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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轮侠影


第 十 章
无赖肆凶威 辱凌妇女
小人仗洋势 戏弄长官



  二人正对抽间,先是西餐送到,紧跟着又进来一个警察,身材高大的警察进门便嚷:
“周县长抽好啦吗?”少章心中有病,倒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正是马二。原来马二
去和金五借衣服,因值天雨未来,赵四推托柜上没存有旧的,马二百般央告,才向别屋
伙计借了身小褂裤,长衣仍是没有。正在转磨,恰巧门口有一警察和他相熟,身量也差
不多,借了一身旧制服与他。马二一想少时更可唬事,匆匆穿好赶了来。少章认出是他
才放了心,人家跑了一早晨,周身淋湿,老大过意不去,又没给叫饭,恐他不快,忙道:
“黄七爷说你不喜吃西餐,等你来了再叫,要不先吃一点?看吃什么,另外叫去。”黄
七见马二悄打手势,知道赵进财等人地不熟,不会办事,车还未来,一面坐向小桌上吃
炒饭,喝牛尾汤,插口笑道:“你甭客气,咱吃咱的,让他先抽两口,让伙计给他叫去。
你是吃羊肉饺子,是吃火烧?”马二道:“都行,伙计,你让对过恩成玉来八十各馅饺
子,一头大蒜,一大碗羊杂碎,外带二十火烧,多带咸菜,柜上再支两元钱给我买点酱
肉。”黄七道:“时候不早啦,别摆谱啦,必得两样都吃,不许匀一顿晚上再装,填鸭
子赛的干吗?”少章不知黄七疼钱,笑道:“马二爷食量大,伙计你快买去,少时一总
算。”黄七把脸一沉便不再说。
  一会饺子也叫到,三人躺下重抽。少章见马二出来进去好几次,心神好似不甚宁贴,
也未在意,恨不能当时便走。黄七说:“你时候还未到,去了也是等着,忙吗?这雨下
太大,我相好的有辆汽车,刚让马二打电话催去,一到我们就送你进医院,准错不了。”
少章觉租界路并不远,无须汽车,连说:“七爷何必费事。”黄七道:“不这样你不舒
坦,相好的,你请好吧,管保事后你得想念咱的好处。”少章忙道:“那个自然。内人
痊愈以后,必有微意酬谢。”一会饺子火烧等物全部送到,马二剥开蒜瓣,就着一路大
吃。黄七躺在烟铺上,斜睨着一双小眼,边烧烟泡边说道:“你这归为叫属饿狗长的,
真他妈的吃货,瞧这一大堆你准吃得了吗?”马二知他嫌吃大多疼钱,心中虽恨,不敢
发作,只得脸抹稀泥假笑道:“七爷别改我啦,打昨黑啦到这时会天都几点啦,不就天
亮那十几套烧饼果子吗?上头淋着底下淌着为吗?再不吃点吗,你说哪行去。”随说几
句话的工夫,烧饼夹肉抛弹丸一般早了啦三个下肚,因要腾出一角口腔发音,说完,似
觉那嘴受了委屈,左手刚送了~个烧饼到嘴里,还没咽完,跟着低下头去,就着九寸大
盘的边沿使筷一拨弄,往口里一赶,丹田用力,呼嘻噜一声又是五六个羊肉饺子到了嘴
里,鼓着腮帮子微一咀嚼,就手扔进一片蒜瓣,端起醋碗喝了一大口,全都咽下,喊声
“味道真好”,照样又来一通。旁观众人见他这等吃法,都忍不住要笑,齐说:“二爷
吃得真香,咱们在自口馋,就没这大造化。”
  黄七听出马二语带双关,便改口道:“不是嫌你吃得多,好赖也局气着点,留神噎
着。这会撑多啦,晚半晌还有一顿细的啦。”马二正嚼着满嘴烧饼,含混笑道:“依我
说,晚半晌这一顿折干满好,那小子早上吃他妈烧饼果子都打算盘,间准啦数才买,这
顿饭别瞧是细活,凭他那三块料准没有好,打算用人还不给人吃饱,这是哪儿的事。要
不冲你啦,我要溺他才怪呢。”说时,两大盘饺子已剩下半个,又端起醋碗一吸而光。
黄七恐他走嘴,被少章听出生疑,虽说鱼已入网,就被警觉也跑不了,到底可虑,忙道:
“小子你吃吧,那是醋,不是溺,这大堆吃的还堵不了嘴,哪有那么些说的。八百多天
也没人找你一回,好容易遇上事,人家好赖花钱请你,又他妈装蒜啦。咱们不还没有送
周爷进医院吗?你还要抽两口,不快点吃,待会又赶罗。”马二忙说:“怨我怨我,忘
啦周爷还没送走吗。我今儿也是真饿。”说罢一阵狼吞狗咽,把残余食物一扫而光,合
着八十饺子,一大碗羊杂碎,二十火烧,一大盘酱肉,连醋合蒜瓣都未剩下。少章虽觉
黄七今日说话混混本相毕露,满口匪气,只顾盘算心事,低着头烧烟来抽,一点没有听
出。马二吃完,便往别榻躺下,要了一块钱烟,才抽两口,黄七道:“你别紧子抽啦,
到门口䁖睦去,看车来啦找不着地间。”
  马二量并不大,闻言方要爬起,忽听门外有人打听三号在哪儿,马二一听是赵进财
的口音,恐被少章听见,忙即赶出,见他还有一个中国地的便衣,忙即摆手,拉向一边,
埋怨道:“你嚷吗,这儿不是中国地,你又说老小子认得你,他只在上车以前看出破绽,
一叫巡捕,就侯景吃核桃,满砸。案办不成,你还吃不了兜着走。还有一节,事情是办
圆全啦,今儿早上你瞅着的,别瞧黄七主意高,谁卖的力气,你单许我那一份先拿来吧,
正项的你跟黄七说去。”赵进财见事已成,满心欢喜,便从身上取了五十元中交票递过,
马二接过,冷笑道:“老西,你真可以,上头淋着,地下淌着,单糟的那身绸裤褂得多
少钱?就五十中交票呀?咱要掉过头来跟老小子一句话,少说还不见个三头五百的?不
是为交朋友吗,干脆,人在三号,你们办案去吧。”那中国便衣胆比赵进财还小,知道
利害,忙向赵进财递眼色,和马二套交情,从中说和。赵进财也恐贪小愤事,只得添了
三十中钞。马二恐再争执黄七出来又难实得,便嘱赵进财说:“这是今早赔偿湿衣的折
干,如给黄七知道,别怪我不懂外面。”赵进财一一应了,马二才令赵进财先去别屋暂
避,先把黄七调出接一个头,由中国便衣装跟车当差,把少章架上汽车,赵进财将雨帽
遮脸坐向前面,自和黄七看差事,到中国地再露本相,两同伙去至东南角等候,不要露
面。
  议定,马二赶回屋去,黄七正等得着急,故意问:“谁找三号,车来了么?”马二
骂道:“他妈的,楼上卖糖墩的老西真不开窍,昨儿抽他糖墩短了一毛钱,咱见天在这
儿会不放心,也来要来,我不犯跟小人怄气,给他啦。车还没到,你打电话催一会吧。
要不是雨下太大,时候还早,咱们坐胶皮也行。”黄七一看少章正在烟迷,似未听见,
悄取十元票吩咐算账找钱,和马二使了个眼色溜将出去,与来人相见。黄七却比马二高
明得多,仗着中国地也有两人,先和同来便衣打招呼,套完交情,递了话,再向赵进财
足这么一嘘,也不要现付,把条件全都讲妥,再照前议行事。固然反客为主,也仗着马、
黄二人和少章先认识,不是原办案人,否则少章近虽年老昏聩,租界情形却是深悉,上
车时发现车有生人,当时一喊巡捕便是乱子。最巧是黄七往回走时,正值阿细冒雨前来
抽烟,黄七一见不好,惟恐阿细上楼,被赵四等人泄露真情,乘她未见,忙回三号,进
门便喊:“汽车来啦,周爷醒醒。”少章迷糊中,觉着自己被山西侦探捉住,黄七连拉
带喊势又猛些,当时吓了一身冷汗,惊醒过来一看,拉扯自己的却是黄七,才知是梦,
忙间何事,黄七道:“车来好一会,天不早啦,快走吧。”少章初醒,还要抽一口,黄
七随把自己抽剩的半口递过道:“则打电话,你啦太太又晕过去一回,你就这半口的造
化,抽完就走吧,别耽误啦。”少章又是一惊,匆匆抽完起身,叫伙计算账,黄七道:
“我早给啦。”少章执意要还,连说:“哪有此理。”黄七诡笑道:“你别急,到了车
上,把你的钱都给我,还不行吗?咱倒不忙,你忙吗?进医院要紧,快走吧。”随令马
二先赶出去唤车。马二道:“门口岗上跟我相好,这身衣服还是他的,车不会轰,咱们
就走吧。”说罢,随手把余烟揣好,往外就走。
  少章一想,这类人无非想钱,事后一总酬谢也是一样,匆匆随同走出,见是车行雇
来的旧车,并非自用车,车前坐着两人,以为黄七叫借不来,话已出口,又雇了一辆,
方觉不安。身侧忽有一穿着灰布大褂的壮汉闪向前去打开车门,黄七已自先上,马二在
后直催,少章体胖,吃马二一推差点没将头碰肿,马、黄二人一边一个坐定,车才开动。
先见壮汉忽在前面挤上,少章方诧车行出车怎会有三个车夫,马二忽道:“七爷,这会
我才踏实啦。”少章笑道:“二位今天真费心啦。”黄七诡笑道:“这从爷们不全都为
你吗?你刚不要会账吗?还有医院的钱,你都取出来,交我给办就完啦。”少章闻言还
自暗笑,心想黄七必是想赚几文,便问多少,黄七把脸一沉道:“相好的你就别管啦,
车快到啦,当着外人不好看,你快取吧。”少章见他直催,临时忽动灵机,暗忖:“这
类混混有什好人,如都交他必全报销,身边总得留上几个。”取时把钞票中间一松,拿
到手上刚要点数,黄七问道:“都拿出来吗?”少章头才略点,黄七也一把捞去,一点
数,共是二百十元。少章觉此人太不客气,老大不快,这一打岔,不曾留意窗外,等到
想起来,车行迅速,已离中国地界不远。
  少章津门本是旧游之地,倏地心中一惊,忙问:“医院在哪里,怎还未到?”马二
笑道:“在中国地,相好的你请好吧,这就快到地间啦。”少章这才觉出兆头不好,刚
一欠身想看外面是什么地方,猛觉身子一紧,已吃马二按住,少章越发料了八九分,急
道:“二位不必如此,快将车停住,只要松我一步,必有厚报。”黄七狞笑道:“哥们
你说晚啦,你想着那两块钱烟就对得起你。”说时迟,那时快,车已出了租界,少章情
知入网,还想死中求活,痛笑道:“我跑不了,现已入了中国地,二位可把前面两位朋
友请过来,我们商量一下如何?”黄七随敲车窗,赵进财便令车停住,和那便衣一同钻
进。少章认得赵进财,便道:“明人不用多说,我虽无钱,还有朋友,此时只不交案,
什么都能答应。”赵进财笑道:“周县长,你倒说得好,我老西可没那大胆子,等你回
了租界,一句话便能要我们的小命,这可不行。你等着打官司吧。”少章知道绝望,便
向黄七道:“黄先生,咱们总算有缘才得相遇,你说得逼真,内人是否业已被捕?”黄
七冷笑道:“你还惦念着那臭娘们啦,谁要她干吗?实不相瞒,当初见面,咱还是真想
交你,就为请你公母俩吃一顿饭,她吃完饶不领情,还满世改我,别瞧吃折罗,也得有
造化,你这会就满打想吃折罗行吗?”
  少章身落小人之手,对方又俱挟有嫌怨,知道再说徒自取辱,便不再言语。车行迅
速,一晃到了警察厅。总算彼时对上流人犯还留有点情面,赵进财又奉有命令好好看待
犯人,均未凌辱,还另外匀了一间小屋暂时羁留,只等公文办好,便即发解上路。少章
身上钱也未搜去,当晚便用五元钱买通看守人往家送信。偏生那雨下了两整天,第二天
午后信才送到。等家中得到实信,托人向警察厅运动缓解时,赵进财惟恐夜长梦多,再
三向主管科里说好话,催着办好公文,已将人押解上路了。本来不至如此糟法,也是少
章该有灾星,伯岳向例无论睡得多晚,饭前必起。这日偏有点不舒服,起来已在三点。
吃完晚饭走到前厅,才听当差禀说少章不听劝说冒雨回家之事,益甫又为雨所阻,未往
教馆,伯岳知少章过恋阿细,虽不以为然,一继一想,他来此多日,并无人来打听,才
一出门使被捕去,不会有这巧的事。益甫往常天雨也来教书,难得间断,今日独未前来,
必是父子全家正在团聚。正寻思间,恰值有客来访,就此岔过,没命下人往周家探询,
随和来客同去俱乐部玩了一夜,大输回家,也忘了问少章归未,随即安眠。周家老少人
等更做梦也没想到少章会冒雨回家,中途被人捉去。
  马、黄二混混又因赵进财到中国地长了脾气,不肯照原赏格发给,争论了一阵,结
果仍吃黄七唬住,只把晚问所许的一顿酬客席免去。下来二混混又找地方分赃,黄七的
手太紧,挤得马二豁出去要拼命,黄七不肯吃眼前亏,马二也见好就收,才行完事。等
想起新旅社还有一个可扰之东,周家也可诈骗,天已入夜,重又互相埋怨几句,言归于
好。仍由黄七出主意,连饭不顾得吃,便往回赶。哪知益甫在家,阿细是偷着出来抽烟,
心存畏惧,不敢久停,只待了个把钟便自回去,并未遇上。二混忙了整日夜也实累极,
又值大雨,见阿细己走,都懒得动。
  到了过午,警厅送信人来,才得知悉,又以少章算计马、黄二混难保不往家中诈骗,
虽为顾全阿细,未提以前结怨之事,都把二混名姓和给官方做眼线之事说出,又说自己
车行中途,被二混用汽车半强半骗,到新旅社烟馆略微耽延,才行上车。官方这类捕人
有违租界章程,此次伯岳不肯帮忙出钱,全因误会自己有心挟款潜逃,并非因公亏累所
致,最好仍请伯岳转托租界当局要人,一面并托警厅缓日起解,以便设法。马、黄二贼
乃流氓无赖,事后保不到家中行诈骗财,大儿雄飞中外当局俱有熟人,最好办他一下,
以出恶气,至少也不可为他所愚。阿细为在山西侍疾,略有嗜好,千乞老父宽容,许其
缓戒,只不可令其出门,以防口音不通,为人所愚。万一人已起解,务请转托伯岳向山
西方面设法化解,一面命人即速带钱和衣物赶往太原打点,以免受罪。未了连带山西被
骗之事也尽情吐露,中间愧悔的话自是写了不少。益甫衰年遇此逆事,又气又痛心,大
骂了少章几句,擦干老泪,冒雨赶往孙家,等把人托到,少章人已解走,没奈何只得照
着少章所说一面打电报托人往山西疏解,一面商量派人追去。
  家中子女知道事因探望阿细而起,俱当她是祸水,本就人人怀恨,阿细偏不知趣,
反倒哭天抹泪,诉苦号位,在神前烧香呢,骂黄、马二混,众人听那数骂口气,分明认
得,假意相劝,拿话一盘洁,把真情全问出来,越发加了忿怒。正在七张八口埋怨,黄、
马二混忽然大模大洋走上门来唬事诈财,也不等通报,便直闯堂屋,指名要见阿细。偏
巧益甫未回,雄飞住在外家,刚得到信赶往孙家还未回来,家中只是女流下人,少章五
侄玉生又极老实,便宜二混少吃一场官司。可是这些女将中也颇有健者,自得少章信后,
又听阿细一说实情,早就咬牙切齿商议报复,便二混不来,也要雄飞述说设法报仇,何
况自己登门?一听堂屋天津口音高喊:“周太太在屋啦,快请出来,你们县长遭事啦,
咱们是好朋友,人给他托好啦,你们要早办事还来得及,要晚可就完啦。七爷,你说亏
空公款一万多,这是吗事,闹子玩的,咱们周爷也真可以。”一个道:“老二,咱们不
图钱不图米的,大老远顶着雨跑来为吗?不是为县长大哥连周太太么?跟咱哥们素日都
有个不错,讲究两肋插刀,不是为朋友吗?大下雨天的,好容易给他烦好人情,赶到这
儿,人家赵队长跟王科长还等回信啦。你瞧嚷了半天,本家人一个不见,这是吗事?干
脆咱们就别耗着啦,给周爷捎个回信,就说到他家找不见人,咱把朋友之心尽到就完
啦。”先说话那人答道:“七爷,你还是别着急,谁叫咱们是口盟弟兄啦?你瞧老爷子
挨那顿鞭子,下来跟咱哥们说那些个话,咱要不给办好啦,他那个岁数,那个身子骨,
再说人家想当年又是县长,做阔事的老爷,哪受得了这个,这不是改人吗?先不过那大
烟瘾就受不了,要不我给他送啦一两烟泡,保不及这回就趴下啦。也是七爷不好,昨儿
叫你别打牌你非打,要早知道你跟赵队长、王科长称得起过命交情,事情还没到上边,
不一句话就给放了吗?这一打牌,晚着半天知道不要紧,咱周爷多受好些个零碎不说,
如今事情已然快统明啦,你瞧这个麻烦。可是话又得说回来,这还亏得是你,要是别位,
别说管不了哇,赶巧就许把自己卷在里头。挟款潜逃一万多,眼时就要抄家,不是咱哥
们拦住,中国地照会早过来请咱们周大嫂子来啦,这是多大的乱,好吗?你啦楞敢当着
科长队长吗的跟犯人说私话,还递烟泡,这一磨我真作兴你就完啦。”
  两混混正在一吹一唱,连架带唬,忽听一串极难听的哭丧声音,门帘起处奔出一个
披头散发的瘦长妇人,手里端着一盆水,一照面便向黄七迎面扑去,黄七人未看清,那
一盆水已先自泼向头上。马二定睛一看,见是阿细,百忙中刚喝:“大嫂,有话好说,
咱哥们好意给县长办事,这是为吗?”一言未了,阿细已劈面一爪朝黄七脸上抓到,跟
着将头连撞,连哭喊带叫骂,南方口音也不知说些什么,黄七连头带脚泼了个通体淋漓,
口里又沾了些,正觉出不是滋味,阿细已撞上身来连抓带打。黄七虽然为人刁滑厉害,
却没有什力气,阿细又是情急,准备拼命而来,不容分说,黄七急得乱喷乱躲,口中怪
叫;“这娘们疯啦,马二,你还不把她抱住喽!”马二心恨黄七,盼他吃亏现世,终是
一路来的党羽,刚要上前,忽见帘内有一女子口音呼喝下人,说:“你们还不将门关上
去打电话,将大爷请回办这两个流氓,呆在这里看好看么?”马、黄二人一听,人家原
来早有准备,马二首先胆寒,仗着阿细对他还有情面,单寻黄七拼命,没有给他难堪,
别的女眷俱顾身分,一味隔帘呼喝,没有走出相助,不顾撕扯阿细,急喊:“七爷风紧,
三十六着还不快下。”随说随即夺门往外跑出。当差恰只两个多年老仆在侧,本心不以
小姐少奶这等做法为然,虽不敢动,却也未拦阻,巴不得来人逃走,免得闹出笑话,口
里只管应声助威,并不上前伸手。反是马二心虚,口里急喊:“老大爷高高手,咱将来
准保有份人心。”话未说完,人早跑没了影。
  这里黄七已吃阿细按倒在地上,齐脖子骑住,正拿手死命推着阿细屁股,急喊:
“大奶奶有话好说,快放我起来。”忽听本家叫下人快打电话,喊巡捕,黄七在租界上
只是眼皮杂,交了几个下级官署中人,仗有两个钱,人更精明,善观风色,每次唬人吃
事没失过风。尽管平日趾高气扬,实则猪八戒照镜子,里外是什样子自己知道。阿细一
扑上身,便知事情泄露要糟,想要脱身,已自无及,闻言猛想起阿细平日在烟馆中吹的
一大套,本就发怵,再听马二直喊风紧当先逃出,越发心慌,知道日租界法令素严,不
容流氓诈骗,扰害住户,自己这几根瘦骨头加上大烟瘾,如被捉去立是死数,情急之下,
也不暇再顾是什地方,张嘴向上就是一口。阿细虽然安心拼命,特意多抽了两口大烟才
行走出,终是女流,和黄七对滚一阵人已累极,好容易按倒,骑在头颈上,正喘吁吁连
撕带打,没想到黄七会情急反噬,不论是什地方一口咬来,当时痛极,人喊“哎呀”,
身刚往前一起,黄七就势猛一抬身,双手用力一推,阿细已累得四肢酸软,站都不稳,
哪禁得起对方猛一推,身子一歪,又是一声“哎呀”,跌向一旁。黄七不敢怠慢,喘嘘
嘘连帽子也不顾得拿,翻身爬起往外跑去。室内众女眷齐喊叫:“这流氓打死人了,快
些截住!”黄七本见阿细跌倒没有爬起,以为失手推倒出了人命,心胆皆裂,越发忘命
一般往外冲逃出去,昏惘中也不知有人拦阻没有。刚逃出大门,猛见对面一个少年抬腿
就是一脚,喊声“快滚”,黄七也真听话,连滚带爬往门口外逃去。迎面恰有一辆胶皮
走过,黄七恍如绝路逢生遇见救星一样,也不自称几爷,急喊:“二哥站住,我这有病,
劳驾拉我几步,多给车钱,越快越好。”边说边往车上爬去。
  拉车的是个年轻小伙子,甚是机伶,看见黄七连滚带爬,由巷口跌出,身后还有几
个人在指点笑骂,却没追出,因值雨后,满身俱是污泥,身上一身讲究衣服已然撕裂了
好几处,头上水湿淋漓,隐闻臊气,情知是在人家中被揍出来,见他惶急之状,早不等
话完,扶上车去,拉起车把,刚跑过里口,才行站住,回头道:“你身上为吗?臭气烘
烘,这买卖我没法拉,我还送你回去得啦。”黄七身子虚弱,吃阿细拼命扭结,已然岔
气,先时情急逃命,强自滚跌出来还不怎觉得,一到车上全都发作,周身瘫软,哪儿都
是痛的,除嘴还能张外,四肢全失效用,不能动转,正在催车快跑,忽见站住,并还说
要送他回去,吓得心魂皆颤,慌道:“二哥别介,你往快拉,到家给你斗二毛还不行
吗?”拉车的一边缓走,冷笑道:“两毛?你家在哪儿?要在杨村你也花两毛,还不够
袜子钱啦。你这一头一身让人浇的是吗?车垫都给弄脏啦。我今儿这买卖还怎么拉?干
脆咱回去,朝你朋友家要洗垫子钱得啦。”说完便要回头。黄七一听又气又急,慌答:
“快别回去,我家就在侯家后三和里,不远的路,我花四毛还不行吗?”车夫停住笑道:
“路倒不老远的;我车全脏啦,要送你去,得包我一天挑费,你花一块我就拉,要不我
还是送你回去,反正我车也脏啦,没法再做买卖,总得有个打捞,你还别驳回,我要闻
见味,给一块我还不拉啦。”
  此时车价极廉,由当地拉侯家后只三四大枚,黄七一听他开口就是一块,还圣旨赛
的,没有商量余地,真气得眼晕,有心再雇别的,又见车夫身材高大,气势汹汹,不是
善良之辈,必要咬定车已被污,要赔车垫,看去发怵,更恐为此争执,被人追来,正在
踌躇,想给他打个扣头,恰巧黄牌电车由身后驶到,相隔约有半箭多地,车上发现小络,
车停时正要扭交巡捕,小络冷不防撒腿就跑,车客又多齐喊:“快追,交局子去,别叫
兔蛋跑了!”马路上闲人见有热闹,闻风往上一拥,巡捕再迈开大胖腿边追边骂边吹哨,
立时一阵大乱。黄七浑身酸痛欲折,正岔着气回不过脖来,惊弓之鸟,闻声只当周家已
打电话,将警察局人请到,不由亡魂皆冒,急得没口答应:“我花一块,二大爷,我花
这一块还不行吗?”车夫已回首看出是电车上发事,知他误会,故意回头一望,说声:
“坏啦,别说我也弄走。”边说边迈开大步如飞跑去,见胡同就拐弯。黄七问他:“怎
不走正路。”车夫道:“你没瞧见追下来吗,不趁他们不留神赶急穿小胡同,追上怎办,
我可不知道你是吗事,错非是我,你早上局子里去啦,照说你花两块都不多。”
  黄七一听又要冒价,不敢再说,好容易盼到家中,呕吐过一大阵隐起,吓得好几天
没敢出头。后来着人打听,新旅社并无人去查询,反是阿细去过两趟,挨打丑事全给抖
出,一时传为笑谈,心恨阿细切骨,又打听出周家实与当局有认识,不敢出门生事,心
想这娘们常跑烟馆,迟早可以下手,给她一个大苦子,等把人寻到,连往新旅社候了数
日,并未遇上,再令人往周家近邻打听,才知人已赶往山西,空自咒骂愤恨,无计可施。
又恨马二临阵脱逃,只顾自己,不够朋友,无如天津耍光棍的专讲究刚强有气骨,一任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哼不哈,最讳忌不地道,找不回后场,何况又吃娘们扣了溺盆,
由裤裆底下钻过,这臭名声不几天便传遍了下边,人人提起传为笑谈,是耍人的听了都
犯恶心,唾吐上两口沫,如何还吃得开,不特把素常的虚架子假威势一齐扫地,反闹得
连以前吃他唬住的两个相好也变成了路人,真个得不偿失。总算手底还有几个造孽钱,
只得藏头缩尾,躲在家里一忍,静等事情冷淡,二次改名出头,遭受那未来恶报。
  马二本是一个混星子,够不上人物字号,出事之后,本租界无法再混,仗着身材高
大,乘别的租界考巡捕,补了一个名额,由此作威作福,尤混账是鱼肉商民、强取强买、
当叉杆、吃靠家之外,专和中国大官为难,以显威风。只所坐汽车经过他的岗位,便没
错找错,连骂带打,百般挑剔,车主如若忍气,只是开汽车和跟车当差倒霉,稍一挺身
和他理论,定吃他喷上一脸臭唾沫,连人带车一齐带往工部局去,乖乖照章受罚,甚而
还挨上两个嘴巴。狗仗人势,越来越凶横骄妄,不料没有多时,便碰在钉子上。彼时正
是杨以德的警察厅长,这日因往租界赴宴,经过他的岗位,马二正吃了些便宜酒饭前去
值岗,认出那汽车是警察厅长牌号,知道西洋人专喜侮辱华人,每次和中国大官作对,
洋人不但不究,反有奖语,说自己能守警章,不徇情面,难得今天遇上老杨,他是当地
警察厅长,我要把他握下来,这个脸就露大发啦,好在我又没往上边闯出祸来,自有洋
人承当,豁出永不往中国地去,怕他何来?想到这里,酒胆一壮,忙喊“站住”。其实
杨以德车己过去,开车的如果一直前开,不去答理,他迫不上,再前数丈便是别的租界,
也就罢了,偏生杨以德觉着自己的车并没犯规,望见车后巡捕追来,急喊“站住”,意
欲和他讲理,吩咐停车。马二不问青红皂白,上去连骂带打,硬说车夫不服指挥,最可
气是开了车门朝杨以德道:“你不就是杨以德警察厅长吗?到咱租界里就得归咱管。今
儿二爷管教的就是你,你还别不服气,乖乖下来,跟我局子里去。”随行副官刚一分说,
迎头就是一口臭水。马路上人一听杨厅长挨握,全跑过去看热闹,马二更觉得意忘形,
一边臭卷,一边吹哨,非将车主带走不可,还要伸手打人。杨以德此时如若有枪真恨不
能将他打死,知他有心为难,一闹便吃眼前亏,正在忍受,闹得不可开交,西捕闻声驰
来,总算听说是警察厅长,还讲情面,可是表面上仍将车牌抄下,带走一名副官。
  杨以德气得要疯,回到厅里立志向租界当局办交涉,历叙自己的车并不违章,巡捕
故意侮辱,非要这人不可。租界当局早将随从放回,始还袒护马二,架不住杨以德下有
决心,宁肯厅长不干,闯出大祸,也非报仇不可。西洋人本是纸老虎,对中国人有什好
感,见杨态度强硬,竟说到如不交人,以后洋人到华界决不保护,并要自率警队人界捕
人,心想不犯为一巡捕伤地方官的感情,只得屈服,仅在引渡之时再四和杨交涉,并请
签字,不得将人枪毙。杨以德满口答应决不枪毙杀他。等引渡到厅以后,立将马二提到
堂上,亲自审讯。马二平日狐假虎威,头两天听说洋人不肯交人,吹气冒泡,一百个不
含糊。及听对方追得大紧,洋人不令值岗,推说保护,命在工部局内居住,不今回家,
并还命人看守,防他私逃,渐渐上司同伙也板起面孔,连话都不许问,便自心头打鼓,
气焰全消,再四和西捕求告,自己为的是公事,千万不可将人交出。无如那专一凌残华
人的西捕虽和他表同情,却作不得领事和总办的主,终于将他献出。心虽害怕,还想洋
人势力大,引渡时还亲对己说,与警厅已然签字定约,决不要命,至多到中国地押上几
天,挨上一顿鞭子完事。向来大人不见小人怪,见了老杨嘴再放软一些,也许连鞭子都
挨不上。到警厅时,西捕同了翻译押送,接案的正是日前打过的那个副官,心想要糟,
哪知对方直等西捕办完手续定去,都是客气异常,好似毫不介意神气,以为适才西捕去
见老杨,托好人情,到底还是跟洋人做事有劲,老杨不过遮遮面子,难奈己何,莫如放
骨力点,仍用洋人唬他。
  马二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带案,随了来警走进堂口一看,两旁侍立着许多身材高大
的警士,壁间地上满是各色各样的刑具,旁边放着一口水缸,里面有黑黝黝的东西,心
想大堂之上怎还养活着一缸鳝鱼,多不是样?这些刑具必是堂上照例的摆设,决不会是
打自己用的,否则怎不见执堂警士取持手内,正在胡思乱想,自打如意算盘,忽听堂上
下齐声呼喝,马二本站堂口等候传呼,心还想鼓着勇气,放骨力点,一听众声喝喊堂威,
身不由己便矮了半截,跪将下去。旁立法警骂道:“你这松骨头,发昏当不了死。到这
份上哆嗦吗用!”马二立起定神一看,原来堂上屏门开放,日前在汽车里受气的杨以德
正缓步而出,想起那日在租界上见他也和寻常商民一样,坐在汽车角上,任己辱骂呼叱,
一言不发,并无什起眼之处。这时见了他,人还是那人,穿的也是常服,不知哪里来的
那大威风,喊完堂威入坐之后,堂上下数十人立时鸦雀无声,自己活似老鼠见猫一般,
只偷觑一眼,便由不得骨软筋酥,起心里发麻。正忍不住身寒胆战,三十六个牙齿捉对
儿厮打,猛听堂上喊“带马得标”,堂上下齐声应和,越显威势,马二益发心里打鼓,
方要迈步,看守他的法警早一旁大声应诺,将手中法绳用力一带,喝道:“孙子,你长
耳朵没有?”这时马二手臂法绳绑紧,宛如斗败了的公鸡,那么高大个子吃人牵了就走。
  刚到公案前面,马二胆寒心慌,见了堂官解开法绳,反到忘了跪下,竟行警礼立正
起来,皮鞋刚咯的一声,脸上早叭的一下中了一掌,半边脸当时肿起。耳旁似听人大声
呼喝,还未听清什话,右脸又着了一下重的,当时顺口流血,把这半边也补匀,恰好一
齐高涨出半寸来,疼得“暖呀”连声,两太阳直冒金星,仍;日忘了跪下。好容易挣出
一句“厅长饶命”,耳听好几人厉声大喝“跪下”。刚听出挨打的原因,惊慌中未及跪
倒,巴的一声腿弯上早吃人用大木杠子横扫过来,棍重力沉,又知是厅长的仇人,格外
卖力,如非马二筋骨还结实,就这一下来已是骨断筋折了。马二身不由己往前一扑,跪
倒在地,这时方知中国官也有威力,连吓带痛,哀声惨嗥:“厅长饶命!”旁立法警一
边呼叱,又要动手,反是杨以德笑道:“你们不必这样,教他住口,我有话问。”法警
喝道,“厅长不许你狗叫,有话要问,好好回答。”那打人的都是厅中特选壮士,身量
比马二还要高着半头,手伸出来蒲扇也似又厚又大,马二进门吃这两掌一棍下马威,不
必再用别的刑法,已是心胆皆裂,敢情中国官厅打人厉害,也比工部局不差仿佛,浑身
乱抖,哪敢违抗,颤声连答“嗻嗻”。
  杨以德慢条细理先命随从点燃了一技雪茄烟,容马二把气缓过,才命抬起头来,笑
问道:“你认得我杨以德么?”马二缓气的工夫心想:“还是阎王好见,也许见我可怜,
消了气一放,我家祖坟这德行就大啦,要不,他怎不叫手下打人哩?”方自胡想希冀,
一听话言不对,吓得在地下直碰响头,哀声求饶道:“厅长饶命,小的该死,那天不该
灌了一大壶尿汤子,支使我胡说八道。厅长你啦大人不见小人怪,福大量大,敢明儿还
升督军吗的,直当我是放屁,饶命放啦吧。”杨以德容他说完,冷笑道:“我生平最作
兴好样儿有骨头的汉子,你那日虽作洋奴,狐假虎威,今天见了本厅长,如若强硬到底,
也可饶你,偏这样松骨头。平日狗仗狗势,欺压善良,受你害的想必不少。”说到这里,
把脸一沉,把堂木一拍,喝声:“吊起来打!”旁立法警立拥上前,对梁上系悬的绳索
放下,适才打入的一个过去一把揪住马二胸脯一提,马二立即随手而起。
  马二见那人是个出号的大个,浓眉大眼,目闪凶光,一脸横肉,紫中透亮,五根手
指和小萝卜相似,浑身上下都透煞气,早就魂不附体,急喊:“二大爷别打我,容我跟
厅长求两句。”话未说完,来人早右手抓住胸衣猛力往怀中一带,同时左手照脸一巴掌,
底下抬腿又是一脚,这一来马二就大发啦,只听吧豁啦啦一片连声之后,又是扑哒一声
大震,尘土乱飞中,马二前胸衣服撕裂了一大片,右脸又增高了半寸,血往外浸,红中
透紫,半边牙齿一齐活动,人又吃踹躺在地,杀猪般惨嗥起来。行刑的过去踹了一脚,
骂道:“兔蛋,你还没上活啦,嚷吗?”随走过去将马二踹趴地上,脚膝盖一顶腰眼,
抬起双手往后一背,要过梁上绳索,十字交叉绑将起来,一拉梁上绳,马二手背向后慌
不迭站起。总算杨以德还留情,准备拿他零碎消遣,没让他脚离地,吊到分际便止。
  法警报告:“犯人吊好,请示用刑。”杨以德道:“怎不把衣服扒下。”先那大个
应了一声,过去一把揪住衣领,猛力一扯,豁啦一声衣服便被齐肩撕裂。马二反手倒吊,
吃那人大力一扯,疼得亲妈爷爷乱喊,法警随取藤条扬手便打。马二身被吊住,不动还
好,有时疼到极处,只顾闪躲,不留神往侧一闪,右臂又错了环,这一来更是里外夹攻,
奇痛彻骨,身如风摆杨柳不住乱翻,口里更是什么好听的话全嗥出来。打了半个时辰,
杨以德吩咐停刑。马二心想:“热堂已然演过。”刚缓过半口气,杨以德忽命给他一碗
糖水。马二嗥了些时,当是好意,正是口喝,心还感激,到底做阔事人心好,哑声急喊:
“谢谢厅长,你啦多恩典,将我放下来吧。”法警已端碗走过,低喝:“兔蛋,你嚷吗?
再嚷,我还抽你,自作自受,认倒霉就完啦。”马二不敢再说,就来人手里把大碗糖水
喝完。法警道:“这碗里头还有西洋参啦,给你兔蛋提着点气,请好吧。”说完走开。
  杨以德随即下位走来,马二以为退堂走出,知道这些狼虎一般的法警长官如不事前
招呼将人放下,就许吊上几天无人过问,否则便须行贿始能办事,恐杨以德走后无人理
睬,身受鳞伤,右臂又错了环,疼得黄豆大的汗珠子满头乱滚,自觉再吊一会非疼死不
可,一时情急,把心一横,壮着胆子叫道:“厅长,我小子快疼死啦,工部局外国人又
跟你签字,就问几句话,不要我的命吗。我现在膀子也折啦,一身满是重伤,请你啦积
点德,念在小子我家有两位八十多岁老娘,三个没满周岁的孩子,老的老,小的小,全
指我小子一人养活,没吗说的,你啦恩典恩典,直当我是疯母狗,那天咬啦厅长差官,
眼时你啦气也出啦,将我小子放下来,再跟你啦磕上八百多个响头,揭过这一磨,我小
子下次改过学时就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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