来历,一时高兴,想收他做徒弟。不料彼此
都认了真,互约见面两次,都各因事未得如期相见。今早黑师弟又来放钱与苦朋友,并
践前约。弟子同卞师弟得信赶来,双方已然暗斗了两次,彼时弟子等仍没想起来人是什
么路数。弟子因他本领出众,正想派一师弟前往问姓通名,恰值范师弟派出的几位兄弟
全都吃碰回来,成了骑虎难下之势,非见真章不可了。正要同会来人,倒是卞师弟想起
来人形相年岁本领,极似司空师叔的师侄黑摩勒,恐怕得罪了自己人,自告奋勇,往见
头场。刚走不久,乾坤八掌地行仙陶老前辈的徒弟江明忽然寻来,先问了弟子等来历,
然后说出黑师弟是自家人,最好化嫌修好。说了几句便自走去。范师弟因觉黑师弟连占
上风,恐弱师门威望,先只执意见个高下。弟子等拦劝不从,只得随往,将黑师弟引到
此问,未动手前向双方言明,此是两人私斗,胜败俱与各人师长无关。范师弟先也只想
略占上风,点到即止,偏又依了黑师弟,各练武功文比。上来轻功先就输了一着,以后
越闹越僵,终仍过手。总算黑师弟灵巧,始终滑溜取笑,卞和范师弟一样硬拼,没有过
显胜负,也未伤人。刚约定比暗器,师父和司空师叔就到了。”吕瑄迎面啐道:“你还
代孽障回护!当我不知道么?”阴阳脸看出师父神色不对,退立于旁不敢再说,吕瑄随
唤断臂丐近前问道:“你随我多年,难道本门规矩还不晓得?上次犯规,念你平日劳苦
有功,特予宽容,命你前往云、贵南疆自立门户,不料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南疆数
年,不但未如约期望,反在那里自为雄长,妄作威福。这还可以推说当地愚悍凶顽,非
此难以慑服。这次将你召回,正值广、浙两帮在金华北山讲理,浙帮中好些旧友,我自
不能置身事外。因你野性难驯,广帮中这次又约有几个能手,恐你不到时候赶去,给我
丢脸,特意借着虞家施米之约,命你带了几个弟兄来此守候。实则以虞舜民的为人,焉
有食言背信之理?不过将你拘束在这里,免在期前生事罢了。来时我对你如何说法?你
仍是不守本分。虞家新回事忙,又听庙祝之言,恐仓猝之间给地方上滋事,当年不能举
办也是实情。你等了数日无信,时露口风,想把话透到虞舜民耳中,已然小气不对。黑
摩勒本不知这里有我门人,因游方岩,忽发善心,即因年轻性急,想将人数早点查明,
以备再来施舍打算,行动稍快了些,也不为过,何况事出无心,并非有意炫露。你毫不
知人根底,便妄想收他为徒,一时冒失,情犹可恕。既然命人带话,对方寻上门来,业
已现出颜色,就该知道不是庸流。似此身手本领,岂是个无来历的幼童,按说当时便应
打听人家下落来历,先分敌友,至少也应说出姓名,才能打算应对之策。你却狂妄自大,
视若寻常小孩,粗心暴气,一点不以为意。及至人家来此践约,你自先出面也可,始而
嗾使多人虚声恫吓,全用无赖行径,随后又令同门后辈去向人家卖弄暗器手法。也不想
想对方有多大年岁,是几个人,你就胜了,有何光鲜?终于丢了那多人,用的还是满天
花雨洒金钱的厉害暗器,却被对方一个小孩子吃碰回来。幸而黑贤侄是自己人,如是外
人,这台怎坍得落?这时阿洪、莫邪已然觉出对方来历,向你劝说。稍微明白轻重,就
该问明姓名,立时收风才是,你仍不知自返。最可恨是,莫邪想要调停此事,代你去说;
江明寻来,说了对方名姓;你已明知就里,依然不听劝说,执意一拼。后来双方交手,
你轻功不如黑贤侄的天赋,如比硬功劲气,本可占得上风,两下扯直。偏是蠢得出奇,
心躁气浮,骄敌狂傲,真气不能凝练,吃了大亏,口齿又钝。一个本落败着,一个又闹
成平手。黑贤侄本就知你来历,因你过于狂妄欺人,又不服小,意欲见过两场再行借势
收科,所以上来不肯和你硬对,处处小心,只臊臊皮,不给你过分难堪,明明赢了,却
不算赢,打算略占上风即止。几次递话给你下台,你偏不下,仍要和人硬对,并下毒手,
使出那等下作暗器。他虽有点明知故犯,无如他年纪要轻得多,就错一点也不能计较,
何况衅自你开,他话又说得巧,手更动得好,处处站好脚步,使人无隙可击。哪似你这
孽障蠢材,人家已然打出师长旗号,还是不肯完了。适才你那卑鄙行径,无论谁也看不
下去。休说是我,便你的同门师兄弟,有一个能无耻偏向你的么?如此不守家规,辱没
师门,再若宽恕,情理难容!”
  黑摩勒见丐仙虽并未在场,事却了如指掌,自己心机全被识破,好生惊服。一听要
责罚对头,知道如此一来,异日必成不世之仇,树一强敌虽非所惧,当着他师徒多人,
终觉不是意思,忙向前跪禀道:“师伯神算,明如指享。这事起因本小,范帅兄虽个合
认真,假使弟子头一次往书院山亭寻他时留了姓名,或是与卞师兄见面时先报来历,稍
说两句客气话,也不至于闹僵动手。弟子年虽幼小,并非不知轻重的顽童,可以随便宽
恕。并且来时还有人命弟子带话,转托诸位师兄代向师伯请安,打听师伯前在四川代一
姓唐后辈借去的一件皮上衣下落。另外司空师叔还给有一张字条。弟子不办正事,却与
范师兄来争闲气,实是大错。现在师伯责罚师兄,弟子也不敢代为求恩,不过弟子知道
诸师兄来历在前,明知故犯之罪较他为甚。只责罚范师兄一人似欠平允,弟子情愿分任
其过,同领责罚。”
  话未说完,吕瑄道:“我和你师父师叔都是多年患难之交,便你新师葛鹰也是熟人,
你如有过,一样加责,有何客气?只是这孽障犯过太多,他还满心自以为是,一点不知,
所以非罚不可。就说这次争斗是因一时为你激弄,负气闹僵,坟主人与他有何仇怨,何
故用重手法将石人坟树残毁?狂做无知尚还可恕,行同盗贼,已犯了我门中第六条的大
戒,如何可以宽容?再不按着家规处治,以后无法无天,不知还要造出多少罪恶!你所
说皮衣的事,详情已告令师叔,归问自知。此事关系甚大,你切不可对江明泄露只字。
此子至性过人,血气正盛,莫要因此误他。我自督我家规,与你无干。江明尚在前边等
你,即速去吧!”
  黑摩勒见丐仙言温容肃,另具威严,断臂丐已跪伏在地,不敢出声。知这类行罚不
愿外人观看,只得谢罪拜辞,又向旁立诸丐一一为礼,作别自去。行时瞥见断臂丐固是
面容惨厉,便旁立诸丐也懔有惧容,料定责罚不轻。自己总算面面部到,占了上风。交
代已过,便不再计较,离却坟地,便即加急向前飞驰,走不多远,路侧闪出江明。
  黑摩勒问起前情,才知江明不愿双方结怨,又不甘示弱,任黑摩勒向众丐卖弄,偷
愉溜走,意欲往见对方为首诸人,相机排解,偏生路径不熟,断臂丐等聚处又极隐秘,
连寻了好几处才得寻到。未见以前,窥听出阴阳脸便是丐仙大弟子邹阿洪,说话还通情
理,便现身出去,报了自己和黑摩勒二人的来历姓名以及排解来意。因断臂丐狂妄固执
不肯善罢,只得退回原地,不料黑摩勒已去。正待跟踪寻去,忽遇司空晓星同了魏良夫、
钱新民二人走来,说是黑、江二人刚走,晓星即回,问知黑摩勒去往方岩乞丐散钱之事,
相约偕来。
  江明拜见晓星之后,便把前事用暗语略微禀告,并请出场解围。晓星答说:“无妨,
我来便为此事。适听人说,丐仙吕瑄今日到此。黑摩勒固忒好胜自负,可是吕仙门下也
是良莠不齐。那年虽曾清理了一次门户,只缘师徒情份大厚,害群之马终未去尽。他大
弟子邹阿洪和最末的一个卞莫邪人算最好,余者多是瑜不掩暇。近年他已人道,决不会
再似昔年护短。那断臂丐名叫范玉,最为强横凶狠,正该借此惩处一番。此人练就一条
铁臂劈空掌,虽然厉害,黑摩勒内外功均有根底,天赋尤好,至多不胜,决无闪失,只
管放心。等我寻到丐仙,再行同去好了。”说时,忽一少年花子如飞迎来,看见四人,
先行礼拜,然后对晓星道:“家师刚到,现在前面松林相候。”晓星点头笑应“就去”,
少年花子走后,笑对钱、魏二人道:“丐仙吕道友剑术高妙,得有青螺真传,久为同辈
钦服。近年闻他假名赛韩康,来往六桥三竺之间,以卖卜卖药为名,积修外功,济世度
人,端的占算如神,手到成春,二兄可愿同去相见么?”
  二人近日已知晓星看似中年,实则年已百岁,闻言大喜道:“前听舜民二哥谈起,
在西湖湖心亭遇一异人赛韩康,不料竟是此公。如蒙老前辈携带,得见仙颜,实是万幸,
哪有不愿之理?”
  晓星笑道:“我和吕道友虽非同门,但也算是殊途同归,尤其两辈师门渊源甚深。
按说彼此均该早有成就,无如他以前性情过于孤做,又喜袒护徒弟,以致见罪于师长,
遗命罚他重积十万外功,并还定有别的戒约,以致这多年来流转江湖,备历艰苦,不知
何年才得圆满。我呢,自暴自弃,更是难言。想起前数十年各正派中仙侠辈出,何等盛
概!自从异派消灭,前辈同门十九道成仙去,如今只我辈寥寥几人流落人间。真惭愧极
了。”
  老少四人且说且行,走不里许,刚转过一片树林,便听林内有人发话道:“司空兄
许久不见,竟会在此相遇!人生聚散信无常呢。”晓星也哈哈大笑道:“这不早在你的
算计中么?”说时,林内那人也走了出来。钱、魏二人和赛韩康丐仙吕瑄尚是初会,见
是一个中年游方道士,穿着极为破旧,但是丰榘夷冲,精光内蕴,一望而知是个非常人
物,不由肃然起敬,拜了下去。江明后辈,自无庸说。丐仙先将钱、魏二人扶住,只受
了江明全礼,笑对晓星道,“你自己隐迹埋名惟恐不逞,却专给我饶舌,是何理也?”
晓星道:“钱、魏二公通人雅士,与寻常俗幕不同,并对吕兄心仪已久,故此领来相见,
江明更是你所愿见的人。难道这还有什么不对么?”吕瑄又指江明道:“前听陶道友说,
此子根骨迥异恒流,今日一见果不虚言,如非只此了遗,须留他家一线,岂不是个大成
道之器?乃翁神若有知,当亦可以瞑目无憾了。”
  江明料晓星知道自家身世来历,适才见面,便想请问生父名讳,母姊因何隐姓埋名
流亡江湖,仇人是谁。因有外人同行,未便启齿,只在心中盘算如何问法,一听丐仙语
意,又想起姊姊托黑摩勒转询丐仙索还前借皮衣之言,分明此人又是父执至交,想了想
实忍不住,正要开口,丐仙忽然叹道:“贤侄,你的心事我已尽知,无如此时不便明言,
并且话说早了于你有害无益。听令师说,你颇读书明理,当知鸿毛泰山之别。此事关系
太大,到了时候,不用问也自有人对你详言,此时间也决无人肯说。徒多思虑,何苦来
呢?”
  江明见心事被他道破,只不肯说,心愤父仇,虽然发急,一想事关重大,当着外人
实有困难,只得暂时隐忍,少时有了空隙,再行请问,便没言语。丐仙随对晓星道:
“孽徒狂谬无知,现在岩后坟地里与黑摩勒拼命,欲往责罚。离此不远,同往如何?”
晓星因丐仙难得与外人见面,钱、魏二人均想一占休咎,又料双方争斗并无凶险,便令
同往,好就便向丐仙请教。
  老少五人且谈且行。当地相去后岩也有七八里路,有钱、魏二人同行、自走得要慢
得多。行至中途,江明知黑摩勒对于敌人素来刁钻刻毒,有时直叫人看不下眼去,这次
听丐仙口吻,断臂丐已受定责罚。他并不知丐仙会来撞上,万一只顾口头便宜,话不留
神伤了对方师长,或是下手太辣,结局都难免于一同受过,便借出恭为名,由路侧野地
里抄出前面,如飞往双方角斗的坟地里赶去,黑、范二人已到了不可开交了。江明隐身
在左近树后,见黑摩勒一味戏耍敌人,说出来的话又尖酸又俏皮,举动更是滑稽可笑,
最妙是只断臂丐一人难堪,旁观诸敌党一个也没伤着,对他反有赞许之意。知他胸有成
竹,站好脚步,无什过分举动,心才略放。正想用什么法子现身示意,恰值双方追逐,
绕林而驰,忙相好地势掩将过去,等黑摩勒跑近,突然闪出,匆匆告以丐仙就到,好使
准备。先还想丐仙来还得片时,意欲多看一会再迎回去。不料他走不久,丐仙便把钱、
魏二人所问的活答完,对晓星道:“岩后山路难行,钱、魏二公何必多此跋涉?可请在
此稍待。我二人去发付完了他们再来如何?”
  晓星便令钱、魏二人暂候,自和丐仙先去。数里之遥,剑侠一流自然晃眼即至。因
二人还有要事相商,先在途中谈说,迟延些时,不然到得更快。江明见二人已到,不便
再出相见,只得守在路上,先遇晓星说了几句,令等黑摩勒来,同往酒楼候命。
  二人相见,各说经过,便向酒楼赶去。到了一看,除晓星和钱、魏二人外,还多着
两个生人。黑摩勒认得内中一个是晓星好友、山东究州东叶沟隐居的老侠沈三楼,一个
道装的是以前峨眉派剑仙陕西太白山积翠崖万里飞虹佟元奇最末收的一个弟子李镇川,
和司空晓星算是同门师兄弟。此人和晓星一样,俱为世缘所累,又误犯了一点教规,受
了公罚,致误仙业。晓星有时还在江湖上往来游行,一切委诸福缘,听其自然,虽仍修
为不间,并不急求其成。李镇川却是不然,因自己昔年功亏一篑致误仙业,仍欲人定胜
天,宁愿兵解,转劫重修均非所计,师父仙去以后,便隐居川东深山之中日夕虔修,准
备按照师门心法重将大道练成,再出积修外功,重完仙业。
  晓星和他已有数十年不曾见面,去年忽在苏州虎丘相遇。此时黑摩勒正随在侧,颇
蒙奖许。后来问起他这数十年中虽然备历艰苦,可是成就也不负所期,二次出山,便为
积修外功而来。黑摩勒见有这二人在座,便料定是师叔约来对付郭云璞、吕宪明两个华
山派余孽的。提起李镇川去年见时曾许自己一口好剑,约定再见时相赠之言,好生欢喜,
忙和江明上前礼拜。李、沈二人含笑唤起,问知江明是陶元曜的弟子,着实夸奖了几句。
  晓星命在旁坐下,一同饮食。问起适才之事,黑摩勒一一说了。晓星便诫黑摩勒:
“下次不可如此。虽然曲在对方,一则明知他是自己人,须看丐仙分上;二则任你多好
天资,功夫尚不到家,不知对方深浅,冒昧动手,遇见能手,白白吃亏。吕师伯规条最
严,你只顾逞这一时意气,可知罚的人难禁么?他和你斗,其罚还轻,最不该是无故毁
人坟树石人,说好的,打上几百荆条还是便宜;说不好,身上便须留下记号,弄巧逐出
门墙都说不定。别人徒子犯规,赶出门去拉倒,吕师伯却没那便宜的事,只一离他门户,
便以仇敌相视,不特犯了他固无幸免,在外行为梢有不合,立时便有性命之忧,绝无原
恕。那厮虽然性气横暴,也是一条汉子,尤其他在云、贵南疆之中,极受当地爱戴畏服,
以前吕师伯颇爱惜他。这次恰巧赶上北山之事,也许不加驱逐,却出一难题,命他将功
折罪。你已应了查洪,必须期前先往,不可失约。此去如若相遇,务要想一方法解去前
嫌。异日你难免有事南疆,也可多一大助,千万记住!”黑摩勒随口应了。
  钱、魏二人原约晓星酒楼小酌,才转到正街上去,便与李、沈二侠相遇,知道晓星
之友决非常人,请教姓名之后,意欲结识,约请同饮。晓星在虞家住了多日,与钱、魏
二人本极投契,今日为他们引见丐仙,除却代问休咎外,本另具有一种打算,及见李、
沈二侠又与二人不期而遇,又动前念,便代邀约。二侠见钱、魏二人气度端雅,不是俗
流,也就应了。双方谈得甚是投缘。
  魏良夫问知二侠初到,尚无住处,便请二侠到虞家后园下榻。二侠虽知尧民与晓星
渊源,终觉他是富贵中人,素昧平生,还待推却,晓星力言:“尧民高义风雅,知我喜
静,后园只有两名小童执役。除非事先约请,休说外人,就他本人和钱、魏二君也不常
来寻晤。他又杜门却扫,门无车马,端的清静已极。此间虽也有山,不少岩洞,但多住
有山民,四处人烟,寺观僧道更是俗恶,不似川、陕深山之中,山行野庙到处皆可栖息。
住在这些地方,易惊俗人耳目。白雁峰何家虽可借住,一则相隔稍远,他父子门人又深
知二兄来历,难免早晚求教,反无虞园清靖;二则丐仙今晚约定相会,另外还有两位老
友要来,所约地点均在虞家。相隔北山之会已无多日,对方约有好几个异派余孽,不能
不早为之备。为了行踪隐秘,和诸友便于相见,虞园下榻最好。”李、沈二侠见晓星如
此说法,便不再坚持。钱、魏二人自是心喜。
  会账起身,黑摩勒奉命前往北山去赴查洪之约,本想拉了江明同行,晓星说,“江
明另外有事。”不令同往。只得罢了。晓星等老少六人自回虞园。黑摩勒便独自一人往
金华北山赶去,路上忽然想起一娘母女说代向晓星致意,忘了告知,已然走出老远,不
愿再翻回去。一想江明少时自会向晓星述说,也就罢了。艺高人胆大,也未去见虞、章
诸人。到了金华,天已黄昏,本意想在一娘家中稍歇,吃饱再行人山,因晓星忽然改令
当日赴约,话未带到,恐一娘询问,无以为答,不好意思、便没有去。自在山口市镇上
吃了一饱,径自入山。因为人小机智,进山口时又值天阴微雨,一混便过。
  自从山中连番出事,虽然山口加了防备,沿途多添了几处望楼,并无一人觉察。黑
摩勒本打算按照客礼通名拜山,进山以后忽然心动,暗忖:陶师伯见面时说北山会斗期
近,老花婆约有好些异派中的能手,命我和江明期前不可再去。司空叔与陶师伯虽还未
见,老花婆的底细不会不知,怎与陶师伯的心意全然相反?尤其师叔平日总说我胆大,
每次奉命出去,总是一再叮嘱、指示机宜,这次大敌当前,反似毫不经意神气,只说句
“走”便令起身,大有任我便宜行事之意。自从师父坐化,多蒙师叔教诲提携,小小年
纪居然在外称雄,此行正是绝好成名时机,岂可惜过?查洪虽是狂做卖老,人却豪爽,
老花婆全家对他均极敬重。既有此人作东道,乐得前去,先窥探个仔细,再作道理。能
顺利得手更好,如真遇上不妙,再回来也还不迟。
  主意打定,因前听陈业说起,祝三立住在花家要路山谷岩洞之中,只是时常出游,
在洞时少。他与老花婆是对头,平日孤身一人寄居虎口。近日敌人声势大盛,势必恃强
相迫,万无见容之理。可是此老成名多年,如若见强避去,岂不弱了威望?真是去留两
难。他和师父师叔俱都相识。恩师在日曾向司空师叔说起一娘母女被难失踪之事,并说
她家出事以前得有一口仙剑,被一姓朱的恶贼盗去,如能得到,异日练剑不特可省不少
工夫,还有好些妙用。访问了许多年,毫无线索可寻。难得一娘母女在此相遇。那姓朱
的恰又喜欢装着叫花,以前常在两广路上做那独脚强盗,劫杀由外洋发财还家的海客,
与广帮恶丐蔡乌龟等必通声气。现时广、浙两帮在此恶斗,此贼纵不参与,也可访问出
一点踪迹。三立对于一娘母女亲如骨肉,花家情形更所深悉,正好寻他一路,就便赴问
此剑下落。想到这里,益发不愿明着拜山,一路藏藏掩掩,避开沿途守望贼党耳目,往
花家前面峡谷中跑去。
  快要到达,遥望谷口外面山坡上又添了一座望楼,对面谷口更有四名手持器械的短
衣壮汉分立防守,正在东张西望,谷口两面危崖壁立,谷径宽只及丈,照直径入,必被
发觉,此外危崖高陡,无路可通。掩身树后窥伺了一会,正想不起用什么方法潜行入内,
忽见坡上望楼中有人急呼“野烧”,一倡众和,上下两地防守的人纷纷哗噪,跟着沿途
望楼号灯明灭,传递信号,乱成一片。
  黑摩勒往侧一看,斜对谷口,相隔里许有一大片草塘,忽然起了野烧,势甚狂烈,
晃眼之间便蔓延开来,左近俱是果园和稻场,草垛更多。那地方想是花家产业,火势一
大,防守诸人愈加忙乱起来,虽还不曾跑远,俱都离了汛地,抢往坡上高处跑去。心方
一动,猛瞥见谷口不远一株老杉树后,飞也似纵起一条小黑影,由未一个离开谷口的壮
汉身侧往谷中窜去,其疾如箭,一晃不见,端的轻快已极,身材高矮与江明差不多,也
似一个十四五岁的神气。因是突如其来,身法既快,谷口一带,月光被左近山崖所阻,
防守人为防外敌惊觉,手灯均藏在暗处,光又闭了两面。
  黑摩勒虽然生就一双神目,也未看清那少年貌相。想少年人能有这等好功夫的,除
了自己、江明和彭谦的弟子童兴外,休说是见,连听都未听说过。适才师叔不令江明同
来,分手时节江明面容似颇勉强,自己到时又在山口外吃饭歇息耽延了个把时辰,必是
关心过度,恐己一人势孤,离开晓星,随即赶来,因谷口防守严密,在草塘里放了把野
火,以便将人调开,暗人谷内,想到这里,忙贴崖壁暗处施展轻功,接连几纵便到谷口,
乘虚追了进去。
  由谷口起往里这前半段谷径颇直,两崖壁立如斩,决纵不上。黑摩勒念动即行,相
去谷口不过半箭之地,只途中几个纵步的工夫,虽然起身稍后,无多耽延,又在月光之
下,按说先追少年任跑多快,也无不见之理。虽知谷中静荡荡的,只听村内鸣钟之声杂
着人语喧哗远远传来,并无先见少年踪迹。
  知道红灯信号已然传到花家,正在齐人赶出救火,此去难免碰头,打算寻一僻静之
处藏伏,等来人走过再说,于是一面留神前进,并查看那少年踪迹,一面寻觅藏处。脚
程迅速,刚往前跑有里许,猛然想起,上次由此退出时,在崖上也有二处守望,正离前
途不远,恐被发觉,便将身子贴向右壁暗处向前行进。正走之间,猛觉头上有物坠落,
忙往当中一闪,落地一看,乃是一块蚕豆大小的干土。先意以为崖上自行松坠,未怎在
意。略微观查,重又贴壁前行,走不十来步,忽又闻声息,避开一看,仍是同样大小一
块干土,知道事无这巧,上下四顾,终无迹兆,故作不经意,暗中却留了神。
  这次来得更快,才走两步,土块便由脑后打到,因已留神戒备,一听脑后有了声息,
一面将头一偏让将过去,同时身也就势旋转,朝那来路查看。恰巧对方见他灵巧,两三
次不曾打中,发了一块,跟着又发第二块。黑摩勒这回改了方法,躲时自己旋转向后,
第二块土又是迎面打下,自然更不会中。同时目光到处,早瞥见崖腰暗伏着一条小黑影,
知道先前料错,江明为人忠厚,决不会赶来和自己开玩笑。因对方一再戏弄,好似有心
称量自己一般,未免有气。此来只赴约,事前顺便窥探,并无一定用意。反正无事,仓
猝不暇寻思,径向回路追去。
  那人伏处并不甚高,离地只四五丈,自地三丈以上满是多年老藤,南方地暖,虽届
秋深,枝叶依然密茂,并未凋落。那人身形小巧,隐在藤蔓之中,又是背光的一面。黑
摩勒入谷时,见崖壁削立,只高处偶然有些突出来的石块,余者均无法驻足,只管留意
高处,致被隐过,不曾发现。追到跟前,想起这人身形甚小,定是适见少年无疑,所发
全是土块,并非暗器,准头虽好,并未用力。看他人谷行径,分明花家敌人。许看出自
己是他同道,有什话要说,特意引将回来,彼此联合下手,也未可知。念头一转,气便
平了好些。细看那黑影藏伏得更是绝妙,衣服想是黑色,全身俱被藤蔓枝叶所掩,只两
眼依约可以辨认。如非先时见他手动,认准地方和那一双放光的眸子,便自己这双天生
神目,也未必能够看出。因已追到跟前,仍伏原处未动,越知所料不差。敌意一混,不
愿再往前追迫,耳听村中去路,钟声呐喊渐近,敌人守望密迩,大声问答易被觉察,便
将脚步停住,仰面朝上想打手势,叫那少年下来,相见叙谈。不料手才举起,上面接连
又是三四块干上当头打下,不由二次气往上撞,心想这厮虽非敌党,照这行径,明是卖
弄他的轻身功夫,自恃居高临下占了上风,一再引逗戏侮,欺人大甚!难道这一点高还
能把谁难住?管你是什来路,且先把你抓下地来,叫你识见识见再说。
  主意打好,暗中把劲提足,一面仍假装作打手势,叫少年下来,倏地双足点地,一
个垫步,飞身往上纵去。眼看纵到,正待施展师传飞鹰手法向藤蔓中少年抓去,不料对
方竟和壁虎一般,藤枝微动,黑摩勒一闪,便向斜刺里游窜过去,身法轻灵已极。黑摩
勒骤出不意,倒被吓了一跳,双手一齐抓去,正抓在老藤上面,只得和少年一样,暂且
附身藤上。心正有疑。忽听左侧有一童音低语道:“请不要动,敌人来了。”
  黑摩勒何等机警,闻言不愿再和少年追逐,忙把身形稳住,偏头向来去两路注视时,
只见明月在天,秋风萧萧,除在近崖上有一处望楼的号灯仍在闪动外,不特敌人踪迹不
见,连适才钟声呐喊俱似静止。心气少年诈语,头往右侧一偏,仍待跟踪追去,又听左
侧低语道:“我们惧是同道,尊兄不可误会。我知敌人必来,不论前进后退俱要相遇,
只这里最好。内有两个会妖法的,我们决非对手,等他过了再进去多好。”
  黑摩勒才知少年用土块引己上来潜伏,乃是好意,并非有心戏弄,再偏头外望,敌
仍未至,低问:“尊兄何人?”少年道:“敌人即至,无暇多言,少时再当奉告。”忽
又急唤“噤声”,二人语声才住,黑摩勒便听谷里面有了破空飞行之声,跟着两三道青
黄光华,疾如闪电,循着谷径,由二人伏处的上空急飞过去。遥闻喊声又起,谷口外喊
声也越喧哗。知道里面还有人来,便不再言动。候有片刻工夫,果然又有一伙人,各持
器械,由脚底下急驰而过,往谷口外跑去。耳听左侧低声唤“下”,连忙纵落,少年也
同时到地。
  月光照处,只见那少年身材年纪均和江明伯仲之间,面上神情却要老练得多,不似
自己和江明童心未退,举止轻率,貌相也极英秀,是个美少年,只看去十分眼熟,初似
以前曾经见过,并还不止一次,仔细寻思这几年所见同辈少年,并无此人。自己目力既
强,记性尤佳,决不至于忘记,何况年纪这轻,本领这大,以前如真遇上,惺惺相惜,
必和江明一样订交,万万不会放过,怎会一点影子都想不起来?
  心正寻思,少年已先开口道:“尊兄恕我冒昧,你这好武功和这身材装束,可就是
近年跟随司空晓星老前辈的黑摩勒?”黑摩勒知道自己近年常在外走动,江湖上已有了
点名声。少年因己黑衣面具与传说相似,着出行藏,不足为异。晓星形迹姓名和陶元暇
外人只知他萧隐君的假名一样,江湖上传闻异词,以隐名侠士呼之的居多,知道真实姓
名的真没几个,此人年纪至多十六七岁,如何知道?便问:“尊姓大名,如何得知家师
叔与小弟行藏?”少年笑道:“我名存周,家师姓祖。小弟命生不辰,幼遭孤露,蒙家
师恩养,现从师姓。司空前辈乃师门至交,常听说起黑兄为人本领,适见形貌身法,无
不与平日所闻符合,妄自揣度,果然幸会。我已来过两次,此地不是讲话之所,前面不
远崖壁老松后面,有一崖洞甚是幽静,昨晚便在洞中下榻,日间还有两位老前辈约定今
晚在彼相会,许已先到。花家因知事情越闹越大,从前夜起,沿途连添了几处守望,今
早还在谷口对面山坡上新设一座望楼,隔着山脚那片树林遥望谷口。虽然监防甚紧,那
些守望人都是江湖上的蠢货,我们仍可任意出入。午后谷口又添了把守,要拦我们,自
是无用,要想混进却非容易。一被警觉,各望楼上一起信号,敌党全都警觉起出,未免
讨厌。我知斜对谷口那片果园山田,还有一处牧场,俱是花家新置的好产业,只得给他
放上一把野火,将人调开谷口,先混进来再说。这类火他们自然一望而知是人放的,定
必一面救火,一面搜索奸细。凭真本领也不怕他,内中偏有两个会剑术的妖人,不是可
以力敌,刚想伏崖暂避,便见黑兄赶来。恐与妖人相遇,又不便高声相唤,一再冒犯,
望勿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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