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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争奇记


第二十一回
明月照禅关 千尺高林腾蛇影
遥空驰雪羽 一声长啸落胎仙



  小尼原是一时恶作剧,不忿对方口做,意欲借蛇相窘,本无伤人之心,对于此举也
出意外。一见那蛇忽发野性,不禁大吃一惊,忙即厉声喝止,于势已自无及,眼看危险
一发。黑摩勒见势不佳,正自惊惶,猛觉银光电泻,一阵寒风过处,那蛇一声急叫,随
着那片白光凌空上飞,身子立即缩小。那条长尾竟由头旁擦过,未被扫中。跟着又听一
声鹤鸣,身已落到地上。这原是瞬息间事,稍差一步便无生理。
  江明因立得远,看得较真,早看出那只仙鹤通体纯白,银光如雪,背上还坐有一白
衣道姑,就在那蛇掉尾击人之际,自高空中飞下,一爪便将蛇颈抓住,凌空而起。那蛇
似知无幸,怪叫一声,身子立时暴缩。看那情势,仙鹤好似专为救黑摩勒这一场急难,
把蛇抓了空中,又复飞将下来,落到地上。同时又昕小尼连唤“师叔”之声,人已由树
梢纵落到地。
  黑摩勒虽受了一场虚惊,仍作镇静,一毫未显惊容。一看那鹤背上人,乃是一个白
衣妙年道姑,鹤一到地,便自纵下。小尼正拜伏在地,那蛇已缩成尺许大小,吃鹤紧抓
在爪子上,一双凶睛注定黑摩勒,并无乞怜畏惧之状。
  童兴见状也赶了下来。江、黑、童三人俱料来人来头不小。正待上前相见,忽听道
姑正色向小尼说道:“这两条孽畜虽被宝公掸师禁在此地,听经多年,野性犹在,如何
可以任它与一剑术毫无根底、只习武功的童子恶斗?这三人俱都年幼,看你们情景又非
敌人,分明是你恶闹无疑。孽畜恶根未净,这条雌蛇尤甚。我由远空飞来看你师父,本
未觉意,偶于三百里外,望见一人一蛇往上跃起,高出庙墙之上,那人又是一个未成年
的幼童。以你师徒庙中,决不会有外人来此侵扰而你师徒不出面,却令此蛇与人恶斗之
理,已疑你师父不在庙中,你们命蛇与人作闹。同时,我座下仙禽灵雪也自看见,高呜
禁阻。谁知大胆妖蛇竟敢不听,好似有人主使神气。我忙赶来,果然是你闹鬼。妖蛇想
是仗你作主,知我不容,欲乘我未到以前先肆凶威,将人杀死,再由你向我求情,饰辞
推托,逞了凶毒之性,仍可免去一死,故此明听灵雪连声禁阻,依然向人猛扑。我如到
得稍晚一步,或是稍微疏忽,这童子手有仙剑,虽难膏它毒吻,那一长尾扫向身上,就
算轻功多好,不致打成两段,重伤当所难免,好好一个根骨深厚聪明纯正的幼童就此残
废。你师父知道,能容你么!妖蛇如此可恶,它犯宝公誓约已第三次,万万容它不得!”
  小尼见道姑星眸炯炯,秀眉轩举,渐有怒意,情知不妙,忙又跪倒叩头,说道:
“师叔请暂息怒,容弟子告罪。”道姑说到末句,本已回顾仙鹤,待要发令诛蛇,闻言
又复止住。小尼接口说道:“此事实是弟子一人之过,与蛇无于。因为这三位远客来时,
背后议论,意存轻视。前山绕走大远,他们又急于要往黄山,弟子令其改走后墙,偏巧
临时有事,忘了嘱咐他庙中旧例。这黑脸小客人又自恃他有轻功,一言未发,径往庙墙
之上飞落。二蛇本来奉命把守后殿墙一带,如有外人到来,现形将其惊走,或是拦阻,
不令人内。见有人往庙墙上纵落,自是不容,立时飞身拦阻,实则只是恐吓,也无伤人
之心。他不知自量,恃手有一口好剑,也不问蛇的来历,举剑便砍。正值弟子赶来,将
蛇喝退,原可无事,偏又是他口发狂言,要将二蛇杀死。
  “弟子觉着打狗也看主人,已然告诉他是守庙家蛇,还说那样无礼的话,实实气他
不过,打算使他尝尝滋味,便顺着他说,请代将二蛇除去,才动的手。就这样,弟子深
知二蛇义气,要上都上,一有死伤,决要拼命。恐万一发了野性,一齐猛上,师父师姊
正在入定,弟子禁阻不住,来人受伤而去,定受师父责罚。又看出他们三人内外武功均
有传授,不是寻常,初上来决当得住;二蛇又经弟子叮嘱,只和来人取笑,使其空吹大
气,一条也伤不得,反累得力尽精疲,甘拜下风便罢,不至于危害性命。不料事甚奇怪,
母的一条竟不肯和江小客人为敌,却看着这黑客人生气发威,仍想两打一,吃弟子阻住,
未敢上前。公的斗了一阵,先倒还好,双方看去是个平手,后来想是那口剑厉害,连那
护身丹气均敌不住,黑客人身灵手巧,公的连吃了好几次亏。
  “弟子在树上观斗,见蛇身已有了两道剑伤,幸是这条公的有千年内丹所化灵气护
身,稍差一点,必被砍成几段无疑。一则觉着面子上下不去;二则见蛇受伤,心越不忿,
欲使转败为胜,稍微出气。这才暗中发令,准其施展飞腾变化,用意只想稍给来人一点
苦吃,使其知难而退,小胜即止。蛇则飞起,便听鹤鸣之声。母蛇早已闻声先退。公蛇
也不是不想退藏,想是它自被收服,在庙中听经多年,直到师父来掌此庙,从未受人欺
侮,无端受伤,于心不甘,闻声稍微迟疑了一下。弟子该死,不合好胜心重,答应它担
承,方始未退,终想在师叔驾到以前出这一口恶气。许是见来人灵巧,不易得手,师叔
又将驾到,一时情急,犯了性子,竟把来人认作真仇大敌,猛使全力进攻。弟子瞥见它
猛然犯性,知道不是精通剑术的人决难抵御,忙要上前阻止时,师叔已乘仙鹤灵雪降临
了。事是弟子做错,不过师叔不来,蛇不急于取胜,也不致动此伤人之念。总是弟子该
死,与蛇无干。望乞师叔开恩饶恕。”说罢又跪拜下去。
  道姑冷笑道:“你倒说得好!你师父退隐多年,这三人均未成年,如何知道?否则
三人师长与你师父多少总有点渊源,如知庙中主人是谁,当必登门拜谒,断无如此粗率
之理。背后之言,何人能信?何况这里乱山荒凉,却有这么一个孤零零的大庙,他们既
已在外走动,焉有不加猜疑之理?你未向人吐实,如何怪人谈论?庙中;日例,他们远
方初来,如何得知?你非有意吓人,却是临事粗心,已唤人由后庙墙人内,既不守候,
亦不告以禁忌。蛇乃恶毒之物,又生得如此长大,骤起相犯,任是何人也必不容。禅林
清净之地,养此毒虫,外人不知底细,自易引人猜疑。并且此蛇猛恶我所深知,就来人
拔刀防御,理所当然,怎得怪人无礼?至于被你唤止以后,来人决不会不顾主人情面,
仍非杀它不可。必是此子年轻,胸无城府,觉着这类恶毒之物于人有害,不应养在庙里,
劝你除去,或者口气稍大。你便不服,想用妖蛇恶作剧,将来人困住,笑落一场快意。
却不想此蛇天性凶野,雌蛇尤甚。你师伯去时,也曾再三叮嘱。平日因惧你师父法力,
又是奉命管它之人,积久成习,庙中除你师徒,又无外人,自无所肆其凶威,你看去仿
佛驯顺,能听话,实则并不可靠,一旦野性复发,便能肆毒为害。尤可恶是,来人俱是
幼童,已然说出要往黄山。近日黄山,各派剑仙与好些昔年五台、华山漏网的余孽正在
斗法,相持不下。适才我在空中遥望此子,所习禽形身法,正是正派剑术入门初步功夫,
所用宝剑更是神物,分明不是陶道友的门人,也与他必有渊源。你如纵蛇伤人,异日相
见,何以为情?这妖蛇我久己厌恶,只为你师父师伯再三相劝,怜它听经多年,修为不
易,勉强相容。今又重蹈前习,如何能留?此事你也不能免责,还好意思与它求情!现
在姑容缓死须臾,等我去前面见了你师父,再行发落便了。”
  那蛇虽在鹤爪之下,本拿眼望着小尼,闻言好似害怕已极,连声哀鸣起来。鹤听蛇
叫,意似有气,立把擒蛇的长爪一紧,蛇便痛得周身乱抖,神情越发畏惧。
  小尼先和道姑说话本带着笑,闻言也知不妙,面上立带惧容,口皮微动,似要告饶,
当着外人又羞于出口之状。
  黑摩勒、江明、童兴三人,早听出道姑是位正派中仙侠一流人物,再听提起江明的
师父黄山斗法之事,知道辈份必尊,至少也和各人师长同辈,庙中住持也是一位同类人
物,好生惊喜,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等道姑把话说完,待要转身上殿,忙迎过去,躬身
礼拜通名,自道各人师长是谁,并向道姑请问法讳,以及庙中长老是哪一位前辈神尼。
  道姑止步,唤起笑道:“我早看出你们来历了。黄山双方正在相持,此事还早。你
们剑术尚未人门,敌党俱能上下天空,飞行绝迹,此时去了,不过潜伏在侧,或仗你们
师长护持,侍侧观战,略看热闹而已,晚去些时无妨。我名吴岚,庙中住持乃我师兄玄
莹大师,你三人中想必有人知道。此时大师师徒想在人定。可随我去至前面静室小坐,
等大师入定回来,我二人也要前往黄山一行。你三人或是先行或是同往,那时再定吧。”
  小尼接口道:“好师叔,你跟师父说,让我也去吧。”吴岚道:“你还怪他三人狂
妄,你难道看不出几分来历?见面时,怎不把你师父名讳告知?可见成心。你每遇有点
本领的人来此,必不安分。这类顽皮,不止一次。再若纵容,将来不知惹出什事呢!”
  小尼慌道:“师叔请看,殿台上所设斋饭已自用残,本心若存敌意,怎会如此!实
是为这位黑师兄说话稍狂,因他自道就走,师父隐居在此,又不愿外人得知,故未请教
姓名。早知内中有司空道长与陶真人的门下,也没有此事了。弟子实是荒疏,并非故意。
师叔素疼爱我,再饶弟子一次吧!”
  道姑道:“还说不是故意!你就怕问出对方师长以后,不便和人恶闹,故不问明,
以为万一事犯倭过之地,怎能瞒我?”
  小尼听出道姑意犹未解,不禁面带愁容。
  黑、江二人俱听师长说过这两位前辈女剑仙的大名,无心相遇,又听同去黄山助阵,
惊喜交集。闻言一想,自身是客,小尼本领煞是了得,先不知她来历,故存敌意,既是
一家人,如听其为己受过,对方师长法令再一严厉,责罚大重,自己既难乎为情,无形
中还与小尼结下嫌怨。何如就此消解,岂不是好?想定同声说道:“吴师伯莫怪这位师
兄。也是弟子一时无知,见荒山野地有此形势奇险而又隐秘的大庙,心中先生疑念,再
见庙中有此大蛇,越发误解,语言失检所致。这位师兄如若受罚,弟子实是罪魁,心中
如何能安?望乞师伯,连弟子等一并恕过初次吧!”
  二人中,黑摩勒话更说得巧妙婉转得体。道姑笑对小尼道:“我本不能饶你,现他
二人锐身任过,意欲为你求免。我念在他远人初来,又是初次见面的后起之秀,不得不
看点情面。我和你师父戒条法令你所深知,日后再犯,我连你师父也无须告知,便叫你
难逃公道了。”
  小尼喜道:“弟子一时无知,下次怎还敢于妄为?不过那蛇现吃灵雪抓住,昔年此
蛇便是灵雪抓来,想它内丹已非一日,只为师伯慈悲,看出它虽毒虫,尚未伤过生人,
格外开恩度化,许其听经自修,兼充守庙之役,才得保全至今。在庙中多年一向驯善,
只前年忽然犯了一次野性,杀的实是恶人。师父怪它不该如此凶野,除加以重责外,从
此不令走出庙墙一步,每日只听经时得往前殿一次,平时均盘在树上。今日也是这位黑
师兄来势特猛,事前弟子用传音管,听出来人妄言这里不是善地,心中有气。虽念事出
无知,终想给来人一个没趣,试看他有多大本领,敢于如此自大。不特未对二蛇告诫,
反对它说:‘来人说话可恶,轻视我们。我已令他由后庙墙进来,因他不似恶人,不便
出面。来时可给他一点颜色,只吓他一跳,不可伤人。他如识趣,知道厉害,你将他吓
倒以后,我再故作不知,出来作好人。否则来人必还有点本领,你们务须将他困住,使
其害怕讨饶才罢。切不要丢我的脸。’”
  “二蛇因上次伤的还是恶人,师父尚且加责,意似不敢。嗣经弟子强迫,一力担承,
方始点头。初意开个心便罢,上来人蛇只在地上盘旋争斗,并未飞起。哪知黑师兄虽不
会御剑飞行,这口仙剑却是厉害已极。嗣见那蛇已连吃亏。幸是黑师兄不知发挥此剑威
力,否则内丹真气必为所破无疑。那蛇一面勉力应付,一面朝弟子急叫。弟子一则见不
是路,又忿蛇吃了亏,转闹成了没脸,这才许它飞腾变化,以求得胜。原意稍占上风,
奚落来人几句再行和解。乍飞起时,仍未施展全力。后因黑师兄轻功极好,并且身手灵
巧,几次大险均吃避过。蛇身上又中了两剑,最厉害是未一剑中在尾上,竟将内丹所化
真气砍破,几乎连皮骨一齐斩断。情急负痛之下,刚犯野性,便听师伯座下仙禽灵雪长
鸣之声。这时,原定和江师兄斗的那条雌蛇,因昔年黄山陶师伯曾来此地,见过。两面,
先听弟子用隐语说:‘来人要往黄山,看行径,许是陶师伯的门人后辈,只可惊吓窘迫,
斗时务要留心,不可真的伤害。’雌的比雄蛇狡猾,性也较纯,知道对方师父和主人同
道至交,惟恐事后受责,又见江师兄手无伤它之物,上来便无斗志,盘在地上一味延宕,
不肯发动。恰值江师兄也似不愿动手。人蛇互相观望,一听鹤鸣,立即退藏树穴以内,
走时,并唤雄蛇速退。”
  “弟子知道师叔一到,必不许蛇和人斗,如先退去,明是为了师叔驾到,来人必当
是怕他才行逃走,平白使蛇受伤,气出不成,还落一个怕人,心不甘服。听出鹤声还远,
以为尚未看见这里,忙催蛇以全力进攻,仍自妄想师叔未到以前略占一点上风。蛇本因
伤记仇,仗有弟子为它一力担待,胆自大些,再听鹤鸣之声渐近,知道飞行神速,晃眼
飞到,仇便难报,越发情急,所以才有最后一击。等弟子看出它猛发凶威,竟下杀着,
这一下黑师兄如躲不过去,不死必伤,心中大惊,忙欲阻止,已自无及。如非师叔飞来
得快,错必铸成,非但师叔不容,师父知道此事,弟子也不能免死了。如今总算天幸,
彼此无事,还望念在此蛇受伤不轻,有激而发,又是弟子一人之过,恕过它这一次吧!”
  吴岚闻言,微笑道:“今日你师父入定,神游未归,我来得恰是时候,大大的便宜
了你。孽虫无知,姑且寄死,以观后来。”说罢,回示顾唤:“灵雪,暂宽孽虫一死,
你自去吧。”随来仙鹤将爪一扬,蛇被掷出丈许,跌伏地上,略缓了缓气,往殿台上缓
缓游来,到了吴岚面前,将头连点,似谢不杀之恩,见了吴岚,周身仍自抖颤,对于黑、
江、童三人,竟未敢正眼一看。通身长才尺许,适才巨口开张,毒牙如钩,目射凶焰,
口中红信吞吐,飞腾变化,夭矫如龙,必欲得人而噬的猛恶之状,全去了个干净,竟似
害怕已极。
  吴岚手指黑摩勒,叱道:“大胆妖蛇竟敢屡次行凶!今番有人求情,姑再饶你一死。
这是我师侄黑摩勒,秦岭三老和陶隐君、司空老人俱是他的师长。我现将雄精丸赐他一
粒,加上他这口宝剑,此后你只敢在遇上时再生恶念,不必他师长行诛,只这一丸一剑,
便制你的死命而有余了。还不与我退回穴去!”
  那蛇闻言,益发垂头丧气,身子抖得更凶,蛇眼中含着泪珠,懒洋洋缩退回去,退
到殿台之下,身形一闪便即不见。
  吴岚随由身上取出一粒龙眼大的黄丸,递与黑摩勒道:“这蛇乃是异种,天性极为
猛恶,又最记仇,无怨不报。上次所杀二贼,便为日里二蛇去至前山晒鳞,被二贼看见,
打了它两镖。因听二贼口气,要来庙中寻人,误认是这里的朋友,怀忿遁回。可笑二贼
明看出二蛇通灵变化,不同凡蛇,又亲见它退人庙内,依然半夜偷入,欲盗前庙主遗存
的宝物。外贼入庙,本已不容,况又加上两镖之仇,蛇却凶狡,知道庙规不许它无故杀
人,当时故意不现形拦阻,等二贼直人中殿藏宝之所,连师侄们全都惊动,发了恶口,
方始突然上前,将两贼生生在殿柱上绞死。为示因公杀贼,不是有意噬人,杀人之后,
连人血也未吃一口,便衔将出去扔掉,表明它不是为私杀人。事后受罚不重,胆子越大。
只人稍对它存点恶意,便非报复不可,何况你今日又剑伤了它,决不就此甘休。当着我
师徒自是不敢妄动,一旦狭路相逢,定必行凶无疑。因它机智,自知秉性奇毒,早晚难
逃天人之诛,以前伏匿此山,便深居简出,专一吐纳修炼,不开杀口伤人。仗着藏处隐
僻,也无人去惹它。后来我大师兄移居来此,望见后山毒气,和我同去搜索,将它寻到。
此时二蛇全被仙鹤灵雪擒住,命系鹤爪之下,一言立毙。也是见它蛇牙特弯,未开过伤
人的杀口;方始宽容,许以向道迁善生路。仍恐日后恶性难移,令其长年听经,再加告
诫。现在神通日大,休看它一条蠢虫,寻常道术之士也制它不了。适是先有小师侄叮嘱,
不令真个伤人。上来未施全力,你才未为所伤,否则也是凶多吉少。你此时剑术未成,
如何能敌?现赐你这粒黄九,乃千年雄黄之精,名为雄精九,乃各种恶虫毒蛇的第一克
制之物,一旦相遇,只将此宝照它掷去,落在地上发出一片黄烟,那蛇闻到,重则立毙,
轻亦周身绵软,醉晕死去,任凭宰割,不会动转。非将此宝移去,隔上多时,决不回醒。
就不出手,只带此宝在身上,百步以内,蛇虫也都辟迹,不敢走道,偶有无知误犯,或
风向相反,事前未闻出气味,只隔稍近,也自醉倒,实为深山独行防御虫蛇之至宝。况
又经我重加制炼,效力愈大,一丸能用多次。你此后有它在身,便无足为虑了。”
  黑摩勒无意之中得此奇宝,又得见这两位大名鼎鼎、隐迹多年难得相遇的前辈女剑
仙,自然喜出望外,忙即拜谢收下。吴岚随令小尼陪了三人稍候,自往前殿走去。
  黑摩勒问小尼道:“适才彼此有误,还未得请教师兄法号呢。”小尼笑道:“你们
三人,只你这个小黑炭最坏!我叫清缘,还有一个未落发的师姊名叫玄玉。你今天把我
看家蛇砍了好几剑,有师叔作主,我不敢强,心实恨你不过。我师父素来对外人有情面,
尤其是后辈年轻的入,只能见到,有求必应。少时见了师父,你也帮我求一求,请师父
准我也到黄山去走一趟,视回热闹,我便与你解去这扣如何?”
  黑摩勒久闻这两位老前辈的威望,自己尚是初见,又是后辈,不敢骤然答应,略一
沉吟。小尼清缘把怪眼一翻道:“你不肯么?”黑摩勒笑道:“听吴师伯说,黄山敌党
甚多,像师兄这高本领的人能往相助,岂不是好?我并非不肯,只为初见二位师伯,随
便开口,怕不答应吧?”
  清缘道:“那个不会。你是不知道我师父的脾气,最重交情。你的师长都是他的;
日友,你又是个小孩,就说错了话,她也不生气。你不是会装呆吗?你见了我师父,可
说敌党带有好几个小狗男女,这次双方斗法俱是一对一。各位师伯叔自不屑与小狗们交
手,因此才令你三人赶去。并说这次事完,陶师伯便要封禁始信峰,在峰顶设炉熔化神
钢金精,鼓铸仙剑。师父再如不允,我就有话说了。不间行不行,你只把话说到,我就
承情,和我便算同道好友。以后无论你们有什难事,我必帮你三人如何?”
  黑摩勒估量清缘有此名师传授,必是能手。适才为了自己,也实受点委曲。以前嫌
她语言面目可憎,此时双方叙出渊源,转觉她滑稽爽快得有趣。心想把这丑鬼带往黄山,
看看她到底有什本领也好,便笑答道:“既然有词可惜,少时我一定说便了。”
  清缘闻言喜道:“你这人实是有趣。我先恨你狂,如今想起,还是怪我明知你们来
历还要取笑所致。我如早把话说明,哪有这些事呢?”童兴笑道:“自来不打不成相识,
我黑哥哥的脾气,向不肯吃人的亏。幸而人和蛇打个不分胜败。蛇虽挨了几剑,也看不
出来。要是黑哥哥被蛇伤了,除非早晚他把蛇杀死,决完不了,也决不会理你。今天吴
师叔到的正是时候,这样完结最好。黄山那些敌人,差不多都精剑术,有好些还会使妖
法,你非去不可,一定也会飞剑的了?”
  清缘笑道:“我师父飞剑别有心法,与外人不同。我因一时得不到像黑师兄那样好
的仙剑,只炼了百十根飞针。这次去黄山,是为我不比玄玉师姊可以随意出门,长年关
在庙里,师父一入定就好些天。有时师姊再一出门,只剩我一人和一个烧饭的聋子老婆,
实在闷人。想去散散心,看回热闹,另外还求陶师伯一点事,那也是他以前自己和我说
过的。去是要去,并不一定就动手。”
  江明接口道:“你以前常见家师么?答应你什事,我从小便随家师在黄山长大,怎
未听说起?我有一个申师兄,那年回山看望家师,走过这里,曾来此庙,也只说庙中方
丈待客颇丰,似颇富足,看不出别的形迹。前庙主如是你的师伯,当然也和家师是朋友。
我竟一点不知道,这是什么原故?”
  清缘笑嘻嘻道:“那是你师父不肯和你说的原故。休看你不认得我,你的来历我却
尽知。有一次陶师伯路过来访,正值师父升座讲经,偶然谈起此事,不但是我,连那两
条蛇也都听去。你没见今日和你对敌的那条蛇,对你通没一毫敌意么?那晚来客颇多,
离此东南十多里兵书峡小仙源隐居的老少四人也都在座,听陶师伯谈到你时,个个称赞。
今晚乍见你三人,也只你最为安详厚重。如非黑师兄背后话不好听,见时又稍自大,不
服这口气,见面时,我早说实话了。至于我求陶师伯的事情,也是在那一次,谈起好剑
难得,知我没有合炼之剑,说他不久取来一个至友遗留的大块金精神铁,异日封山鼓铸,
可以炼成好些利器。内有二十来口短剑最好,本是炼来分赠与那亡友有渊源的一些后辈。
说我资质不差,能得师传,师父又与那亡友相识,答应将来给我一口。其实我是借这题
目,那剑铸成,还不到时候呢。”
  黑、江二人同声问道:“兵书峡隐居的老少四人是谁?小的可是一男一女,看去和
我差不多岁数的小孩?”
  清缘含笑反问道:“那两小兄妹,果然和你是差不多的岁数。这老少四人隐居兵书
峡已将近十来年。他那地方,我师姊去过,有田有地,好山好水,无异世外桃源。只是
四面高山危崖,由一山洞里面的夹壁缝出入,隐秘非常。家养的猛虎有好几只,外人决
走不进去,也看不到他们的人。你要认得,当然知道来历,怎倒问我哩?”黑摩勒便把
前由黄山归途因为追虎,与两小兄妹交手之事说了。
  清缘道:“原来如此。照这样,我还是不能说。其实这老少四个并非外人,我和你
们,现在说起又是一家,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过他们曾经再三嘱咐,只师父师叔和有限
三四人知道他的底细。师父也曾告诫:一任是谁,不许走口。我已答应了他们。你如本
来知道,说还无妨,名姓都不晓得,我如何说呢?看他上次和你相遇情景,那洞中老人
分明知道你的来历,仍未吐露姓名,也未叫你进去。那两小兄妹又是绕路回家,可知还
有避忌,不到明言时候。否则,以你师长交情,他定要引你人洞款待,告以实话。便你
回去,司空老人也早对你说实话了。请想,你司空师叔尚且知而不言,只令你下次路过
再遇时留心,那意思无非要由老人自说。我如妄泄机密,不特他们知道怪我,便师父师
叔亦不答应哩。迟早你自能明白,此时无什相干。这里头有好些原因,暂时不打听倒好。
如真嫌闷在心里难受,少时如不随吴师叔同行,此去黄山,路绕数里路,便要经过他那
里,不妨作为你自己的意思,前往一探。不论何时,你只在上次和两小兄妹交手时山洞
外面略微徘徊,必有动静。如有人出,必是他兄妹二人,或是他家用的一个女蛮子。你
见本人,相机问答不必说了。来的要是蛮女和那两虎,与你为难,却不可真动手伤他,
只说我是来寻你主人的。他们如愿相见,必出答话,也许让你们进去一谈;如仍不愿,
虎和蛮女必装不懂,一味朝你们猛扑。可不必与他一般见识,略微表白来意,各自上路
便了。他们只想吓退来人,除非真正仇敌上门,决无伤害之意,况又打不过你们。如追
上来,不去理他,也就罢了;如若穷追不舍,你再装发怒,回身一追,他也就势下台,
与你斗上两三照面,落荒逃走。这样能见到人固合你意,见不到也无妨害。如由我口中
说出,那就有好些不合适了。”
  黑摩勒知道清缘人颇豪爽,所说也颇有理。一行三人本定今晚明早赶到黄山,因斗
蛇一耽延,已空费了些时刻。吴岚人内去见玄莹大师,又去了好一会未出。这两位老前
辈俱是飞仙剑侠,如若同行,得她们携带,自不消多少时候,再多迟延,只不挨到明午
起身,也比预定的快。但她话未说准,去否未定,玄莹大师神游未归,尚在人定,不知
何时回醒。主人来历又已得知,不能不修后辈之礼。万一这两位老前辈不去,仍是步行
前往,赶路还来不及,哪还有什闲空再往兵书峡去逗留?此话岂非白说?随答道:“你
不是也要去黄山么?适才吴师伯也说要去的话,我三人自然随她一路。并非步行,怎得
绕往兵书峡去呢?”
  清缘道:“我是说你定要知道他们姓名来历,只此一法。还有吴师叔,一向无论是
往何处,总是孤身一人骑鹤独行居多,外人更是从未带过。据我猜想,她许和师父做一
路,连我也是单走,或是令我随你们做一起。她适才虽说也许命你三人先走也许同路的
话,并不一定是带了你们同到黄山,多半是等你们见过我师父以后,计议停当,同时上
路。她自与师父同行,却另施法力送你三人起身。不论谁先到,她和师父不到时候是不
会出面的。要是给你们飞行神符另外单走,反正没有多少时刻便可赶到,也不在这中途
片刻耽延,你不是可以绕往兵书峡一行了么?”
  江明为人,内聪明而外浑厚,自与母姊劫后重逢,得知自家身世实有难言隐痛以后,
便留了心,随时观查访听真情,已非一日。因见连黑摩勒这等至交尚且讳莫如深,可知
关系重大,求知之念更切。来时路上,又见黑摩勒和童兴暗使眼色,抢口答话,不禁生
疑。心料那洞中老少四人多半于己有关。闻得清缘知道四人来历,方自心喜,偏又是个
知而不言,好生失望烦闷。闻言,还待设法探询。未及开口,忽听身后有女子口音叱道:
“清缘师妹,你还胡说些什么?又想引人去生事么?”
  黑、江、童三人闻声回顾,身后殿门中走来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少女,生得秀眉星
目,肤如玉雪,又自又细,穿着一身玄色道装,与玉肤相映,更觉黑白分明,自然娴雅,
容姿英秀,清丽绝尘,知是清缘未落发的师姊玄玉。江明方想,主人乃是有道神尼,吴
岚与她平辈,身着道装。尚可说是以前同在道教门下。此女既是玄莹大师门下,带发修
行也还罢了,如何也着道家装束?名字又犯师讳,同着一字:一个玄莹,一个玄玉。外
人听去,直似同门姊妹,哪像师徒?闻说大师规律素严,怎不将此女名字改掉?
  正寻思间,清缘已迎上前去,笑答道:“这三位小客人不是外人。那老少四人,黑
师兄还曾见过。因他们再三向我盘问,想要知道底细,觉着情不可却。我想黑师兄又到
仙源洞去过,双方并非没有渊源。行时去往洞外略绕,见否自在主人。我又没说什别的
话,有什相干?”
  说时,玄玉已自走近,一面向三人含笑点头为礼,一面向着清缘微带嗔容,答道:
“你还没说什么呢!三位师弟真要听你的话寻去,双方见面,不到时机便惹出事来,如
何是好呢?”
  清缘低头不语。玄玉又回向三人道:“我妄自托大,到底痴长几岁,敬请听我一言。
我知三位师弟年少好奇,觉着荒山中有此异人隐居,又与各人师长似有渊源,再加对方
两小兄妹均有一身好本领,惺惺相惜,必欲一见,打听他们的底细。如是平常无事,不
特我们理应尽情相告,并应领上门去,彼此结为良友才是。无如事关重要,内中实有难
言之隐。这老少四位正在避仇隐迹、韬光养晦之际,论起来也非怯敌畏人,只为仇敌根
深蒂固,人多势众,如被发觉踪迹,必来生事。虽说不怕,干将来之事却有阻碍。我愿
三位师弟,由今日起只不去寻他,最好从此不提兵书峡三字。等到时机,各人师长自会
告知,便三位师弟,也必参与此事。那时,复仇去恶,恩怨分明,岂不大快人心?比起
此时一知半解,就见了面,闷葫芦仍难打破,徒自扰人清修,不能随意交往,不是强得
多么?”
  黑摩勒闻言立即省悟,忙答道:“师姊言得极是。小弟也为那两小兄妹武功甚好,
觉出是一家人。司空叔父有‘过时留意’之言,并未禁止相见。恰值清缘师姊无心中说
起,随便一问,并非定要往寻。再者,此时急于随二位师伯去往黄山,也无此闲暇。既
是师姊力嘱慎秘,愚弟兄三人遵命便了。”
  江明见二人如此应答,自然不便再问,只得闷在心里。童兴本来不甚关心,更是一
说便自放过。
  清缘随问玄玉:“师姊穿了出门衣服,莫非师父已然做完定功、师叔把话说完,许
你到黄山去了么?”玄玉道:“师父业已回定,和师叔正谈黄山的事呢。师叔本想令你
我和三位师弟一同上路。师父说:‘适才入定,便为黄山之事神游前往。照眼前形势,
去还不到时候。’知道三位师弟忙着起身。现在师父和师叔还有别的事,又等着一人,
无暇与三位师弟相见,特赐飞行甲马三道,令先起身。师父先并没打算令我和清缘师妹
往黄山去,因为师叔力说:‘自从三次峨眉斗剑和青城派教主朱真人扫平竹山教群邪以
后,各异派中人消亡殆尽,漏网无多,只有眼前这些漏网余孽。起初各正教因见几次杀
戮甚众,觉着这些漏网余孽既已匿迹销声,隐遁荒山野域,何必再为已甚?便听其自然,
不再穷搜。这些残余妖邪,几次死里逃生,已成惊弓之鸟,又见彼教中一干负盛名的老
辈十九遭劫,全都胆寒。起初是但免一死,于愿已足,这多年来,虽然秉性难移,有时
仍不免故态复萌,为害人民到底极少,并还是所收孽徒所为,本身为恶者实不多见,因
此才得保全,无人寻他晦气。后来各正教中有名人物相继仙去,这伙余孽也静极思动,
始而只是豪奢放纵,求谋宫室衣食之奉,继觉一些有大力的对头克星或已转劫重修,或
已成道仙去,留下的一班后辈,大都与他法力不相上下,认为莫如我何,渐渐夜郎自大。
有的广收门徒,意欲重创昔年教宗;有的想起昔年丧败之辱,勾动前仇,妄思报复。本
来邪正水火不能并立,况又加上许多因果,互相勾结已非一日。只为昔年创巨痛深,怵
于前车之鉴,只在暗中图谋,未敢遽然发难。直到去年,他们人数越众,又有两个自来
便是尝胆卧薪、蓄谋报仇的能手,突起号召,声势益发增强。正准备明张旗鼓,与仇敌
一决胜负存亡,恰赶上金华北山丐党打擂评理之事,有人前往邀约,立时乘机发难。初
意事出仓猝,仇敌必无警觉,他们约时约地,还可故示光明,却不知各正教中道友,高
明之士颇多。不过自本门两辈师长仙去以后,奉命静修,不许显露行藏,炫世骇张,纵
积善功,也极隐秘,无人得知,实则法力剑术虽然不如前人,哪一个也都不弱。鉴于近
年群邪猖狂,早有除害之意。北山之会,暗中原有一番准备。这伙余孽尚不自知,内中
又有两妖人曾与陶师伯有夙仇,故意把斗法地点约往黄山。这一对面,双方都想一网打
尽。正派诸道友虽然法力高强,妖人中也有不少能者,此时正是旗鼓相当。道家四九重
劫已过,似这次黄山的局面,以后决难遇到。’再三劝师父,令我二人前往见识见识。
师父方始应允。我拜别时,师父吩咐,她和师叔不久也要前往,令清缘师妹无须拜别,
等到天明三位师弟起身以后再行上路。所以我换了衣服出来,正赶上师妹又在生事,只
顾劝阻,还未及说呢。”
  清缘道:“师姊真是慢性,话到这时才说,直和没事人一样。师父既允我们去黄山,
又不令你和三位师兄入见。说走便走吧,如何要等天亮呢?”
  玄玉道:“你只性急,哪里知道!听师父说,黄山众妖人先时只顾逞能,装大方,
以为对头只有北山赴会的几位老前辈到黄山去,不过添上陶师伯一个劲敌,自恃炼就邪
法,也没放在眼里。等到了黄山一看,不特始信峰上,先有好几位硬对头在彼相待,并
且连北山会场上的对头都未看清,好些高人俱出于他意料之外,跟着司空老人又把木尊
者约去,陆续赶到的强敌也有不少。看出对方早有准备,表面仍自猖狂,暗中实己发慌。
觉出隐恨多年,费了无数心力,好容易今日才有报复之机,再如挫败,不特奇耻大辱,
而对头也必趁此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于是也横了心,以为年来在海外勾结了几个有本
领的旁门炼士,可以求援。一面各施邪法,欲以全力拼命;一面分别向海内外同党友好
求援。师父神游归来之前,已有三个妖党赶来,内中一个,乃昔年一音大师扫荡小南极
四十六岛妖人时漏网的妖僧鱼头和尚,所喷妖烟邪雾厉害非常,下起手来更是又毒又快。
幸有木尊者在场,识得他的来历,施展法力将他挡住,这面法力稍差的几位才未受伤,
可是他那毒雾乃海中妖蜃之气炼成,消灭也非容易。如用大乙神雷将它击破,飞散人间,
引起瘟疫流行,为祸更烈。师父当时正拟出手,万没想到,现在依还岭幻波池坐关的峨
眉派第三代女剑仙上官仙姑,同一道友,往黄山文笔峰后看望崖壁内走火坐僵的一位女
友。那女友乃餐霞大师的徒孙,因师祖餐霞大师和她师父女神童朱文相继成道仙去,奉
了遗命,在黄山故居文笔峰洞内修炼,偶然疏忽,走火入魔。一班和她相厚的女同门,
怜她资质不够而求进之心太甚,以致犯了本门规条,不许在凝碧仙府居住。幸得师长代
为求情,始允罚往黄山故居独自修炼,以致受此苦难。除用法力将崖壁封合,闭了洞门,
加以禁制,以防仇敌侵害外,并互约定,每隔三年轮流看望,准备等她修到难满孽终,
助其成道,重返峨眉仙府。以前上官仙姑也正奉命坐关,不曾践约,此来尚是初次,恰
好遇上,一到便用法宝将满空妖雾收去。鱼头和尚知道不妙,当时逃走。上官仙姑也未
再出手,只和陶、李、蒲、娄诸老匆匆谈了两句,便往文笔峰飞去。不多一会,闻得峰
后雷震,跟着便见三道光华破空飞去,想是将那走火坐僵同道救脱了难,一起飞走。众
妖党见状才放了点心,又复猖獗起来。师父说到这里为止。她老人家一向不说空话,既
命我们五人天明后走,必有原因。事情还有好几天,不愁赶不上。你这样心忙作什?”
  清缘笑道:“不是我心忙,实在是自从去年随你去游泰山,在泰安城里,无意之中
做了那件错事。回来你又不肯代为隐瞒,照实举发。从此师父便不许我下山一步。你一
人自由自在,随意走动惯了,自不觉得。我长年关在庙里,师父日常人定,你近来又回
庙时少,剩我孤鬼一个,除了引逗那两条蛇,连话都没处说,多么难受!好容易师父开
恩许我离庙,自然巴不得早点起身了。”
  玄玉笑道:“你今年也不算大小了,怎还如此童心?你平日守在庙里,不是正好用
功么?就说有时闲来无聊,赶上师父人定,我不在庙,眼前放着一位高人,不去讨教,
却和那无知蠢蛇去玩。一听说出门,心便飞向九霄云外,恨不能一步赶到黄山。亏你还
好意思说呢!”
  清缘道:“你说在偏殿烧火老太婆么?我见她装聋装哑的样子,就有气,谁耐烦向
她讨教呢!既是用功好,外面又没人伴着你,如何你在庙里坐不住,常往外跑呢?你那
脾气,难道就不闯祸?不过师父疼爱你,装不知道,又无人给你举发便了。”
  玄玉闻言,把脸一红,微嗔道:“你真糊涂!你只要向道心诚,奋力前修,将来便
有承受衣钵之望。我虽蒙师父深恩教诲,拜师入门也有十多年了,法力虽然比你强些,
至今不曾披剃,因为名字犯讳,向师父说了好几次,请求另赐一名。师父只说无妨,也
未允许。如说我非禅门弟子,不堪造就,师父偏又尽心传授,好生不解。以前我想到这
些便多疑虑,近年觉着师父也许是有心激励,才一意奋勉自修,去了愁烦。究竟能否以
道力修为战胜定数,仍不可知。你是师父衣钵传人,自然管教得严厉一些,所学也多是
根本功夫。我如何能与你比?固然我背地从不敢违背师命和本门戒条,你要把师父不管
束我当是好事,那就看左了。休说师父,便是雷姑婆,背后也直夸你。她的道门虽和我
们不同,到底多少年的修为和经历,和她讨教,终是有益。她在此韬光养晦,别人大概
想见一面都难。近水楼台,你自贪玩,意存轻视,不与亲近,岂非可惜?”
  清缘道:“我是急性,她偏不爱说话,十问九不答,无论如何虔心请教,也换不出
她三句话来。就拿前天说吧,她自和我们一起,每日烧火扫地,焚香撞钟,做些打杂的
事,还不要人帮忙,永没离庙一步。前日天刚亮,她忽把近三日的事做完,特意寻我,
说她好久没出门,想到外面看看,三两天就回,叫我代她烧香扫地,并说日内恐有人来,
另做了三份好斋饭,放在香积厨内。我料准她下山有事,来的这三人也必非寻常,再三
盘问,一言不发。后来我问得急了,她只说她有酬谢,不要我白代她做事,底下便封了
口。我赌气走开,刚一转身的工夫,再找人已没了影子。她自不肯理我,使人没法亲近。
我何尝在轻看她呢?”
  玄玉道:“雷姑婆近十年来虽听师父之言,在我们庙中隐修,当年好胜天性仍未全
去。向这类高人讨教,没有耐性如何能行?实对你说,我为肯虚心求教,已得了好些益
处。我看她对你甚为器重,你只要没有轻视之念,仅是一点稚气,早晚仍能得她指教。
心不耐烦,仍是无用。”
  清缘道:“你哪知道!我每次对她都恭敬着呢。她不理我,有什法子?这些闲话不
必说了。现在离天亮还有些时,师父脾气我知道,既没禁止早走,必不妨事。就有原因,
也无关大局。并且有你一路,也不会出什大事。况难得今夜这好月光,还是我们五人一
起走,又热闹,又有趣。”
  玄玉道:“你才得出门,又不听师父的话么?”清缘闻言不语,意颇快快。黑摩勒
暗忖:玄玉姊妹奉命后走,必有原故。主人不肯相见,留此无事。方欲辞别先行,忽觉
微风飒然,随有一丝玄雾自空飞坠,便听清缘笑道:“雷姑婆回来了。”
  黑、江、童三人定睛一看,身侧忽添了一个庞眉皓发、扁脸笑额、凹鼻阔口、貌相
丑怪、手执红漆杖的胖老太婆,笑嘻嘻对清缘道:“你师父准你和玉姑到黄山去趁热闹
么?”清缘故意哭丧着脸答道:“许是许了,却命天明后走。三师叔现在里面,也不令
我进见。我想先走,怕违师命又受罚呢。”说时,老太婆直如未闻,转身指着黑、江、
童三人间玄玉道:“我早料到有人要来,本定明午才回。适在外面忽然心动,怕你们要
出门,赶早回来,竟自相遇,也算有缘呢。”玄玉行礼之后,含笑未答,清缘话也说完。
  黑、江、童三人料定这老太婆必非常人,决不是什么烧饭香婆,一齐上前见礼。老
太婆只把手微伸,口说:“好好,你们起来。近年天罚我,不是聋,就是哑,总占一样。
且喜今日还能说话,你们说的我也听不出,由我一个人说吧。现在黄山正打得热闹,此
去途中许还有点事。你们五人此时前去,许能得点益处。来来来,我送你们一点东西。
这五个梅子,走在路上,遇到口干舌燥得难受,泉水不中用时,可以拿它解渴。东西虽
小,用处却大,切莫丢了。另外这五支小铁叉,是我这次出门和人要的,专能对付口里
喷毒气长着好些头的毒虫,最好五支一同应用。你们恰巧五人,刚刚合适。可惜这东西
还有主人,你们只能算是借用,虽然用上一回就拉倒,到底省心得多。如没有它,万一
走到黄山铁船头山峡以内,那毒虫闻到生人气味追了出来,你们用刀剑杀它,不论杀死
与否,都要惹事害人了。有这小叉在手,只消一人对付一头,照那血窟窿里打去,把它
钉在地上,各自走开,便没有事。到时主人自会寻来,将叉收去。如出来得快,将你们
追上,问起这叉来历,无论如何说法,神气多恶,也不可以还手和顶嘴。你们不动,他
是不会伤人的。你们也无须对他怎样恭敬,只说你四师叔看见有人拿这叉生事欺人,代
收了来,知道你们要路过铁船头山谷,托你们送还,就便把害除去;知道叉主人不忘十
五年前玉女峰月夜之言,底下的事自会料理,故此丢下走去。再问别的活,一概不知,
交叉人的踪迹更不可说。如真拦路强问,可答以前日紫盖峰下相遇,是个丑胖老太婆,
身侧还同有一个麻脸的白衣女子。他便没话可说,自然放你们上路走了。这也算是我的
一件未了的事。我此时不愿与叉主人相见,托你们办正好。可惜我大穷,身无长物,那
五个梅子算作酬劳吧。这东西不是附近出产,来路颇远,人家送我,还没舍得吃它,再
者,平白无故吃了也可惜。吃完,梅核不要丢掉,玄玉、清缘两核自带回庙,你们三个
可留着,种在各人所住的地方,将来也许还有用处呢。”说罢,随将梅子和叉分给五人。
  五人接过一看,那叉长约七寸,中锋特长,两辅锋尖微微内向,通体铁质。叉柄刻
有篆铭,形制虽极古朴,铁锈斑驳,看去并不锋利,也无亮光。那梅子却是希奇,从未
见过,只有龙眼大,色如红玉,入手便闻到一股香味,清芬人鼻,心神为之一爽。黑。
江、童三人瞥见玄玉面有喜色,清缘口皮微动,含笑欲语,吃玄玉使眼色止住;知非常
物,忙同拜谢。雷姑婆又道:“我话已说完,耳朵不灵,你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清楚。想
早走时,你们各自走吧。你师父师叔日后如问,说是我老太婆胆大妄为,教你们走的。
有什责罚,由我代领好了。”说罢,也不俟答言,便往殿内走去。
  清缘自是高兴,笑嘻嘻朝她身后扮了一个鬼脸,吃玄玉怒目瞪了一眼。众人方欲起
身,忽听雷姑婆在前殿门外自言自语道:“小鬼头莫大得意,路上不是太顺当呢。”清
缘闻言,低语道:“不好,这老太婆又说鬼话呢。我非找她去!”口说着话,脚底忙要
往前追去,又吃玄玉一把抓住,低声喝道:“师父就在中殿,不要你此时人见。你赶了
去,留神不教你走呢!”清缘方始快快而止。
  玄玉见她意似还要说话,便先对众人说道:“雷姑婆是师父老友,既有她老人家作
主,师父一定准她情面,休说早走一步,就是不留神有了无心的小过失,也必从轻发落。
我们可以放心大胆,做一路走了。”黑摩勒想起玄玉适才所说之言,恐内有别的文章,
不便同行,方欲开口,提说分路,作前后两拨起身。玄玉连使眼色,说道:“时已不早,
我们此时自是一同走好。有什话,到了路上边走边说吧,省得多挨时候。”
  黑摩勒见她前后之言不符,好生不解,闻言只得罢了。玄玉随向黑摩勒等三人道:
“我在前面领路吧。”说完,便往右侧假山洞中钻进。黑摩勒等随在后面,见洞径曲窄
不平,光景甚是幽黑,如非各人都是好目力,直难辨路。又太险峻,有的地方,窄仅容
人。上下四外都是突出来的磊阿怪石,阻碍横生。走了四五个转折,仍未走出洞去。
  童兴年幼,忍不住道:“这洞里黑暗难行,还不如自我们来路越墙出去爽快呢。”
清缘笑道:“你们来路,中间一段要绕好长一段才到山脚,哪有这里省事又近得多?黑
暗难行的路,只开头这五六转。因你三人初来路生,不能快走,所以气闷。再转一两转,
穿出伏龙洞,就可随意加快了。总共还不到一里半路,心急作什?”说时,地势忽转高
大。
  黑、江、童三人瞥见前面靠洞壁暗影之中,好似蟠着一大堆,有三点茶杯大小蓝紫
色的星光停在上面,前头不远,隔着一排竹棚。心疑那是先遇二蛇潜伏之所,蓝紫光华
便是蛇的眼睛。继一想,蛇只两眼,如系二蛇同栖,目光应是两对,怎会只有三点光华?
再一注视,不特光色与先见二蛇目光不同,光并发呆,不似二蛇凶芒四射,大小也差得
多。俱觉奇怪,方欲询问此是何物。玄玉、清缘似早料到三人要问,各自摇手示意,并
令放轻脚步。行近竹棚前面,忽改向右,又由一极窄的夹壁小径穿出。面前忽然开朗,
洞顶也越发高大,只是上面钟乳四垂,两壁奇石罗列,时有未凝冻的石钟乳自洞顶滴滴
下垂,落在地上,越积越厚,日久年深,逐渐凝固,变成许多奇形怪状、孔窍玲珑、势
欲飞舞的乳笋。更有大片绵亘上面的历历下垂,在地的向上堆积拥起。有的接连不断,
有的似断还续,不绝如缕。有的当中空出一段,都是通体晶明若冰,莹滑如玉。
  童兴因见洞中黑暗,只有上下钟乳晶光回映,仗着好目力,仅能辨认,方笑说:
“这好景致,可惜太黑。如若有亮一照,想必更好看呢。黑哥哥,你把宝剑取出来,晃
它两晃试试。”黑摩勒闻言,方欲拔剑,玄玉连忙阻住,低喝道:“朝这里走,本是一
时方便。拔你那剑,万使不得!留神惊动那怪物,我们走又费手脚了。你们想要亮光照
看钟乳么?前面还有好的哩。且随我到那里,再照给你们看好了。”说罢,留神侧耳,
向来路略微静听,无什响动,方又前行,转到左侧洞壁之下,路便阻住。清缘忙抢向前,
伸手朝壁问划了几下,左手伸入一个小石孔中往外一拉,一片白光微微一闪,壁上一块
三尺方圆的怪石随手立起,和小门一样,虽然开放,左边沿仍紧附在壁上。清缘等众人
钻将过去,回手将石带好,二次划了几划。又是一片白光闪过,石块重又填好,回了原
状,封合无痕。随笑道:“这里就不妨事了,你们随便说笑照看吧。”
  黑、江、童三人见那地方较前更大,乃是一座十亩方圆的广洞,钟乳更多,千奇百
怪,不知有多少形色,但都位列井井,自然疏密,高下相间,不似来路一面丛杂,到处
牵衣绊足,阻碍横生。未及开口,玄玉已把双手连搓了几下,倏的往外一扬,立有一团
明光升起。前面恰有大片钟乳自顶下垂,横亘当中。光华一照,合洞通明,宛如天花宝
盖,缨络锦屏,浮光泛彩,五色缤纷,眩人双目,奇丽无侍。不禁拍手,连声称妙,赞
不绝口。清缘笑道:“你们看着好么?多看两眼,再走不远,就出去了。”
  三人心仍惦着黄山之行,闻言,无暇贪玩奇景,匆匆观赏,便同前行。走完这片钟
乳四垂的广洞,又穿入一个小洞里面,通体皆石,无什可观。那团明光早吃玄玉招回,
用手指定,悬向头上照路。小洞长不十丈,转瞬走完。到了尽头之处,又走入一个高宽
只得七尺的石甬路内。江明心细,见那甬路大小宽窄如一,既直且长,通体浑成,极似
人工凿就,忍不住问道:“二位师姊,如适见伏龙洞内有一怪物蟠卧,这条石甬路又如
此整齐划一,可是师伯法力开通的么?”
  清缘笑道:“谁说不是?如不为那怪物,我们在原地方住得好好,还不会移居到这
等荒凉僻陋的野庙里来呢。也是师父心太慈了,不论有多可恶的东西,只要没伤过生人,
或是受迫反噬,无心之过,总说众生修为较人艰难十倍不止,到此气候,大不容易。轻
易不肯伤害,有时还要费上许多心力,为它去掉恶根,再用佛光解化,务使改邪归正,
去恶从善,超劫成道。自己却惹下许多麻烦,也不在意,常是如此。要是我的话,这条
怪蛟我早杀死它了。”
  玄玉道:“你知道什么!师父因这七星蛟那么凶恶之物,只为一念感恩,宁甘自身
失却飞腾四海之机,在大雷雨夜用它长身护住浙江堤岸,未了还被恩人误认怪物,恐伤
他的田舍,合家老少九个好武功的人拿了刀剑,以全力想制之于死地,它仍顺受,不肯
力抗,终于错过时机,负伤遁人荒谷绝涧之中,受那泥涂污湿之苦,心行可嘉;一面又
想起三十年后,黄河将有怪鱼攻陷堤岸,发动水灾,用它护堤,以毒攻毒,再妙没有。
为此将它收伏,许以异日助它成就证果。只这东西,天生暴性未驯,必须以佛法化解,
身又过于长大,一时没有安顿。恰值师伯远行,本庙留下两条驯养的毒蛇,庙正建在山
上,为此施展法力,由后山腹强穿一洞。起意原为此山石质坚顽,禁闭此怪可以省力,
也未推算。等到打通数十丈,在尽头处开一小洞,给它栖止。过了数月,它忽自内里攻
穿出来,到了后殿院中,与二蛇争斗起来。师父人定,神游未回,经雷姑婆将它制住,
赶了回去,才知山腹里面竟是空的,还有钟乳奇景。同时师父在定中也知此事,回来重
又行法,将通后殿的一头也加上禁制。因这东西前月忽然犯性,意欲随时去至山后游行,
师父恐其生事,没有答应,意颇快快。故此适才走过时,防它惊醒,又和上次你惹那事
一样。师父度化此蛟,原有深意呢。”说时,甬道已自走完。
  三人见那尽头处,乃是一片浑成石壁,只壁上画有一个大圈,方以为和适才石门相
似,可以行法开放。忽听清缘笑道:“开这石门,我却无此法力,还是师姊你来吧。”
玄玉笑道:“你要能开,不知又多出什么花样了。”说罢,令众后退,走到壁下,盘膝
面壁坐定,把手朝上一指,先前照路的那团光华往下一沉,正罩在玄玉头上。
  清缘笑道:“师姊莫忙,让我来引发它。”玄玉微笑未答,清缘站向前去,把手一
扬,立有一道白光飞出,射向对面石壁之上。剑光到处,面前倏地奇亮。随听轰轰之声,
洞壁忽隐,现出大片五色云光,霞辉闪闪,耀目难睁。清缘跟着招回白光,护住全身,
往光霞冲去。两下才一接触,那五色云光立化为万千大小漩涡,电一般疾转起来。清缘
连冲两次,均被阻住,没有穿过。
  玄玉笑说:“算了吧,莫耽延了。”清缘已一声清啸,第三次又奋力急冲过去。这
次居然未被阻住,冲人云光之中,但是事情更糟,一到里面,便连人带白光齐被光霞卷
去。宛如一叶小舟落人恶浪漩涡以内,随同急转,无力振拔,眼看越陷越深。黑、江、
童三人看出形势不妙,方代忧急,忽见清缘白光,在对壁光漩中强自挣扎了两下,紧跟
着一声霹雳,一片火星爆过,清缘在白光环绕之下脱身飞去。壁间禁法也被触动,无数
长箭形的彩光精芒,怒潮也似,由清缘身后直射过来。
  玄玉早有准备,见状更不怠慢,双手同掐灵诀,迎头一扬,便有一蓬祥光飞出,向
前压去。那无数精芒箭雨好似遇见克星,立被挡回原处。满壁彩霞连闪了几闪,倏地隐
去,现出原来洞壁,只中间却多了丈许方圆一圈佛光,祥辉澄静,看去似虚似实,甚是
清明。清缘便对三人道:“洞门已开,这光就是出口,先随我走出去吧。”三人见玄玉
仍坐未动,知尚行法未毕,清缘已当先往佛光中飞将过去,便相继纵起,跟着随入,里
面果是空的。所经之处,也无什感觉。共只七八丈深,便自走完。出去一看,斜月西坠,
正挂林梢,空山寂寥,清风萧萧,人已到了洞外。回顾来路,只是危崖削壁之间有一深
洞。正要探头往里细看,忽听洞内起了一片风雷之声,随见玄玉在青白光华围拥之下急
飞出来,身后灵光乱闪,风雷大作。刚飞出洞,手掐灵诀,回身往后一扬,洞口霞光一
闪,风雷立止。再看出口壁洞已然合拢,更无形迹。
  三人见玄玉、清缘俱有如此法力,好生惊赞不置。童兴便问:“此是何处?照我揣
测,我们先时走过,怎么我们来时未见有这好景致?”玄玉道:“这便是后山左侧崖谷,
其实就在你们来路旁边,相隔不过三四丈远,因师父不愿外人时来扰她的功课,又以庙
有一蛟二蛇,俱是凶恶之性,恐外人无知,生事激怒,法力封禁之外,为防万一,又将
这后山峡谷行法隐去。你们只见丛莽密布、荆棘过人的一片陡坡,自然就错过去了。”
那峡谷本在黑、江、童三人来路近山麓处,地势已颇险峻。好在三人俱有一身轻功,玄
玉、清缘更不必说。众人且说且行,一晃便自越过,驰下坡去,走上去黄山的道路。黑
摩勒又对玄玉道:“二位师姊俱精飞剑。此去黄山,剑遁飞行晃眼即至,和我三人一路
跋涉,这路不冤枉走的么?师姊如无什事,只当闲游,同行尚可:如为迁就我们,多此
一番跋涉,就不必了。”
  清缘笑道:“你这小黑鬼怎如此贫嘴?我们有事自然先走,谁还与你客气不成?”
黑摩勒见她说话仍是初见时滑稽神情,也笑道:“我不过因问师姊,随便把你带上。你
既不识抬举,谁管你呢!”清缘笑嘻嘻又想开口,玄玉拦道:“师妹,你知黑师弟的心
意,是为了适才在庙中初见时听我传命,说师父吩咐,要等三位师弟天明起身然后上路,
以为我二人有心客套,违命迁就,心老不安,一再提说分路的话。实则我是故意那等说
法,内中还有别的文章,等我少时一说,就明白了。如此若无有原故,请想,师父师叔
之命,如未禀明,敢于违背么?”
  清缘插口道:“我明白了,可是为了那位老太婆,这里头还有她的事,想要激她出
头么?”玄玉道:“你知道什么!随口乱说,无怪师叔说你毛包,在有一点小巧,有时
仍不免于坏事,实在不错。一句话也藏不住。就有话,何必忙在这一时说呢?”
  黑摩勒听出内中实有文章,同行并非专为迁就自己,便不再开口。清缘还要说时,
忽听远远天边一声鹤鸣。清缘笑道:“三师叔座下仙禽灵雪回来了。刚才飞走时我没有
问,不知为了何事?它和我还好,等我唤它下来问一问。”
  玄玉道:“这事我尚略知一二,灵雪不能人语,手比太繁,只把它带回来的信一看
就明白了。它见了我,定必飞降,成了常例,我在外面相遇好些次了。它那目力最强,
多远都能看见。这呜声多半为我而发。”
  话还未说完,又听一声鹤鸣,相隔已近。众人抬头一看,晴空万里,更无纤云。遥
见西北天边有一点银星,在残月疏星之下背着碧霄移动,宛如流星过渡,其行绝速,越
飞近越大,晃眼工夫,现出灵鹤全身,到了众人前面。玄玉刚唤得一声“阿灵”,一阵
疾风,飒然飞坠,鹤已落下,连头到脚足有八尺以上,单脚立在地上,另一爪却抓有一
封书信。
  玄玉笑道:“阿灵师弟,你把地方都跑到了么,这是哪位道长的回信?给我看看。”
那鹤应了一声,随将右爪扬起。玄玉接过一看,信并不曾封口,取出一看,面上微现惊
疑之色。鹤复扬爪指着西方,叫了几声,玄玉问道:“你说丹枫岭那怪物出来了么?”
鹤便将头连点。清缘凑近前去,想要书信观看,玄玉已将信递还。鹤仍用爪接过抓紧,
长啸一声,冲霄飞起,直上高空,展开雪羽,略一盘旋,似弩箭脱弦般往来路一面飞去,
转瞬之间剩了一个小白点,出没遥空青蔼之中。清缘急唤“阿灵”,并未回应,白点连
闪两闪便自无踪。
  清缘恨道:“想不到人情势利,自我受师叔责罚之后,连这扁毛东西也势利起来。”
玄玉笑道:“你少咒骂。阿灵耳朵尖,留神被它听去,过天遇上事,给苦头你吃呢。”
清缘道:“便听去我也不怕。这东西太可恶了!先前因我指使庙中二蛇与黑师兄开玩笑,
并非真事,它由远方飞来,一到便逞能干,狐假虎威,将大花儿像曲鳝一般抓起。那意
思,只师叔略一开口,便把蛇身抓成粉碎的神气。我在旁边向师叔那么苦求,它只望着
师叔的脸,爪子抓得更紧,全不讲一点情面。直到后来,师叔开恩宽恕,它奉命飞走,
始终连正眼也未看我。此时相遇,只把信与你看,又未理我。早晚遇上机会,我还要给
它一点苦吃呢。谁还怕它不成?”
  玄玉道:“怕自然是不怕,不过它日常随着师叔,偶然传书远出,也在外面无多耽
延,轻易不和师叔离开。你那一套促狭,全不易使上。等你有事需它相助时,它却故意
延挨,或是给你使坏,就难说了。”
  清缘越气道:“它一个扁毛东西,就我在外遇上难事,也决不会需它相助。至于师
叔有命,它如违背放刁,我不会举发么?”玄玉道:“阿灵已近千年气候,不比泛常。
你此次黄山归来,不久便要下山修积,如何能保以后用不着它:信否由你,但盼它没听
见最好。”
  清缘道:“你少长它的志!闲话少说,那信是谁的?说些什么?与黄山的事有关
么?”玄玉道:“我刚劝你性子不要这急,又忘了么?如若无什相干,我早说了,何消
你问!阿灵不肯把信与你看,便为你口太快之故,这还看不出来?等到前途,我一齐对
你们说明详情,不是一样?”
  清缘忿忿答道:“好,爱说不说,随你的便!你早晚也有用我的时候。先前不说还
许有点因由,这信又不是什隐秘的事,师叔命阿灵走时,我本在侧,只为花儿犯了野性,
师叔正在气头上,我没有敢问罢了。这也值当隐瞒?真要机密的话,阿灵从不敢违命询
私。无论平日和你多好,也不会与你看了。”
  玄玉答道:“你真说得对。实告诉你,信上的事不特不应隐瞒,发信的那位老前辈,
并还算出我们现在途中,特命阿灵迎来,先与我们看呢。”清缘怒道:“既然有我的份,
你是师姊,将信交你原可,为何独你看完,不肯明言呢?”玄玉道:“事虽有你在内,
但是由我主持,到时自会转告。你忙作什?”
  清缘还欲反唇相讥,忽把眉毛一扬,嘻着一张丑脸笑道:“你向来为人不是这样藏
头露尾,我先吃你蒙住,现在我已明白,师父的话本来就不是那么说的,为想巧使老太
婆,连我也瞒在一起,对与不对?要不的话,休说师父的意思,便是三师叔的话,你也
不会违背,如何会出尔反尔,与黑师弟他们一起行呢?”
  玄玉闻言面色一沉,正要发话,又回头看了看来路,对众说道:“我这清缘师妹本
是累世修积,根骨深厚,不知怎的,老改不了顽皮天性,也不问是什地方,多关紧要的
事,一味任性而行,胆量又大口又快,只一想到就说出来。既喜疾恶,又爱与人作闹。
我以前曾受她累,所以稍有关碍的话便不能先使闻知。即以现在之事而论,幸是离庙已
远。否则,我们前途便有一件难事,非得一位老前辈暗助不可。先前她如得知,现出辞
色,被人看破,不特应用之宝借不到手,万一前途有了急难,那人也不会出头来管,岂
不冤枉?”
  清缘笑道:“我料得如何,你当我真呆么?我是恨你一向喜欢小题大作,做张做智,
故意逗你玩的。你初来后殿见我们时,既说要等黑师兄他们走后才能起身,就该让他们
早走,为何要留他们到天明?后来老太婆一回来,你又借人口风,执意同他三人一路,
全没把师父的话放在心上。我早就看出你的用意,明是你在前面,听出此行有需人相助
之处,老太婆脾气古怪,比你还会装腔,明言必被拒绝。知她还不怎讨厌我,平日又不
轻托人,日前出外,命我代她焚香扫殿,回来对我必有一点好处,归期也必在今夜,只
拿不定是什么时候。如此假托师命,要在天明以后分两路起身,一则是等老太婆回来,
相机求助;二则知道她行踪飘倏,来去如电,神机莫测,本体仿佛又聋又哑,元灵所注,
百里以内事物,纤微皆悉。也许我们说话时她已在侧,或是人不知鬼不觉,骤然飞回。
既恐被她听去,又恐我不小心露出口风,我忙着起身,故意以师命留难,实则做与她看。
到了路上,犹恐发觉,不肯吐露,欲待事完或是走远再说。你平日在自聪明,也不想想,
这位老太婆是好哄的么?就算当时被你瞒过,只怕庙门还没走出,她早觉察出来了。据
我想,这位老人家为了减消前孽,一面韬光养晦,装聋作哑,来我庙中焚香扫院,任那
香火婆子的贱役;一面暗中随时神游,在外修积。这次忽然形神同出,连多年不曾离庙
的原身也走出去,回时神情又那么高兴,必有原因。此行如非合她心意,你怎么连诳带
激,任凭用什法子也无用处。休看我们平日无论求她什事。多半置如罔闻,仔细想想,
后来哪一条没有如我们的心愿?不过表面不是由她便了。先前我也糊涂,近来方始省悟。
你还说她对你好,得过益处,怎这一层没有明白?真要有事,转不如实言相告。她就表
面不允,暗中也必玉成。用权诈套她,或是激将,反而不妥。我平日和她嘻嘻哈哈,虽
没有你礼数恭敬,但是真实无欺。我敢断言,她对我比你还要好些。你适才那等行诈,
以为得计,那就左了。幸而她已有主见,事在必行,不然的话,还许你要吃亏呢!不信,
将来自有应验,就知道我的话对了。”
  玄玉道:“你说的话不为无见,我也知道不易隐瞒。但是此事内中颇有渊源曲折,
非如此做作不可。不然,我们与她老人家终年同在一起,就算瞒过一时,日后还见她面
不见?天下事不论真假,总要做得像个样子,不可使她面子上下不来,连装都没法装,
不是糟么?”清缘道:“我不似你,专喜弄些花腔。只是实话实说,该如何便如何,也
没见什过不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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