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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魔刀


第十三章 仙笛离魂



  拂晓雾里。
  那面池塘之上雾气迷离,池塘当中那座水轩彷佛天外飞来,看来又是那么的不真实,彷
佛随时都会被晓风吹散。韩奇将沈胜衣领到这座水轩中,说了两句客气话,悄然退回去。
  张千户也没有让沈胜衣久候,跟着来了,不过一夜,他看来已经苍老了很多,身躯也变
得佝偻。
  “这座水轩四面临水,你我无论说什么,都不用担心给别人听到。”张千户的语声很沉
重。“飞桥那边有韩奇,那一个走来,相信都未必能够逃过他的耳目。”
  沈胜衣点头:“这的确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张千户转问:“我这样请你到来,你是否有些奇怪?”
  “在跟魔王谈判的时候,晚辈已经知道老前辈有所发现。”沈胜衣接问:“那到底是什
么?”
  张干户道:“死人虽然不会说话,但未必不能够告诉我们什么。”
  “楚老前辈的体上到底有什么发现呢?”
  “他一脸惊怒之色,眼瞳中也彷佛充满了疑惑。”
  “孙天成那一剑无疑很意外。”
  “有一件事老弟还未知道。”张千户缓缓上话。“这一剑虽然很突然,但类似这样的袭
击,我那个兄弟已有过经验,而且这一剑还不算迅速,纵然能够将他重伤,要杀地似乎还差
一点儿。”
  沈胜衣并不怀疑张千户的话,以张千户的精明,对楚烈的熟悉,应该不会作出太错误的
判断。
  张千户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在体左腰的穴道上,我到了赤红一点,若是我推测没
错,那是由一管针弄出来。”
  “毒针?”
  “不是”张千户一皱眉。“但给这一针射中,一口真气只怕很难提得起来,要闪开孙天
成那突然一剑,当然亦甚成问题。”
  沈胜衣不由问道:“当时是那一个站在那边?”
  张千户道:“柳清风!”
  沈胜衣一怔:“再过呢?”
  “就是那面开着大小圆洞的墙壁,相距在两丈之外,而你当时正在那面墙壁之后,若是
有人向我们那边施放暗器,相信逃不过你的眼睛。”
  沈胜衣不由点头,张千户接道:“孙天成一剑得手,随即被柳清风将头斩下,而其后,
柳清风一直抱着体不放。”
  沈胜衣沉吟着道:“老前辈是怀疑那管针是由柳清风发出来,将体紧包不放,就是伺机
将那管针拿回去?”
  “我的确这样怀疑。”张千户直认。
  沈胜衣接道:“柳清风是怎样的一个人,相信没有人比老前辈更清楚的了。”
  “这个人生性澹薄,在我们四人之中,书读得最多,若说还有第二个人配称君子,相信
就是他了。”张千户淡然一笑。“可惜就是方直这位人所皆知的君子,也会变成伪君子,所
以我那位兄弟本质是否那么清高,现在连我也不敢肯定。”
  沈胜衣又问:“四位的交情一向怎么样?”
  “很好,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到底还有什么能够打动我那位兄弟的心,使他做出这种事
情。”
  沈胜衣欲言双止,张千户即时又道:“你或者会问我那兄弟是否他人所变。”
  “以老前辈的精明,若是别人所变,相信早已察觉其中有异。”
  张千户道:“到现在为止,我仍然没有发觉他什么地方不妥。”
  “那只有一个解释,针若是他发射的,他若非魔王的人,与楚老前辈也许有什么过不去
,乘此机会,借刀杀人。”
  张千户想想:“他们的性格虽各走极端,但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这除非发生在我们各
散东西之后,不为我所知,但聚首以来,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大家走在一起也是有说有笑
的。”
  沈胜衣接问:“老前辈,想要我怎样做?”
  张千户缓缓道:“留意柳清风,也许能够我到一些关于魔王的线索,而这件事由你来做
,却是比较合适。”
  沈胜衣没有作声,张千户又道:“本来我们可以开心见诚的谈谈,但又怕一旦秘密揭破
,将会是方直这种结果。”
  一声叹息,张千户接道:“事情到现在死的人已经够多的了,而且这么多年的兄弟,我
总希望事情能够和平的解决。”
  沈胜衣仍然不作声,张千户再问:“老弟是怎么意思?”
  沈胜衣淡淡一笑,忽然问:“这个池塘有没有养鱼?”
  张千户一怔,仍然回答:“养了一些,这件事跟养鱼有什么关系?”
  沈胜衣道:“这个池塘里若是没有养着一条百来斤的大鱼,事情相信用不着我了。”
  张千户目光一亮,水轩下即时水声一响,沈胜衣身形同时穿出水轩,半空一翻,已然掠
上瓦面。
  张千户的身形也不慢,自另一边掠出,一拔亦到了瓦面之上。
  数丈外瞬息间又一下水声急响,一个人曳着一股水柱冒起来,落在一片浮萍上,一身青
色的衣裳,正是柳清风。
  他单足而立,那片浮萍竟然没有沉下去,这一身经功无疑已登峰造极。
  张千户目光及处,竟然说不出话来,沈胜衣随即一声:“柳老前辈!”
  “不敢当——”柳清风的语气淡淡的与此前并无多大分别,一顿接道:“不错,针是我
的,我也早知道未必瞒得过。”
  张千户只是问:“到底为了什么?”
  柳清风淡应道:“你总会知道的。”
  张千户沉声道:“我们是结拜兄弟,有什么事不可以说清楚,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柳清风却道:“你还当我是兄弟?”
  张千户脱口道:“当然——”柳清风接问:“那你为什么不找我当面说清楚,为什么反
而信赖一个才认识的人,还要这个人监视你的兄弟?”
  张千户虽然心思敏锐,也知道柳清风必有此问,却竟然回答不出,他的心实在太乱。
  沈胜衣插口道:“阁下以暗算的手段令自己的兄弟倒在敌人的剑下,难怪别人是有些戒
心的。”
  柳清风笑道:“这么说,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张千户接道:“不管怎样,事情到现在,你都该有一个交代。”
  柳清风道:“我若是不说清楚,看来是很难离开这庄院了。”
  张千户点头道:“不错!”
  柳清风笑笑:“可惜我的轻功一向在你之上,沈胜衣虽然很好,这庄院我却是比他熟悉
,出了这庄院也是一样。”
  语声一落,柳清风身形一展,贴着水面凉了出去,三丈之后在另一片浮萍之上一点,已
落在池边花径。
  沈胜衣同时横越栏干,向那边掠去。他的轻功也实在不错,浮萍上一个起落,紧追在柳
清风的身后。
  张千户没有动,只见一声微喟。
  高墙下的一株大树后即时出现了一个人,高高瘦瘦,风骨,手中一根梨木杖,正是秦独
鹤。
  他面容冷峻,眼瞳中透着三分讥诮,七分哀伤,梨木杖一横,截住了柳清风的去路。
  柳清风一眼瞥见,身形停在花径中,张千户这才从水轩掠出来,一个起落,与沈胜衣及
秦独鹤成品字形将柳清风围在当中。
  “好兄弟,果然是精打细算。”柳清风惨然一笑。
  张千户缓缓道:“这是唯一的去路,你应该想到我必会在这里设下障碍的。”
  柳清风冷冷道:“那我更应该夤夜离开。”
  张千户摇头。“你若是夤夜动身,也不能走得多远。”
  秦独鹤接道:“我已经监视了你多时,你的轻功不见得比我高明。”
  柳清风的脸立即涨红,他知道若是他能够在楚烈死后,保持冷静,又能够审慎考虑,应
该不难发现秦独鹤的监视。
  但他也不能不承认秦独鹤的轻功一向都很不错。
  这些现在当然都已经不重要,即使秦独鹤的经功很精,只要能够将他暂时截下,已经足
够。
  张千户轻叹一声,又道:“你是否知道你的弱点?”
  柳清风道:“我唯一的弱点就是处事不够冷静。”
  张千户摇头,柳清风冷笑。“你以为是什么?”
  “不能够当机立断,总存着侥幸之心。”张千户叹息着,“换转我是你,应该考虑到这
仓卒的行动,未必能够瞒过所有的人,在出了陷阱之后,便应该立即找机会离开,当时我们
正忙着应付那个魔王。”
  柳清风没有作声,张千户接道:“其实,我早就应该发觉你是有些不对劲,更予小心的
了。”
  柳清风冷笑:“这是说,我早已露出了破绽?”
  “我们四个人之中,以你最畏事,可是这一次,你却答应得很快,而且是第一个到来,
“张千户淡淡的一笑,”是不是因为你知道这一次,绝没有危险?“”那么我该是他们的人
了。“张千户反问:“可是,你却杀孙天成!”
  “那只是因为你恐惧孙天成已经瞧出真相,那刹那之间,孙天成全神注意楚烈,并不难
发觉楚烈有异,他可以为魔王守秘,却没有义务为你守秘。”
  柳清风没有作声。
  张千户又道:“孙天成自认必死,也许他当时会想到多找一个人作伴,而最重要的,是
你也是他的仇人,能够与你同行,想信他会更加快乐。”
  柳清风终于一声呻吟:“这虽是事后你才推测出来,但我还是不能不佩服。”
  张千户道:“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只是杀楚烈,不杀我们二人。”
  秦独鹤亦插口道:“这相信不会是魔王的主意,我们又不是与他作对。”
  柳清风冷冷道:“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聪明起来。”
  秦独鹤道:“我本来就不是一个笨人,只不过我的智慧一直被一个人的光芒掩盖着。”
  柳清风道:“那你为什么不将他除去,好让你的光芒透出来?”
  “因为还没有这个必要。”秦独鹤冷然接问:“这时候你还说此废话作甚?”
  柳清风冷笑:“那些才不是废话?”
  秦独鹤道:“楚烈与你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是不是他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张千户接道:“抑或是你做出了什么坏事被他发现,非将他除去不可?”
  柳清风道:“你们若是能够将我拿下,而我又还有气,相信我或会说出来。”
  张千户摇头:“合我们二人之力,你一定不是对手,以你性格的儒弱,一倒下,一定会
说出,又何必多此一举?”
  秦独鹤转向沈胜衣道:“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老弟请不要插手。”
  沈胜衣淡然一笑,身形斜掠了出去,掠上了一角滴水飞檐。
  柳清风目光一转,嘟喃道:“这件事的确应该由我们自己来解决。”
  张千户道:“你还没有回答。”
  秦独鹤道:“没有回答已经是回答,我们看来是不能省回这番气力了。”
  张千户探袖又拿出那个算盘,秦独鹤梨木杖一振,斜指柳清风心窝。
  柳清风淡然振剑,一道剑光在身外展开,清冷如水,如月。
  秦独鹤梨木杖突然一动,毒蛇般揉前,张千户算盘接一响,一旁欺上。
  柳清风没有动,左手二指一并,“嘶”的点出一股劲风,对向张千户眉心!
  张千户面色一变,算盘一档,“叮叮”两颗珠疾扬了起来。
  柳清风右手剑接一抡,切在梨木杖之上,他的出手看来并不快,却奇准。
  秦独鹤突感有异,待缩杖,已经来不及,“刷”的那条梨木杖竟然被削下半尺一截。
  柳清风旋即欺前,剑光略盛,追刺秦独鹤,“嘶嘶”破空声接响。
  秦独鹤急退两丈,仍然摆脱不开,柳清风突然回身,剑亦回,一划,“叮叮叮”一阵乱
响,三十颗算珠尽被他这一剑击下。
  秦独鹤一声轻啸,梨木杖立回,满天杖影,当头罩下,迅急无比。
  张千户算盘同时再展,五颗算珠先打出,急打柳清风后背。
  柳清风一偏身,离弦箭矢也似地从杖影下脱出,张干户五颗算珠同时落空,一声“好!
”算盘一摇,十颗算珠疾射前去!
  柳清风一声冷笑:“雕虫小技!”身形滴滴溜溜一转,剑一斜,只听“叮叮叮”连串异
响,那十颗算珠竟都黏在剑锋上。
  “还你!”柳清风剑锋接一弹,算珠向张千户射回,竟然比来势要劲上很多。
  张千户算盘一抡,算珠都打在那之上,只觉其生如离弦弹丸,不由心头一凛。
  秦独鹤梨木杖紧接击至,柳清风一吞又吐出,正击在杖头上!
  “嘶”的一下剑锋裂破空气声,剑锋竟直入杖头内,那条坚实的梨木杖竟然被劈开了两
半!
  秦独鹤这一惊非同小可,也就在这一惊之间,剑锋已直入一尺!
  张千户一眼瞥见,算盘一扬,四边框框突然散开,连成了一条长逾三尺的金棒,那些算
珠算柱同时弹出,射向柳清风!
  秦独鹤亦长身暴退!
  柳清风耳朵听声,没有追前,身形凌空拔起来,一片木杖随剑飞上了半天。
  抹和柱在柳清风脚下射空,那条金棒却凌空向他的面门点来!
  柳清风轻“嗯”一声,剑一翻,“叮”的接下。
  两人的身形旋即落地,半空中又已交击了二十八次。
  柳清风一剑比一剑快,甫着地,就将张千户迫退三尺!
  那判木杖即时向他飞来!
  是给秦独鹤一仗击下,反飞向柳清风,虽然是一判木杖,贯上真气,不下离弦箭矢。
  柳清风人剑立回,“嗤”的一声,那片木杖再分成二片,剑势接一引,划向秦独鹤面门!
  秦独鹤急退,柳清风如影随形,一剑接一剑,连刺十二剑!
  秦独鹤不得不以杖迎,“刷刷”两声,又先后被削下三寸许长的两截来!“柳清风连声
冷笑,道:“你能够再接我几剑?”笑语声中,剑出不绝!
  秦独鹤面寒如水,张千户金棒一旁挥来,硬硬截断了柳清风的剑势。
  柳清风目光剑光闪动,迅速七剑,再一引,将张千户迫向秦独鹤,这一来,无后顾之忧
,柳清风一剑直追张千户、秦独鹤二人,纵横开阖,更见流畅。
  张千户秦独鹤棒杖齐展,但竟然都阻不住柳清风的攻势,被迫得步步后退。
  柳清风一轮抢攻,冷笑道:“你们的武功非独毫无进展,反而退步了很多,看来今天我
要杀你们也不是一件难事。”
  秦独鹤冷笑应道:“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柳清风道:“单打独门,现在你手中木杖已变成木片,横地上。”
  秦独鹤并不否认这个可能,只道:“我就是倒下,你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柳清风道:“你怎么不叫姓张的退下,看看是不是如你说的这样?”
  张千户截道:“他就是这样叫我也不会退下的。”
  柳清风冷笑道:“你到底是一个好大哥。”
  张千户道:“只是有眼无珠。”
  柳清风道:“错了,只是你的钱太多,也将钱看得太重,没有将我这个穷兄弟看在眼内。”
  张千户一怔:“这是什么话?”
  柳清风冷冷的道:“你当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我却有。”
  张千户双眉紧皱,金棒连接柳清风八剑,双眉突一展:“你是说当年你向我借取黄金千
两那件事情?”
  柳清风冷笑:“你到底想起来了。”
  “你是认真的?”
  柳清风道:“当时我虽然喝了一些酒,有些醉意,说的却不是醉话。”
  张千户道:“你却像在说笑。”
  柳清风道:“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向人借钱,你难道不知道,第一次向人借钱的人,面皮
都是比较薄,只有像说笑那样,才觉得好过。”
  张千户叹息:“我们是好兄弟,你若是真的有些需要,又何妨直言?”一顿接又道:”
当时我真的只以为你是在说笑,而且你也说不出其中用途。”
  柳清风苦笑道:“那是因为我说不出。”
  张千户有些诧异,秦独鹤冷笑插口:“你不是一向淡薄自甘?”
  柳清风道:“可惜我到底也是一个人,只要是人难免就会有欲望。”
  秦独鹤追问:“你的欲望是什么?”
  柳清风剑一缓,道:“女人。”
  秦独鹤怔住,张千户沉吟着道:“我记得你年轻的时候,曾经说过,只要找到一个适合
的女人,你也会成家立室。”
  柳清风道:“我总算找到了。”
  秦独鹤道:“就是那个女人要你千两黄金?”
  “不是她。”柳清风正色道:“是养她长大的人。”
  “她没有父母?”
  “有,只是家境贫困,自小就将她卖进青楼。”
  “你说他是一个妓女?”秦独鹤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千户亦一样大吃一惊。
  柳清风道:“她虽然是一个妓女,却出污泥而不染,一向只是卖艺,她非独漂亮,而且
聪明,琴棋诗画,在我之上。”
  张千户点头。“难怪你对她这样痴心了。”
  秦独鹤忽然问:“她到底有多大?”
  柳清风道:“若是她没有死,今年应该有三十了。”
  秦独鹤又吃一惊:“若是我没有记错,你应该六十出头了。”
  柳清风道:“连她本人也不在乎,你又何必大惊小怪?”
  秦独鹤怀疑道:“她真的不在乎?”
  柳清风冷冷道:“我的耳朵一向都很好。”
  秦独鹤倏的一笑:“我不是怀疑你的话,但总是觉得,这实在有些难以令人置信。”
  柳清风道:“你这个活殡,懂得什么?”
  秦独鹤笑笑道:“也许她对你真的有好感,而你也事实能够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觉。”
  张千户截道:“他既然认为是这样,你又何必浇他冷水?”
  秦独鹤轻“嗯”一声,柳清风怒道:“你们不相信?”
  张千户尚未答话,秦独鹤又道:“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你做他的父亲也已嫌大老。”
  柳清风断喝道:“住口。”
  秦独鹤又道:“她也许真的将你当做父亲一样。”
  柳清风大怒,剑一紧,疾攻秦独鹤,张千户金棒截下,道:“她就是因为你不能够替她
赎身引致死亡?”
  “可以这样说。”
  张千户长叹一声,秦独鹤又道:“可以这样说,也就是说并不是这样。”
  柳清风恨恨的道:“我因自信一定可以筹到千两黄金,在那个鸨婆面前夸下海口,到时
退回去,不免受尽了冷言冷语,而那个鸨婆亦因此而迫她另择人家。”
  秦独鹤道:“你没有因此作罢。”
  柳清风冷笑,秦独鹤接问:“那你采取了什么行动?”
  “我一怒之下,决定夤夜去将她劫走,但此事一发生,他们必定知道是我的所为,一嚷
开来,我以后就不用在江湖上立足了。”柳清风沉着脸,“除非安排得很好,或者安排一个
意外,将所有人一并毁去。”
  张千户秦独鹤怔怔的望着柳清风。
  “所以我安排了一场大火。”柳清风剑停下,靠在假山之上,神情一黯。“在火起之际
,我便去救人,那知道鸨婆已然将她弄到了另一幢楼子。”
  秦独鹤道:“想必是她考虑到你可能有此一着。”
  张千户接道:“莫非你也就是从那幢楼子烧起来?”
  “不幸正是——”柳清风的神情更黯淡。“我遍寻不获,抓人问清楚赶回去抢救,那幢
楼子已经在火海中。”
  张千户一再长叹,秦独鹤看见柳清风的面色那么难看,到口的话亦了回去。
  柳清风接剑冷冷的瞪着二人:“这一切都是因为筹不到千两黄金引起,当时我就已发誓
,总有一天要你们后悔。”
  “我们?”张千户急问:“还有谁,楚烈?”
  柳清风道:“不错,楚烈,我痛恨这个人有甚于你!”
  张千户道:“那又是为什么?”
  柳清风回答道:“我第二个找的就是他,虽然他没有你那么富有,但千两黄金在他来说
还不成问题。”
  张千户沉吟道:“他应该比我更爽快,应该不会拒绝你的。”
  柳清风道:“他没有,可是他说的话我却是受不了,所以我只当醉话,没有再向他提及
,第二天便告辞离开。”
  张千户道:“楚烈并不是一个口齿轻薄的人,绝对不是。”
  秦独鹤插口道:“他们当时都喝了酒,他说的不过是醉话。”
  柳清风道:“一个人有些酒意,脸皮通常都会比较厚一些,也容易说话。”
  张千户叹气:“楚烈喝酒,总是一壶壶的尽往咽喉倒下去,很容易醉得一塌糊涂,胡言
乱语,自是难免之事,你又何必认真?”
  柳清风道:“他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就是醉话,也不会无的放矢,我不能不承认,他
说的也实在很有道理。”
  秦独鹤嘟喃道:“不难想像他对你怎样说话。”
  柳清风道:“我却是绝不以为在摧残少女,你们亦应该知道,妻丧之后,从来我就没有
再喜欢第二个女孩子,到那个年纪,突又起续弦之念……”
  张千户截道:“绝无疑问你是出于一片真诚,老夫少妻的例子也多的是……”
  秦独鹤道:“我总是觉得年龄相差太大不会是一件好事。”接问:“你有没有想到也许
你们只适宜诗酒唱酬?”
  柳清风道:“在现在来说,这些都已无关要紧。”
  张千户颔首:“我也只是想表明一句,当时我的确以为你在开玩笑。”
  柳清风冷笑道:“你不是叫做精打细算?”
  张千户道:“对于老兄弟老朋友,有时我却会变得很愚蠢,这大概我一直都认为老兄弟
老朋友之间无事不可直言,不必费心测度。”
  “你的口才一向很不错。”
  张千户摇头:“我们的交情,不止值千两黄金。”
  柳清风沉默片刻:“不管怎样,这件事都已成为过去。”
  张千户道:“我看你事后其实也很明白,否则绝不会现在才报复。”
  柳清风无言。
  张千户接道:“而且我相信昨夜的事情并没有预谋,射出那一针,完全是一种无计划的
行动,只是你突然想起昔年的怨恨,突起杀机。”一顿,摇头。“也许你只是想孙天成狠狠
的刺楚烈一剑口气。”
  柳清风冷笑一声,张千户摇头接道:“我倒是没有想到有这许多细折。”
  “想到了又如何。”
  “绝不会请沈老弟留意你。”
  “若是我要走。”
  “我也不会阻拦,折了一个老兄弟已经够我痛心的了。”张千户微喟。“相信你现在也
有些儿后悔。”
  “笑话。”柳清风虽然这样说,神色不觉一黯。
  秦独鹤看了张千户一眼,没有作声。
  柳清风倏的又问:“若是我现在要走,要你们让开?”
  张千户道:“我们一样让开。”
  “是不是因为自知阻我不住?”
  张千户缓缓道:“我们二人联手,绝可以与你拚一个同归于尽。”
  秦独鹤接道:“你的剑术虽然比往日进步很多,并不是全无破绽。”
  柳清风冷冷的盯着二人。
  张千户倏的挥手:“你可以走了。”
  柳清风冷笑:“是真的?”
  张千户叹息:“我一直以为你淡薄自甘,是很脱的一个人,现在我才知道是错得很厉害。”
  柳清风道:“现在你看我怎样了?”
  “疑心既重,气量又狭。”张千户一再叹息。“我几乎以为你只是那个魔王变出来的傀
儡。”
  柳清风连声冷笑,秦独鹤突然问:“你与那个魔王到底有没有关系?”
  “怎么?还是要从我身上找线索?”柳清风不屑的望着二人。
  这样说已等于承认。
  秦独鹤冷应:“我们像是这种口不对心,说过作罢的人?”
  “那还问来干什么?”
  秦独鹤道:“只是提醒你,他们是怎样对付那种已暴露身份的人。”
  柳清风道:“你们以为我不明白?”
  秦独鹤道:“针刺楚烈既然不是魔王的主意,你这样做,与孙天成犯了同样错误,而且
我绝对肯定,即使我们不说,他们亦会知道你已经暴露身份。”
  柳清风大笑道:“到底是好兄弟。”
  张千户道:“你可以考虑清楚才决定去留的。”
  柳清风笑声一顿。“不管你们是否出自真心,姓柳的仍然感激得很。”再一顿。“姓柳
的也懂得怎样去照顾自己。”
  语声一落,他仗剑举步,往上走去。
  张千户秦独鹤果然都没有拦阻,只是目送柳清风远去。
  那边赶过来的韩奇已怔在那儿,现在更像是傻瓜一样。
  沈胜衣亦没有动,盘膝坐在滴水飞檐上,三人的说话每一句都听得很清楚,神态却一些
变化也没有。
  柳清风在月洞门外消失,没有回头,只是挺直的身子已有些儿佝偻。
  张千户的身子亦佝偻起来,忽然叹了一口气:“我这样做是不是错了?”
  秦独鹤笑笑:“由我来决定,也是这样的。”随手将断杖抛开。
  张千户缓缓抬头,转向沈胜衣:“飞檐上是不是很舒服?”
  沈胜衣笑应:“不太舒服。”一长身,一片柳絮也似飘下来。
  张千户接道:“这简直就像在跟你开玩笑。”
  沈胜衣道:“事情发展成这样,有谁意料得到?”
  张千户转问道:“你都听到了,以你看他是否魔王的人?”
  “不是已经承认了?”
  张千户道:“想不到他的剑术竟已练到这个地步,不待言,又是魔王所赐。”
  沈胜衣点头:“方才他施展的剑法,与孙天成、欧阳卧等施展的大同小异。”
  秦独鹤讶道:“他却是不在乎秘密露。”
  张千户道:“不出两个原因,一是我们已知道魔王的存在,其他的也许他认为都不太要
紧,此外就是,他与那个小老人一样,身份比较特殊。”
  秦独鹤点头道:“以他的辈份、声名、武功,就是获得特殊的看待,也不足为怪。”
  沈胜衣喃喃道:“只是有些可惜。”
  “嗯”秦独鹤叹息。“是什么打动了他,甘愿抛弃这数十年辛苦得来的清誉?”
  “也许是武功。”张千户苦笑。“也许是金钱,经过那次的事情,他应该知道金钱有时
也很重要的了。”
  沈胜衣道:“我只是担心魔王到底在计划什么?”
  张千户点头:“看来他已经网罗了不少的高手,顺从的许以高职,不顺从的就囚禁起来
,照样子塑造一个替身……”
  秦独鹤道:“我从未见过那么高明的易容术。”
  沈胜衣绝对同意:“除了易容术之外,在武功方面,也不是寻常可比。”
  张千户道:“那个地下室看似不简单,但所耗的费用只怕并不大,从其中所赚到的却是
不少。”
  “这可以看出在招揽高手之外他还在筹集金钱。”沈胜衣摸摸鼻子。“从种种迹象看来
,他要干的一定是一件大事。”
  “大事——”秦独鹤苦笑,这两个字也实在大虚泛。
  沈胜衣道:“要知道是什么大事,不是全无办法。”
  张千户目光一闪,道:“不错,我们可以从艾飞雨的身上着手追查。”
  秦独鹤一怔,张千户又道:“他需要一个艾飞雨的替身,可见这件事必定与他有关。”
  秦独鹤点了点头:“艾飞雨在我们这儿……”
  沈胜衣的面色突然一变,张千户亦好像想起了什么,变色道:“昨夜魔王所以与我们妥
协,也许就因为需要时间撤走密室之内的东西,若是怕已经安全,只怕也不会放过艾飞雨话
说到这里,沈胜衣已经凉了出去,张千户秦独鹤亦双双掠出。一阵奇异的笛声即时划空传来
。昨夜驱蛇的似乎就是这种笛声。
  吹笛的是司马仙仙,盘坐在屋背上。她吹笛的姿势是如此美妙,轻衫下若隐若现,窈窕
的胴体又是如此动人,晓风吹过,轻纱飘扬,有如烟雾,人看来简直就像是天外的飞仙。没
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进来,从那儿进来,这是说活人。
  进来的一共十六个司马仙仙,除了吹笛的那一个,其余的都已将艾飞雨居住的院落包围
起来,遇上他们的张家婢仆无一例外,都被她们刺杀剑下。
  一剑致命,没有声响,在杀人方面,她们都显然受过严格训练。司马长吉曾说过,她们
的视力都不限好,在亮光之下看得不能太远,现在她们每一个的眼睛事实也像是笼上一层烟
雾,淡淡的,看来却是更迷人。
  那是骤眼来看,细看之下不难发觉她们的眼睛非独有些呆滞,而且杀机毕露。
  笛声一响,她们突然一齐扑前,每一个都有如猛虎出山,迹近疯狂。门窗一道道迅速被
撞碎,人剑飞入。

  笛声才起,艾飞雨就惊醒,他虽然体力尚未完全复原,睡得很酣,但仍然能够保持一些
儿警觉。在他的枕旁压着一支剑,这是他多年的习惯,没有剑在身,他就有一种赤裸的感觉
,不舒服的感觉。
  沈胜衣是剑客,当然明白一个剑客的心境,张千户也一样明白,或许还因为某种预感,
进入张家庄之后,仍忙替艾飞雨弄来一柄剑。艾飞雨一跃而起,右手同时拔创出鞘,没有他
以前的快,但也并不慢!
  一个司马仙仙几乎同时破窗而入,一剑刺来!
  艾飞雨左手抄起被子,迎向来剑,一下异响,剑刺进被内,艾飞雨的剑同时刺进那个司
马仙仙的咽喉!三柄剑旋即从不同的方向刺来,每一剑都迅急而狠辣地刺向要害。
  艾飞雨以几子挡一剑,接一剑,闪一剑,剑一引,将一个司马仙仙的右臂斩下,那个司
马仙仙毫无痛苦的反应,竟在继续扑前去。
  艾飞雨冷不提防,给那个司马仙仙一手握上咽喉。指甲已经陷入皮肤,艾飞雨的反应并
不慢,立即一拳痛击在那个司马仙仙的咽喉上,将她击飞出去,他的胁下同时挨了一剑,衣
衫迅速被血染红。笛声急激,冲进房间的仙仙疯狂扑上,剑剑毒辣,艾飞雨险象环生。
  他不能不退,一退再退,后面已经是墙壁,不能再退!
  那些司马仙仙步步紧迫。艾飞雨向墙壁上一靠,长剑展开,敌住疯狂刺前来的乱剑!土
垩纷飞,墙壁上刹那出现了十多个剑洞,艾飞雨身形也还算灵活,及时闪避,这十多个剑洞
才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
  他已经完全没有还击之力,要狠,那些司马仙仙远比他凶狠,最要命的是她们根本就不
要命,不受吓,艾飞雨一剑剌出,除非正中要害,否则,根本没有多大作用。而他再一剑剌
出,势必不能兼顾其他攻前来的司马仙仙。
  所以他只有在身前织了一道剑盾,一面招架,一面向窗户那边移动。
  那些司马仙仙完全不在乎艾飞雨怎样应付,只是不停的进攻。她们的目标看来就只有一
个——将艾飞雨击杀!没有说话,金铁交击时响过不绝,艾飞雨的剑盾迅速被攻破,剑盾一
破,艾飞雨知道第二道剑盾已无望组成,不能不突围,狂吼声中,冲了出去。
  三个司马仙仙在他的快剑前倒下,同时他也不知自己挨了多少剑,只觉得身体上好几处
传来一阵阵刺痛,剧痛。他总算冲了出去,却已变成血人也似,再冲前半丈,支持不住,倒
下。
  那些司马仙仙紧追上前,也就在那刹那,一道剑光从窗外飞进,“叮叮叮”一阵乱响,
撞开了向艾飞雨刺下的乱剑。
  是沈胜衣的剑,身形落下,沈胜衣狠狠又两剑,将接近两人劈杀剑下。笛声未断,其他
的继续冲杀前来,沈胜衣厉声暴喝,剑闪电击下,再斩两人。
  笛声即时中断。

  张千户的轻功虽没有沈胜衣的高明,但落后并不大多,沈胜衣扑入房间,他却是掠向瓦
面。吹笛的那个司马仙仙若无其事,继续吹他的笛,张千户一看,知道那个司马仙仙的神智
已然被控制,有如行走肉,也不多试,金棒当头击下。那个司马仙仙那刹那总算知道危险,
举笛挡去,“铿”的笛被砸飞,张千户再加一棒,当场将那个司马仙仙的天灵盖击碎。
  那个司马仙仙惨叫一声,从瓦面上滚跌下去,张千户一翻身,亦往下掠。他本来是一个
慈祥的老人,现在已动了杀机。

  沈胜衣杀机更大动,剑势如中天陡裂,疾走雷霆,一剑劈下,非独将剑劈断,运人也劈
开两边。笛声一断,剩下那几个司马仙仙的动作立时变得迟钝,沈胜衣眨眼间又刺杀三人。
  秦独鹤亦穿窗掠入,下手亦不留情,剩下三个司马仙仙在他掌下无一幸命,玉殒香销。
他掌力虽然没有楚烈沉雄,一掌击在要穴上,亦夺魂勾魄。
  沈胜衣慌忙将艾飞雨扶起来,只见他身上鲜血淋淋,几个剑洞都在致命所在。“飞雨,
振作起来!”沈胜衣随即以剑柄封住了艾飞雨剑洞旁边的穴道。鲜血停止了奔流,沈胜衣却
知道,这并不能救得艾飞雨的命。
  张千户一阵风也似夺门而入,目光落在艾飞雨身上,脚步一顿,双眉深锁。
  秦独鹤一旁走上前去,扶住了艾飞雨另一边。艾飞雨居然还笑得出来,笑顾沈胜衣:”
我方才庆幸逃出来了,原来并没有……”语声嘶哑,血从他的嘴角流下。
  沈胜衣嘴唇颤动,欲言又止。张千户亦似要说什么,到底没有说出来。
  艾飞雨端了一口气,接道:“到现在我还是子然一身,所以也没有什么后事交下来,了
无牵挂,去得倒也安心。”
  张千户一咬牙截道:“艾老弟,你生平可认识什大人物?”
  这时候这样问,无疑是有些残酷,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艾飞雨竟然明白张千户的心意,道:“有两个……”
  “谁?谁?”张千户追问。
  艾飞雨一笑,道:“一个就是那沈大哥……”
  张千户一怔,他不能不承认沈胜衣已可以称得上二个大人物。
  沈胜衣苦笑:“还有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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