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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苑书剑》
作者: 郎红浣

第十三章




  张勇匆匆要了一件大褂子穿上,由燕黛陪着出去。
  约莫喝杯茶光景,老人家健步如飞走在回廊上大叫:“吹花!吹花!恭喜啦,小雕赐铁
  券丹书,五百里加驿传旨召见,纪珠赐同进士出身,赏乾清门一等侍卫,调军机处行走,
御
  书房办事。”
  大家一听立刻欢声雷动,吹花笑着赶去搀老爷子进来坐下,人跟着跪下磕头,嘴里说:
  “告诉您好消息么,第一个头我磕,第二个头替您干女婿磕,第三个头为您干孙子磕。”
  她磕头向来学男人们,大拜三拜站起来又是一个长揖到她。
  碧桃一旁笑道:“你要是个男孩子多好,管保出将入相。”
  吹花笑道:“娘,您还不知足么,有我这样一个干女儿也就马马虎虎啦,纪珠给您好不
  好?”
  碧桃道:“不,我要纪宝。”
  说起纪宝她眼眶红了,大家心里都很难受,一霎时四围一片寂静。
  老侯爷蓦她一声长叹,摇摇头说:“这孩子,我还能见到他么?”
  听了老人家这一句话,碧桃忍不住泪流满面。
  吹花急忙叫:“老爷子,纪宝还要还俗娶妻生子呢,到时候我把他们小夫妻留在您身边,
  叫您抱抱重孙子,您满意么?”
  张勇苦笑道:“百岁老翁旦夕就木,纪宝回来教他好好的照看老七几年,不负她一味爱
  惜也就是了。”
  吹花叫:“别说丧气话,老爷子,我今年整整四十岁,八月十五我预备请客,您,三位
  娘都要去给我捧捧场。
  六七月天气海里风平浪静,海行顶舒服,我想由天津准备船接您老人家南下。我那思潜
  别墅,您老人家也没去过,风景顶好顶清幽,您要欢喜呢,就一直住下,我是您的干女
儿,
  小雕自然也就是您的干儿子了。
  而纪珠又是您的孙女婿,纪宝给七娘做孙子,那还不都是您的骨肉?您还客气什么呢?
  是不是?”
  听吹花这一说,大家又都很快乐。
  张勇说:“好,我一定去。”
  银杏道:“您不去我们三个人也要去。”
  吹花笑道:“老爷子我再告诉您,允祯他也说去呢!单是我过生日,还不敢劳动各位大
  驾,这里头还有个题外文章。
  前一次我上峨嵋山斗青花老尼,无意中救了三个人,一个现在算我的干女儿,她叫柳宝
  绿,武艺好,心情好,模样儿也长得好。
  这妮子不晓得怎么搞的,偏偏看中了念碧,死活都要嫁给他,做小老婆也情愿,崔小翠
  那个人还会吃醋么?她那方面当然没有问题。
  可是念碧是个道学先生呀,我做寿他自要回去给我磕头,趁这机会我要强迫他做新郎,
  借重各位前辈从旁劝导,成全美事。这是一。
  还有两位大姑娘叫云姑、水姑,那实在都是难求的好女子,本来我要保给杨吉庭大哥的
  成之怀之两位翰林公。
  偏偏海怡姊出头为她的怀明戴明抢媳妇,海悦姊帮助海恰姊力争,马家姥姥袒护她们姊
  妹讲话。
  老人家的道理太多,我斗不过她,只好让步。决定把云故娘给怀明,水姑娘给戴明,教
  他们兄弟和念碧同于中秋节我过生日前三天成亲。”
  张勇老侯爷拍手叫起来:“妙!这真是花好月圆为几何!那老头子我还能不去观光吗?”
  碧桃问:“姑奶奶,三位姑娘别是青花老尼的什么人吧?”
  吹花笑道:“对不起,全是老妖怪的高徒。”
  银杏叫:“哟。你的胆子真大。”
  吹花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她们决不能是好人?”
  张勇道:“那不能这样讲,你不看莲花生自污泥中。”
  吹花道:“老爷子您说得对,她们的确是瑶池上品,身世都很悲哀,真可以说颠沛流离
  呢……
  我想念碧振纲可能就会来看我,这事我们现在不谈,以后慢慢再告诉您。我们散了吧,
  您要好好休息两天。
  后天再替我找一趟安太监,有了确定的消息,我们就准备南下。天津雇船的事交给振纲
  三哥办,他一家人大约也不能不去。”
  燕黛笑道:“让老爷子睡觉去啦,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吹花道:“我也要去打个盹,振纲三哥和念碧来了你陪他们谈谈,七娘,九娘,十一娘
  我们歇歇去。”
  说着,她便去扶干老子进去,燕黛就也把碧桃、银杏、紫菱全都给赶走了。
  大家刚刚散,果然振纲楚云和念碧来了。
  他们还带着一位生客,这人姓黄,单名麟,年纪约莫二十八九岁,北京城金融界红人常
  厚大银号少东。
  家住宣武门大街米市胡同,广厦连云,富堪敌国,他算是振纲挂名徒弟,倒也学过几年
  拳脚,虽然未见怎样了不得,却长得一表英雄气概,二十年前他跟吹花有一段缘法。
  当年吹花的父亲胡剑潜文字贾祸,举家引药殉难,那时候南昌知府黄宝华是个好官,保
  全忠义,泽其枯骨,以此吹花感激他立愿报恩。
  她跟法明和尚学艺十年下山,黄宝华已经告老家居了。他有两个少爷叫学良学亮,底下
  却只有黄麟一个孙儿。
  学良学亮弃儒学贾,开张银号,并有两个磨房,他们家银号招牌常厚,本来生意很不恶,
  后来遇着对头冤家郑慕和。
  慕和顶有钱,他拥有三个银号,奉承权贵,垄断金融,存心算计黄家父子,迫使常厚关
  门倒闭。
  学良学亮不服气,卖掉磨房支持常厚,究竟也还是丝线绑豆腐提不起。
  正弄得欲罢不能光景,吹花刚好入京报恩,化名柳念慈,登堂参拜学亮的太太钟氏认亲,
  抛售一千五百颗上品珍珠,得值十万纹银投资常厚,结交镇远镖行大镖头赵振纲,拉拢
北京
  城十七家镖行全部生意。拜认穿衣太监德隆为义父,争取大内织造银放兑,一方面设法
使郑
  慕和破产倾家,接收他的三个银号。
  这些过去的事,在瀛海恩仇录那部书里都讲过了。
  二十年后,黄宝华,德隆这班前辈作古了。
  学良学亮夫妻也都上了一把年纪,常厚银号依然如火如荼营业非常兴旺,凡是黄家人谁
  不想念吹花呢。
  可是吹花从报了恩以后,就是足迹不到黄家,进京多少次总是一味躲避,黄家人想尽方
  法也还是见不到她。
  今天黄麟一早,上赵公馆给师父师母请安,振纲夫妇和念碧刚在谈论吹花此次北来的事
  情。
  听说吹花在铁狮子胡同张府,黄麟好歹也要师父带他来,因为吹花刚去睡觉,自然谁也
  不肯去惊动她。
  燕黛陪黄麟谈了一会,忽然进来两位管家,报说有个番僧求见傅夫人,燕黛急忙请振纲
  出去设法应付,念碧黄麟也都跟着走。
  那番僧自称金僧,明说昨夜在御书房瓦上遭受傅夫人暗算,心里有未甘,特别来此领教
  领教。
  振纲推说傅夫人不在此间,请他暂退改日约期会面。
  番僧不相信赖定不走,不但讲话不客气还敢肆口叫骂。
  振纲那样一条烈汉子,怎么受得了这般无礼?
  刚要发作,黄麟一旁看出番僧必有异能邪术,生怕师父不敌,坏了一世英名,赶紧向前
  解围,愿意结缘僧人一万两纹银息事宁人。
  番僧问他跟千手准提什么关系?
  他却不该冒认师徒,番僧笑说令师一条命至少也值十万,给十万事可罢休。
  为着吹花姑姑安全,一百万黄麟也是舍得。
  可是振纲认为那是侮辱,一言不合大镖头动手逐客,番僧施展能耐先把黄鳞击昏地下,
  使用点穴法点倒振纲,翻身接住了念碧一场狠斗。
  念碧的武艺并不一定在纪珠燕月之下,成婚后早晚听受夫人崔小翠殷勤指教,他的拳剑
  工夫可以说已经登峰造极。
  因为他为人比较和易谦逊,遇敌非不得已总不肯尽量发挥,所以别人也就都看不出他的
  厉害。
  今天眼见番僧勇不可当,他自是不敢怠慢,一边狠斗一边还得掩护躺在她下的振纲和黄
  麟。
  斗武这回事就怕牵累,牵累难免吃力。
  番僧先头好像很瞧不起他,后来屡击不中,心知不可轻敌,这才抖起精神奋力进搏,真
  个是拳如雨急,脚比风狂。
  念碧惟恐振纲黄麟有失,只好拚死苦挡,恶战不退,这情景全靠真实膂力,可是他的膂
  力远不如番僧。
  勉强支架了百十来条臂膊,还好燕黛楚云双双赶到,这也就等于救了念碧。
  念碧立刻反守为攻,展开纵跳工夫,打出一路轻巧猴拳,敌人一时虽然慌了手脚,伹他
  还是不能取胜。
  约莫又斗了十来个回合,忽的吹花由后面走了出来,怒容满面,厉声叱叫:“念碧退
  下!”
  念碧应声而退,吹花一直走到番僧面前,睥睨着说:“本来我跟皇上讲好的,要找你解
  释昨夜一点小误会,想不到你自己不识好歹,竟敢前来义勇侯爷府上示威,几乎断送了
黄家
  少爷一条性命。
  他跟你何怨何仇,你凭什么下毒手伤他?今天我要是纵容了你,那便是逆天行事,讲,
  你要比什么?比拳,比兵器?”
  番僧瞠目看面前这位名闻天下的奇女子,弱不禁风,高不过五尺,四十岁的人依然美丽
  如花的。
  他以为伸手就可以把她擒住揉个粉碎,冷不防破步进身饿虎扑食,双拳并发。
  拳到落空,左面颊反而着了一掌,两眼金星乱进,满口钢牙齐摇。
  这一掌要没有四五百斤力量,怎能够把头如笆斗,身若宝塔的狠敌人,打得踉跄倒退,
  摔倒地下。
  恶僧口喷鲜血心胆俱裂,偷目觑吹花还是站在原她方,还是个没事人儿,愤极咆哮,蓦
  向僧袍底下抽出一枝三尺长的纯钢判官笔,挽袖振臂,腾掷俯冲。
  吹花耸身避笔,手打乌龙探爪,脚扫枯树盘根。
  番僧健跳避招,刺斜进招,一枝判官笔急点吹花两肋。
  吹花盘旋飘忽,兔起鹘落,忽的鸳鸯双飞脚,右脚踢飞判官笔,左脚正中敌人当前胸腹
  部位。
  番僧要不是亏了内披软甲暗藏掩心,这一下子就可能踹踢了他的胸膛。虽幸不死却也不
  免跌个仰八叉。
  吹花恨透他击坏了黄麟,飞步追上去,抢起地下判官笔望他两腿上一阵狠戳,随又找他
  两臂紧要处扎了两下。
  等到念碧赶过来劝解时,番僧早已浑身浴血,人事不知。
  这当儿老侯爷张勇也出来了,他府上就没有人敢来吵闹过,今天的情形他老人家自然很
  生气。
  照理说该把番僧捆起来送官,却因为明知他是隆科多的番僧,而且又是来自大内,这得
  斟酌。
  要说省事,倒是放他走简单,可是眼看他遍体鳞伤,必然走不动,备车送许是办法,但
  应该送那儿去呢?还是问题。
  老头子站着直发愁,暗地里不免抱怨吹花,嘴里却不肯多说。
  正在万分委曲难下,门官忽然喘吁吁进来报说老国舅驾到。
  张勇窘得连连跺脚,吹花却教念碧给她搬来一张大圈椅,就廊柱边大剌剌地坐下。
  片刻工夫,老侯爷侧步引老家伙舅舅走在甬道上,吹花就是理也不理。
  她背后屹立着念碧,他也是动也没动。
  舅舅走到台阶下,向上拱拱手说:“傅夫人,我是奉命来看你……”
  吹花笑笑说:“希望你不是因番僧而来,昨儿晚上跟皇上讲好的,我可以向和尚解释误
  会的。
  他就等不及么,有胆子打到老侯爷府上,还敢下毒手伤人。我也正要找您去,您倒好先
  来,看看和尚啦,咱们再谈。”
  她说到皇上略作欠身。说到下毒手伤人,霍地站起,说到先看看和尚,伸手指着那边地
  下。
  说到咱们再谈,她又坐下去了。
  舅舅老家伙总还是做大官人,这种人大概都学会镇定,他就怔了一下,立刻回头向张勇
  轻声儿讲一句什么话,他们俩便望那边去。
  远远的看番僧躺在血泊里,老家伙慢慢说:“人死了?”
  张勇道:“看样子大约还能活,伤的全不是要害部位。”
  老家伙说:“怎么打的?用什么打的?”
  他就像在问官问口供一般。
  张勇笑道:“先是徒手相扑,傅夫人手下留情,一个耳括子打落他几个牙齿。后来他弄
  出兵刃来。
  傅夫人空手入白刃,双飞脚踢他跌一跤,他来一阵破口谩骂,傅夫人气不过,就拿他的
  毒兵器判官笔狠狠的戳他几下。”
  张勇老骥伏坜,雄心千里,说起打架,不由绘声绘影。
  老家伙究竟懂不懂很难讲,他点点头又问:“怎么吵架的呢?”
  张勇说:“他来时傅夫人在睡觉,由镇远镖行总镖头赵振纲代见他。”
  老家伙似乎吃了一惊,轻轻叫:“赵振纲……他为人很有礼貌呀!”
  张勇道:“所以,所以番僧有番僧的坏习惯,一开口就是骂,赵振纲那汉子还能吃硬的
  么,翻了脸番僧更不该将一个不会武艺的旁观少年人,黄麟击碎了左肩骨。”
  老家伙又叫:“黄麟,那一个黄麟?常原银号的少东?现管皇银的……”
  张勇道:“正是他,他算赵振纲的挂名徒弟。”
  老家伙又点了一下头说:“真该死,谁能知道会弄到这样糟呢。”
  张勇蓦她一翻虎目!
  吹花那边尖声叫:“别问我干老子,有什么说的跟我说。”
  老家伙又是微微一怔。
  雍正帝颇有知人之明,看待小雕吹花两口子尤有恩意。
  可是这一位顾命大臣舅舅隆科多,独对他们夫妻不能相容。
  他常说吹花的父亲胡剑潜是个反清扶明的中坚份子,吹花做女儿时所勾结的,外称海皇
  帝郭阿带,鄱阳王邓蛟也都是草泽遗民。
  傅家虽说与皇室有些暖味亲戚关系,但神力老侯爷中年挂冠潜逃台湾,小雕的生母宝珠
  郡主又死得不明不白。
  小雕自幼儿由白玉羽夫人抚育成人,白玉羽恰是青花老尼的得意高足。
  神力老侯爷一共娶四位正室,一家多少人口藏身什么她方呢?怕不怕有什么不轨的企图
  呢?
  像这样的话,老家伙常在他的皇帝外甥跟前挑拨,他认为做皇帝的应该抱定宗旨,宁可
  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疑必决,决必断,因循必然贻祸,他的意思非教傅胡两
姓毁
  家灭族不可。
  雍正帝偏偏自信力极强,就是不听他的话,却因为他饶舌不休。所以才有昨夜的一番排
  布。
  御书房瓦上埋伏番僧,原是老家伙献策,番僧在他心中简直视为罗汉化身世莫与敌,满
  想吹花来必无辜,放胆隐身壁衣下等候立功邀赏。
  谁知道白操心,空欢喜一场,不单是吹花不损一根汗毛,就是那番僧反而身遭吹花的暗
  算。
  当时他由壁衣下出来,虽然谈笑自若,极口赞美外甥好眼力,其实心伤透了。
  最后讲的那一句话:还是护小雕早日回朝……那是讨好和解嘲,他回去还不是气了一整
  夜没有睡好觉。
  雍正帝交他办的事就是不办,一清早便把番僧传去问供,除了将和尚着实埋怨一顿,还
  要支使他来找吹花寻仇。
  和尚也总是活该倒楣,自命苦练一身软硬工夫,又学会咒人吹剑邪术,自然没把吹花放
  在心上了。来到张府,却不该冒失重伤了赵振纲和黄麟。
  这使吹花十分愤恨,一出手便用奇着,猛一下子先击坏了他的嘴巴,弄得咒不能念,剑
  也不能吹了!光靠真实本领,一枝判官笔有什么用呢?到头来博个遍体鳞伤,半生残废,
讲
  起来却也可惨。
  隆科多这老家伙眼见他的凶猛爪牙狼狈情形,留心觑高坐堂上千手准提尘土不沾俨然没
  事模样。
  他的胆就吓破了,竭力镇定,强作从容,再一听人家在嚷嚷“有什么说的跟我说”,这
  越发愁杀了他。
  他想:“想是番僧告诉了她什么话?她要是晓得我在背后算计,这脑瓜子恐怕就得准备
  搬家。”
  想着不由伸手摸一下脖子,究竟也还是硬着头皮步上台阶勉强说:“夫人受惊了!这僧
  人好不知进退。
  赵振纲皇上的布衣知交,黄麟虽是一个商人,眼前现管着皇银,他怎么好得罪的呢?该
  死,死有余辜!”
  他拱拱手走到炕上坐下,吹花那边不住的嘿嘿好笑。
  吹花笑着说:“老相国,我要请教,底下应该怎么办?我想把和尚送九门提督衙门追供
  指使人,还想今晚二更天再进宫去见见皇上。”
  舅舅老家伙急忙说:“夫人,我说,不必,和尚也算是皇上的侍卫,送官似乎不妥,这
  事还是请夫人多多包涵,闹出去到底不好。
  就交给我带走,教人为他医好创伤,奏知皇上,打发他回去西藏。夫人,您看怎么样
  呢?”
  吹花道:“我不反对您把他带走,究竟是替义勇老侯爷省点麻烦。他的伤不至死,医治
  个把月可以无事。
  不过像这种脓包和尚要说是皇上的侍卫,那末这保举的人实在有点混帐。对不起,老相
  国,我可不知道他是不是您保举的?”
  老家伙赶紧摇头。
  吹花又笑笑接下去说:“近年辇毂之下有多少蛮横不法,妖言惑众的喇嘛,这都由那一
  班无耻的王公大臣纵容包庇而来。
  眼前还要把这些妖僧接引进宫作恶,我希望老相国必须明白这一点错误,亟谋纠正,肃
  消君侧,否则我敢保不久必出很大的岔子。
  江南八侠无可虑,青花老尼,黑努儿不足惧。可恨的就是这些喇嘛,他们才真是皇上的
  心腹大患。
  皇上以国士待吹花,吹花以国士图报,老相国谋国之忠,知人之明,世所共仰,还望在
  皇上面前多多优容,吹花感且不朽。”
  这几句话要是说自别人口中,老家伙还能不翻了脸?那就不晓得要吵出多大乱子。
  讲自吹花,舅舅也就没有办法,除了忍耐,说不定反而吃亏。他拱拱手说:“夫人,老
  夫无不尽力,暂请告退。”
  说着,人跟着站了起来了!
  吹花说:“关于小雕的事,旨意什么时候能下,老相国肯赐帮忙一二么?我晚上要不再
  进宫一趟呢?”
  老家伙嗫嚅着说:“皇上今夜不在宫里,夫人还是不要去。明儿一早,老夫总有确实消
  息报告夫人。”
  吹花笑道:“全仗,全仗!”
  回头便教念碧去帮着几个老管家料理番僧的事,她慢慢的离开大圈椅,向老家伙深深她
  鞠躬,浅浅的笑说:“我不送您啦。”
  老家伙又拱手连说几个不敢,颤巍巍步下台阶。
  老侯爷张勇恭送他大门楼上轿,他又站着跟他谈了几句话,吩咐把金僧送到相国寺安顿,
  这才上轿走了。
  虽说他留下跟班照料番僧,张勇到底不放心,总怕路上碰着喇嘛生事寻仇,点起四十名
  家将,由念碧领班,将和尚装在马车里,车帏下个严密,蜂涌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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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碧回来时,一路回忆他师父斗和尚那几手拳脚,马背上不住的叹息。
  忽然路旁有人打招呼叫:“马镖头,那儿来,出了什么事么?”
  念碧定睛看,看人丛里站着蓝立孝,慌忙跳下马抢着请安。
  蓝立孝听说赵振纲身受重伤,显得非常不安。
  念碧知道他们两位老人家交谊至深,力邀他前往看视。
  立孝又似乎有点为难,犹豫了半天,到底也还是跟了来。
  吹花闻报立出相见,极口称谢他一向种种帮忙。
  立孝面有愧色,呐呐不知所答。
  吹花不跟他闹客气,笑了笑说:“蓝大爷,您请坐,我有几句话要告诉您,您听了一定
  很快意。”
  她一面说着,她一面先坐下。
  立孝点着屁股侧坐相陪。
  吹花是个顶干脆的人,看他这样子,心里难免不受用。
  于是她皱紧眉头说:“蓝大爷,你好像有点过份敬重我,不对吗,讲起来您该是我的长
  辈呢。”
  立孝赶紧欠身拱手说:“立孝不敢当。”
  吹花道:“为什么?您是我白氏婆婆的师弟,自然也就是小雕的舅舅,唔,我晓得您是
  老记着西山忠孝斋那回事。
  真怪,那算什么呢?当时我们是不相认识,所以才有那一场笑话的,就说我有几分好处,
  可是您屡次施恩纪宝,千辛万苦成全小绿,而且最近您就又救了邓家化龙化鲲化鹏他们
三兄
  弟。”
  立孝抱拳说:“夫人,蓝立孝负义背师,无面见天下英雄!”
  他说着垂下了头。
  吹花道:“您错了,天地间大义灭亲的豪杰还真多,令师青花老尼,牯恶不悛,残杀生
  灵,我也不能在您的跟前,多讲她的坏话。总而言之,她也就亏了有您蓝大爷这么一个
好徒
  儿。
  此次我上峨嵋山救人,当跟她决斗那一刹那,我心念中浮起您蓝大爷的影子,急切里饮
  刃藏锋,让她逃过了一剑腰斩。”
  立孝蓦她拜倒她下,急声儿叫:“谢谢您,夫人,我给您磕头啦。”
  吹花吃了一惊,她为人向来不懂什么避忌,急忙过去搀起他说:“蓝大爷,您这人真教
  我没办法,胡闹么!”
  立孝泪流满面说:“夫人,我要求您永远饶恕她。”
  吹花说:“为着您,我总尽力避免,不但我,我也还吩咐过我的师兄无玷玉龙郭阿带,
  他那一枝八宝铜刘,实在不是令师所能抵抗,然而他在山上跟令师斗个两百回合,就是
未肯
  伤她。
  刚才我说有几句话要告诉您,使您快乐,要说的便是这决斗的情形,您觉得怎么样了
  呢?”
  立孝打躬说:“夫人,我十分感激,师父她老人家忠言逆耳,我和白师姊无可奈何,既
  不能随和她与正人君子为敌,又不能背叛师门为世人唾骂。我们姊弟可以说是伤透心了,
又
  没有办法。
  事到临头,难逃却数,我们只有自刎殉师,以谢天下。夫人,现在请教我看看振纲三哥,
  我这就走。”
  吹花道:“不,我不让您走,我还有话要跟您商量。三哥的伤没关系,虽然被番僧点着
  了死穴,还好救得快。他在睡觉,等会儿我们喝酒畅谈。”
  话说到这儿,义勇老侯爷出来了。
  立孝抢着给老侯爷请安。
  张勇一把拖住他,圆睁虎目看个半晌说:“你就是蓝立孝?一心向善,自拔污泥,救护
  纪宝。保全小绿,这些事就都是你干的?好汉子,我真不能相信你就是青花老尼的徒儿
了
  呀!”
  他老人家的巨灵掌虎爪似的猛的一爪拍在人家肩膀上。
  立孝微微的一震,他觉得这百岁的老翁臂力还是这么大,想得到当年何等英雄。想起不
  禁肃然起敬。
  吹花教:“老爷子,他是来看振纲三哥的,我留他喝几杯酒咧!”
  张勇道:“好,我给你去吩咐七娘。振纲都好了,李夫人在照料他吃药,据她说喝了那
  一大碗什么药汁就可以没事。
  可是那一位黄少爷,恐怕有点讨厌呢,是不是应该派人上米市胡同,去通知他家里人一
  声呢?”
  吹花叫:“老爷子,没有关系么,您就不管啦!”
  立孝道:“请问夫人,黄少爷伤在什么她方,很严重么?”
  吹花道:“左肩骨碎了,本来不成问题,偏偏我这次进京太匆忙,就是没带来药囊,刚
  教人给磨了一个宽永铜钱调药吞服,希望能把碎骨头箍拢再说。不过这种治法太慢,要
费我
  许多时间,我不能等么。”
  立孝道:“我那里倒是还藏有一点好药。”
  吹花立刻抢着叫:“不错,你师父杀人取材制药救人,你藏的必是她的药,那实在难得,
  算你替她做一分功德吧,快,快去拿来。”
  立孝不做声,拱拱手便走。
  念碧追送他到大门口上马,笑着叫:“蓝大爷,您能来么?”
  立孝站在马镫上,苦笑着道:“老弟,你以为青花祖师太的门下就没有讲信义的人了
  吗?”凄然策马而去。
  看他那种失意的样子,念碧心里万分难过,他回去客厅里兀自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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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吃顿饭工夫,蓝大爷果然带了药赶来,亲自动手为黄麟眉上开刀整理碎骨,然后敷
  药扎缚。
  他的手术相当高明,而且极其细心慎重。吹花旁观暗自惊服,等到他一切都搞停当,这
  便趋前称谢。
  蓝大爷依然怏怏不乐,他轻声儿说:“夫人,伤虽重可保无虞,药也不是师父给我的,
  里头并无罪恶成份。”
  吹花一听吓个大跳,急忙说:“蓝大爷,我讲话有时很没有礼貌,这得请您多多原谅才
  是!当然,谁又能愿意听人家笑骂自己的师父呢?成,蓝大爷,我从此不谈青花老师太
好不
  好?
  您千万别生气,我们出去,喝酒谈天,我有很多事要请教您么。再说黄麟也要靠您彻底
  成全。
  明儿起我要求您每日早上到宣武门大街米市胡同给他换一次药,务必使他完全恢复好人
  一样,您可别讲什么留下药交给我办,我没空么,谢谢您啦。”
  她眼睛看定蓝大爷手中包好预备留下的药末,人跟着拜倒下去。
  吹花这一闹客气,立孝除了顶礼相还,什么话都不好说,默默她跟她到小客厅来。
  这里排好了整台酒席,张勇亲自作东,振纲念碧左右相陪。
  夜来张勇喝的酒真不少,照平时他老人家这会儿决不能再喝,事出意外,居然还是酒到
  杯干,毫无难色。
  不用说这是吹花孝敬的那一颗药丸作怪,老头子自己心中明白。
  振纲本来能喝,念碧要讨蓝大爷欢喜,他今天也肯放量。
  十来杯过去以后,立孝好像不怎么样拘束了。
  吹花的热情,张勇的豪气,振纲的雄浑豁达,念碧的恭顺温良,溶化了他的忧郁阴霾,
  他从容饮啖,随便谈笑。
  说了一会江湖勾当,朝野新闻,吹花乘机查问到黑努儿。
  他说三十年前见过一面,为人生得短小精悍状若小儿,戗头跣足行走如飞,力大无穷,
  精通邪术。
  陆擒虎豹,水捉鲸鲲,人称三奇之一,可真是厉害不过。
  他的年龄还比青花师太大得很多,所以师太以师兄之礼待之。
  他们并非同学,但很有交情。
  此人自言善知过去未来之事,还能百步内飞剑取人首级,这些话是否可信不敢讲,不过
  他那身轻身纵跳的工夫,可以说绝伦超群无人可及。
  而且身上练得寒暑不侵,刀枪莫入。
  据说遍体只有一处穴道运气不到,究竟这穴道在什么她方,除了他自己恐怕并没有第二
  个人能够知道。
  他不是罗刹人,也不太会讲中国人话,茹毛饮血,日与禽兽为伍,原是多少年前云贵边
  境乱山中一个遗弃婴孩,相传由一只大狒狒把他抚育长大。
  七八岁时就有降龙缚虎,拔树撼山的力气,终于得遇异人收为采药童子,学成一生惊人
  能耐。
  三十年前入川朝峨嵋山,小住虚灵洞府三天,后往东北云游,从此就隐居在大兴安岭,
  穴居不出。
  立孝一边讲话,一边留心看吹花脸上神色;料到她肚子里必有文章。
  话刚讲完,她就又追着问:“蓝大爷,您说他终于得遇异人,这异人总不能是神仙,至
  少也有个名姓呀!”
  立孝笑道:“那恐怕世间没有人能讲得清楚咧!”
  “青花师太已经是百岁以上的人了,他年纪比她还大得多,那不简直是妖怪,有白胡子
  么?”
  立孝道:“没有胡子,身上倒生有一层绿色的汗毛,白眉黄发,满口好牙齿洁白如雪
  呢?”
  吹花道:“您见过他练什么武艺么?”
  “没有,峨嵋山不是有很多神话上神猴吗?他似乎对这种神猴特别有兴趣,蹑虚追逐,
  穿云渡涧,捷若飘风。
  那时候大冷天,漫山大雪他只穿一件士蓝布单大褂,雷洞里头人比寒风她狱,他进去逛
  了大半天,还不是没事人儿。”
  “怎么知道他身上刀枪不入呢?”
  “师父要迫他比剑,他空手应战,师父就是刺不着他。最后他故意伸脖子让师父砍上一
  剑,不要说砍不进去,连白痕也没有吗!”
  听到这儿吹花忽然笑了。
  立孝看吹花笑得蹊跷,他睨着眼说:“夫人,您决不能认识黑努儿,他隐居兴安岭不见
  人三十三年了,您今年恐怕还不过……”
  “不错,我今年还不过四十岁人。”
  “那末你查问他那么详细干嘛呢?”
  “您就见过他一面?彼此并没有交谊?他也不是您的师伯?”
  立孝笑着直点头。
  吹花接下说:“既然与您并无关系,请放心啦!现在我还要请教,怎么说人称三奇?哪
  三奇?”
  立孝道:“崆峒沙龙,祁连赤年,徭山黑努儿。”
  吹花听着又大笑,笑着说:“人们论英雄可比捧美人,大概总是扬多于抑,誉多于毁。
  我落江湖上交游不广,知识浅陋,但义父胡天雕,他是一位博闻强记,见解极高的老人
  家呀。
  当年我听他老人家讲过,沙龙是个畸形发展独臂莽汉,手格猛兽,走及奔马,除了天赋
  神勇,并没多大实学。
  赤年身世,完全出于装点的神话,人说他是犀牛生的,头肉角坚可触石,所以他的大名
  叫年,他也不过一个力士。
  黑努儿倒是没听说,然而既与沙龙,赤年并称,当然他也必是这一种怪物,生长徭山,
  自是徭族,无怪行走如飞,身轻似猿。
  徭民崇祀邪神,此人或具巫术,至于说会飞剑取人首级,我还不敢相信。所谓飞剑,我
  认为不是掷刀便是吹剑。
  苗徭这一类技能很普通,练得高明的,确实很可怕,假使利用他出来做刺客,狙击什么
  人……”
  说到这儿,她眨眨眼睛,顿一下酒杯又说:“除此人等于救青花师太,蓝大爷您懂得我
  这话什么意思?”
  立孝摇头表示不懂。
  吹花道:“这很容易解释么,天下足与青花抗衡的,只有胡吹花郭阿带一班人,不客气
  说她终要失败我们手里。
  然而她不找我们,我们决不找她,她所以敢找我们,为的有黑努儿助恶,除掉黑努儿,
  绝其外援,她自然不会再找我们,自然也就不至失败,这道理不是顶明显么!”
  立孝怔了半天说:“您想找黑努儿决斗?”
  吹花笑道:“蓝大爷,我不敢说必胜,但也不承认必败,假使看透了这事非办不可,那
  就不应该太多顾虑。
  我不怕邪术,飞剑决不相信。要说刀枪不入,更没有什么了不得。这有两种说法,一曰
  气功,二则天生皮糙。
  练气工有练不到她方,譬如眼睛,耳孔,肚脐,可以暗器取之。而且铁布衫、金钟罩,
  人就只能练一门。
  金钟罩避刃不能避捧,铁布衫避棒不能避刃,这就是说能受千手准提的剑,就不能当无
  玷玉龙八十斤重量的八宝铜刘。
  天生皮糙,这也有办法,这可以利器砍之。您说黑努儿身上生有一片绿毛,可能就是这
  绿毛能够避刃。然而不管怎么样,他绝受不了我的铁翎箭和蝶须针。”说着她又大笑。
  立孝看出吹花神情十分坚决,他就也不肯多说丧气的话。
  一顿酒喝到天黑他称谢走了。
  吹花便去梳洗更衣,亲自骑马跟车护送黄麟回家。
  她这一到黄家,学良学亮兄弟和郝氏钟氏妯娌,就像接到皇后娘娘鸾驾一般的荣幸,二
  十余年阔别,一旦喜相逢,那就不知道有多少话好说。
  无如吹花有事在身,刚坐了一会她就急着告辞。
  郝氏钟氏当然不能答应,吹花只好讲出实情,告诉她即要赶往朝谒皇上。
  人家妯娌觉得关系太大,这才不敢苦留。
  吹花由黄家出来天气已经不早,料想今天不至闯祸,率性一直迳奔禁城上屋进宫,仍在
  御书房见到官家。
  雍正帝看她打扮得端丽如仙,心里不免惊疑,吹花干脆把白天一切经过情形,详细一说
  清楚。
  谁晓得这一位枭雄皇帝竟然一点不生气,倒是说了几句良心话。
  他说这些番僧太过狂妄,睥睨一切,目无长上,这种人既不足共患难也不可同安乐,更
  无足论忠孝气节,除掉一个确是好事。
  吹花听得非常顺耳,底下她也有一篇直言高论。
  说的是王公大臣广树羽翼,接引左道妖孽入侍君侧,此种恶习惯,必须及早痛绝,否则
  恐酿心腹大患。
  雍正帝认为卿言甚当,备加奖饰。
  最终吹花才提起关于小雕瓜代归休,指斥隆科多居心叵测,多方刁难。
  雍正帝也总是怕她冒犯舅舅,到头来使他左右为难,想了想痛快扶起笔写了一道手谕,
  又由抽屉里拿出一个特别兵符,一并交给吹花。
  接着笑道:“怎么样,要急你自己亲跑一趟,我再吩咐他们办文书随后送达。”
  吹花道:“我走得快,怎么办?”
  雍正帝笑道:“何必这样忙呢?今天才四月二十八,距离你寿辰还有一百多天么。”
  吹花笑道:“陛下,我到西藏即日约小雕赶往兴安岭决斗黑努儿,为陛下尽一次最后愚
  忠,预备九十天时间重返京都。”
  雍正帝猛吃一惊,站起来说道:“九十天?那怎么赶得及呢?你知道要走多少的路程
  吗?”
  吹花笑道:“这个我有把握,陛下请放心。”
  雍正帝怔一怔说:“这样,我再给你一个字条,随便到什么她方,要地方官供应四匹好
  马。”
  说着他又抽笺画了几个字盖上小图章,递在吹花手中。
  吹花接着看了看,收到身上。点点头笑道:“我预备走山路,马还用不着,也好,留着
  回来用。”
  雍正帝不禁拱拱手说:“你,你太辛苦了。”
  吹花笑道:“不算什么哩,我们在学艺的时候,最先要学的就是跑山路。所以这不算辛
  苦!”
  边说边就要告辞了!
  雍正帝道:“你等下走!黑努儿浑身刀枪不入,可以宝剑破之,我送你一枝好剑。”他
  喊人拿来一枝长剑。
  吹花这一次最后进宫,且喜一帆风顺,她出来仍然回去铁狮子胡同张府,可是什么话也
  没说。
  大家就什么都不晓得。
  第二天清早她换了一身华丽的男装,带上包袱,骑了张勇老侯爷最好一匹紫馏马,暗自
  找蓝立孝告别。
  借用了他的水囊粮袋,另要了一些长途旅行应备的救急药品。
  上午把一切行装整理停当,中午蓝立孝请她上酒楼饯行。
  下午薄暮时分,乘醉送她出城上路去了,眼看她鞭丝帽影在古道斜阳中消逝了,他才回
  头。
  蓝大爷得了她的吩咐,直等到第三天午后才来拜访老侯爷和李夫人燕黛,报告她已经动
  身前往西藏。
  一来是怕老侯爷不放心,二来顾虑李夫人跟去受累。
  她说李夫人虽有一身惊人能耐,但是自幼儿没下过爬山工夫,长时间跑山必然不惯,所
  以不敢奉邀。
  她此行一到西藏,即日约傅侯沿昆仑山、阿尔泰山,东迤山脉进黑龙江北部深山罗刹境
  外兴安岭决斗黑努儿。
  猎头归献朝廷,以报知遇之恩。
  长途往返估计九十天,昼夜兼程自限七月底赶回京都朝觐,然后迳返鄱阳湖做寿,请李
  夫人不必挂念他们。
  请李夫人早日陪同老侯爷和三位姨娘买舟南下。
  说此间暂留赵三哥和念碧等她回来,三哥的嫂夫人可带两位小姐随侍老侯爷同行。
  听完了蓝大爷一长篇话,大家弄得目瞪口呆,半晌做声不得。
  燕黛虽然老大不放心,却不能不强打精神安慰一家人。
  他们渡过了端阳节结伴前往江西,才晓得前几天无玷玉龙郭阿带,带了纪珠燕月回去广
  东省墓,乘便长征西藏迎接小雕赋归。
  这消息喜坏了张勇和燕黛,计算路程,他们翁婿三人假使广东不作逗留,应该要比吹花
  先到,他们自然会陪她俩口子偕赴东北。
  有他们翁婿跟去帮忙,料想可保无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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