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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争奇记


第十九回
会花村 群英打擂
诛恶党 异丐施威



  蔡乌龟见那两人,正是生平好友,当年山东路上绿林中有名的飞贼,一名张胜,一
名张康。因他家居闽、浙交界大厦岭深山之中,弟兄二人,从十余岁起便练就一身惊人
本领,远离家乡,专在北五省常做独脚强盗。二十以后,虽在山东路上各设了一处小寨
子,平日仍在老家,各拥爱妾度日享受,并不常去。每年往山东一次,做上两三水大买
卖便即收手。每次总是二人前往时候居多,寨中徒党,无事时种些山田,只作为他弟兄
二人北方落脚之所,极少带出作案,谁也看不出那是大盗窟宅。行动隐秘,来去飘倏,
又是同胞弟兄,俱都手辣,行止永在一起,人都称他二人为“黑煞手张氏双燕”。后积
有极大家财,做未一水买卖时,忽然遇见一个高人,当场失风,仅得活命。看出这生涯
不能终老,随即遣散徒党,隐退回山。待了两年,终改不了盗贼脾气。因上次为了徒党
受累,从此改做飞贼,由弟兄二人合作,不加一名外人,出没益发无常。所经各州府县
的差役,也不知为他受了多少活罪,始终捞他不到。有一次,被一名捕买通两个妓女,
乘醉将二人一齐擒住。因是恨他们不过,先折辱了一个够,正要将手脚筋抽断,恰值蔡
乌龟得信赶来,将他们救走,因此成了过命的交情。这次被约助拳,自恃练有好些阴毒
手法和暗器,亟欲人前露脸,为友争光。自第二场起,便避向台后暗中准备,也没往前
台观看,等准备停当才上台外望,蔡党二次又复惨败,看出对方上场的多是外人,便告
奋勇出战。蔡乌龟知二人身具专长,可以一试,称谢应诺。
  二人身非丐党,觉花四姑一意自私,心存鄙薄,也没去中央主台之上行礼致辞,照
直纵上台去。因出场较快,西台上人还未派出。二人到了台上,把手朝四外一拱,说道:
“我弟兄二人,一名张胜,一名张康,当年也曾在北五省道上走动过几年。在场诸位伯
叔弟兄想必也有知道的。按理此时还不到我们外人上场时候,一则见广、浙两帮出场的
人多半不是本帮,就许和我弟兄一样,明是外人,却借别人门户出场都说不定。虽然为
朋友的心盛,怎么都行,到底这种行为,谁占了上风都不能算光鲜。再者双方所约请的
前辈高人、各地英雄豪杰还多着呢,暂时胜个三两场也不能算数。想是一般为朋友圆场,
与其这样,转不如光明正大,谁愿上台都行,反正高对高,矮对矮,一位对付一位,索
性叫明人,倒显光棍,免得嘴里说得满好,只顾自家合适,却叫人吃暗亏。这是我想说
的话。二则向来比武打擂和唱戏一样,好的都在后头。我二入学艺不精,适见上台诸位
打得热闹,有点手痒。惟恐打到后面,高明人上场无人奉陪,千里远来,岂不白跑一趟?
为此上场,向浙帮邢团头、诸位朋友讨教,不论是邢团头和同来诸位,或是已上过场的
人物,只凭真实武力,兵刃、拳脚、暗器悉随尊便,全都奉陪。区区不才,并无什真才
实学,不过为朋友尽心,不愿坐观成败,死而无怨,也不懂什过节行规,哪位赏光,请
早登场,免得多延时候。”说时,邢党中正有两人起立讨令。
  司空晓星、葛鹰、祝三立等几位久走江湖的老辈,俱知张氏弟兄不比寻常,本领颇
高,各都练有专门武功。一班老辈虽打胜之不难,不屑出去。但这讨命两人,都是邢飞
鼠的好友,只管武功本领俱有七八成,但因生长富家,不在江湖上走动,未经大敌,如
何能与这类极恶穷凶大盗巨贼对手?忙和邢飞鼠使眼色,令其推托拦阻,不令轻出。因
对方两人俱非丐党,身份不高,武功却好,必须派两个新出道还未成名的后辈出去才合
适。正在忖量何人去好,晓星一回首,瞥见江明正和祖存周二人互相低声说笑,便道:
“你两个正好出去会这两贼。年纪轻轻,不抢功劳,躲在人身后作什?”江明笑道:
“小侄等两次都要出去,都没赶上呢。”说罢正往前走,还有几个旁立的小弟兄也要讨
令出斗。葛鹰骂道:“小猴儿们,不去都躲,要去都往前抢。躲开些!谁先说的谁走。
这又不是什人物,两个毛贼,捏臭虫一样一捏就死,也值当这么大惊小怪!”说时祖、
江二人已绕到前面把令讨下。
  二人俱都心细,问:“还有礼数过节没有?”邢飞鼠未及开口,葛鹰已先发话道:
“有屁过节!上台把两毛贼抓死就回来,换别人上去。反正今天不把这帮毛贼恶叫花收
拾干净,没完没了,有的是贼打。你们走吧!小毛贼们大概把作贼的家伙全带了来,什
么钩子、钳子、叉子、剪子、钢丝、铁钉都少不了,留神抓破你们衣服。邢花子自己饭
还讨不过来,没法赔你们。”
  祖、江二人会意,知是令他们留神暗器,笑答:“知道。”便即走向台口,正赶张
氏弟兄把话说完。张康为人又阴又贼,故意作出不经意的神情,笑对张胜道:“大哥,
邢朋友那多高朋贵友,怎还无人出来,选将这难?我弟兄只是无能之辈,不过为朋友事,
多少得出一点汗,跳蹦跳蹦,这算什么?随便派一个人出来,还不就把我们打发回去,
这等挑选作什?莫非真个场场都非胜不可么?”祖、江二人听敌人在台上正说着俏皮话,
又知对方是飞贼,不禁有气,有心露一手与他看。江明首喝:“鼠贼休要装模作样!你
说的话对,他们都怕把手脏了,嫌你不配。我们也是不屑出来。你既心急找死,小爷脱
了衣服马上就到?”话未说完,张氏弟兄一见西台口走出两人,一个是十多岁的小孩,
一个年纪也不甚大,未曾上场,开口先骂,不由气往上撞,厉声大喝:“乳毛未干,无
知小狗,也敢出口伤人!即速上台领死!”话声才住,江明已声随人到,西台相隔十多
丈,轻轻一纵,便即横飞过来。祖存周见状,也跟踪飞身纵起。二人先后脚落向当中擂
台之上,疾如鹰隼飞坠,连点声息皆无。
  张氏弟兄见敌人轻功这好,才知二人年虽幼小,本领却高,委实不可轻视。张胜先
向江明喝问道:“我和你素昧平生,打架不恼助拳的。彼此都为朋友,互相交手,胜者
为强,为何出口伤人?你是何人门下?你师父是谁?怎这等不知江湖上规矩礼节,信口
狂喷!难道说就没教过你么?”江明笑道:“小爷乃黄山萧隐君门下,师父只教我遇上
侠义高人、前辈名家敬礼低头。最恨的是狗偷鼠窃,强盗恶人。似你这样小毛贼,和你
有什么好脸嘴?少放狗屁!齐齐利利过来让小爷把你劈了,早点往畜生道中转世,省得
造孽丢人,一举两便!”
  张氏弟兄先听是萧隐君门下,知是劲敌,心方失惊,后听越骂越难听,不禁怒火中
烧,大骂:“无知小狗,今日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因都忿极,双双不约而同,齐朝江
明打去。祖存周伸手一掌先把张胜挡住,骂道:“不要脸的狗贼!想两打一么?”张胜
弟兄俱是久跑江湖,各自练出一张利口,不料出场便遇见不通情理的,又是一个小孩,
一时忿极忘形,现出本来面目。及吃祖存周一拦,张胜才觉不应都朝一人扑去,忙即收
势,后退喝道:“对你们这样后生鼠辈,一个人已够你们受的,还值两打一么?不过我
弟兄都恨小狗无礼可恶,想教训他,事前没有说好罢了。你是何人门下?叫什么名字?
快说出来,上前报名。”
  祖存周笑道:“小爷祖存周。你问我师父么?本想说的,只恐说出来把你吓跑,手
痒没法过瘾。我还将就,我那江家兄弟定埋怨我,不说也罢。是使拳脚是使家伙,还是
一样接一样,由你的便。不过话要说明,好给你多留一会狗命,免得比头一样就把你打
死,做鬼心不甘愿。”张胜一听敌人多是这类腔口,怒喝:“小狗,谁耐烦和你动手?
看太爷将你斩成肉酱!”说时,已将身后一柄锁子连环铁拐,连同一柄厚背鱼鳞刀,分
持手内,右手刀一晃,左手铁拐便向当头打来。
  祖存周见张氏弟兄俱生得短小精悍,身法灵巧。张胜长衣已脱,除这一刀一拐外,
腰间束着一条一手掌宽的夹层皮带,左有三个宽窄大小不同形的皮袋,由中腰起往右皮
带夹层口上,斜露出一排亮晶晶手指大的圆头,看不出下面是什形式。后衣也是特制,
齐两肩向下,各有半尺多长一条口袋联缀衣上,中藏一个圆筒,隆起背肩,筒口朝上。
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敌人独有的暗器,以前不知伤人多少。今日必须为世除害,不能叫他
漏网。口里答话,心中早打好了主意。一见铁拐打到,故意装着骤不及防,手忙脚乱,
连喝:“且慢!我还有话。”往侧一闪,跟手将剑拔出。张胜只得停手,指刀喝问:
“你们这类不懂人事的小狗,要打便打,还有什话?”祖存周应声答道:“对!要打便
打,不说了。”声随人起,冷不防一剑照心刺去。
  张胜没想到他接口便上,这等神速,忙用刀拐架隔,纵身闪避时,祖存周有心怄他,
手法快极。如非张胜是个久经大敌的好手,差点没被刺死,就这样仍未完全躲过,喳的
一声将衣服刺破,左肩也被剑锋扫着,豁破一条小口,再如稍迟,左臂非下来不可,不
禁又惊又怒,破口大骂:“鼠辈无耻,用诡计暗算伤人!”说时,刀拐齐施,狂风骤雨
一般杀将过去。祖存周一边迎敌,口中笑骂道:“你这狗强盗才无耻呢!你先动刀时,
我手中有兵刃么?并且是你叫打的。这不过是小报应,只吓你一跳,大的报应还在后头
呢。”一面又朝江明唤道:“江兄弟,这类小毛贼,不值和他多耽搁辰光,快点打发的
好,我静等你哩。热闹都在后头,怕没得打么!”江明遥应道:“我看这厮身边带了不
少破铜烂铁,也不知是哪里偷来的,想看看是什式样。我们各顾各,谁不耐烦打了,就
打发他上鬼门关去,不要等吧。我坐了一早,想借这厮活动活动筋骨,还留住他多玩一
会呢。”
  张氏弟兄一听,在自成名多年,遇上这么两个小孩,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好似命
在他手里握住,说完就完。越想越生气,便下毒手,各将身旁暗器施展出来。一人身带
暗器俱是五样,只张康比张胜背上少了两筒飞蝗机弩,右腿弯上却暗藏着一铜管三棱五
毒钉。各有各的拿手,能同时并发两三样,机诈百出,防不胜防。那一弩一钉俱系毒药
制炼,尤为狠毒,轻易不肯使用。双方都是身手矫捷轻灵,互相蹿高纵矮,迸前跃后。
打到急处,只见两对四团灰白色的影子,夹着闪电也似的刀剑寒光,在台上转风车般滚
来滚去。看得人眼花缭乱,也分不出手脚架式。不时微闻兵刃之锋交触,俱不甚响,脚
底下也听不出一点声息。虽然一面是拼命哑斗,全神贯注,一言不发;一面仍在互相呼
唤嘲笑,拿敌人开心,好似从容应付,似若无事,比较似要强些。可是双方谁也没现出
一点败相,终算是武艺高强,棋逢对手,不似头两场,才动手不久,便可分出双方优劣
强弱,而这四人都有着极好的轻功,满台飞舞,打得十分花哨,与前两场一招一式全凭
真功实力不同,格外令人好看起劲,邢党二人年纪又那么轻,由不得敌我两方都纷纷叫
起好来。
  晃眼又打了十来个照面,张氏弟兄暗器虽已相继取出在手,无如敌人乘势,急如风
雨,和粘在身上一般,逼迫甚紧,张胜更是一刀一拐用了两件兵刃,左右手都占着,非
丢去一件或是归并一处匀出手来不能发出。急切问,二人俱无闲空,施展不出,连卖两
三次破绽纵开,无论纵远与近,都是如影随形,脚才点地,脑后风生,敌人已自追到,
一次也未使上。暂时以全力应敌虽不致败,但是敌人似比自己气足神充,真力弥满,从
容得多,分明炼就童功混元真气,越往后越勇。久斗下去,气力先自不佳,焉有不败之
理?心正急愤,打不起好主意,三面看台上人一再叫好。江明忽又喊道:“祖大哥,你
听人家直给我们喊好,不拿几手玩意出来,多丢人?你光心急,不给小毛贼闪出空子,
那些破铜烂铁怎使得出来哩!”祖存周也高声答道:“我不希罕看这些鬼头鬼脑的玩意,
随时都能送他到阎王那里挂号,不过是在等你罢了。你一下手,我就打发这贼回老家去。
你老打不完,有什意思?”江明道:“不是别的,因为这口刀是师父今早派申师兄带来,
说明刚刚打好,还没用过。头一次开张,我图利市,不愿拿小毛贼祭刀,打算借用他的
破铜烂铁,打发他上死路。谁爱和小毛贼缠夹哩!”
  张氏弟兄闻言方自有气,江明忽喊:“小毛贼!我祖大哥不愿多耗时候,直催不完。
我不耐烦再打了!我给你闪个空子,你有什么法于使罢。”随说,手中刀一挡,前身微
向后仰,脚跟用力一踏地,便往后倒纵出去两丈许远近。张康手早持着五只钢镖,待机
欲发,虽听敌人口气,对于暗器必下过功夫,居心已被看破,终想自己是此道中的有名
圣手,一身四五样暗器,只一有机会使开,便可得心应手,同时相继发出,对方多大本
领也难抵御,何况是个小孩,不过仗着聪明才大,得投名师,从小练就一身好功夫,即
此已万中选一,但年岁所限,怎能连暗器也有极高本领?绝无此理!一见这等骄狂轻敌,
先叫明给自己一个下手空隙,再纵出去。暗骂:“不知死的小狗!就没破绽,早晚尚不
免为我暗器所伤,何况自现破绽。以为学过两天接收暗器的手法,便来卖弄,岂非送
死!”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心念动处,左手一扬,觑定敌人,先把手中五只小钢镖连珠
发出,同时右手一拨腿腕,那近左裆膝盖上紧绑的三棱五毒钉铜管,机簧便自撑开,紧
跟着右手二指再从腰间皮带上一理,双层皮带上两排藏暗器的夹口,连左边所悬皮袋封
口一齐揭开,只等随时取用。原是练就巧妙的手法,同时动作,迅速已极。满拟就是敌
人眼快手疾,会接暗器,这连珠五只钢镖都被接去,跟着的四种暗器,一样比一样厉害,
自来遇敌,对手无论多强,只被打中,从来没同时接连发出三样的。照当时情势,镖发
太急,敌人接了过去,就势倒转还打,决来不及,至多只能接过未两镖,底下不是仍在
远处等候,便是看出不妙,赶急纵将过来交手,和刚才一样,使自己没法缓手再发暗器。
现时身带暗器都已备齐,远近一样,扬手即发。如相隔仍远,三种十多件暗器,双手连
珠齐发,退躲不过;如若迫近,对敌时同把膝盖~抬,三棱五毒钉正打要害,连躲都没
法躲,百发百中,更无幸免。
  他这里心作必胜之想,哪知江明幼遭孤露,童抱之中便被陶元曜收归门下,连在黄
山苦练了十余年,不特武功得有真传,对于收接抵御各种暗器尤有专长,加以生具异禀
奇资,神目如电,敏锐已极,当练到火候之际,师父师兄连同守山老猿,七八只百发百
中的好手,各持竹石土制就的各色大小暗器,分向前后左右四下横飞,竟无一件能够沾
身,怎么出其不意,只一发便被看出,或是击落或是接去,何况早知张康身带好些暗器,
取时又被看出,一人对付一人,更是绰有余裕,如何能打得中?否则江明人素诚实,如
非十分自信,适才也不说那大话了。张康暗器的功夫也真好,又料敌人会接暗器,格外
用心,打出更巧。先是一镖接一镖,觑准敌人连珠续发,才一发完,第二样暗器便随着
未一镖发出回手之势由腰问取下,到了手内。那暗器便是腰带夹层上所插亮晶晶的东西,
长约三寸,纯钢打造,一头平圆,一头尖锐。自尖以上三分许,附有五根半寸长的倒须
刺,因它形如半支铁笔,专打人身要害,中上十九无有活命,好似阎罗之笔,点到即死,
取名阎王笔。发时三前四后,可以紧接,连作两次同发。头次三支,分向头、胸、腹三
处要害,紧接又是两上两下。本是极难闪躲又没法接的东西,到了江明手里,竟会失了
效用。
  原来江明常听师父指教,说:“暗器种类至多,用的人往往自出心裁,不在谱上,
好些都未曾见闻过,非要身临其境,遇上方知。有的能接。有的或是中有机簧,一碰便
生妙用;有的附设钩刺,奇毒无比;还有能发火烟的,自恃手法,一接立即上当。所以,
遇敌时不分辨清楚不能妄接上来,这头一下更须小心。”本就紧记在心,见敌人身边暗
器似有好几样,越发加了谨慎。明见所发是镖,头一下均未手接,只把刀背一挡,便自
磕飞出去;跟着左右连闪,带用刀挡;到未两镖飞来,觉无异状,才将它绰在手内。张
康不知敌人得有高明人传授,重在气定神闲,藏巧于拙,以静制动,不到事机明悉,刚
巧合笋,决不伸手,最忌纵跳慌乱。见他闪躲不甚灵速,除头一镖外,余下四镖都似侥
幸凑巧,差一点没被打中,未一镖接得尤为极险,以为到底年纪太轻,功夫有限,只发
第二样暗器便可打死,无须再用别的。随想随将手中七支阎王笔分两次相继发出,不料
适得其反。他这里打着如意算盘发第二次暗器时,乃见张胜先受了祖存周回敬,恰正倒
地。张康背朝二人,尚未知觉,江明眼尖,恰在接未一镖时,瞥见祖存周一抬手,张胜
往后便倒,料知敌人必死,也就不愿再打下去。
  当时形势原极迅速,差不多都在同时。那旁张胜后倒还未落地,张康暗器已自发出。
如换稍差一点目力的人,这类暗器休说是躲,看都看不真切。江明仗着练就目力,见前
三后四,七点寒星电射飞来,急欲收功,艺高人胆大,也不向后面迎接,有什花样,施
展师传白刃入飞蝗的手法,觑准来势,先后举刀一挥一舞。只听接连叮叮乱响过去,全
都磕落地上。张康见七支阎王笔发出,敌人纵身用刀来挡,心还失笑:非连受伤倒地不
可!见状大惊。同时猛听身后有人栽倒台上,微杂乃兄惨叫之声。弟兄关切,惊急忙乱
中,由不得把头一偏,刚瞥见乃兄果然仰跌在地,又觉身前疾风扑来,猛想起面前还有
强敌,赶急回首。江明已乘着挥刀架隔之势,纵身飞来,身还不曾落地,左手一扬,先
时连接两镖,回敬了一只出去;跟着人随镖到,左手刀往胸前一横,便要平推出去。张
康是久经大敌的名手,也煞是了得,江明来势虽然如此神速,他那目光身法并未十分慌
乱,右手一绰,将镖接去,同时左手虚晃一刀,护住头面前胸,就势左膝微微往起一抬,
膝旁暗绑的三棱五毒钉便朝江明头上打去。
  这时形势端的险极!江明虽知他身藏暗器颇多,专一留神他的双手,膝上也能发出
暗器却未防到。临机稍微疏忽,只被打中五官等要害,见血便无生理。终算五行有救,
名家传授到底不同,自学武功起,便不以克敌为上,先防自己,越是有利的胜着防备越
紧。尤其是骤出敌人不意,由远处纵身往袭,照例以守为攻,横刀先护上三路,招中套
招,有好些变化,非觑准敌人万无幸免,刀下立毙,决不妄发,以免万一对手情急反噬,
豁出一死,同时猛下绝招和己拼命,结果敌人虽死,自己也不死即伤。那一刀本是虚式,
目光敏锐又占了几分便宜;加以另外还藏有极巧的手法,明知敌人一定擅长接镖,未必
打中,故意先发一镖出去,乘着敌人接镖抬手之际,暗中早用上昔年背师偷学的鸳鸯手
法:左半掌用手一挺劲,第二镖照准敌人软胁要害打去。
  双方都是双手并用,几下里同时发动。张康没想到敌人暗器也如此厉害,来势既是
猛急,相隔又近。江明又是顺势斜下,打他左胁,急切间本就难躲,加上乃兄受伤倒地,
死活不知,未免情急心乱,这第二镖竟被打中,穿骨透肉,直人心腹之中,如何禁受得
住?“嗳呀”一声,便自栽倒。膝间机簧已开,一片夺夺之声,五毒钉倒钉了七八根在
台板上。那朝江明先发出去的,因是倒得太快,只得三根。江明就在第二镖脱手之际,
瞥见刀光影里有几点寒星飞来,忙横刀一挡,叮叮两三响,全都砸落,人一倒地,自全
打空。否则那一筒二十八根五毒钉如全发出,两下对面之际,一任江明如何身手矫捷,
闪躲灵便,就使五官要害能够挡避,身有童子功、混元气,打中白打,可是敌人井非只
发此钉为止,必定一面施展兵刃,一面把未两样暗器用手连续发出,同时再把腿不时连
抬,五毒钉一发至少便是三四根,要指何处便打何处,左右上下无不从心所欲,武功又
非弱者,如何能够抵敌?就不受伤,也非落下风不可了。岂非一时童心,想看敌人暗器,
几乎误了大事!江明本极谨慎,老诚心细,只为连日学了一些油腔,觉着好玩,临敌便
去仿效,差点没败在敌人手里。觉那五毒钉异样,乘搭人的还未上台,顺手拾了两根带
回,向司空、葛诸前辈老侠一问,才知道厉害。事后回想,好不心惊。由此起,再上阵
去,无论对方强弱,也不再疏忽,视为儿戏了。
  闲话不提。张康这里身死,张胜也只倒在地上挣命,保得暂时残喘。原来祖存周人
甚机智,更事又较多,出场时听葛鹰拿话一点,便知敌人暗器有名,不是易与,否则此
老素来轻看人,也决不会事前特为点醒。始而加意留神,没容敌人施为。虽和江明问答,
说着笑话,实则是借以激怒敌人,想使气散。嗣见张胜武功不弱,胜虽可能,一下致他
死命却非容易,这才故意给他一个空隙,也和江明一样,借故纵开,只纵得没有江明的
远。张胜果然上当,自恃背有机弩毒箭,好容易得此良机,忙将毒箭并向左手,右手一
扬,便是六枚枣核镖。
  祖存周纵时早已防到,使个“狂风卷雪”之势,手足并用,连人带剑纵将回来,连
剑扫带脚踢,六镖全被打落。张胜见镖未打中,敌人竟使出极快身法,人剑团作一片白
光滚到,知道手中暗器不能再发,一着急,重将刀交还原手,就势一耸双肩,把头一低,
背上毒弩便如飞蝗一般射将出去。不曾想敌人乃剑仙门下,手中剑舞到急时,点水都泼
不进,又是一身极好内功,刀砍不入,便被射中,也无用处名耳听钉钉当当,毒弩被剑
扫落砍折之声,刚觉无效,就在这头一低昂,瞬息之间。猛觉一阵疾风扑来,眼前一花,
一团白影业已卷到身前,虎口一震,手中刀先被宝剑磕飞,脱手往斜刺里台下落去。心
中大吃一惊,待要往旁纵避,祖存周这几下连环杀着,一招紧接一招,一经被他使上,
便是死星照命,何况又是早有成算,立意制他死命,想躲怎来得及?右手刀才脱手,未
容纵起,当的一声,左手钢拐又被荡开,刚暗道一声:“不好!”紧跟着,胸前似有万
斤重力压到,早中了祖存周一掌,当时胸腹大震,受了极重的内伤,两太阳金星乱冒,
眼前一黑,嗡的一声,翻身往后跌倒台上。跟着张康也被江明打死。共只个把时辰,蔡
党连败三场,逃走两人,伤亡六个死党。
  蔡乌龟见这次主台上众妖人好似被女铁丐花四姑稳住,心有主见,置身事外,漠不
相于,连个忿怒神色俱无。自己不合把一干外请来的有力的助手俱都请往主台,只显尊
崇礼敬,反倒失去效用。当着敌人的面,除非这些外援自动出场,其势不便到主台上去
招呼,方自恨极,打算暗命心腹徒党,偷偷绕往主台质问花四姑,袖手观斗,似何心意?
就便暗中告知几个自约请来会飞剑法术的人物出场,一面在东台请几位成名老手再试一
场。如若仍落下风,所请的人受了花四姑蒙哄,仍不出场,索性用苦肉计,一不做,二
不休,当众叫开,拿话把花四姑一激,也不再论什行规,先率东台百余徒众全数出斗,
向西台混杀上去。明知邢党强敌甚多,初动手必有伤亡,主台上这些高人,不问是谁请
来,既应此局,全都说过大话,见此情形也必出动,决无长此隔岸观火之理。心念才动,
忽觉身后有人拍了一下肩膀,跟着手中塞进一个纸团。回头一看,正是狮王雷应,同了
爱女玉钩斜雷红英,不知何时由主台绕了过来,使了个眼色,意似叫看那手中纸团,口
说:“我代蔡老弟去会这厮!”底下未容答话,父女二人双双抢步向台口赶去。
  东台蔡党虽然多半江湖后起,都有一些专门的武功绝技,内中还有少半成名多年的
人物,只为和蔡乌龟交情较深,一则朋友关心,二则客气谦退,不肯受蔡、花两家主人
尊礼,去与一干恃若靠山的妖僧妖道同到中间评断人的主位,所以没往主台上去。起初
各以江湖上前辈英雄自居,照例开场无什好手,又见对方出场的都是从来未闻见过的无
名小辈,就是手到即胜,也不光鲜。先又有两方各派本行中人先比高下的话,轻敌自大,
袖手在侧。嗣见双方先出三人大是不弱,还可说是凭了所养毒蛇怪物制胜,不算十分真
功夫。及至邹洪、范显、卞莫邪和江明、祖存周两个小孩,先后当场大胜,这才看出邢
党方面这些无名后辈全有一身惊人本领,正是一个胜似一个,便自己出场也未必定占上
风,大为骇异。蔡党已然连败三次,休说为首主人,便自己这些外客面上也不好看相,
又见蔡党人人悲愤,蔡乌龟气得脸皮铁青,眼里似要冒出火来,再不出去不行。人都喜
爱自负,以为自己多年威名远震,本领高强,极少遇见对手,照敌人情势,虽难期其必
胜,至多打个无大结果,必无败理。
  这伙绿林强盗、江湖老贼,还不知蔡乌龟老眼无花,由第二场起便看出对方太强,
除非主台上一干会飞剑法术的妖人出场,再换东台这伙老人物上去,一样也难讨公道,
为了顾惜这伙人多年名声,恐其一旦败于无名后辈之手,一面又急于报仇,恨不能立时
有人放出飞剑,将仇敌斩完杀绝才快,心中尚在踌躇未决,故未发话烦其出场。反以为
是看重他们,觉着对手不配,未便开口相烦。受人重托,聘请来此,虽然这些无名小辈
胜之不武,不胜为笑,但是主人门下徒弟和各方友好请来的徒党,几个最好的俱己死伤
逃亡,余下本领更差,事已过去,其势不能再败,怎好意思高坐不问!大家多抱着一样
心思,内中两个气壮心粗的,乃江西水旱两路的有名巨盗。一名神力天王胡耀宗,一名
八棍金刚萧堃,自恃一身武功,素性强暴,倚老卖老,想到便做,永不思索,首先离座
而起,只说得声:“小狗可恶,我两个去把他生劈了!”双双脱去长衣,也在此时往台
口走去,待要纵落,再奔向中央擂台,上场对敌。
  狮王雷应也是一个年老气盛的人,此次出来,一半受了花四姑嘱托,只去稳住蔡党,
禁其羞恼成怒,犯性胡来;一半还含有别的深意。和蔡乌龟说话时,见胡、萧二老寇忽
然起立。”口朝右座诸人说了一句话,老气横秋,急匆匆便往外走,自己由台后走来,
竟和不曾看见一样。两下初会不多日子,以前只是闻名,并无交情,这等行径,迹近轻
视,未免心中有气,不愿和蔡乌龟再“说,带了女儿也往前赶,快到台口,未容胡、萧
二寇往台下纵落,喊声:“玉儿随我快走!”声随人起,脚底一按劲便飞身纵起,径由
东台中心往中央擂台上纵去。雷红英也跟踪飞身,追纵过去。一个身材高大、貌相奇伟
的白发老叟,一个丰神绰约、美丽如仙的红衣少女,相隔十余丈,捷如飞乌,凌空飞渡,
武功固是惊人,姿态身法又那么轻灵美妙,和方才江、祖二人隔台飞纵时一样令人心中
赞佩。三台上人,大都不由自主脱口叫起好来。神力天王胡耀宗和八棍金刚萧堃趾高气
扬,正待下纵,再奔中台,忽听身侧疾风扫过,三面台上人们齐声喝彩,忙即回顾,雷
氏父女已双双、由斜刺里往擂台上飞去,心颇不快。
  蔡乌龟已将手中纸团打开,上有数行字迹,大意是说,敌方现来能者,飞剑神奇,
破脸大举,恐多伤亡,今尚非时;吕、郭所约异人入夜必至,虽是山中,白日杀死大多
终觉不妙,如被逃走一二,更多隐患,最好挨到半夜人来,一网打尽,一人不留,方为
上策;好在有众位神僧、真人相助,此仇必报,何争此半日工夫?再有人出,最好拖延
时候,只守不攻,不必求胜,余由雷氏转告等语。正看之间,闻得采声雷动,才想起匆
迫中没有拦阻胡、萧二寇,雷氏父女越向前去,必必不快;而狮王雷应本系辗转托人聘
请而来,此老辈尊名重,此来极大情面,本无交情,理应谦恭,只得自己下位去,把二
寇拦请回座,正拿交情劝说,同是为了自己心热,上台早晚都是一样,出场与否,全感
盛情,请勿为此介意等语。忽听采声又作,侧顾中央擂台,双方已然交手,这次却是一
个对一个,雷应的女儿玉钩斜雷红英和一麻脸少年花子动手,雷应气呼呼站在台侧,只
作旁观,并未上前,好生奇怪。
  原来狮王雷应一世英名,膝前只有一个娇女,不特生相极美,又学就一身家传武功,
人品更是端庄贤孝,平日爱如性命,择婿数年,久无当意,照蔡乌龟为人,本来请他不
动,一则代约之友交情颇厚,又听说好友金眼神猖查洪寄居花家,这次名为两帮花子借
地评理,实则双方所约高人甚多;加以爱女久慕两浙湖山之胜,长时絮聒老父往游,来
人卑词厚礼,又极恳切尊敬,老头子好高,吃人僵住,心想借此一了爱女游浙心愿,就
便为她相攸,选一佳婿,岂不一举两得?便和来人约定,去可以去,礼物不收,到时出
手与否须凭自己心愿,看事曲直再定,不得勉强。彼时蔡乌龟还没约到吕、郭二妖人,
只图他答应,增加威势,到时再拿情面拘他,不愁他不伸手,全都应诺。
  雷应到后,会见老友金眼神猖查洪,谈起花家情景,再一留心查看花四姑为人和所
约集的一干党羽,不是妖僧妖道,便是绿林中下流之辈,心便凉了大半。只为受了朋友
之托,蔡乌龟相待又极优礼,未便不辞而别,勉强留下,在花家住了两天,渐渐听说邢
党方面出场的俱是前辈英侠,并还约有好些剑侠有道之士在内。前晚神偷葛鹰、黑摩勒
师徒大闹花村,盗走吕、郭二妖道的法宝,跟着又来了几个不知名的少年侠士,花党连
连失利,死伤多人,最终查洪和葛鹰正在恶斗,新疆北天山老辈飞侠老少年神医马玄子
忽然飞来,在花、蔡两党那多能手之下,硬将葛鹰引走,花四姑差点没受了内伤。种种
情形,都不是什好兆头。只管花四姑又请来一个妖僧,邪法厉害,但是对方也请得有精
通飞剑法术的人物。自来邪不胜正,败多胜少。本心是想就敌我双方中择一佳婿养老,
照眼前形势,如此险恶,双方已成势不两立,决不是寻常厮斗,有名望本领的中间人一
出场便可排解,下去只有仇怨越结深。自己这面无一端人,对面成了大仇敌,当场选婿
如何能够?还有,自己武功虽到了上乘火候,飞剑却难抵御,不出场又不好意思,早存
下见机行事的主见,到日敷衍得一两场,略微交代,见好就收。嗣见邢党方面竟有好几
个老朋友在内,心又活动,正赶花家要按江湖礼数命人陪客,便去讨令知宾。花四姑不
知雷应心意,还觉他乃成名多年的老英雄,理应同在主台,出头作中间人助威,如何屈
作知宾?雷应力说:“无妨。同是为了朋友,有甚高下?这样既免不相干人前往,吃敌
人讪笑轻视,还可就此查探虚实。”花四姑只得称谢允诺。
  雷应父女便走西台,借着陪客为由,先和几个老友叙阔,就便略露此行心意。及至
双方扯破了脸,回到主台以后,暗中留意观察。见先上台的一拨,虽看出武艺高强,一
则年龄大差,又是一些风尘中的怪物,心中还不怎样。等第二拨人上台,见丐仙门下竟
有卞莫邪这等人物在内,已然有些动念。及至祖存周与江明一出台,越发看中。老头子
自己年老,急于早了爱女嫁婿,又以奔走江湖数十年,阅得人多,颇精风鉴,看出祖、
江二人不特怀有一身惊人本领,根器福泽俱极深厚。江明虽好,尚嫌年纪大小,品貌也
非爱女之匹,尚嫌美中不足;那祖存周生得猿臂蜂腰,面如冠玉,貌相既极英俊,举止
又颇从容文雅,如与爱女为配,恰是一双两好,再好没有。明知当日局面谈不到儿女婚
姻之事,终想少年人多爱美色,对方师友又不少交好,意欲先种下因,使男女双方心头
留下影子,彼此有一点意思,一面问明对方来历乡土,事后再辗转烦出人来,前往提亲,
下手较为容易。
  主意打定以后,又看出花四姑意存首鼠,惟恐事情越闹越大,危及身家,每次蔡党
上场挫败伤亡,在座妖僧妖道忿怒欲出,必定借口行规如此,出尚非时,婉言劝阻。又
见蔡党人人愤怒,不住朝主台上人观看,想令主人发话,出头之心甚切。方想乘机和花
四姑说,自己绕往东台,代蔡党出头,先挡一阵。恰巧花四姑也早看出蔡乌龟神色不妙,
恐他情急之下率众混杀,主台上人也必纷纷动手,事愈闹大,不可收拾,不问胜败,自
己将来俱都不了,把一个心腹党徒唤近身前,悄声嘱咐,令其写一纸柬与东台送去,稳
住蔡乌龟,不令妄动,仍照规矩行事,以待时机。
  雷应看在眼里,一面点破花四姑,忙率爱女赶去,追上那人,要过纸束,略看了看,
忙由后面绕往东台,刚和蔡乌龟说了两句,递过纸条,见擂台上死伤的蔡党已被人抬走,
祖、江二人快把几句过场交代完毕,待要回转西台,这面胡、萧二寇也正挺身出去,惟
恐错过与对方叙见之机,忙率爱女抢先几步,各自施展轻功,脚底一按劲,相继飞身纵
将过去。祖存周正站在台口发话,遥觑蔡党方面有两人脱去长衣离座而起,便想接着再
打第二场,本心就没打算回去,正和江明使眼色,向众接说:“愚弟兄年少无知,初出
阅历,极愿多得高明人赐教。好在年轻,还有几斤蛮力,并不限定只比一场,广帮朋友
如再赐教,意愿奉陪,以便增长见识。”话未说完,猛瞥见蔡乌龟身侧有一红面白须、
貌相英武、身材高大的老者,带一红衣少女抢步而出,走不几步,忽然越过先前出场的
二人,相继隔台飞来,忙即住口,侧顾相待,晃眼落地。狮王雷应,适在西台见过,虽
未交谈,却知他人颇正直自爱,西台长幼两辈均有人与之相识。乃女玉钩斜雷红英却是
闻名初见,因雷氏父女人品与一干蔡党不同,究是江湖上的老前辈,受人敦请,情面所
拘,出于不得已,便和江明打手势令其稍退,独自上前,把手一拱,含笑说道:“雷老
英雄,也向后辈赐教么?”
  雷应见自己自十余丈远处凌空飞纵过去,落地之处就在他的面前,祖、江二人都是
一样,只把目光注视自己,神色不动,甚是从容,礼数说话又是落落大方,不亢不卑,
越发心爱,便笑答道:“老弟得有高明传授,本领高强,又在英年,血气方刚。老朽少
年时虽也下过些年苦功,如今年老,筋力日衰,早已荒废。常言老不与少斗,本无出场
之念,只为老朽父女受人之托,小女红英从小随老朽练武,适听老弟胜后之言,心稍不
服,必欲过来向老弟领教几招。老朽只此一女,平日未免娇惯,老朽禁她不住,恐其年
幼女流,从未与人交谈,初次上场,有什失礼之处,如此随了同来,代为交代几句。现
在老朽就命她过来,一对一,陪老弟走上几趟。这位江老弟与老朽只作旁观如何?”祖、
江二人俱知雷应和师伯叔们相识,不便出言无状,闻言方想回答。雷应已点手呼唤:
“英儿过来。”雷红英来势更快,声随人到,身形一晃,便到了祖存周面前,更不答话,
只说得一声:“请。”俏生生立在当地,双手拱向胸前,作势相待。
  祖存周本没心和女子交手,无奈来得甚疾,未容答话,已自出场,说不上不算来。
又见雷红英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秀眉带煞,双目含嗔,英姿飒爽,望着自己,颇有鄙
夷之色,心中未免有气,自来又未和妇女对过面,仓促之间没了主意,脱口也道了一声:
“请。”雷红英更不客气,左手当胸,往前微推,使一个虚招,紧跟着左腿一躬,右腿
一蹲,进步连环,起右手,一掌迎面打去。祖存周无法,只得回手招架。江明在旁,也
因雷应与本台诸老相识,话又客气,上来便声明和自己一同旁观,不便叫阵对敌。先想:
雷老头颇有名头,自不出斗,却令女儿上场,祖师兄武功极好,又精剑术,如凭真实本
领,便自己和黑哥哥也未能打得他过,如何能是敌手?一个女人家,要是当众丢人,多
么羞耻!方自寻思,及至定睛一看,那雷红英的武功竟不在祖存周以下,这才真叫棋逢
对手,将遇良才。打到急处,哪还辨得出手足招架,只剩一红一白两团人影,星丸跳掷,
上下分飞,在台上滚来滚去,看得三面台上人们俱都目定神呆,连个咳唾之声俱无。
  自来惺惺相惜,何况对方又是一个美艳如花的少女,祖存周虽是正人君子,毕竟人
非铁石,不能无情。初交手时,心还烦厌,暗骂:“雷老头没有家教,把未出闺门的少
女和人比武,当众抛头露面,一个小女子,还不两三照面就倒?”心虽鄙弃,仍存忠厚,
手底留情,只想点到为止,使其知难而退,不令难堪。及至四五回合过去,才觉出对方
虽然女流,武功实有功夫,并非弱者,并且下手还辣,毫不容情,好生惊异,不禁也鼓
起兴来。暗忖:我念你父和诸老辈相识,不肯过分,你偏不知进退,且叫你尝个厉害!
于是双方都是聚精会神,架隔遮拦紧凑已极,打了一阵未分胜败。祖存周渐觉此女能练
到这好武功,使受重伤未免可惜,便不肯再下杀手。雷红英却是练武多年,初次出场未
免好胜,上去便用全力,恨不能将敌人打倒。毕竟女子气力稍弱,祖存周又是剑侠门徒,
练就气功,时候一久,无形中占了上风,雷红英纵不被他打倒,也早吃亏,如今有了爱
才之念,这一来,两下恰又扯平。
  雷应先见女儿武功不弱,虽暗怪她不该屡用杀手,想制敌人死命,一面却是赞美,
掀髯旁观,只是微笑不语。及至时候一久,看出对方只管纵跃如飞,却是气稳神旺,一
丝不见慌,始终一样,女儿已成了强力应付,鬓角见汗,内行人眼里一望而知,况又父
女关心,情知再打下去非败不可,有心上去相替,又觉不好意思,表面镇静,心里好生
着急。遥见西台,祝三立、葛鹰等二人正望着自己,点头微笑,分明心事已被看透,只
男女双方能打一个平手,这事便有几分希望,否则女儿天性好胜,小败尚可商量,如真
当众丢丑,必把对方认作仇敌,决不甘休,如何还谈得到婚姻之事?偏生双方都是铁石
心肠,只管郎才女貌,谁也没有垂青之意,直似夙仇相遇,下起手来又辣又狠,毫不留
情,都恨不能一下把敌人打倒才对心思,照此情形,迟早必有一伤,并还是爱女挫败居
多。正在愁思,想不起什好主意,忽见祖存周势子突变,迥不似先前猛烈,也不再用重
手法对敌,看那意思,好似不愿下手伤人,只想耗到对方力竭神疲知难而退之状,心虽
为之一宽,可是敌人这类打法,守多攻少,势更严密,无隙可乘,胜他已不可能;再看
爱女,也似看出对方心理,有些情急,气得粉面通红,不住把家传绝技,狂风骤雨一般
朝对方猛攻上去,可是一点便宜也得不到,知非打到力尽筋疲不可。想了又想,还是乘
着双方胜败未分之际,出头喝止比较妥善。刚想好一套话,未及开口,猛听一声娇叱:
“住手,我有话说!”跟着人影一晃,男女二人便自分开。祖存周笑道:“不打最好,
还是叫蔡乌龟另换人出场吧。”
  雷红英把气一匀,忍住娇喘,喝道:“你少发坏!谁还怕和你打不成?我因这等打
法一时难分胜败,不如换上兵刃,你死我亡,来个痛快,你意如何?”祖存周见她香喘
微微,满面娇嗔,越显妩媚,心实不忍伤她,笑答道:“你我无仇无怨,何必分什死活?
实不相瞒,你我功夫差不多,再打也是如此,没的耽延时候,还是请和雷老前辈回去,
换人另上为是,我认输如何?”雷应最好不打,也过来接口劝道:“既然祖老弟相让,
女儿暂且回去吧。”雷红英道:“谁要他让?这厮大已诡诈,正经动手,打死我也情愿,
他偏和我鬼混,想使我力乏丢脸,他还假充好人,我非和他见个真章不可!胜败未分,
便想不打,没有那么便宜的事!爹爹把枪给我。”随说,手伸处,便把雷应肩上斜挂的
一个皮套摘下,将袋中所藏的三截双锋软钢枪取了出来。
  祖存周见那枪只有寸许粗细,长约七尺,两头俱有尺许长枪尖,中有金环紧束,不
用时可做三截,折叠一起放人袋内,用时一抖使成挺直,通体纯钢打就,精光耀眼,形
式精巧,甚是锋利,知道此枪能刚能柔,暗附钢簧,不特每截俱可曲折如意,中有一头
枪尖还是活的,内藏一根精金打就的细链,用时把另一头的机簧一扳,那半尺长的尖锋
便和弩箭一般,由镶嵌金环之处带出金链,飞射出来,用完仍可缩回接上,收发自如,
专破内家气功,并打人身要害,中间三截又是逢硬便拐,端的是件最厉害的兵刃,乃明
末一位武当名家巧心制就。以前并无此物,但非武功精绝的能手也不能使用,不知底细
的人遇上非为所伤不可。自己还是未来金华的前两月,在师父家中,见到南岳来的一位
师执铁指仙人程山老,随来二徒,中有一个名叫熊英的带有此枪,爱它式样精巧,曾与
领教,得知底细。当时用剑和他试斗,悟出许多解数手法,自信足可抵敌,否则这类软
硬两头并用、中间还兼藏暗器的兵刃,多好武功,稍不留神也要吃它大亏。此女小小年
纪,一个女流,能有这身武功,又看各方情面,不肯伤她,她倒使出这么恶辣的兵刃,
情理难容!好在此枪杀手俱都知悉,且看她如何施为。真要一意寻仇。想拼死活,就不
伤她性命,说不得也只好给她一点苦吃了。
  心念才动,把背插宝剑拔下,忽听雷红英娇叱道:“喂!姓祖的,休的看你武功不
差,我这兵器名为鬼见愁,一件兵刃抵五件用处,太已厉害。我向来光明正大,不肯取
巧。此枪乃我心爱之物,本心助拳打擂用不着兵器,只作长途千里,万一有人欺我,以
为防身杀敌之用,这里本没心思用它,无如身在客边,没有称手兵器,又气你不过,只
得暂借一用,但我仍当寻常两头枪使,决不施展别的取胜伤你,全凭真功夫,免你死在
枪尖之下还不知道好。”
  存周听她如此说法,心中暗赞:此女行事光明,果不愧英雄之女!不禁又把敌意全
消,决计不再伤她,便笑答道:“这三截两头软钢枪不过能刚能柔,有半段枪尖能收发
自如当暗器用罢了,有甚希罕?盛情心领,屈才相让大可不必。这个不才还见识过,只
管施展,无须客气。在下师规至严,不敢伤害好人,又未便屈己向人。过了这次兵刃,
如仍胜败不分,只请随了令尊大人回去,另换别人上场,勿再苦斗不休,就足感盛情
了。”雷红英一听,对方不特深知此枪来历,并还叫尽力施展,不胜即回,露出不肯伤
害之意,分明心中藐视,不禁又惊又怒,不等话完,怒喝:“少说废话,看枪!”抬手
一枪,当胸点到。祖存周知这一枪乃是虚招,一面还招,一面发完话,把手中长剑一紧,
使开师传神猿七十二式。二人枪剑交加,打在一起。这回两人均持有精光雪亮的兵刃,
打将起来越发好看。只见枪光上下,剑影纵横,中间裹定一个英男一个美女,端的珠联
璧合,铢两悉称,难一轩轻。祖存周虽含有几分相让之意,不过是为对方天生丽质,武
功人品无一不佳,年纪既轻,又看乃父情面,不忍加害,只想逼她自退,并无别的意思。
哪知美色动人,竟把一干妖邪绿林引动了心。
  当雷应初来之时,原因爱女貌美性烈,花家所约的帮手和一干蔡党多是妖僧邪道、
绿林盗贼,正经的人实没几个,便单要了两问静室,父女二人分里外问取居;到吃饭时,
借口年老,爱女随侍已惯,不与群邪同座,自和查洪及几个江湖老友,找清静所在另做
一席,不是盛宴公集,不令女儿同出见人。众人偶然见到,虽惊其美,但见此女冷若冰
霜,向不与人答话,又以乃父和吕、郭二妖道向来相识,行辈武艺既高,有名难惹,见
面时机更少,一方又有好几个淫荡貌美的女贼可供淫乐,也就不敢冒失引逗。及至这一
出场,两次和敌人交手,比起以前所见,又是一副眼光,除为首吕、郭诸人因与乃父相
识,好些关碍,自觉不好意思外,门下妖徒和花、蔡两家约请来的党羽,十有八九全看
红了眼。本就垂涎心醉,及至交头接耳互一探询,不特此女尚未许有婆家,并听苗氏弟
兄说,由查洪口里探出雷氏父女之来,一半是重朋友情面,一半竟是为了选择爱婿。众
徒党俱知雷应家中广有田业,富甲一乡,如被选中,岂不人财两得?闻言益发猴急,暗
中纷纷捣鬼,各打图谋主意,相机而发。
  场上男女老幼四人却一点也未觉察。祖、雷二人又斗了数十回合,一个未巧使兵器,
发挥三截软钢枪的妙用,一个也未施展杀手,只凭真实功力应敌。雷红英初遇劲敌,气
又较浮,斗时太久,鬓角重又见汗,明知这等打法不能取胜,一则不肯自食前言,敌人
武功如此精纯,听口气已知此枪用法,是个行家,万一全使出来仍是不能取胜,岂不平
白丢人?二则人非草木,不能无情,二人本是郎才女貌,一双两好,上来虽是各存敌意,
打得时候一久,渐渐觉出祖存周不特少年英俊,心地并还极好,明明本领比自己高,但
他一面暗中相让,给敌人留地,不肯伤害性命,一面又顾他的人品,不肯自贬身价,舍
己屈从,故卖破绽,假败讨好。适才所说,竟是心口如一。人家本来一团好意,自己偏
不领情,还讲歪理,怪他有意以长力累己。和人拼命,试想双方比武,胜者为强,既然
能胜,何须如此劳力费事?可见居心忠厚。惟恐老父多年威望,只此爱女,初次出场便
遭挫折,众目之下丢人不起,不惜委曲求和,欲使打个平手,力竭而罢,两无伤损,如
何不知进退。”苦苦相迫?再一想到,自己一个红闺幼女,父是成名英雄,如非遇见是
他,另换一人,被他打倒,当着这许多江湖名人,老父固然难堪,自己以后是死是活?
这是敌人,岂可以大意犯小性的?越想心越发寒,不由对祖存周生了好感,敌意渐消,
情于无形中相随生长,几次想要发话退下,不知怎的,心情自起矛盾,只不愿走。再者
适才弓拉太满,无法下台。这一来成了惺惺相惜,虽说软枪妙用不肯施展,连现时手法
也改平缓许多,只是架隔遮拦,更不再施杀手。
  祖存周见她忽然势缓,不再似前疾如风雨一味猛攻,专向致命之处下手,直恨不能
一下把人刺个透穿。先还疑心她是欲取姑与,故示力竭势穷,及至细一观察,身法手法
一丝未乱,面上神情也和善了许多,眉梢眼角若有笑意,身手又极轻灵,纵跃迎拒之间,
宛如飞仙滴降,仪态万方,倍增明艳,曹子建轻鸿游龙之喻正可移赠,不由暗中赞美。
虽仍未起遐思,无形中也添了几分怜爱,本无求胜之念,对方势子一缓,自然也随着缓
和下来。雷红英自更明白,只想不出退身之策。又打了几个回合,雷红英无计自处,心
想:你既对我留情,你们男人家稍败何妨?就卖我一个破绽,我也不会就势伤你,怎不
做个整人情,让我占点上风下场多好?心正寻思焦急。
  这一对让,旁观者清,又都行家,自瞒不过。中有两个聪明的蔡党,早看出祖存周
有意相让,一见女的也是如此,误认作双方打出情爱,已有默契,不由怒火中烧,双双
不约而同往前赶去。二贼一名飞虎张文广,一名玉郎君偷香神手韩盛,俱是北五省的著
名大盗、采花淫贼,应了蔡乌龟之请而来。头一天才由山东赶到,武功俱非寻常,一个
更练有极阴毒的迷魂暗器。初来人地生疏,江、浙、闽、广这些成名人物中,只有蔡乌
龟、花四姑等有限三数人相识,余者俱是互有耳闻,多未见过。花四姑老奸巨猾,除对
几个恃若长城的妖人和像雷应这样成名多年的老英雄格外尊崇,余者只是心中有数,表
面上一般礼貌,无分轩轻。到了当日早晨,只蔡乌龟一人是两造的主体之一,必须在东
台坐镇,不便相让,凡是外约助场的朋友,口头上俱都请往主台人座,以示礼敬。那许
多自问配不上做出头人的党羽,俱都度德量力,极口谦谢,不肯妄自尊大,越众登台,
独这二贼自恃本领。花四姑因他们远客,在寿筵上分列两台,入位时,又故意多让了两
句,二贼狂做,不知主人客气,以为自己真够头等人物,竟自应诺。花四姑见他们实受,
居之不疑,虽觉不配与主台诸首要并列,但是话已出口,也说不上不算来,只得把他们
排在未一席上。主台上人,除却妖人师徒,俱是南五省的江湖前辈,自身只管多是绿林
出身,却不爱答理这类下三门的熏香大盗、采花淫贼。二贼只与花四姑相识,相隔又远,
于在台上,又闷又窘,本蓄一肚皮气忿,无从发作,色心一动,更无所忌惮;又自恃油
头粉面,能博妇女欢心,暗想:雷应既在物色佳婿,只上去一下把敌人杀死,当众显出
本领,事后再托主人一做媒,断无不成之理!一心打着如意算盘,俱恐别人捷足先登,
还未走到台前,各自逞能争先,双双把背一躬,双足蹬地一按劲,便似弩箭脱弦一般,
由离台三丈以外,竟直往台上斜射上去,姿态甚是威武好看,引人赞美。
  雷应旁观,早看出二贼上台助场,好生不快,方喝:“二位且慢!等小女下去,再
打不迟。”二贼中的韩盛已先开口道:“雷小姐不必和小贼生气,请作旁观,待我取他
狗命!”雷红英正觉力乏,巴不得有人接替,又不知二贼来历,误以为花、蔡二主人派
来,朝祖存周娇叱道:“一年之后我再寻你!今日不愿为你耽延时候,我不与你打了。”
随说随向一旁纵去。祖存周也正不愿再打下去,见来了两个敌人,武功似颇不弱,便留
了神,闻言立即收势,笑道:“小姐武艺高强,并未曾败,如何算输?请随尊大人回
去。”话未说完,人已飞去。韩盛见张文广已和敌人交开了手,自己恰好抢到正对头,
又见祖存周英姿飒爽,年纪比自己更轻得多,对雷红英说话那等温文,益发有气,恨不
能一下把他打死才快心意,早把身带单刀拐摘下分持手内,大喝:“小狗不要脸!今日
二大爷叫你死无葬身之地!”随说纵身一刀砍去。祖存周见他上来如此狂语无礼,不由
大怒,怒喝:“该死狗贼,看剑!”手中剑刚往上一架,猛觉一阵疾风由斜刺里飞来。
二人惧知来了能手,仓促之中分不清是敌是友,双方各自预备,刚往侧一闪。说时迟,
那时快!面前人影一晃,一声怪笑,来人已如鸟飞坠。
  祖存周眼尖,首先看出来的正是七指神偷葛鹰,一落地便伸手向敌人抓去,心想:
这等人如何值得他来出场?因和敌人已然交手,自不便再上,站在一旁,笑间道:“这
毛贼,怎值得老前辈出马?”葛鹰骂道:“这采花淫贼,在山东道上和黄鼠狼一样,伏
地会放屁冒烟,不知害了多少良家妇女!我一个本分朋友便死他手。老花贼请出这样淫
贼帮忙,自己年老心花不要脸,也不怕给大家丢人现眼。适才我见这贼在当中台上鬼眉
鬼眼,已早想把他抓死,不过时候未到,暂容苟延片刻活命,结果也容他不得。哪知他
见老雷姑娘长得好看,又生贼念,抢着上台找死。我明知他不配和我动手,但我这是为
商民行客、良家妇女去一大害,不能算是比武,有甚相干?我话说完,这就要取他狗
命!”
  祖存周闻言,才知七指神偷葛鹰是为报朋友之仇而来。敌人并均会使熏香、毒药暗
器,这类下三门的淫贼最是阴毒无心,如非葛鹰深悉此贼来历,忽然出头,自己虽然剑
术得过真传,炼有道家气功。应变机智,敌人如发迷烟毒气,虽能够闭气应敌,不一定
便会晕倒,到底事出不知,稍微疏忽迟缓,就许为他所乘。不过双方言明一对一,葛鹰
不候打完一场,平空上前接替,本领、名望均在此贼之上,众敌等一定不服。自来两家
打擂,多半先是一对一动手,往后越打仇越深,双方全都红眼,只稍微有词可借,便一
拥齐上,成了混战。邢党连胜三场,花、蔡两党已是忿极,葛鹰这一来,无异火上添油,
来贼再一废命,渐渐必成群殴之势无疑。同来还有一贼,也是北方口音,当系同类淫贼。
江明武功虽好,却无什经历,莫要中了敌人暗算。想到这里,便不肯退走,自在暗中留
神旁观,以备万一。狮王雷应听葛鹰一说,老大不是意思,不便再说什话,随口答道:
“本来双方约定单打独斗,各寻对手。小女已甘拜下风,不便再与祖老弟交手。我父女
暂且告退吧。”说完,同了玉钩斜雷红英,齐往东台纵去。
  葛鹰本不认识二淫贼,原在西台听祝三立指说,因而想起旧友之仇,就二贼不出场,
也要指名除他。恰巧二贼死星照命,见色生心,争先出场,正对心思。只为来时祝三立
说:“老雷为人颇好,你上场去最好等他退走再下辣手,否则他也成名多年的人,表面
总算应人约请而来。他父女现在台上,你将敌人打死,于情于势,都非迫得他与你对敌
不可,不论谁败,都伤朋友义气。”所以葛鹰上来未施杀着。淫贼虽也不识葛鹰,但久
闻他的威名形貌和那天生神力怪相。一见敌人来势猛恶迫急,手有七指,正与传说七指
神偷相似,先还有些胆怯,心中不住打鼓;及见敌人虽然力大势疾、一身软硬好功夫,
空手不用兵刃,凭自己本领也还应付得来,不知葛鹰投鼠忌器,暂缓一步,反觉鼎鼎大
名的人物不过如此,也未见有十分奇处:又自恃自有迷香暗器,胆子便大起来,不特畏
惧之心大为减退,反倒妄想抢往上风发那迷香暗器,先将葛鹰迷倒杀死,再取祖存周的
性命。
  心正打着如意算盘,没想到敌人身手奇怪,初上来势子很凶,及至一交上手,只听
他口里发话骂人,面朝着雷氏父女的时候居多,随随便便动手,好似不甚在意神气,那
势子说快不快,说不快又似快得那等巧法,只一暗下毒手,敌人不是来一厉害手法逼得
自己不能不先抵挡,便是上风先被抢去。这时又正有大风,雷氏父女俱站在下风一面。
这类迷香暗器本非光明正大,全仗下手迅速,最好人一晕倒立即上前杀死,也不令旁观
人看出;如连自己人也一齐迷晕过去,当着敌我双方这许多江湖上有名人物,传说出去,
岂非笑话?似这样,好几次机会错过。因敌人当众辱骂,明揭自己罪恶,众目之下实已
难堪,心中愤怒已极,恨不能把敌人碎尸万段才出恶气。一面破口还骂,一面正把全副
精神注定敌人,以便待机而动。忽见雷氏父女双双退去,知道江湖上最不喜花道中人,
自己本是讨好,为他父女出力帮场,怎么也应见个分晓,舍己而去已不合理,走时更连
句好听的交代话都没有,分明被敌人几句坏话中伤,心存厌恶,照此情形,若想托花四
姑作伐向雷老求亲一节,定是难办无疑。
  越想越恨,刚咬牙切齿,恶狠狠骂得一声:“老贼!”底下话未出口,忽听葛鹰哈
哈笑道:“碍手的人已走,你这淫贼就该不得全尸了。我如把你手法闭住,你死也不甘。
来来来!我先给你一个便宜,将上风让你,我倒看看你那熏香迷药、耗子屁的玩意有甚
奇处,你就使出来吧!”说时,淫贼早就怒火中烧,已把装有毒弹的铁拐机簧扳开,好
在雷氏父女已走,打算不论上下风,先发一弹试试,正卖一个破绽,往后倒纵出去,闻
言心方一动。葛鹰已声随人起,由斜刺里横飞过去,落向下风,势子竟比他快得多。匆
匆不暇思索,将拐柄朝外一指,立有两寸许长一个鸡卵形的毒弹,挟着淡得目力几难看
出的一团稀薄香雾,朝葛鹰迎面打去。淫贼所用迷香名为七寸断魂香,乃滇西蛮僧所传,
厉害已极,休说被毒弹打中人非倒地不可,便在下风的人,只闻得一丝香味,立即晕死
过去,非用他自配解药或是一个对时以后不能醒转。弹头更有毒针,也是见血封喉,奇
毒无比,并且一撞即碎,中藏迷香,同时爆散,端的阴恶已极!加上武功又好,所以在
北五省纵横多年,多高本领的人如与为敌,决无幸免,也不知有多少成名人物丧他手内,
商民妇女被害的更多。满拟一弹成功,百忙中还暗骂:“老贼,你只耳闻我有这种暗器,
来时以为闻了解药,又是一身好内家功夫,可以不怕,却不知道毒针虽未必能够伤你,
这迷香却与众不同。”心念才动,弹已发出,方想喊“倒”,忽见葛鹰扬起那只七指怪
手往前一推,立有一股又劲又急的掌风发将出来,力量绝大,毒弹被荡出四五丈远,遂
由身侧斜飞过去。淫贼满怀必胜之念,万没料到敌人如此厉害,惊惧中知道葛鹰虽是一
双未带兵刃的空手,看这神气,此人内功分明已练到百步打空的地步,江湖上人传说种
种奇迹定是不假,并且听他上场时口气,又是有意为友寻仇而来,双方必有一伤,决不
善罢,能落个残废脱身回去,便是祖宗有德。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葛鹰这一劈空掌,虽是击灭毒烟,震开毒弹,不曾迎面打人,掌风到处,淫贼只被
扫中一点肩膀,便已然觉出厉害。这是气功,全凭火候深浅,一不能当,便无活路,不
比刀枪拳脚,彼此迎面对敌,身手如若灵活,一见不敌,还可架隔闪躲,临机应变,以
巧见长。淫贼终是久经大敌,机智绝伦,到此紧要关头,顿生急智,只图活命,也不再
顾羞耻,头弹无功,看出形势不妙,更不再发,故意一晃手中拐,脚底猛一按劲,脚跟
踏地,人已往后倒纵出去,口中才喊:“姓葛的,张某甘拜下风,后会有期,失陪了!”
未一句活未出口,人早倒纵起两丈高远,本意想骤出敌人不意,退到台口,再一个“鹞
子翻身”,便往台下纵落逃走。照理人已认输下台,敌人万无穷追之理,这样至多当众
栽一跟斗,性命总可保住。哪知死星照命,任怎心灵知机,依旧难逃一死。
  葛鹰原意,淫贼命在自己手心里握着,想要当众把他欺侮个够,然后再下毒手,杀
他报仇。满拟淫贼铁拐藏有机簧,必是连珠毒弹,一劈空掌把头一粒毒弹击散震落,断
定底下还有不少连珠而至。心还在想:这次多用点力,斜掌往上发出,将毒弹反震到东
台上,使蔡党中的人当场迷倒几个,开个玩笑。一见淫贼想逃。哪肯容得!飞身几纵便
到台下,七指怪手疾伸,一把将淫贼夹背心抓住,痛晕过去,更不怠慢,手劲略松,就
势把另一手伸将下去,将淫贼举了起来,大喝:“便宜你狗贼,到底落个痛快!”语声
才住,双手已分抓向淫贼两肋骨下,直似两柄钢爪插向骨缝以内,连用神力,手向两旁
一分,再抬腿夹背心一踹,叭叹几声过后,当时鲜血迸射,竟将淫贼齐肚皮撕成三片,
血淋淋踹落台下。淫贼张文广平日极其凶横,一旦恶贯满盈,报应临头,先吃葛鹰一抓,
痛晕过去,满头痛汗淋漓,都有豆大,刚刚缓醒一口气,连声都未及出,便被活生生撕
裂成三片,惨死台下。
  另一淫贼玉郎君偷香神手韩盛,本是张文广死党,适才为了看上雷红英美貌,色欲
蒙心,也不顾什朋友之义,争着往擂台上抢,因吃张文广抢了头筹,把雷红英替下,讨
了好去,满腔邪火无从发泄,见台上还有一个敌人,以为江明一个小孩,适才只是对手
不济,侥幸得胜,想拿他出气逞能,喝声:“小狗!”举刀便砍。江明本在旁观战,一
见来了两个油头粉面的敌人,势甚猛急,便留了神,刚纵过去,未及开口喝间,已有一
贼将雷红英替下,与祖存周交开了手;另一贼倏地满面忿怒,更不答话,举刀砍来。江
明一面招架,口中喝道:“和你那边打去,省得碍人的事!”随往旁边空处纵去。韩盛
刚刚赶过,两下才交上手,七指神偷葛鹰便隔台飞来,一到便把祖存周换下,口中喝骂,
宣扬淫贼张文广的罪状。
  江明先见敌人少年英雄,功夫颇好,只管对方开口骂人,横蛮无礼,还有惺惺相惜
之意,并不十分忿恨,一听这是个采花淫贼,便有了气,迎面狠狠啐骂道:“我当你一
个人物,原来是个采花淫贼!平日想必害人甚多。今日恶贯满盈,犯在小爷手内,叫你
死无葬身之地!”江明气功原有根底,和淫贼交手,自觉背晦,忿极之下,打对了面,
使劲啐了一口。因在黄山练过水营功夫,虽然不是存心以此伤人,力量却大。淫贼正用
手中刀挡开敌人兵刃,急于亮招取胜之际,面门全无遮隔,整个现出,百忙中万没料到
敌人小小年纪会用唾沫伤人,一下喷了个满脸花,脸上好似中了一把铁沙细弹,当时肿
起了好几处,面皮如割,疼痛非常。还算江明因这种功夫没练到家,未想拿它应敌,事
前口中又未蓄水,不曾运用全力,否则就这一下,淫贼纵不闭过气去,受伤也是不轻了。
  淫贼冷不防吃了人亏,不由大吃一惊,惟恐底下还有杀着,慌不迭往后倒纵出去,
一摸脸上,已是热辣辣浮肿了一片,敌人也自纵到。看出不是存心,越发怒火中烧,一
面破口大骂,一面回手把背上斜插的护手日月钢轮取下,口中大骂:“小狗!”刀轮并
举,迎杀上前。这件兵器和张文广所用单刀拐一样,内有精巧机簧,暗藏毒药暗器,虽
不似张贼另有独门传授:毒药之外还放迷香邪雾,但也厉害非常。这时狮王雷应已听了
葛鹰的话带了女儿走去,葛鹰正和淫贼张文广试那迷香暗器。
  江明前被葛鹰叫破,己然留神,目力又极敏锐,追纵过去时,面正向着葛、张二人,
百忙中瞥见张文广暗器由拐柄上发出,方想:敌人真个阴毒,如非知底的人,谁能防到
有这类毒招?忽见敌人将背带兵器拔下,定睛一看,那兵器前半是一五寸大环,上面顶
着一个月牙,环下簇绕着一些寸许长、手指粗的倒刺,下半是寸许粗的杆;另有七尺多
长的柄,柄头特粗,上有护手,通体纯钢铸就,打磨雪亮。心料柄中藏有暗器,格外加
了几分防备。同时祖存周因葛鹰一说淫贼惯使毒药迷香暗器,表面旁观,暗中戒备,心
想:葛鹰知底无妨,江明却是可虑,如凭真实本领交手,胜败自无话说,如要施展这类
阴毒之物暗算,为救江明,只好放出飞剑将淫贼杀死,引起混战也说不得了。淫贼忽然
虚晃一刀,身子往右一斜,使一个“叶底藏衣”之势,左手日月轮当胸推来。江明原因
毒药暗器只不被打中身上便无妨害,最怕是所磕毒烟一人鼻孔,立即昏迷晕倒人事不知,
自己又忘了把师父配制的解药带来,就能闭气,暂时尚可,久了仍是不便,意欲不等发
作先把此贼杀死,只是把他这件兵器毁光。见淫贼将刀虚晃,改用一轮推来,料定是个
杀着,必因相隔太近不便施为,想借自己用剑一磕或是往外推挡之势,乘机纵开,倒回
轮柄好发暗器。灵机一动,故使险招,假作一时疏忽,只顾敌人右手的刀,没防到有这
一轮,双足蓄劲,用内家钉卷之法立定地上,上半身慌不迭往后一仰,同时暗运气功,
把右臂用足真力,等将轮头让过,往下砸来,倏地身子一挺,奋力举剑往上挡去。
  淫贼心计原和江明所料差不许多,一轮推去,正想江明用剑一挡,乘机纵开,倒转
轮柄好发暗器,忽见敌人手忙脚乱,不倒翁一般身往后仰,似要倒纵出去,以为江明终
是年幼,火候不到,误把前刀虚招当实,致有此失,自己双手俱有兵刃,占了便宜。似
此情形,敌人万变不出甚巧招,准定吃亏无疑,现成便宜,焉有不取之理?连忙改退为
进,往下砸去,并恐敌人身轻灵巧,纵跃神速,一下打空,还特加了力量。满拟十九可
以得手,哪知江明是以天生神力取胜,轮方砸下,瞥见江明上身后仰如弓,下半身却和
钉在地上一样,步法甚是稳定,心方微动。说时迟,那时快!敌人倏地挺身而起,举剑
往上挡来。双方一个力猛,一个势急,江明又是成心,本来真力又大得多,淫贼却骤出
不意,如何能当?只听地的一声,两兵相触,火星飞溅中,淫贼左手虎口立被震裂,日
月轮向上荡起,几乎脱手飞去,身子却被震得倒退出去好几步。
  淫贼万想不到对方有此一着,知道不好,欲待抵御,身子还未立定。江明一击成功,
更不怠慢,早就着这一挡之势,一个“飞鹰拿兔”,加上“拨草寻蛇”之势,连人带剑,
飞身追纵过来。淫贼左臂已然震麻,虎口疾痛,勉强握着日月轮,不能用力,一见人剑
飞来,吓得手忙脚乱,纵刀挡时,吃江明凌空举剑一拨,裆的一声将刀荡开,分心便刺,
来势疾如鹰隼,灵巧非常。淫贼措手不及,瞥见剑光耀眼,已然临头,自知不能幸免,
百忙中强用日月轮往上打去时,江明手中剑已由咽喉刺进,顺势右脚一抬,踹向淫贼左
手腕上。淫贼一声惨叫,身往后翻,手中刀轮齐抛,尸横就地。江明随手把日月轮拾起
一一看,和葛鹰对敌的淫贼也同时毙命,方和祖存周谈说。
  正面主台和东面客台上已有多人纷纷喝骂,离席而起,待要出场,为前后几拨死伤
的人报仇雪忿。西面客台上邢党中的一些前辈剑侠高人,只拿眼望着主台上几个妖邪中
的能手,冷笑不言,如无其事。眼看中、东两台约有二十余名敌党争先欲出,就待往擂
台上杀到,忽听破锣也似大喝道:“你们都不要动!我和老偷儿还有约会呢。今日不是
他死便是我亡。你们要打,等我和老偷儿先见完了胜败再说。”众人一看,由主台和西
客台的过道中间,飞身纵出一个须髯如戟的老者,相隔三台中央空地约有八九丈远近,
声随人起,话未说完,人已纵到,宛如一只大鸟凌空飞坠,身手矫捷异常,端的名下无
虚,引得四面观众纷纷叫起好来。查洪身落地上,先朝争先出场诸人把双手一分,满头
白发根根倒竖,气势虎虎,威猛已极,身后却插了一件从未见他用过的兵刃。此人天性
刚愎,说出便做,不容违忤,又知葛鹰也是一身好功夫。前晚二人斗得正急,吃天山大
侠老少年神医马玄子跑来,解围引去,未分胜负,今日又是二强相遇,众人俱想见识这
场恶斗,开个眼界,于是走到台边。待要下纵的人十九停步不前,齐说:“葛鹰老贼可
恶该死!既是老前辈前往除他,我等遵命观战便了。”主台上一干妖僧妖道早吃花四姑
稳住,定有毒计,准备挨到夜间,将邢党中人一网打尽,现时双方只凭真实武功交手;
嗣见蔡党连败数阵,虽也忿怒,并未想即出斗。这些争先出场的人,有一多半是东看台
的,本是受了蔡乌龟的暗示,心忿主人不早出头,意欲就此出场,引起混战。
  正面主台共只四人,却都是江湖上成名人物,吃查洪迎头一拦。内有两人,一名飞
天鹞王开泰,一名神刀于四,本领颇高,虽在主台列座,原是蔡乌龟好友,性又粗豪,
见众人俱吃查洪拦回,好生不快,正要发话。查洪已把话说完,往对面擂台走去,脚底
甚快。眼看快到台前,要往上纵,猛瞥见查洪身后还紧跟着一条小黑影,身法更是矫捷,
定睛一看,乃是一个身材瘦小、穿着一件黑衣密扣紧装的小孩。如是敌人,查洪不会一
无觉察,如是自己人,又未见过,查洪既拦别人上场,怎会自己反倒带上一个?心方惊
奇,忽听身后同党有人问范氏弟兄道:“这小贼颇与近来江湖上传说的黑摩勒相似,好
些绿林朋友都吃他亏,怎会和查老头子在一起?”王、于二人,原和前受闽抚指使、想
要劫杀虞尧民的一干盗党交好,闻言见那黑衣小孩果与传说中的黑摩勒相似,本就心中
不忿,再一回忆那些盗党被害之事,不由怒火上升。飞天鹞王开泰首先纵落台下,往对
台赶去。自从广、浙两方决裂交手,当中台阶便照例撤去,后到那一伙老少花子俱在台
前跌坐观斗,台上人如不由两侧台阶走下,便须由这伙异丐头上飞越。先前众人纷纷抢
出,花四姑和几个心腹同党又各忙于劝阻,均未留意。神刀于四眼尖心细,正待相继纵
落,百忙中瞥见王开泰往台下飞落时,脚底下正坐着一个面黄如蜡的中年花子,见人由
他头上飞过,面色倏地一沉,猛扬手朝着王开泰身后空按了一下。如换别人,决当作是
适逢其会,正赶上下面抬手;于四却是行家,早看出这伙花子无一好惹,这一掌可是内
家最厉害的功夫,心中一惊,不便明言,众花子一字排开,正挡去路,不敢再由头上飞
越,只得绕向台角空处往下纵落,暗中留意:众花子各自目注前方未动,大有人不犯我、
我便中立、决不伸手之势,王开泰纵势极快,也不知受人暗算与否,又想起仇敌可恶情
景,忿怒忧疑一时并作,急匆匆往前飞驰。
  这时查洪已和葛鹰对面,正在互相问答。王开泰也自纵上,正向那黑衣小孩喝问,
还未交手。神刀于四刚纵到擂台上,便见查洪满脸怒容,拨转头待向王开泰喝问,才一
对面,倏地冷笑道:“你这厮怎不听话?已然中人暗算,受了内伤,不跳动也只保得七
日活命,此时想活还来得及,不去找人救命,偏来这里作甚?”王开泰见查洪老气横秋,
恶声相向,本来又要发作,一听话音不妙,忽然心动,想起适才由台上纵落时,后心好
似微微一麻,因系凌空飞越,身后无人,没怎在意,知道查洪老眼无花,人甚实在,、
决无虚假,方自惊疑。于四已在旁使一眼色,接口道:“王二哥,主人着我来请你回去,
有话问呢。”王开泰会意,愈知不妙,暗中试一运气,果然中了阴掌,不禁大惊,虽觉
上台一战未交便退下阵去,不大好看,但是再一跳动,内伤发作,更无生理,尤可气是
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纵时身后俱是自己人,于四不说,必有难言之隐,念头一转,还
先顾命要紧,立答:“我去就来,这一黑贼不可放走!”黑摩勒本就想要发话,闻言笑
骂道:“你不必装什门面了,快滚回去等死,还有一个善终,力用不得,乖乖慢走吧!”
说时,王开泰已然愧愤转身,强提着气往下纵落。于四未免担心,口答:“你只管走,
黑小贼怎能在我手下逃命?”说时,眼却瞟着王开泰,猛听黑摩勒喝道:“不要脸的老
贼,叫你尝尝小爷味道!”话还未完,手已先到。于四微一疏神,闻得左颊风生,赶忙
回手招架,黑摩勒手法灵快,已自无及,百忙中刚把上面一掌挡开,当胸早着了一下重
的。
  查、葛二人见于四挨了一下,各自笑道:“连一个小孩都对付不了,硬不听话,非
要出来丢人。我二人已打过数次,一时也分不出高下,你们既不怕丢人,索性我们另找
地方,让你们现世去!”于四中了一掌,脏腑震昏,本已大怒,再听二人同声讥笑,益
发怒火中烧,一面还手与黑摩勒对敌,口中厉声大骂:“老贼们不要发狂卖老!我把小
贼碎尸万段,再和老贼算账!”骂得甚是含混。骂时查、葛二人已双双走开,到了后面
台口,正待往下纵落。查洪听出他接口还骂,明连自己同骂在内,勃然大怒,便要回身
理论,吃葛鹰一把拉住道:“老刺猖怎不通情理?只许你说人,不许人骂你么?”查洪
怒道:“这贼不知好歹,我说的是好话。”葛鹰笑道:“你虽好话,他不领情,还不是
由他?休看这厮混充好汉,我那徒弟比我还会闹鬼,不是什好相与。你一大把年纪,和
快死的人怄什闲气?我们这笔账老算不完也不是事,先找一个远点的地方见了胜败,打
完再找一个卖好酒菜的酒店吃一顿,谁赢了谁作东,看看到底谁强,还省占人地方,不
比这里好么?”说罢拉了就走。
  查洪不知对方诸老有意保全,知他性情刚烈,惟恐发难,花四姑受恶报时玉石俱焚,
事前早商量好,先由黑摩勒先施反间,使其灰心,等到出场,再由神偷葛鹰将他诱出村
去。葛鹰原定见他上场再行出面,因见淫贼张文广,想起杀友之仇,又恐祖、江二人无
知,中了迷香毒镖暗算,于是赶前出场,杀死淫贼之后,本就想指名索战,因见中。东
两台敌党群起,方想索性多杀几个再作计较,一见查洪自来,正合心意,二人论本领差
不多少,如论机智口才,自然天地相差,连激带骗,没多费什话便被说动。自来好汉爱
惜好汉,查洪虽拿葛鹰当仇敌看待,心中却最喜这等人物,无形中自然投契,吃葛鹰一
拦,竟比什么都听话,乖乖的随了就走,双双把臂纵落,往台后无人之处走去,直似查
洪和人争斗,葛鹰反成了朋友,为好劝架,将他强劝拉走情景。花四姑正在台上望见,
知道葛鹰诡计多端,恐查洪上当、中人暗算,忙命两个心腹同党暗中尾随下去探看不提。
  于四瞥见查洪大有反目相向之势,对于仇敌,神态反似亲切,越想越有气,有心再
说几句,但知查洪性情素来刚愎古怪,不讲情面,已然这等辞色,再若伤他两句,就许
舍了敌人,回身来寻自己晦气,本领又非其敌,白白丢人,只得强自按捺,听其随了敌
人下台,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全注在黑摩勒一人身上,背上一柄金背刀早已拔在手里,
使了个风雨不透。黑摩勒先和于四交手,及见取出刀来迥与寻常不同,长有三尺五寸,
近尖五六寸,两边开口,中有双叉,刀背厚约寸半,刀柄长约近尺,柄头尖锐,通体打
磨极亮,宛如一泓秋水,寒光闪闪,夺目生霞,心想:这刀真好,形式又极奇特,休说
是见,听也未听说过,料是自己出样打造,如能得到手内,送人也是一件极好礼物。便
不取身旁宝剑,只将腰间软鞭解下应敌。哪知于四年虽半百,武功却极精纯,刀法神妙,
刀光又亮,舞动开来,通身俱是刀光环绕,不似先前动手脚时,可凭身手矫捷、纵跳轻
灵取胜,如非天生神目,又得高人传授,差点还非其敌,急切间休想得到一点便宜。黑
摩勒也是一个想到必要做到的性情,见攻不进,一赌气,决意非得那刀不可,如是也把
全副本领施展出来。
  且不说这老少两人杀了个难解难分。当查、葛二人一下台,祖、江二人见台上只剩
敌我各有一人单打,自己先打了好些时,正商量先回西台休息一会,等有人出场,相机
再上。刚往台侧走去,身未纵起,忽听台下两三声断喝过处,飞上三条人影,同时又听
一个幼童口音高唤:“黑哥哥!”声到人到,由出口一面路上箭也似飞来一条白影。二
人忙往台后纵开,立定一看,后来的是个白衣短装幼童,已朝黑摩勒斗处奔去。面前相
继纵上三人,两个少年壮士,手持长剑,一个中年大汉,手持两根铁锏。三人好似两路,
到了台上,便争先朝祖、江二人抢去。祖存周见那大汉手中铁锏又粗又大,虽似一个浑
人;那两少年身法步法均似得过高明人的传授,尤其那左手剑诀齐眉、右手握剑当胸,
剑身平直、剑尖向外的姿式,与自己本门是一个家数,貌相又生,先前中、东两台敌人
俱曾留心查看,并未见有此两人,恐有师门渊源,忙把手一摆,止住江明缓上,也用本
门剑术,把手中剑向外平端,口喝:“朋友且慢!通名过手不迟。”
  两少年见祖存周和他一般手法,年长的一个倏地面色略变,喝道:“我二人乃华亭
双杰徐扬、徐远!尔等倚势行凶,今日叫你难逃公道!”祖存周答说:“双方比武,单
打独斗,各凭本领,胜者为强,怎能说是倚势行凶?看你二人不是江湖绿林之士,如何
也来受人利用,为之助威?你那剑法颇有来历,令师叫什名字?可速说出,以免伤了自
家人的和气。”
  徐远性情较暴,闻言怒喝:“老爷师长是谁,说出来吓你一跳!闲话少说,有本领
只管施展出来好了。”祖存周闻言心中有气,暗骂:“无知鼠辈,我好意先打招呼,你
偏不知好歹!动手就有伤害,也怨我不得!”刚待发话迎敌,那持锏大汉也是由外新到,
听人一说便即上场;因见台上已有一对打的,只有两人闲着;又听那两小孩甚是扎手,
巴不得抢在头里,凭着力猛锏沉,人前显耀,偏吃两少年先到了一步。心正着急,见双
方停手说话,一听两少年是华亭双杰,早有耳闻,不由立定,打量了几眼;及听双方只
和徐氏弟兄交谈,直没理会自己,好似这大一个人并没在他眼里,不禁怒从心起,大喝:
“小狗只得两人,二位且将这大的一个让我!”说罢,纵身上去,当头就是一锏。
  徐氏弟兄原是华亭世家子弟,自负本领高强,又有几分富贵人家子弟习气,此来本
为受人怂恿,给花家帮场凑热闹,逞能扬名,到的也晚,一听台上有了劲敌,匆匆便往
前赶,不料东台抢出一个大汉,两下气味不投,本已生厌,这时和敌人正在说话,见他
突然冒冒失失,抢过来举锏便打,越发心中不快,口喝一声:“且慢动手!”还没等祖
存周招架,便举手中剑使一个“乱卷蛛丝”之势,往上一拨一搅。祖存周一见敌人铜到,
也用剑往上一架。双剑一锏,恰巧同时撞上。三方势子都急,只听沧琅琅一声响处,火
星飞溅!那大汉虽然力大,无奈祖存周练就内功神力,徐远也是名家传授,手法灵妙,
因见大汉锏沉力猛,恐碰自己宝剑,未用剑锋直挡,用的是巧手法,一个直力,一个横
力,事更出于意外,想不到自己人也会帮助敌人动手抵御,吃祖存周猛力一挡,铜便向
上震起,同时再吃徐远用剑贴着锏旁就劲卸劲,反腕往外一撩一压,如何禁受得住?当
时虎口一震,手臂酸麻,连锏斜着往外荡去。不由怒从心起,一面忙用左手锏护住前胸,
就势向侧一纵,待要开口喝问徐远为何拦阻,身刚立定,本心想说:“你帮这小狗,是
何道理?”一句话未说完,才把“你帮”二字出口,第二字恰是个开口音,冷不防由斜
对面飞来一件不大点的暗器。
  大汉人大嘴大,又当羞恼成怒,气急之下,口张越大。面前只有两个敌人,均在和
徐氏兄弟对立说话,未曾抬手,一时疏神,不知身侧来了暗算。那发暗器的人,身材还
没他一半高,就对了面也未必会看在眼里;那暗器却打得又急之准,波的一声,正往口
中打进。大汉原也行家,虽然闪躲不及,已自觉察,心中一惊,落口便咬,想把暗器咬
住。没料稍慢些须,那暗器共只寸许大小,竟由上下两排牙缝中滑过,把右上颚打破,
舌头也吃打肿。总算上下牙一蹭,咬着了一点尾尖,牙虽活动了两个,力量大减,没被
打穿入骨。百忙中觉着那东西又脆又甜,不似铜铁之物,慌不迭吐出一看,乃是一枚大
鲜枣,急怒攻心,未及发话,忽听侧面有一小孩口音喝道:“你忙,我先送你一个枣
子!”声到人到,同时由斜刺里飞来一个小孩,手中持着一件能软能硬的奇怪兵器,有
六尺多长,小拇指粗细,通体密鳞,又黑又亮,头上有一枣核形的钢椎,约有半尺多长,
两三寸粗,一到面前,便当胸点到,边打边骂:“不要脸的狗贼!想乘机取巧,两打一
暗器伤人么?我也送你一个枣吃,你看味道好么?”
  这小孩正是大侠彭谦之徒童兴,因听师父说,便往金华北山观战,就便寻几个老友
作一快聚,并知黑摩勒也在彼处,约着一同赶来。在山路上,发现山凹无人之处有一树
经霜未落的大枣,甘脆非常,诧为仅见,吃完随手摘了些在衣兜里,想带与黑摩勒吃,
会后并往一同摘吃。哪知一到便看见黑摩勒在场上和人对敌,另外还立有一个少年一个
小孩,回顾师父未到,同行的只是两位和自己嘻皮笑脸惯了的师叔,连忙纵上。本心想
代他一阵,刚立台上,又飞纵上三人,也不知谁是敌友。童兴虽得高人传授,武艺高强,
终是年幼稚气,好友重逢高兴非常,不暇多看,急匆匆便往黑摩勒面前跑去。黑摩勒眼
尖,早看出他和三个敌人相继纵上,一边和于四动手,不等童兴开口,便先说道:“这
回打架有规矩,一个对一个,不将这贼打死,不许换人;那边站的两人,一姓祖,一姓
江,是自家兄弟;贼却跳上三个,想系以多为胜。你快过去,等把这些毛贼一齐打死,
我再给你引见。这里好朋友多着呢。”
  童兴刚一回顾,后来三人已和祖、江二人对面,内中一个大汉,手持双锏,又粗又
长,颇有分两,心想:师父常说,越是这类身高力大、挺胸凸肚、神气活现的越是废物,
这厮想必是个蠢牛。初次上场,当着这多人面前,须发利市,不能给师父和黑哥哥丢脸。
莫如我将就一些,先把这大个打死,好歹先得一个开张红。心念一动,刚应了黑摩勒要
赶过去,见那大汉倏地浓眉倒竖,目闪凶光,冷不防纵身上前,照着祖存周迎头就是一
锏,吃徐。祖二人同时用剑一隔一拨,震荡开去。大汉好似骤出不意,纵向一旁,满脸
横肉都急怒成了酱紫颜色,貌相越显凶恶。因适才路上采枣贪多,衣兜装不下,塞了几
枚在腰问革囊以内,转身时忽然想起,恐和敌人交手要用暗器,杂有枣子妨事,便将囊
内几枚取出随手抛掉,恰巧内有一枣又大又红,没舍得丢,本打算放在嘴里嚼吃,见大
汉气急败坏,只顾正面,全没防到侧面有人。暗忖:这厮可恶,何不将此枣转敬与他,
试试眼力如何?随照铁莲子的打法,用左拇指托了那大枚枣,用食指和无名指紧夹枣腹,
再用中指抵紧枣后,本心想打大汉的鼻子,正赶他厉声喝骂,阔口大开,忙将左手往下
略低,中指用足力量,猛的弹发出去。练就手法,百发百中,势子又劲又急,相隔又近,
大汉全没留意,一下打了个满嘴。大汉本就怒火上攻,再见来的是个小孩,越发气急,
圆瞪两只凶睛,似要冒出火来,大骂:“小狗,急速跪下讨饶!念你年幼无知,还可饶
你一命。再如不知进退,太爷将你蛋黄子都给你砸了出来!”童兴骂道:“你这不要脸
的狗贼!和我磕头。叫小祖宗,还不饶你呢!”二人一边对骂,一边动手。
  那大汉也是北方有名大盗,名叫赛叔宝秦三奎,生来力大,练就一身硬功,虽在绿
林,人却直爽义气,与花、蔡两家均只互相慕名,不曾见过。只为二年前洗手,在济南
省城开了一家镖局,生意甚好,中了以前同党之忌,使出人来劫镖。随护镖师本领不济
眼看镖车被人劫去,幸蒙几个南方过客拔刀相助,才得转败为胜,将镖保住。事后向人
称谢,一问名姓,内中一个少年,正是花四姑的娘家侄儿苗成,出手之令由他发动,同
行诸人全是能手。秦三奎得信以后,派原镖师带了礼物,去往金华登门道谢。苗成未回,
花四姑只代收了一点土仪,余均壁还,由苗秀款待来人,备极优礼,留住了三日,才送
起身。
  秦三奎觉着欠了人情,花四姑又是洗手多年,家财甚富,无从报答,几次想要亲赴
江南拜访面谢,均未得便。这次闻得花四姑借做生日为由,代朋友帮场,特地抽空赶来
助威还情。满拟手中双锏,纵横北五省极少遇见敌手,还可人前显耀,不想上来就吃一
幼童戏弄,打了一枣在口里,虽不能算是受伤,众目之下到底不是意思。先还想对方一
个小孩,不过江南人诡诈,惯弄小巧,自己适才只顾说话,没留神中了暗算,真动手如
何能行?又想对方年纪大小,胜之不武,看这身手如此矫健,也许师父是个名手,自己
做的是镖行生理,不愿结仇,打算将人擒到,说上几句放掉,以显自己大方,还免树一
强敌,虽然忿愧难当,并没伤人之心。哪知一动上手,对方不特身手矫捷,解数精奇,
便那气力也非常人所及,如非内外武功俱有根底,决无这等本领。休说让招不下杀手,
便把全副本领施展出来,也不见得能占上风,稍微疏忽还要吃亏,不禁大为惊异。暗忖:
敌人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好的武功,师长定非常人。自己半世威名,初到江南便败在一个
小孩手里,将来传到江湖上去,不特镖行没法再干,拿什颜面见人!心里一害怕,便不
敢似初上来那么浮躁,忙把气沉住,一面以全力应付,一。面暗查敌人的来历家数,越
看越觉敌人手眼身法无一不是高明传授,本质之好也是从未见过。自己奔走江湖多年,
在负盛名,遇这么一个小孩都打不倒,好生惭愧。秦三奎武功精纯,原是行家,只不过
性情粗暴,上来有些轻敌自恃,才致吃亏,看出苗头以后,知道此事气浮便吃大亏,心
生戒慎,怒火一消,步步留神,自然无懈可击。童兴虽然天生异禀,得有真传,到底年
轻,火候未到,不过身法却比秦三奎轻灵得多。一个以全神贯注,沉着应战,一个仗着
身轻手巧,兵刃奇怪,练就独门煞手,这样扯成平手,打了个势均力敌,各不相下,打
了一阵,不分胜负。
  童兴心想:只说大个子是蠢汉,不料两条铁锏这等难弄。上来还看着容易取胜,几
个照面过去,他便改了章法,守多攻少,一任自己纵前跳后,他只用双目注定自己,随
手应付,并不随同追逐,深得师父所说“以静制动,反主为客”的要诀。似这样一双鬼
眼老定在自己身上,无法攻进,如何是好?初次人前露脸,便遇到这讨厌鬼,休说被他
打败,不能取胜也是扫兴,正想暗发飞钻取胜。秦三奎见童兴越杀越勇,那么纵跃如飞,
一点不显力乏,暗中佩服,忍不住将锏一摆,大喝:“小朋友且慢动手!”童兴本想和
敌人另比拳脚,怕他不肯,未说出口,闻言乘机纵出圈去,喝道:“大个子,你是见兵
器比不过,想换个法子动手找死么?”秦三奎笑道:“小朋友,我和你都是为朋友帮场,
并无仇怨,你怎出口伤人?先前我只当你寻常顽皮小孩,没问得你名姓来历,及动上手,
见你身法手法极像我一位好朋友的门路,想问一问,看是自己人不是?说完再打,随便
你挑。我在北五省也颇有一点小名,实在是爱惜你这点年纪竟有这好武功,便败在你手,
成全你少年英名也没什么。你叫什名字?何人门徒?快说出来,我看猜得对与不对?”
  童兴听他口调忽变,话颇中听,心气便和平了些,哪知对方虽然粗鲁,终是老江湖,
故意拿话套他,微一迟疑答道:“我叫童兴,那边动手的黑摩勒是我哥哥。我师父名字
不能告诉你,你既认出我的来历,先说我听听,看猜得对与不对?”秦三奎见他说时迟
疑,知有隐情,便低声诈他道:“我虽猜出十有八九,但这位朋友名头高大,近为一事
隐姓埋名,上次在北方分手时,已然答应他,不能再由我嘴里提他真名姓。现在见你极
似得他传授,我这人向来不愿言而无信,又不知他近年光景还似前几年隐秘也未,所以
非你先说不可。我想他隐秘行藏别有用意,决不是胆小怕人。他们都打得正急,各在一
边,小点声说,决听不见,这有何妨?你如胆小害怕,不说也罢。”
  童兴吃他连骗带激,果为所动,心想:这厮锏法委实不差,照这等说法,许真和师
父相识也说不定。万一真是师父朋友,败了自己丢人,胜了他便没法再混。师父、师叔
前杀神魔伊商、凶僧大斗等盗党,也并未隐却名姓,今日又来打擂,想是近年已不再隐
秘踪迹,便告诉他有何妨碍?念头一转,脱口答道:“我师父便是北天山天寒老人门下,
昔年名震川湘的彭氏双侠的头一位,单名一个谦字。我本随师父同来,师父因在路上有
点事情耽搁,一会就到。你如真个相识,说出来由,赶快下去,换个来和我打。我好容
易赶上这场热闹,要我下去,却是不行。如不相识,也快明说,不要只说不动手,白费
时光。”
  秦三奎一听,童兴乃大侠彭谦之徒,便知今日之事凶多吉少,这人如无必胜之望决
不出场,说不定天山五老俱要到来。虽听说主人方面也约有不少道术之士,终不能与峨
眉、青城两派中剑仙侠客为敌,况且浙帮一面还有丐仙吕暄、司空晓星等高人在内,都
是久闻大名、不曾见过的人物。起初便因冒失赶来,不知双方颇有能手。因听台上两个
无名小辈连胜蔡党,心想:凭着自己双锏,抢先上场将敌人打倒,尽了自己的心,略补
前欠人情,见好就收,再行相机进退,免得挨到后面撞上强敌,一个失足,身败名裂,
无法再在汪湖上走动。照此情势,不特下去万讨不了好,便眼前这个小孩就有许多妨碍。
自己有短处在他师父手内,便是必胜都不能和他再打,何况还取不了胜。念头一转,立
即乘机收风,故意高声说道:“怪不得,老弟点点年纪,这么一身好功夫呢!果然我没
看错了。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既已知道你是何人门下,如何能和你交手为敌呢?不必
你让,我暂时下去,等别位登场吧。”说罢转身要走。
  童兴吃他蒙住,闻言越以为敌人与师父师叔必有渊源,反而不能即胜,也极愿他下
去,好和别人交手,忙问道:“你既和我师父相识,你贵姓啊?”秦三奎道:“我姓秦。
烦告令师,就说那年泰安州北关法显寺老方丈室内所见那人,并没有忘了他的话,现在
做着镖行生理,向他问候,就知道了。”话刚说完,童兴瞥见台侧过道上走来三人,内
中一个正是师父彭谦,忙指说道:“那正是我师父。”秦三奎目光到处,看见彭谦正朝
自己冷笑,猛然回忆前事,不禁心中一震,暗骂自己:“真个糊涂!明知彭谦要来,竟
会年久忘形?还不及早抽身,顾这虚面作什?”口答一声:“再见!”匆匆便往左侧纵
落。
  童兴见他走时面容忽变,又往师父来路相反之处纵落,不迎上去相见,心还以为他
是花、蔡两党约来,不便当众叙说,故此走开,再一回顾,师父也没有了影。同来二人,
一个是师叔凌风,另一个没认出是谁,俱都戴有人皮面具,已吃邢飞鼠匆匆赶下迎上西
客台去。黑摩勒、祖存周、江明与敌人做三对恶斗,虽似略占上风,尚未将敌人打败。
自己去了对手,又恐师父到来唤了回去,正恨不能有人上场。独立台口,待要叫阵,忽
见和祖、江二人相持的徐氏兄弟忽然双双纵出圈外,口喝:“朋友,你是好的,明年今
日,我兄弟在松江西门外荷花洪候教。今天甘拜下风,不和你们打了。”祖存周笑道:
“贤昆仲本是世家于弟,不是江湖中人,少时这里便许有一场大凶杀,洁身而退,不蹚
这一番浑水,足见高明。这位江兄弟不奉师长之命不能在外随便行走,去否未定。区区
不才,到时定必前往领教好了。”说罢,四人一同把手一躬。徐氏弟兄各红着一张脸,
往台下纵去。人还不曾到地,那旁一声“嗳呀!”和黑摩勒对敌的神刀于四,忽然撤手
扔刀,翻身栽倒。同时台下一片喝骂之声,纵上一伙人来,口中大骂:“小狗!”各举
兵刃拥杀上来。
  童兴巴不得有人对敌,首先举架上前将头一人敌住,黑、祖、江三人也各上前应敌,
双方连话未说,便打一起。黑摩勒等只得四人,来的敌党却有六个。西客台上诸人一看,
对面来的六个敌人也是由外新到,年长的一个约有四十开外,最小的才得十四五岁,俱
穿着一色对襟密扣夹小袄,下着夹裤绑腿、黑缎软底快靴,右手单刀,左手铁拐,腰带
各种暗器,身手甚是矫健。内中两个二十上下的矮子,使的一手好地趟刀,功夫尤为精
纯,面貌神情颇多相像,似是一家兄弟。邢飞鼠愤道:“敌人无耻,讲好了一对一,我
们只得四人,并还经过久战,他却上去六个鼠辈。待我说他几句,也请两位上去如何?”
和大侠彭谦同来的康同笑道:“那是金家六虎,乃湖广路上有名的绿林人物,本领也还
不弱,这都是向例轻易不与同道交往、只兄弟兵同出同入的,不知怎会来此?六贼在江
湖上仇人甚多,行事狠毒,横恶无忌,此番恐是自投罗网,快遭报了。”
  话刚说完,旁坐新来的蒲青、蒲红,一听说是湖广路上的金家六虎,早走了过来,
向诸老讨令道:“诸位伯叔、大老前辈,这六个恶贼贪财好色,忘恩负义。前数年二家
伯因不知那两个矮贼来历,见他二人被一伙凶僧围困,仗义拔刀相助,杀死为首凶僧和
德,救了他的性命。只为问出是金家三、四两虎,当时劝他几句,面上略有悔色。二贼
竟自恩将仇报,乘家伯在衡山祝融峰玄真观卧病,使出人来两次毒计暗算,又乘雪夜亲
身前往行刺。幸是家伯为人机智,事先觉出警兆,故布疑阵,假作人已早走,藏在庙侧
石窟以内,未遭毒手。候到第三日,云开雪弄,二贼两次扑空,去了疑心,误信家伯真
走,才强自挣扎,改装一教书先生带病下山,连夜走往江南,方脱毒手。因家伯一向独
来独往,不肯找人相助报仇,隐忍至今。后来传到家中,始知此贼恶迹,久意约同弟兄
叔伯前往寻他,家伯不许远离,未得其便。凑巧今日遇上,意欲上台取那两贼狗命,不
知可否?”马玄子见蒲氏兄弟彬彬有礼,故人之孙,甚是喜欢。但知敌人厉害,蒲氏兄
弟年轻,不知武功如何,又不知是否能敌那两个使地趟刀的对手,便笑道:“贤侄孙只
管上前,我老头子给你看场,不愁你二伯之仇不报。”
  蒲红接口微笑道:“太世伯厚意,侄孙感谢。不过双方讲好单打独斗,这类毛贼不
值大世伯污手,宁可他们不讲理,我们打不过,怨自己武功不到家,请大世伯看哈哈好
了。”马玄子听他不愿自己暗中助力,一想乃祖在同辈中有名的智勇深沉,他的爱孙如
无几分家传真实本领,怎会叫他千里远来,人前丢丑,自己因见贼党人多逞强,先自违
约背礼,又见此子年幼英武,未免心存偏护,不料反被问住。想不到多年未见的老友竟
有这等好子孙,胜负不论,即此气概,已不愧英侠之后,非但不以为忤,反倒欢喜,掀
髯哈哈大笑道:“好娃子,真有志气,不愧名人之后,你弟兄两个上场去吧,你家传
‘中’字决不要忘了。”蒲青觉兄弟不应如此说法,恐马玄子怪他少年狂妄,劲敌当前,
胜了还好,如若受伤败退,拿什颜面见人?方想数责几句,听马玄子如此说法,又是满
面笑容,便没再出口,只瞪了蒲红一眼;恭谢指教,同往台下走去。
  马玄子虽喜蒲氏弟兄胆勇,心终关切,在台上暗中查看。见二人年纪虽幼,走起路
来点尘不扬。脚底也颇稳实,步法虽快,神态却极从容,到了台下,转往正面,顺着台
阶走上,不似别人那样聚精会神,前进直跳,往台上纵去,可是人还未到,全神便已遥
注台上敌人。行家眼里,一望而知精力弥满,内蕴待发,深得乃祖不矜不浮、守气惜神、
不轻耗费真力、以静制动、以动扰静、藏势蓄机、临敌戒备、举轻若重、难败易胜的家
传心法,固然年轻功候还差,始基已固,就便不胜,也不易败在敌人手里。侧顾彭谦、
凌风、祝三立、司空晓星诸大侠,也在注视点首,相互一笑,默契无言,暗中赞赏不提。
  这时擂台上四六对打,几成混战。黑摩勒等四人大骂:“鼠贼背约犯规,倚仗人多,
一样送死!”金家六虎也厉声答骂:“我们初来,不知什样规矩。我弟兄兵照例同上,
你有一万人,也是我六人对付。如嫌死不够数,不会再叫几个鼠辈上来送死?”黑摩勒
早就想把新宝剑取出一试,因事先诸老告诫,此剑神物,不到夜来双方拼斗混战,对阵
会剑术的妖人已吃诸老分头敌住,更有师长同在一起,暗中照护之中,不可随便取用。
一则不到时机,恐引众妖人先发;二则恐引妖邪觊觎,有了疏失难于挽救;再者于理也
有不合,所以几次动念,俱未取用,及见金家六虎倚众猖狂,意欲乘机取用,拿话挤住
敌人,令江明、童兴、祖存周三人下去,由己一人应战,索性让他六打一,看个厉害,
径将宝剑取出,一两照面将六虎杀死,再行相机进退。方想开口,蒲氏弟兄恰好走上,
一听六虎正在发狂,蒲红首先接口道:“谁有你们那么不要脸!小太爷给你们凑个对儿
如何?”说罢,二人早把兵器持在手内,各朝两个使地趟刀的走去。金氏弟兄见有人上
来,也大喝道:“这样一对一,你们不能再说我欺凌孤寡了吧?”
  黑摩勒知道蒲青武功不弱,见他弟兄二人斯斯文文走了上来,一个手持一柄宝剑,
一个手持一件似剑非剑似矛非矛的三尖两刃乌金扎,心想借此看看蒲氏家传武艺,便大
喝道:“六贼且慢动手!既是一对一,休看我们小弟兄义气,宰起贼羔子来向例谁不让
谁,索性双方各寻对手,分开了来再打,省得到时争论。”金家六虎中,大虎名叫金刚,
最是凶暴,怒喝:“放你妈的屁!我先把你这小黑鬼分尸!”黑摩勒笑道:“狗贼莫急,
我和你到台后一角清静地方打去。”说罢,双脚一点地便自纵去。金刚不知是计,立即
跟纵赶过。二虎金强本和祖存周做对,也被引向东南角上。蒲青、蒲红一边和三虎、四
虎交手,一边喊道:“那两位哥哥也把两小贼引开吧!省这两个满地爬的小贼在台中间
碍手碍脚。”江明、童兴闻言,应声也把五虎、六虎引走。
  四对人各占一角,立空出当中大部台面。蒲氏兄弟一想:黑摩勒等四人这样抬举自
己,如若不能取胜,少时何以见人?于是便把家传本领齐使出来。一个手持长剑,一个
手持乌金扎,都是齐胸平端,直持正中,觑定敌人来势,招架还攻。三虎金康、四虎金
健,先还不知来了仇人,一见上来的是一个二十以内少年、一个十几岁的小孩,顺着台
梯走上,生得那么秀气,神态又极温文,乍看直似两个大仕官家少爷公子,平日骄横已
惯,心方失笑:这等嫩鸡子也来送死。猛一想:邢党一场还未败过,对方颇有成名人物,
如无真实本领,怎会令这两个无知幼童出场?弟兄六人,三、四两人武功最好,竟敢指
名索战,并且先交手这四人也都是小孩,无一弱手。见这两人一上,又全让向一旁,好
似空出当中之台面,专使对付自己,看起来分明有心做作,决非易与。心中一动,刚把
轻视之心敛去,敌人已然进攻。三虎、四虎原是行家,才两三照面,便看出敌人打法不
同,并不怎纵跳飞跃,连手也不怎动,各把一双炯炯双目注定在自己身上,手中兵器老
是对准中心,轻不还手,一还手就是厉害的。因为不轻耗神耗力,身法步法又坚实准确,
还手灵速已极。一任自己满地飞滚,使出各种解数,终是无法取胜,并还老被敌人的目
光罩住身影,总在他手圈以内,闪脱不开。脚底一点声息俱无,凭自己刀拐封蔽严密,
虽不致败,似此总在下风,反客为主,敌人倒成了以逸待劳之势,求胜已难,稍微疏神,
现出破绽,似此又稳又准又狠又快的手法,如何当得?不禁大吃一惊,哪里还敢怠慢!
只得把气沉住,将全身本领使将出来,手中一刀一拐耍了个风雨不透。蒲氏兄弟一任他
们势疾如风,不予理睬,仍是原样,以静制动,随着敌人起落飞滚,用手中兵刃指定中
心,架隔拨刺,心、眼、手同时并用,步法、身法一丝不乱。
  三虎地趟刀势子迅急,晃眼便是二三十个回合。四虎金健生得短小精悍,人最机智,
一见敌人解数奇特,看其武功没有先前四人精纯,但能以拙胜巧,以守为攻,立于不败
之地,比较起来更难对付。年纪又是这轻,名家传授固不必说,再看二人都是目闪威棱,
面有杀气,下手全是杀着,势甚狠辣,照着以往经历,如非隐蓄仇怨,不会这等情景。
暗忖:自己弟兄六人,纵横湖、广、川、湘一带,自恃武功势力,从不让人一步,有名
黑手,意狠心毒,江湖上树敌结怨甚多。这两人的手法仿佛以前见过,适才一上台便指
明要和使地趟刀的交手,还叫别人让开中心之地,底下便以全神贯注,不再说话,好似
自己底细早已知悉,定是仇家子弟无疑,偏想不起昔年受害之人是谁,因何结仇。越想
越怪,边斗边喝问道:“四大爷刀下不死无名之鬼,你两个小狗叫什名字?何人门下?”
对手正是蒲红,知他惊疑,闻言还骂道:“瞎眼狗贼!你打了半天,还未看出我弟兄来
历么?说出来也吓你一跳!我知你们六个狗贼,只你三、四两贼万恶滔天,行为狠毒,
死有余辜。今日恶贯已满,且叫你做个明白鬼。那年衡山祝融峰玄真观内,乘人病危,
恩将仇报,大雪深夜,前后三次行刺救命恩人之事,就忘了么!”
  三、四两虎当初行刺未成,放走蒲渊,便知弄巧成拙,树下强敌,一旦狭路相逢,
对头必不甘休,当时又悔又怕,一连提防了半年多。因蒲渊孤身行侠,素不向人提说父
兄伯叔威名,三、四两虎先还不知来历,事后才听人说,对头便是昔年名震西北的老前
辈蒲芦的侄孙。此老乃当年西北九大飞侠中杰出人物,现年已过百岁,子侄孙辈不下百
人,俱都家学渊源,内外功均有根底,除剑术外,各种兵刃拳脚尤有不传之秘。二十年
前忽然失踪,听说举家归隐江南,所居山灵水秀,出产丰饶,四外崖高路险,外人足迹
不至,别有天地,胜似桃源乐土,但只传言如是,并无一人到过。只他子侄孙曾,偶然
还有两三人在江湖上往来,作些义举。内中还有一个精通剑术的,本领更高,行踪却极
隐秘,不轻和人动手。老的已有多年无人遇见。初遇对头,自称姓卜,没有留神探询,
只以为是个有本领的独行侠士,因他为己解围,杀死凶僧,问出六虎姓名以后,力劝改
邪归正,就着已成家业,前事不论,即日洗手;否则休看今日拔刀相助,异日再作绿林
生涯,滥杀善良,被他撞上,便以敌人相待,决不宽容!说话既不中听,说完又拂袖而
去。如非新败之余势子稍弱,又看出他不大好惹,彼时便已成仇对敌,取他性命了。后
来访出他在衡山看云,杀一巨蟒,中毒受伤,卧病祝融峰下玄真观内,觉着留此一人,
终是未来隐患,连约能手和自己前往行刺三次未成,不料卜、蒲同音,竟是蒲家子孙蒲
渊。自己弟兄才得六人,虽然名震江湖,无人敢惹,对头都是叔伯子侄,个个能手,虽
然退隐山中不出走动,有人在外吃了亏,自然不能善罢。单看对头一人武功已可概见,
何况还有好些比他还强得多的,这一大家子,谁惹得起?
  越想越胆怯,表面不说,弟兄六人都藏着一块心病,一提起便受埋怨。及见蒲氏弟
兄武功神情有异寻常,心中生疑,一发问,恰正是蒲渊之侄。自来先声夺人,本来心病,
忽然触发,不禁心神大震,吃了一惊,料知今日之事既有蒲家子孙出场,决不只此两个
小孩,后面必还另有能手。先因蒲渊久无消息,虽知连害对头三次,决无如此便宜的事,
不过对头逃时,正当中毒,大病未愈之际,也许叨天之幸,没有到家便自送命,再不便
卧病别处尚未痊愈,只要在他没有寻来以前迎头先堵,请出有面子有名头的人物代自己
求情,再拼舍脸,偷偷前往赔罪,或者能够解去这场隐患。偏是到处寻访,终不知对头
下落,无计可施。今听敌人指明前事,又知蒲渊不问如何必已回家,将事经过告知全家,
弄巧人尚病重未愈,因是恨极,特地命他家中弟侄,专一寻找自己弟兄报仇,都在意中。
此事已成不解之仇。今日花、蔡两党如败,固是难讨公道,即或得胜或是打成平局,就
不把两兄弟牵上,自己迟早同归于尽。知他畏惧蒲氏老少威名,胆怯情虚,双方对敌,
不进则退,断无长此敷衍下去之理。心中一动,方要乘机逃遁,便留了神。
  黑摩勒、祖存周、江明、童兴四人却都不知金家六虎要想乘隙逃遁,见敌人上来,
手中兵刃上下翻飞,狂风暴雨一般,来势既猛且急。四人知道这类急三枪的打法,任是
武艺多么精纯,内功如无极深的根底,决难持久。不过他们变化极多,身手迅疾,解数
灵奇,也实不可侮。就这开头数十手也极厉害,稍差一点,决等不到对方真力不济,已
被所杀,其仗以取胜者也在此。仗着都得高人传授,又都练就一双目力,深知此中厉害,
俱想这类敌人难得遇见,正好拿他历练,看看有什奇妙解数?耗到对方力竭,手法轻缓,
然后下手还攻。各把目光注定敌人,随同纵跃翻飞,一味遮拦架隔,不看出真有便宜决
不还手。虽不似蒲氏家传以静制动之法,但是封闭极严,身手又快。八条人影分在台的
四角捉对儿滚来滚去,刀光人影融会为一,功力相等,只听兵刃相触,铮铮琼琼之声密
如贯珠,谁也无懈可击,煞是好看。四虎弟兄看出对方年纪虽轻,却是劲敌,又见敌人
守多攻少,知道不怀好意,前半不能得手,后半更难,想起素日威名,不愿断送在几个
小孩手里,也各把看家本领用全力施展出来。
  黑摩勒见敌人越打越猛,势更迅急,招招俱是杀手,知道江明、祖存周武功不在己
下,存周并精剑术,更无败理,只有童兴年纪最小,气力较比单薄,照此打法,恐有失
闪,暗忖:天已不早,反正非起混战不可,今日自己这面出场的人侥幸全占着上风,万
一临了有人受伤,岂非美中不足?何况童兴又是结义兄弟。正打算仍用前策,拔出剑来
将六贼一齐杀死,再行相机行事,忽听中央三、四两虎一说暗语,下余四虎面上一惊,
立即换了打法,也是改攻为守,可是真力一丝未懈,俱疑心自己用意被敌人识破,见猛
攻不成,另有诡计凶谋,谁也没防到敌人会不败而退,反倒留心暗算。同时黑摩勒正想
拔剑,又听耳边有人发话阻止,只得罢了。
  自从三、四两虎自觉形势不妙,打算逃走,六虎兄弟便互以隐语遥为应答,以便弟
兄六人说退全退,一同逃走,免得有人落单,为敌所算。独门自拟的黑话暗号,又是一
口上音,说得极快,外人益发难解。黑摩勒等六人只听六虎且斗且喊,满口钩轮格碟,
迸豆也似,此应彼和,一句也听不懂,方自喝骂:“你们六个狗贼怎不说人话,鬼叫什
么?”六虎忽然相次同声大叫了两声,便不再发话。黑摩勒等六人不知六虎弟兄是因敌
人封闭严密,卖不出破绽,想照预计同时逃走大不容易,顾此失彼,心神一分,反要吃
亏,只得因此改变,再打一会,不问有无机会,同时自行逃退,各顾自身,以免互相牵
累。又以主人今日决难讨好,索性连头也不回,径由台后照直逃出村去,在金华江上游
树林之中会合,先到先等。刚刚约定,三虎金康猛一眼瞥见西客台上去两老两少,内中
一人正是蒲渊,越发害怕,立告知其余五虎,重又发一暗号,决计由当时起再打六个照
面,借此缓手,准备逃走。双方手法均快,六虎又是以进为退,其势更急,五六个照面
晃眼过去。黑摩勒等六人见敌人互相喊了一两声,势子突又转急,正测不透是什用意。
五、六两小虎和江明、童兴交手,打得正急,忽然双双卖一破绽,飞身一跃两三丈,往
台下纵去。那斗处恰偏在台后,五、六两虎身腿也真矫捷,脚才点地,紧跟着身子往前
一蹿,箭一般往出村路上驰去,到了谷口,才回身遥喝:“小贼等着,一会自有人来取
你狗命!”说罢拨头就跑,一晃不见。
  童兴本要追赶,江明因双方打擂不比破脸凶杀,只一认输下台,不能再追,将童兴
拦住,百忙中再看场上,台中心倒了一个四虎金健,下余三虎全都无踪。西客台上却有
一条人影自台口飞起,一纵二十余丈,落向谷口一面,直似蜻蜓点水一般,脚朝地上微
微一点,便往谷口内纵去,一晃不见,身法之快,除却飞仙剑侠,从来未有。敌党方面
见六虎弟兄不败而退,又俱是一阵大乱。
  原来五、六两虎在台后两角纵逃时,当中三虎金康也同时借着一个地趟刀法滚向旁
边,假作身子一一挺,刀拐一举,朝蒲青杀去。蒲青以为他又使什杀着,手中兵刃指定
心中,正待破他,却不料三虎使诈,手中刀拐均是花招虚势,身刚由地挺起,倏地脚跟
踏地,上身后仰,一个倒翻便到了台下,如飞往谷口窜去。蒲青骤出不意,好生悔恨,
方要追赶,忽听众声纷噪中有人大喝:“青侄勿须追赶,此贼自有恶报!”只得罢了。
  另一面,和黑摩勒、祖存周对敌的大虎金刚、二虎金强,也紧接着相继各照预计,
假作猛扑敌人,倏地撤身后退。因这五虎差不多同时分头逃窜,事前未有败意,祖、黑
二人均未觉察,虽然久闻六虎恶名,已被逃走,暂时须守台规,只得任其遁去。四虎金
健却吃了刁狡的亏,本来对手蒲红,在六个敌人中本领比较稍差,按说逃走自也较易。
四虎偏是心虚,想起昔日谋害蒲渊全是自己主谋,动手之处恰又偏西,与西台最近,往
下一纵,仇人厉害,就许吃他暗算或是公然迎头阻住,最好能够避开西面,改向台后面
纵逃方妥,势子还须格外迅速,方可逃走。哪知作法自毙,这一迟疑盘算,虽将西面避
开,滚向台的后半,双方交手,不容迟延,六七个照面已然过去,又以只顾闪避,不及
藏机蓄势。
  蒲红本领稍差,人却机智绝伦,见四虎地趟刀势忽转疾骤,以后越打越往外闪,渐
渐离去中心原斗之处。猛触灵机,暗忖:六贼初见时何等张狂,自我说出前事,神情立
变,不特打法奇特,先是改缓,互相乱喊,说着黑话,这阵势子只管加急,尽是花招,
虚张声势。许是想逃也不一定。心一生疑防得越紧。四虎初意领头先逃,这一来反倒求
速反缓,由易转难,刚刚择好逃路,未得变招换势,忽见弟兄五人转瞬全都纵起逃走,
只己一人落后,知道诡计已露,如不速逃,敌人纵不好意思合力来攻,但是仇人必定警
觉,非特再逃不易,还有性命之忧。心里一急,大叫一声,施展就地十八滚的杀招,疾
风一般朝前卷去。不料蒲红见五虎纷纷逃遁,四虎却使出地趟刀法,泼风一般就地卷到,
益发看准他的心思,暗忖:听伯父说,此贼最是好刁凶狠,六贼已逃其五,此贼再吃逃
走,未免显得我蒲氏后起无人,尽是乏货;何况六贼又是不败而退,后半打时多是花招,
似不愿仇结太深,有心明让;不杀他一个做样,人必说是借着老太祖公威名吓人,占了
便宜。念头一转,计上心来,便把通身真力运向右手臂上,假作敌人手法太快,应付勉
强,身手步法微微有些慌乱,以退为进,边打边往后闪,一双锐目却睹定敌人身上要害
之处,以备施展蒲氏家传最后三招,一举成功。
  四虎也是该死,明知对方是蒲氏子孙,只为蒲红年纪太轻,打到急时,心还暗骂:
“无知小狗,还不过仗着老狗的庇护,太爷不肯结仇大深,未下杀手,便这等狂法,逼
人大甚,早晚走了单时,狭路相逢,教你知道厉害!”心中存着两分轻视,却不知敌人
还有不是一发必中、轻易不发的几下杀着不曾施展,以为伎俩不过如此,功力尚差,真
要硬拼,对方终是小孩,未必便能抵敌。这时急于逃遁,又是施展生平绝技,把全副看
家本领施展出来,正和蒲红相反,打算以进为退,意欲用小半套地趟刀法急卷过去,敌
人决抵不住。手法稍微松懈,冷不防一个“鱼跃龙门”的身法,反身向后纵起,脚一沾
地,再使一个“飞燕掠波”之势,便可由台后面逃去。做梦也想不到,蒲红会把家传救
命三招的绝手,改用来对付逃敌。
  这连环救命三绝手,本是遇见强敌,形势危急,准备两拼,以期转败为胜的杀着,
用以对付逃敌,自然格外力大势速。何况四虎又估敌人本领只此,这连环地趟刀又极难
破,招架尚且不易,如何还能伤人?一见蒲江神情稍慌,直往后闪,心中一喜,决计就
势逃走,先照着刀法,刀拐并用,急卷过去。右手刀一晃,往上一探身,按理连人带刀
飞身挺起,劈面一个刀花,右手拐同时架隔勾拨敌人兵刃,或点敌人要穴致命之处,紧
跟着再就地翻滚过去,手势疾骤如风,端的点水都难泼进。四虎却是不然,手中刀往上
一晃,假作人刀并起,待要前倾,暗中把左臂用足全力,左手就势一点地,倏地改前为
后,身子突向后翻,仰窜出去,身法好看已极,直似一条大人鱼吃人在水里捉住尾巴,
猛然挣脱,翻身逃去,势子迅速更不必说。四虎武功精纯,就这一翻一逃也下过不少苦
功,身后落处早已相准,不差分寸,身虽凌空仰翻,看似甚险,手中刀招紧护头面全身,
依然运用。正待身子一挺,一个反扑落地,便可换势纵逃,准知全身都在敌人心眼手暗
中笼罩之下,早料他有此一着,正好上当。就在这往后仰挺将要翻起的瞬息之间,猛听
一声大喝,声随人到,眼前寒光如雪,闪闪夺目,敌人手中乌金扎已随着飞纵之势当胸
刺到。双方势子都是急骤非常,另换一人,这一下决措手不及,非就此了账不可。
  四虎武功也实有根底,在此千钧一发之下,仍能施展死中逃生的险招,一见形势不
妙,忙将左手拐一挡乌金扎,右手扬刀就砍,百忙中更运用真力,使一“怪蟒翻身”的
解数,意欲改纵为扑,往旁边翻将过去,只一身落地上,便可保得一命。同时敌人兵刃
已被铁拐挡架开去,身又凌空,这一刀就不砍中,至多擦身而过,也无还手之力,身手
心思原均灵巧矫捷。无如蒲红专走中盘的家传绝技只一用上,在近身三尺以内便休想活
命,身虽凌空纵起,手中兵刃却与心眼身法相应,随着前进之势变化。四虎刀拐只管力
猛势急,并无用处,仅仅招架得两下,中心要害仍吃攻进。蒲红胸有成竹,心明眼亮,
一见敌人用刀拐格砍,早把劲头来路觑准,手中乌金扎微微一绞一震,就此荡开。四虎
当时情势急迫,共总一仰一翻的工夫,能有多少变化施展?刀拐发时,人正准备往旁翻
落,这一来门户大开,全身没个遮拦,心神一紧,暗喊:“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双方兵刃相触,铮铮两三声过去,乌金扎已向四虎当胸刺穿
过去。因是双方用力均猛,四虎性又凶横狠毒,虽被刺中,身仍向侧翻去,自知伤重无
幸,急怒攻心,咬牙切齿,怒吼了一声,那被乌金扎荡开的右手钢刀又随手砍来。这时
蒲红身尚悬空,猛觉乌金扎随着敌人往侧一歪,其力甚大,急中生智,左腿向四虎右膀
踹去,乌金扎便自拔出。四虎身略翻转,手中刀也随势撩来,因是痛急挣命,刀没准头。
蒲红左脚再就势一踹,借劲使劲,一个“风吹残花”之势,飞纵出去,落地再看,四虎
已是鲜血迸洒,翻身倒地,死于非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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