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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苑书剑》
作者: 郎红浣

第 六 章




  小翠更低声点说:“那眇一目的闺讳宝玉,你可称她大老太。小个子二老太胡抱玉。那
长条身材的三老太白玉羽,也就是教育你父亲成人的人。
  你大伯父二伯父孪生子是她所出,他们自幼儿由大老太抚养长大……现在快拴上马上去
啦,你就只管磕头总错不了。”
  纪宝系好马时,他二伯伯已经陪着蓝立孝走入上房好一会了。
  他跟在翠姐姐身后,一进去眼不敢抬,直挺挺的跪下碰头。
  谁也都没讲话,白玉羽笑道:“大爷,他是我的师弟你晓得不晓得!”
  纪宝大惊,立刻又向着蓝立孝下拜。
  立孝这一下可不还礼,他只是笑道:“不怪他,我没告诉他嘛……”
  白玉羽一把把纪宝拉到怀里,摸摸他的头笑道:“听说你很能干,大罗剑都会了嘛?”
  纪宝道:“孙儿就学会了一点皮毛。”
  胡抱玉道:“练过暗器嘛?”
  纪宝道:“小时候跟妈妈身边练过使铁翎箭,也没练好。”
  抱玉笑道:“你妈妈也会这东西,一手能发几枝呀?”
  纪宝道:“能发三枝到五枝。”
  抱玉叫:“哟,了不起,你爷爷也只会发三枝嘛……”
  玉羽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她是法明和尚的徒弟,一身能耐比我们强得多。”
  宝玉讲话啦,她讲:“别问小孩子这些话。纪宝,过来让我看看,是否真的与道有缘
啊!”
  玉羽笑着一推纪宝说:“快见过,她就是个地行仙。”
  纪宝向前请个安,站起来抬头瞧这位大老太,盘起腿儿危坐短榻上,椎髻布衣,人淡如
菊。
  虽说眇一目,可是依然顶好看,决不像五六十岁人,雪白的肌肤,玉一般光润,满面慈
祥,一团和气,瞧着不禁肃然起敬。
  宝玉看看他的眼神,又牵起他两只手端详一下,问道:“你最近害过一场大病?”
  纪宝道:“是,孙儿病了两个多月。”
  宝玉点点头说:“念过什么书?”
  纪宝道:“经书算念完了。”
  宝玉道:“最近还看过什么没有?”
  纪宝忽然灵机一动,轻轻的说:“最近在病中读过一部妙法莲华经。”
  宝玉笑道:“很好,都懂嘛?”
  纪宝道:“慢慢的读还懂得一点。”
  宝玉道:“凡事都由慢慢里来。”
  说着她瞅定坐在窗儿下的海容老人说:“道爷,我看还不错,颇有几分根基。”
  海容掀髯笑道:“好,不好,还好。”
  纪宝心里想:这讲的是什么话?
  宝玉道:“道爷功德无量。”
  她就榻上打个稽首。
  海容道:“他的确比纪珠,阿喜要好,可惜时候还没到,所以不好,还好的是三十年后
终是我的徒弟……”
  说到这儿,他点手招呼站在一旁的小翠说:“我不能教你失望,准明天一早带他回山,
不过他还有二十年福禄未了,不了还是不行。
  过此十年我们大家还有一次劫运当头,那就是他下山的时候,到头来还靠你慈航引渡,
山中儜候莲台。
  你不用感激我,我倒是应该向你道劳。领他歇歇去啦,他大约还有很多话要告诉你,明
天你也该回去了。我想,顺便请蓝居士送你一程。”
  蓝立孝赶紧起立,拱手说:“晚辈理应效劳。”
  玉羽笑道:“师弟,我们一道走,到京都住几天,然后入川拜谒师父……”
  宝玉道:“三姐去一趟顶好了,替我给老师太磕头,劝劝她老人家息事宁人……”
  玉羽苦笑道:“我总尽心尽力,怕的是劫运难逃。”
  她怏怏她把蓝立孝和纪宝都给领走了。
  夜来纪宝对翠姐姐亲亲热热的说了一会话,大家好像都不大理睬他。
  他的爷爷一直一声不响,海容老人和大太太宝玉也不再找他,二太太胡抱玉招呼大家用
过晚斋便去念经。
  三太太白玉羽灯光下跟蓝立孝谈得秘密,二伯父小鹭斋后出门一去不还,家里是一片清
寂。
  纪宝觉得这几位长辈都非常特别,小翠警告他不要大惊小怪,刚到二更天她便打发他去
睡觉。
  第二天一清早,小翠盥洗后出来,才晓得天还没亮,宝兄弟就跟他爷爷和海容老人动身
上路了。
  绕出东跨院,蓝立孝正在院子里备马,望着她笑道:“崔姑娘,咱们这就走……”
  小翠立刻回头,三老太白玉羽却在屋里替她拾夺行李。
  小翠刚叫一声:“三老太……”
  玉羽摆手说;“别客气,快去见大老太二老太告辞,我等着你啦。”
  小翠这便上宝玉这边来。
  宝玉还是在那一张短榻上打坐,看见她很欢喜,教她近前,点头笑笑说:“姑娘,你有
极好的福禄,十年后,我们还要仗你挽回劫运,眼前你不要问,到时候自然明白。
  我这儿给你稍回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两部书,一封信,书要好好的用功,信等到家才许
看。普贤菩萨有个说偈,你听着……”
  小翠急忙跪下。
  宝玉缓声儿吟道:“今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众等,当勤精进,如
救头燃,慎勿放逸!”
  声如呜琴,小翠悚然汗下,再拜起立。看宝玉闭了眼睛,不敢再去打扰,悄悄拿起榻畔
小包袱便来找二太太胡抱玉。
  抱玉关在屋里,隔着窗户说:“翠,我不送你啦,十载光阴很快嘛,我们峨嵋山见。”
  小翠听着又发一阵怔,外面玉羽在喊她,她这才赶出去。
  蓝立孝立马大门口笑问:“姑娘,会骑马吗?”
  玉羽道:“怎么不会呢,这马是驮她来的呀!”
  边说,边搀姑娘就院子里上了马,笑道:“我们赶六十里路打尖,不累嘛?”
  她也不等人家答覆,一跺脚飞登马背,打前头跑了。
  他们来到太原,路上恰好碰着念碧,他是先回去京都查询过杨吉庭又赶来的,夫妻相见
各自放心。
  念碧听说海容老人已带宝兄弟上阿尔泰山,不禁笑逐颜开引手加额。
  白玉羽和蓝立孝他们师姐弟另有要紧的事待办,念碧既然赶到,护送小翠就算有了交代,
他们认为没有入京的必要,当日便告别分途而去。
  小翠念碧反正也没事,夫妻俩慢腾腾的走一程歇一程,到处寻幽览胜,好在这一路还没
有太多可以流连的她方,四月下旬他们也就抵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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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绿、燕月、喜萱他们在芦沟桥送别了纪宝,回家去喜萱就躺下了。
  本来嘛她也太累了,纪宝病了两个多月,她就是没吃好也没睡好,后来又忙着为纪宝赶
制行装。
  三爷的怪脾气,不穿外面缝做的衣服,喜姐姐只好亲自动手。
  春寒料峭,深夜挑灯,那是很容易感冒,又何况别绪萦怀,离肠欲断,她的病也总是理
无可免,势必所然。
  她这一躺下,纪珠又是一场大忙。
  中国人论医,“医者德也”,这句话说明了根本没有多大把握,所以做医生的都希望找
个助手商量下药。
  纪珠大爷虽说医术高明,却也不能没有这种希望,因此就又把燕月给黏上了。
  喜萱指定要小绿服侍她,小绿自是千肯万肯。
  她忙,牵扯得燕月也忙,病人有什么事都要问,问这个问那个,时时问,刻刻间,不问
珠哥哥偏问月哥哥。
  月哥哥觉得麻烦吗?不,他跟她越来越合拍,一天多见几次面,多说几句话决不讨厌。
  喜萱的病好得慢,他们俩的感情却深得快,谁也都看得清楚好事近啦。
  这一天燕黛来探病,坐了一会便把燕月带到飞翠阁,拿出怀里一封信给他看。
  信是纪宝给燕姨姨留别的信,主题讲的可是月哥哥绿姐姐婚姻大事。
  燕月看过笑笑不作声。
  燕黛说:“这封信,是张爷爷辗转托人送到宫中给我的,他老人家还附有一个字条,说
他们一家人都认为天作之合,不可错过。
  还说纪珠纪侠两对子夫妻全赞成,要我赶快设法教你爸爸来信给大姨夫求亲。张爷爷方
面另派人赶往西藏,请姨姨夫妇就近找小绿父亲谈谈……
  看来大家对这回事非要玉成,当然我更是求之不得,真讲起来我们还是高攀,不管你父
亲封疆大吏,一品大员,但我究竟是郭家丫头,小绿总还是我的小主人,我还能说不愿意嘛?
然而我有我的困难……”
  说到这儿,她深深地叹一口气,燕月不由怔住了。
  燕黛又说:“你,必是跟小绿很要好,所以大家才会尽力帮忙,我由张爷爷和三位老姨
太口里听讲了很多话,既然如此,你自己写信给爸爸啦,我,我是管不得……”
  她又叹一口气。
  燕月红着脸问:“妈,您这话怎么讲呢?”
  燕黛道:“大姨姨向我提过你大表妹楚莲,她告诉我你们俩很合得来,我还好留个退步,
答应请示你爸爸后再决定……你讲,怎么好再去信说小绿呢,对不起你大姨姨嘛!”
  燕月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苦笑道:“妈别为这些事着急,索性两方面都别提,今年秋闱,
我要是考不上,瞧吧,谁也不会要我啦!”
  燕黛道:“你错了,赵家不是势利眼光之家,你大姨父交游遍天下,名震朝廷,他要想
功名富贵,那是太容易了。
  郭家不必说,谁不知道南粤海皇帝,天子不能臣,王侯不能友,而且他们还是反清复明
的中坚人物。你考不上功名还好,要是真考上了,也许两家全不要你啦!”
  燕月笑道:“那更好,干脆给考个名列前茅,我就是不要他们要我嘛……妈,这事不忙,
您不管是办法。”
  燕黛道:“你自己得把定主意,隹人难再得,莫错过姻缘……”
  做母亲说到这儿,她笑了笑走了。
  燕黛走了,燕月可就不能那么镇定啦。
  他焦灼地拿着纪宝的信反覆看,怎样也沉不下气,彷徨趑趄,坐立不宁,终于他又趴在
桌上发呆。
  他不相信真的爱上了小绿,却也未能肯定与楚莲决没有感情。
  初涉爱河的人,就怕牵入三角恋,这实在是个极可怕难关,你尽管气雄万夫,力能扛鼎,
面临这种环境,也还是要慌了手脚。
  燕月是个有良心的好男儿,有良心那可更糟,两方面你都不忍辜负,要使这一方面笑,
那一方面必然哭,这有什么办法?没有办法他如何不发呆。
  正在发呆中小绿来啦,月哥哥还算机警,尽速把纪宝的信给塞在砚盘底下。
  但小绿可是窗儿外站一下才进来的,进来就没动声色,依然笑着问:“为什么坐着出神
哩!燕姨姨走了嘛?”
  “她就坐了一会儿嘛,不晓得是不是回去了。”
  “你就没送她下去?谈了什么呀?”
  “还不是关于入闱问题,她要我好好的准备。”
  小绿心里想:胡扯,燕姨姨才不理这些呢……但是她嘴里却还是说:“母亲的话应该要
听,反正既是决定了入场,自然要博个出人头地,以后做不做满人的奴才,那又是一回事,
现在还谈不到。我是来问问看,喜姐姐想吃面条能给吗?”
  “她已经大好了,什么也都能吃,除了太油腻……”
  “你不出去吗?我走啦!”
  “你请吧,我也真要看看书呢!”
  小绿嗯了一声,笑道:“我预祝你状元及第,父亲探花出身,儿子再来个鳌头独占,多
美多漂亮呀!”
  燕月忸怩苦笑道:“亲命无诺,我也是不得已……”
  小绿道:“显亲扬名原是孝子居心,我不反对,你用功啦,再见。”
  说着她点点头,带着满怀疑惑离开了飞翠阁,招呼喜萱吃了半小碗面条,便去找纪珠讲
话。
  纪珠却在陪张勇老侯爷下棋,这又不免耽搁了一会工夫,等到下完棋差不多天快黑啦,
她约了珠哥哥院子里谈了一会。
  掌灯时光燕月由花园出来,纪珠突然提议请客四如春便饭。
  珠大爷上馆子请客那是常事,当时辇毂之下的官儿们,只许关在家里谈谈醇酒女人,可
不敢明目张胆外面去寻欢取乐,要说挟妓上馆子,只有公子哥儿们才有福份消受。
  他们既不是官又不算老百姓,百姓要受巡街的老爷们虐待,做官的预防御史提参。
  珠大爷来头大,贵跻王侯八面威风,而且手面极阔,只有人恭维他,他绝无所顾忌。
  他这一出来请客,馆子里就算接着财神爷,但求能使大爷开心,掌柜的什么殷勤都献,
大爷逢场作戏,小节不拘,经常请一台酒,总是莺燕纷飞,名花满座。
  今天却是说明在先不来这一套,因为请客的是燕月,陪座又是纪侠。
  燕月顶怕野女人胡闹,大爷做长兄的也不能在纪侠面前太放纵。
  燕月本来不想去,受不了珠大爷一味央求,他是得了绿妹妹重托,不得不尽力劝驾,他
们哥儿当时上马走了。
  小绿立刻溜上飞翠阁,窃取压在砚盘下那一封信,详细看了两遍,一方面感激纪宝,一
方面心里想:老兄弟出头做媒这还不省事?为什么月哥哥也会那般不愉快?燕姨姨又有什么
困难?……
  这一想,不由她疑云陡起,心灼欲焚,认为其间必有严重问题,莫不是燕黛不赞成?莫
不是李志烈山西方面已为儿子订了亲?
  像这般突如其来的打击,任何女孩子决受不了,绿姑娘不愧强硬。
  她仍然沉着,默地作了一番打算,慎重的把信照样排好,出去外面用饭,谁也不知道她
怀着一肚子鬼胎。
  第二日月哥哥还是悒郁无欢,而且从这天起老不出门,绿姑娘横定心不去撩拨他。
  同时最近上飞翠阁也不很勤,明说他在用功,不敢打扰,再来喜姐姐病也大好了,无须
多事麻烦,其实她在暗中静观变化。
  这天上午燕黛又来了,逗留飞翠阁好一会工夫,出来时跟老侯爷张勇和三位老姨大还作
了片刻密谈。
  情形越来越蹊跷,燕月的态度愈来愈尴尬,绿姑娘方寸间就愈沉重,张勇老侯爷口中探
不出什么话。
  只好想办法离开喜萱,有意让三位老姨太去向喜萱泄露秘密,然后再向喜萱盘诘真情。
  算盘打得不错,十一老姨太紫菱果然中计,她把听到的消息全告诉了喜萱,但喜萱决不
敢将话转告小绿。
  喜萱为人尤其坚忍卓绝,她认为不能说就是不肯说,小绿究竟还是问不出什么。
  闷葫芦又闷了三天,喜萱忽然要回去翠萱别墅,她要走小绿当然就得跟着走,恰在这一
天下午,赵振纲公馆来了一个老妈。
  赵公馆来的这个老妈楚云身边人,她告诉三位老姨太,说太太生了几天病,服药无效,
教来请李家甥爷过去看看。
  燕月当然情不可却,理无可辞,他也还没有去,喜萱就急着催小绿动身出城,这一来绿
姑娘看出了几分光。
  到底赵太太楚云是不是真的生病呢?
  不,生病的是大小姐楚莲,楚莲为什么生病呢?
  原来去年十一月,张勇老侯爷在大环楼设宴请客,那一天燕月和小绿联盟喝酒,亲昵无
猜,神情相当可怕,楚云不由心寒。
  做母亲的回去把话讲给女儿听,楚莲胆也都吓破了,女儿家腼腆可怜生,什么话只好窝
在肚子里,一憋就憋出了病。
  楚云舐犊情深,当仁不让,来个先下手为强,仗着跟燕黛不啻同胞姐妹,无妨委屈向她
乞婚。
  燕黛虽然不曾立时允诺,但切实答应作书给志烈征求同意。
  楚云深知妹妹在妹丈跟前说一不二,这事看来十拿九稳,她倒是放了一百个心,楚莲的
病也就好了。
  日子过得快一拖便是几个月,泥牛入海,消息杳然,这当儿楚云又给燕黛去了一封信,
却不想不单是燕黛没有回话,燕月反而裹足不来。
  楚云兀自不相信事已绝望,楚莲可真是伤透了心,因为怕母亲见笑,她总还强自支撑着
佐理家务,近日不行啦,憔悴黄花,支离人样,整天价茶饭无心,精神恍惚。
  楚云至此她才有点不安,先头难免不服气,眼看女儿躺下了,可虑还添了咯红症候,一
时着了慌,顾不得面子,只好冒称且己生病,派老妈来请燕月。
  燕月来到赵公馆,知道了生病的是莲妹妹,他底心便来一阵莫明的剧跳。
  经过一番闻问切,退到楚云屋里开方,他尽管举着笔怔怔地出神,楚云追问,他是直摇
头,勉强调和了一剂汤头,轻微的叹口气说:“大姨,试试看吧!大妹若是心不能放宽,这
病那是真讨厌,药石无望收功……”
  这话也许不好说,一说楚云方寸更乱,三不管掩上门迫定甥儿招供。
  她问:“莲儿平常是不是跟你很要好?……”
  燕月又是惭愧又是着急的说:“我对那一位姐姐妹妹都是一样的客气,跟大妹并不敢放
肆,我可以对你发誓,我们向来彼此尊重。”
  他低垂了头。
  楚云道:“我把她给你,你要不要?……”
  她差不多哽咽着说了这一句。
  燕月咬着嘴唇说:“我能讲什么呢,这事要等爸和妈主张……”
  楚云道:“你肯要我总有办法,要晓得我跟你妈感情,你就是我的亲骨肉,你不能眼睁
睁看着大妹病人膏肓……”
  她滴下了眼泪,燕月什么话就都讲不出来了。
  燕月既然来了,当然不好意思立刻告辞,这也总是人之常情,何况天气还早,楚云好歹
也要留他吃过晚饭再回去。
  用过饭还是走不了,楚云陪他上莲姑娘屋里坐,坐一下她却又托辞离开,屋里光剩下相
思病人和情人医生,局面显得很尴尬。
  燕月实在坐不住,坐不住也要坐,因为莲姑娘一双含情凝睇的眼睛始终停在他身上,他
就只好呆坐不动。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莲姑娘冒着一身汗,脸庞儿朝到床后去,低声儿嗫嚅着说:
“月哥哥,你来了我很感激……我这病不要紧,一两天总会好,你……请放……心……”
  她到底还是哽住了咽喉。
  她不说,燕月有话也不知从何讲起,她一说,总算替月哥哥开了路。
  他站起来走,走到离床沿尺把地远,立定说:“大妹,我说,你这病就是心里不宁,有
什么事教你想不开,究竟世间没有什么搞不通的,眼光放远点,事儿总有个解决。
  你若是暂时心能放宽,不服药病也能好……我……我最近要去山西看看爸爸,夏末初秋
就会来京,你……你……”
  你什么他讲不下去,其实也真是没有什么再好讲的。
  本来嘛,他的话讲得就不大合逻辑,人家生病与你去山西又有什么瓜葛呢?
  然而偏是躲在套间里张隔壁戏的楚云听得顶顺耳,她想:归根总有个解决,暂时心能放
宽,我去山西看爸爸,夏末秋初就会来京,这都是好话呀。
  看起来作怪的还是李志烈,啊!他是一位一品大员,不愿儿子娶了开镖行的女儿,这算
门第够不上。
  所以他不给燕黛回信,所以燕黛没来回话所以拖了这么久……哼!什么东西……
  她虽然很生气,但非常满意燕月不昧良心,认为他去山西,自能求准志烈,这婚事终归
有希望……
  她是个忠厚女人,忠厚人有忠厚的想头,她决不相信燕月撒谎敷衍。
  那边床上莲姑娘,是不是也像她母亲一样观感,那可不得而知。
  这会只听她在说:“月哥哥,谢谢你,一切我自己懂得保重,你请回去啦!病人屋里气
味浊,别薰坏了你……回去替我给绿妹妹问好,有空请她来玩玩。”
  她转回头装个苦笑,拿手中手帕扬了一下,便把塞在枕畔的一边帐门儿放下了。
  燕月又站了一会,到底无话可说,做贼似的轻吁口长气,点着靴尖儿慢慢出去。
  楚云想留他家里住,却好像有什么挂碍开不出口。
  月哥哥门外上马时,二表妹,三表妹都追在背后叫:“月哥哥,明天一定要来呀……”
  月哥哥心中又是一阵凄惨。
  燕月离开赵公馆板鞍上马那一霎那,隔壁邻居民房上爬着一个人在侦候他,这人就只等
他马蹄得得动身走了,立刻骛伏鹤行几个健跳便到了楚莲姑娘病房瓦上埋伏,这人正是那小
绿。
  她下午虽说跟喜萱回去了翠萱别墅。
  但到家便嚷忘取了一件什么东西,暮色苍茫里她又飞马进了城,却并没上铁狮子胡同,
找个地方寄了马,一直都在赵公馆附近溜跶。
  天一黑她就上了屋,不过可还不敢有所举动,因为晓得燕月机警了得,怕让他发现了形
踪。
  燕月一走那就是大可放心,明知楚姨姨本领有限,那些看家护院的全是脓包,放胆揭开
一片瓦,拿带来一枝锋利匕首,把瓦楞挖个窟窿往下瞧。
  果然楚姨姨恰就在床沿上跟莲姐姐讲话。
  莲姐姐倚着一叠棉被靠住上身,灯光下看她憔悴个真像带雨梨花。
  只听得她抖索索的说:“妈,您替我想也还得替小绿妹妹想,她……她是个极自尊自重
的女孩子,假使教她失望,料得到的底下是什么棋局,那是太惨了……”
  楚云好像有点生气样子说:“那么你干脆让她去不好?为什么偏要害病……”
  楚莲苦笑道:“妈,您是我的母亲,我不害羞告诉您,我,我实在爱上了月哥哥,但是
我也爱绿妹妹。
  真讲起来她什么都比我强,为她想为月哥哥想,她们俩确是一对璧人,我宁可舍下一条
命……成全她和他……我……决不反悔……”
  楚云道:“傻丫头,你有佛一般慈悲,舍得下割截身体喂饲饿虎……我……我办不
到……”
  她哭了。
  楚莲把手放在妈肩上说:“妈,这不是慈悲这是侠义行为,我的爸爸义重如山,半生行
侠,多少次以身许人,多少次为他人出生入死,我是他心爱的女儿,我不能学学他……”
  楚云道:“你病能好我也不管,你要是有个长短,我要你二姨姨赔人……”
  楚莲笑道:“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就是月哥哥你也不要再跟他多讲什么,他有他的困
难,不看他刚才不安的神气,他也真是肠断心裂无可奈何……
  他并不太喜欢我,可是他是个好人,不忍我……痴……他讲的话都是安慰的话,我们决
不可使他太为难,于我无益,何苦害他……”
  楚云道:“我就气你想不开,你要想得开,我岂肯腼颜求人。”
  楚莲道:“妈,您让我试试看吧,他今天肯来见我,我满足了,也许我能好,一定会怎
么样,那也是我的命运,您也还有两个妹妹,就算没生我嘛……”
  她也哭了,哭着说:“我要见爸爸一面,明天派人南下请他回来吧……”
  她忽然喷出一口鲜血。
  小绿伏在瓦上聚精会神张看人家母女讲话,看到楚莲口喷鲜血昏倒床上,心里一阵难受,
立刻铺好揭开的瓦面,翻身越墙而出。
  她的轻身踪跳功夫到家,倒还没有弄脏了衣服,扯下手帕把手擦干净,定一定神反而去
敲开人家大门。
  一股气支持她竟往楚莲屋里来,闯进去叫一声:“楚姨姨……”
  人便扑到床前。
  她接连两次看护过纪宝喜萱两场病,好像对这一个工作很内行,看一看莲姐姐脸上神色,
轻轻说:“不要紧……给我一杯茶。”
  脱掉鞋跨上床沿。
  楚菊站在一旁叫:“刚泡的玫瑰茶,可以用嘛?”
  小绿道:“好的好的,请倒半杯给我。”
  由楚菊手中接过茶杯,她自己先呷一口试试不烫嘴,这才用左手托起楚莲垂在枕畔一颗
头,慢慢的拿茶往她口里灌。
  楚莲并不是完全失去知觉,并没有咬紧牙齿,茶灌下去也会吞,吞两口她就撑开了眼帘
了。
  一看是绿妹妹爬在床上,她吓了一跳,精神顿然恢复,抖着手扳住她左肩胛,脸上浮起
几分笑容,嘶哑地叫:“绿妹妹……谢谢你……由那儿来?”
  眼角挂下两行泪珠。
  小绿叫:“莲姐你再喝口茶,静一静心……”
  她把杯里剩下一口茶全给她喝干,杯子交还小菊,腾出右边手,给她垫好背后一叠棉被,
排正枕头,非常顺利的托她靠上。
  自己这才爬到床后去,盘起腿,两手理一理额前乱发,从容笑道:“莲姐,我是天快黑
由翠萱别墅飞马进城的,就是急着来看你的!”
  楚莲刚要讲什么,又让她给拦住说:“不,莲姐,你这病切戒多讲话,讲话伤气。”
  说着又叫:“楚姨姨,请您把月哥哥开的药方给我看。”
  楚云她老人家一直怔怔地站在床前,她就想不出人家安着什么心?让她这一叫,她恍惚
梦醒似的打个冷颤“唔”了一声,兀自动弹不得。
  小菊急忙过去书案上把药方拿来。
  小绿看着说:“怎么他不批医案呀……开的也都是不相干的药。”
  边说边扔下药方,再望了楚莲一眼说:“楚姨姨,您尽管放心,我敢保莲姐姐勿药有
喜……我来了就不急出城。
  纪宝和喜姐姐她们姐弟病中还都是由我照料,我算对这回事有了经验啦!现在让我来服
侍莲姐,我们姐妹本来相好嘛您可别见怪……
  本来嘛,我是已经准备月底回去潮州,横竖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耽搁几天也没关系,等
莲姐大好了再走不迟,就让我睡在莲姐床上好了,不要因为我多麻烦。”
  听她这样说,楚云委实吃惊不小,赶紧说:“那实在不敢当,二小姐……你天黑进城还
没用过饭嘛?”
  楚云怎样也不能相信小绿,她口里对她讲话眼睛看着楚菊也在讲话。
  楚菊一点不懂,小绿可是全懂,笑了笑爬起来穿上鞋下地,她说:“菊妹妹,带我上你
屋里去洗个手,有什么吃的随便,不要太费事。”
  说着便去牵起楚菊一边手走了。
  楚云立刻挨着床沿坐下,差不多爬伏在楚莲身上说:“莲,她决不能有什么好意,你必
须拒绝她留宿床上。吃的,喝的别教她经手,我真害怕……”
  楚莲这会儿似乎十分快乐,蓦地伸出一只臂弯,紧紧的勾住妈的脖子笑,笑着说:“妈,
世间没有鸩人的羊叔子,您请放一千个心,她是来救我的,割肉馊虎的看来是她不是我,您
切切不要误会……
  您难道还不晓得在江西思潜别墅里住下的许多姐妹,女圣人小翠当之无愧,博学多能的
算陈家绿仪姐姐,论精明能干,义气侠肠,谁都赶不上她。
  我想她此来必有计划,至少也有个妥善的办法安排我……哎呀,妈,我的话讲不出来了,
您就等着瞧吧,反正您不会失望,我决死不了。
  现在快去招呼她吃点东西吧!千万别怠慢了她,怠慢了她那您就是跟我过不去……去吧!
去吧!”
  她笑眯眯地霍地推开妈,真的那只手还是蛮有劲儿呢。
  这一来楚云就也似乎有点觉悟,觉悟女儿“至少也有个妥当办法安排我”那句话大有理
由。
  她也笑了,笑得顶开心,笑得满脸愁云吹散了,慌不迭跑去厨房里指挥,指挥女厨子文
姨火速备饭。
  恰好楚菊得了小绿吩咐赶来传话,教为大姐姐熬稀饭。
  小姑娘看看妈很欢喜,她就欢喜地叫:“妈,绿姐姐是个顶好的人,她说她能够使大姐
姐病好……”
  听说能使大小姐病就好,女厨子文姨大欢喜,欢喜拾夺了六个菜两个汤。
  家里老妈使女们很多,任是谁跟大小姐也有好感,一个传一个说大小姐病就要好,一个
欢喜传染了大家都欢喜。
  楚云信得过好兆儿,她光风霁月一般和气来陪小绿用饭,小绿猜得到楚莲对妈讲过什么
话,想起“知我者鲍叔”那古典儿。
  她感动得几乎滴下眼泪,更明白些告诉楚姨姨说莲姐心里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她会医
心。
  楚云得寸进尺的还要追着问,问她是不是真的准备回去潮洲?她撒谎说母亲由江西来信,
约她回家省墓,说父亲已经自新疆动身入关,好久没见到父亲,希望莲姐早日见愈,她就要
赶回去和父母相聚。
  她讲得相当诚实,楚云听得非常满意,吃完饭她们就又到楚莲屋里来。
  厨房里送来稀饭,小绿拿汤匙臼给莲姐姐吃,楚莲深知绿妹妹怪癖,倒是未便客气。
  喂了半碗稀饭,她又替她洗脸洗手,再帮忙她换内衣。
  总而言之,一切照料得顶周到。
  然后她去楚菊屋里走一趟,重来时穿着一身楚莲的家常便服,虽说稍嫌肥一点,但另有
一番风致,看来她实在比楚莲美。
  楚莲自己承认不如,楚云乃至楚菊楚樱也都有这个感觉。
  她们围在灯光下闲谈一会家常,小绿便说时间不早,请楚姨姨领二位妹妹回去睡觉。
  本来病人床前留有两个丫头开铺,绿姑娘蛮不讲理的全给撵走,关上门上床,另扯一条
被跟莲姐姐躺个并头儿,先讲了几句不相干的话,话题儿渐渐的牵连入港。
  楚云伏在套间板壁上,只听得小绿叹口气说:“姐姐,你知道纪宝当时害的什么病?我
也是最近新由喜萱姐姐口里听到,原来他爱上杨吉庭的小姐颂花,后来就多谢他想得开,所
以病才能好。
  他的想得开是不容易的,因为他与颂花绝无好合可能,假使有个人害的是跟纪宝一样的
病,可是她并不完全没有希望。
  所差还不过进行的方法和手腕,她却不向这方面去努力,偏又死心眼儿想不开,这种想
不开太可怜了,而且可恨……”
  楚莲叫:“我不听,你就不要说啦!”
  小绿好像坐起来说:“姐姐,你跟姨姨刚才讲话,我就在这屋里瓦上……”
  “哟,你……你这坏丫头……”
  “我要不来跟你谈个明白,相信你必无幸……”
  楚莲哭了,是感恩的嘤嘤啜泣。
  小绿说:“不要哭,听我讲,楚姨姨说你‘割截身体以喂饿虎’,这是一句大笑话,你
们没弄清楚嘛,我并没有想嫁给月哥哥,月哥哥也并没有喜欢上我。”
  她分明是咬紧牙龈说,但不免声音有点发抖。
  楚莲哭不成啦,她睁大眼睛要从透进罗帐微弱的灯光里,分辨绿妹妹脸上神色。
  小绿说:“别看我,我的话是自良心上流出来的,虽说我跟月哥哥没有什么,然而你讲
的‘我宁可舍一条命成全他和她’一句话,我将一辈子感激你大仁大勇。
  姐姐你太懦弱,这事着我身上包办啦,明天我替冒燕姨姨给李姨丈去封信,请姨姨派个
妥当的人兼程送往山西,立等回书,他答应了一切就都解决了。
  万一他不愿意,我也还有办法,让我跑一趟西藏找吹花姨姨作主,她老人家还能不管这
事嘛?
  她不管我也要她管,只要有她一个字条儿,管得李姨丈如奉纶音,钦此钦遵……怎么样?
姐姐我讲得到就办得到,睡觉啦,明天谈。”


  她睡下了。
  第二天上午燕月又来给楚莲看病。
  把过脉,重看一下气色,忽然大奇,他怔了半天叫:“二姨姨,恭喜啦,大妹的病敢是
好了,一日夜工夫,真怪?”
  他坐在窗前靠背椅上欢喜得直搓着手笑。
  楚云也是满脸春风的说:“是嘛?你昨晚刚走,她又吐了一口血……”
  燕月道:“那都没有关系。”
  刚讲到这儿门帘一动,进来了一位大姑娘家,穿着一袭不大称身的素绸子衣服。
  燕月真不敢相信眼睛有没有毛病,呆望她半晌,猛可里跳起来叫:“是,你……”
  小绿睨着眼睛说:“当然是我,这也值得大惊大叫?”
  她走到床沿上坐下,平伸出两条腿,环抱上两只臂膊,慢腾腾间接着说:“我,我也是
来为人治病,还不错,着手成春……就是说,你不过会治标,我却能治本,别装傻啦,请开
方吧!” 
  燕月摇摇头带着一肚子疑惑,回去窗台上爬下,眨着眼想:这妮子了不得,她是拿什么
活去哄信人家的?大妹也真是个老实人。
  他不由回头来看楚莲。
  楚莲恰也在倚枕望他,两下眼波这一触,姑娘立刻羞个满颊飞红,急忙扭转脖子缩回去
了。
  小绿说:“月哥哥,你给开个平肝疏气的汤头就好,别使那么大猛劲,也不要重方,天
天早上你还是要来一趟,不许躲懒,听到没?”
  燕月只好傻笑,问楚菊要来一张信笺,磨墨濡毫开方。
  小绿却去悄悄拉了楚云一把请她上楚菊屋里看她冒名燕黛一封信。
  信写得委婉恳切,不但把楚莲捧到天上,而且还将赵家门第尽力铺张一番,楚云看了自
然满意。
  绿姑娘就是那么猴儿急,催促楚姨姨拿出足够盘缠,马上派人捎信上路。
  楚云被迫不过,想了想传护院张能进来吩咐,绿姑娘兀自不放心地一旁一再叮咛,要他
佯称铁狮子胡同张府老侯爷家将,切不可漏说赵家来人,务必讨得回书,星夜兼程赶回京都
来。
  姑娘还嫌楚姨姨发的川资太省,到底给添了五十两银打发张能出用。
  他们这边忙了好一会工夫,那边燕月开过药方看眼前没有人,却冒险去挑逗楚莲聊天,
想由她口中打听小绿究竟跟她讲了什么样的话?
  楚莲可是什么也都不好说。她装痴,娇笑,脸上老挂着一抹羞红。
  弄得月哥哥可比丈八金刚摸不着脑袋,明晓得小绿不好惹,她真要跟楚莲打成一片找麻
烦,底下决没有太平日子可过。
  女孩子是不是真能舍己耘人,小绿果能这样做那就太可爱了。
  然而不会的,她们必定是商量好的效法娥皇女英,这太糟,自己还能有大舜皇帝一般福
气吗?
  燕月当天留在赵公馆用午饭,大家吃呀喝呀都很快乐。
  只有小绿姑娘一颗心是沉重的,但是她还是有说有笑。
  燕月走了以后,她便去禀知楚姨姨说要回去看看喜姐姐。
  楚云当然不敢拦阻,天刚黑她倒是就赶了回来,取来几件常穿的换洗衣服和一条素绸子
薄棉被,另外还买了些布匹。
  从这天起,她上午必上一趟街,下午静坐家里做活,谁也不知道她耍的什么花枪。
  楚莲病渐渐好转,绿姑娘出的越勤,据说不是回去翠萱别墅,就必是上铁狮子胡同张府
陪三位老姨太打牌。
  其实这两个地方她并不天天去,忙的是准备长途作客行装。
  就在赵公馆近邻有一个僻巷,巷里疏落落住几户贫苦人家。她在这儿租赁了两个空房,
安置她的行李马匹。
  每一次出城,多少总带些应用物品回来堆放。
  还不过几天工夫,她跟房东婆媳搞得烂熟。
  这是两代孀妇寡妇,婆婆望六年纪,媳妇三十以上人,底下只有一个孙儿叫巧儿,不用
说他是乞巧那一天出生的。
  小孙子刚有十三岁,个子比纪宝小得多,可也相当聪明淘气,模样儿还顶漂亮。
  那天绿姑娘初到赵公馆,她的那匹黄骠马就是交给小孩子领去喂饲的。
  小孩子刚在街上跟一个比他要大四五岁的小后生打架,打了胜仗凯旋。
  绿姑娘现身巷口把他拦住,讲了几句话就搭上交情。
  姑娘问他是否有办法替她藏起马,小孩子拍着胸膛答应负责。
  姑娘试给他一只一两重金元宝,小孩吓了一大跳,说是看也没看见过,可是不敢收,说
该给他祖母或妈,姑娘就这样相信了他。
  第二天午后找到他家要马,小孩子把马洗刷得顶干净,姑娘越发欢喜。
  他领她见过他的祖母和母亲,人家虽然穷苦,礼貌不差,房子很清爽,院子也很干净,
姑娘心里十分满意。
  不晓得她怎么敷衍人家婆媳,居然腾出房间租给她,另外指个破屋养马,巧儿的妈还替
她缝衣,缝的全是男装,而且应有尽有。
  巧儿看惯赵公馆出入的都是镖客,姑娘骑的好马,行李中分明又卷着宝剑,这还能不是
女镖师?
  女镖师北京城少得很,像姑娘这般美貌年轻和气的简直找不到。
  小孩子对她倾倒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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