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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一剑》


第十五回 独处墓园怀旧侣 惊闻密室揭私情(续)




  她们虽未至于昏迷,但也正是因为还有知觉,她们经历了有生以来从来未有的恐惧!
  但要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她们开始听见了外面说话的声音。
  第一个说话的是蓝水灵的父亲蓝靠山。
  “道长深夜到来,不知,不知……”蓝靠山的声音充满诧异。
  蓝水灵听见父亲的声音,倒是稍稍宽心。父亲并未中毒。心想:“和爹爹相熟的道长只
有一个,难道这个人竟然是……”
  心念末已,那个人已在开始说话,果然如她所料,正是她的弟弟的义父不岐。
  “我只是要问你一件事情,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把京儿的来历告诉了他?”
  不岐的声音有点瓮塞,好像是患了重伤风似的。但蓝水灵仍然可以听得出是他的声音。
  “没、没有呀!”蓝靠山颤声说道。
  “没有?那他怎么知道要跑到辽东找寻生身父母?”
  听至此处,蓝水灵不觉心头一震。弟弟果然是另有来历,并非她的同胞!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是不知道这件事情呢,是不知道他是何人所生?”
  “他因何下山,根本没告诉我,我也不知他是去了哪儿!”
  不岐一声冷笑,说道:“如此说来,你是知道他是谁人的儿子了?”
  “道,道长,你忘记了吗?当时你把这孩子交给我,曾叫我不要问这孩子的来历,你只
说是你好朋友的儿子。”
  “我不告诉你,你不会自己知道吗?我问你,你敢说你不知道这孩子的父母是谁?”
  “这个,这个……”蓝靠山是老实人,既不敢谎语,可又不敢直说出来。
  不岐声音越发冷峻:“你知道他的父亲是谁,当然你也应该知道他的父亲是我杀的
了!”
  蓝水灵若是还有一点气力,一定会吓得跳起来。此际,她虽然不能动弹,但一颗心好像
给吓得要跳出腔子了。”
  “我不知道,那天我整天在家里,没、没……”
  不岐又冷笑道:“但谁也知道耿京士和何玉燕那天曾在盘龙山出现,后来就失踪了。何
玉燕挺着个大肚子走路,也是路人皆见的。我不相信你会蠢到不知道猜疑!”
  “我、我知、知道这件事情,但,但我从没想到杀人的凶手是你!”蓝靠山说的可是真
话。
  “我,我相信你是真话,我现在亲口告诉你了。”脸上好似铺着一层霜,说话也冷冰冰
的,令人不寒而栗。
  蓝靠山倒也不算太过糊涂,连忙说道:“道长,你说是说了,我只当没有听见。”他见
不岐没有答话,又再加上两句:“道长,你放心。你今晚说的话,我决不会向别人泄漏。”
  不岐冷笑道:“你现在说的这句话,我可就不敢轻易相信你了!”
  蓝靠山道:“那你要怎样才能相信?”
  不岐道:“除非这样……”
  蓝水灵在卧房里凝神细听,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但却看不见他们在外
面的动作。不岐说的“这样”,是怎么个“这样”呢?
  但也无须她费神猜测了,谜底马上揭开!
  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跟着是她的母亲从后堂冲出来的脚步声,她的母亲似乎呆
了一呆,静默片刻,陡地尖叫道:“道长,你,你,你把我的当家……”
  尖叫忽然中断,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声惨呼,不岐跟着说道:“大嫂,对不住,我只能够
这样,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用不着亲眼看见,蓝水灵也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这刹那间,她给吓得呆了。灵魂好像
脱离了躯壳,飘飘荡荡地出了卧房,看见父母倒在血泊之中。叫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是
做梦吗?唉,但愿这只是一个恶梦。
  脚步声又再响起,不岐没有走入她的房间,但却是离开了她的家了。
  说也奇怪,恐惧到了极点,倒好像不知道害怕了。她的脑子里变成一片空,连思想活动
都停止了。一切静止。此时此际外面要是有一根针跌在地上,恐怕她都会听得见响。
  她听得有个熟悉的女人声音从屋外传来:“都了结了?”
  这不是常五娘的声音吗?虽然声音略带抄哑,但她还是听得出来的。
  “你还问呢,都是为了你的原故,我才迫不得已下此毒手。唉,说实在话,蓝靠山帮过
我的大忙,要不是为了你,我实在是舍不得杀他的!”
  “哼,全是为了我么?”
  不岐好像是和她一面走一面说话:“不错,我是怕京儿知道真相。但倘若不是我已经下
了决心,要和你永远在一起……”下面的话听不见了。
  “灵妹子,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你快点定下心神,重新做吐纳功夫,咱们现在尚未
曾脱困呢!”西门燕似乎已经恢复了一两分气力,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蓝水灵被这一场意外的事变扰乱了心神,又退到原来境界,连移动一根小指头都没气力
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又听得有了人声。
  蓝玉京回来了。
  由于心中存着许多疑虑,他是特地在晚上回来的。
  他已经到过金陵,找到了郭璞,并且揭开了自己的身世之谜。
  郭璞和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今,在他将近家门的时候,当时的情景
又—一在他脑海之中重现。
  他夜探郭家,郭璞由于自己的身份特殊,一见来的是陌生人,不容他开口,就要将他擒
下。
  但也不过三十招,两人便不约而同地收剑。
  郭璞叹口气道:“听说武当派剑法最高的是无色道人,可惜我没会过。看你的年纪,你
应该是他的晚辈,但你的剑法,已经是在我之上。唉,我连一个武当派的小弟子都比不过,
怎谈得上和武当派的高手争胜。啊,我知道你是谁了。”
  蓝玉京道:“你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是谁,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你!”
  那人道:“你知道我是谁?”
  蓝玉京道:“我知道你是七星剑客的儿子,有个满洲人的名字叫霍卜托,汉名则是郭
璞。”
  那人被他说破来历,按说是应该惊异的,但他却好像早在意料之中,只是问道:“你找
我做什么?”
  一时之间,蓝玉京倒不知从何说起了。
  郭璞微笑道:“我有一位姓耿的朋友,和你一样,是武当派的弟子。不过,那已经是十
八年前的事了。你今年恐怕还未到十八岁吧?”
  蓝玉京心头卜卜地跳,茫然说道:“是吗?”
  郭璞说道:“我这位朋友名叫耿京士,是两湖大侠何其武的第二个徒弟,在二十年前,
他是和牟沧浪并驾齐名的武当派俗家弟子。只不过他的运气可没有牟沧浪好。牟沧浪如今已
经成为贵派的新掌门人,何其武却早在十八年前死了,而且听说还是死得不明不白的,你知
道这件事么?”
  蓝玉京道:“本门何大侠的名字我当然是听人说过的,但却没有谁告诉我他是怎么死
的。你这样说,莫非你有所知……”
  郭璞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和你说说他这位姓耿的弟子的一些事情。”
  他望了蓝玉京一眼,见他一派茫然的神气,不觉暗自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何其武有
两个徒弟,一个女儿,女儿芳名玉燕。耿京土排行当中,在他上面,有个姓戈的师兄,在他
下面,就是这位芳名玉燕的小师妹。你听过这三个人的名字么?”
  蓝玉京迟疑半晌,说道:“听过,但也只是知道他们的名字罢了。”
  郭璞道:“是什么时候才听到别人说起他们的?”
  蓝玉家道:“是在我下山之后,不过是半年多一点吧。”
  郭璞道:“你不仅只是知道他们的名字吧?你请慧可大师带你到乌鲨镇,是为了什
么?”
  蓝玉京道:“不错,我还知道耿京士和何玉燕曾经在乌鲨镇住过将近一年。是到了乌鲨
镇方始知道的。在此之前,我只知道他们曾经到过关外,却不知确实的地点。有人指点我,
要找到七星剑客,才有希望打听他们当年的事,但我没机会见到七星剑客,所以……”
  郭璞道:“后来你知道七星剑客是我的爹爹,所以只能找我了。”说罢,哈哈一笑接下
去道:“不错,你找到了我,是找对了人了。我知道耿京士的事情,比我的爹爹知道得更
多。”
  “他和师妹在乌鲨镇隐姓埋名,以打鱼维生。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除了我之外,他们
也没有别的朋友。”
  “且慢!”蓝玉京喘着气问道:“他们既然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为何要跑到关外一个偏
僻的渔村躲藏?”
  “他们是私奔的,正因为那位何姑娘是两湖大侠的女儿,在关内到处都有她父亲的相
识,他们只能跑到关外藏身。”
  蓝玉京似乎想不到是这个答案,不觉一怔,“私奔?”
  郭璞微笑道:“你不懂什么叫做私奔吗?一般夫妇,都是奉父母之命,媒约之言成婚
的。私奔就是私自结为夫妇,既无父母之命,亦无媒约之言。”
  蓝玉京道:“我不是不懂什么叫做私奔,我只是不懂他们因何却要私奔?”
  郭璞道:“因为那位何姑娘,自幼就由父亲作主,许配给了她的大师兄了。但她喜欢的
却是二师兄。”
  蓝玉京松了口气,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在他心底深处,藏着一个恐惧。恐俱耿京
士之所以跑到关外,乃是私通满州。他刚才不敢向郭璞发问,明知郭璞是唯一可以揭开他的
身世之谜的人,也不敢发问,也正就是这个原因。
  不过,他虽然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却又添上了另一块石头了。“耿京士的大师兄不
就是我现在的义父吗?”
  郭璞继续说道:“当时我的身份是金鼎和那间鱼行的买手,在乌鲨镇上,只有我知道耿
京土的来历,也只有耿京士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何玉燕都不知道的。所以认真说来,我和
他们夫妇都是相识,但真正的朋友还只是耿京士一人。”
  “他们夫妇在乌鲨镇住了将近一年,就回去了。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蓝玉京有点奇怪,说道:“我怎能知道?还是请你告诉我吧!”
  郭璞道:“因为耿夫人怀了孕,无人照料,她想回家生产。同时由于米已成炊,她想当
可以获得她爹爹原谅。唉,但想不到从此一别,我就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蓝玉京心头剧跳,连忙问道:“那孩子生下来没有,是男的还是女的?”
  郭璞道:“听说是个男的!”
  蓝玉京颤声道:“男的?”
  郭璞道:“我在京师等了许久,没见他到来,曾托人打听他们的消息,消息说,有人曾
经看见一对年轻的男女,在盘龙山的山路上经过,看情形是两夫妇,那女的挺着大肚皮,像
是怀孕已经足了月的孕妇,根据这个消息,这对年轻夫妇不用说就是耿京士和何玉燕了。”
  蓝玉京急忙问道:“后来怎样?”不觉声音都变了。
  郭璞道:“何玉燕和她的丈夫并没回到家里,就在那一天过后失踪了。但也幸亏她没有
回到家中……”
  蓝玉京道:“为什么?”
  郭璞道:“因为她的家里正在发生一桩惨剧,她的父亲两湖大侠何其武莫名其妙的离奇
暴毙!”
  蓝玉京“啊”了一声,心头抽搐,说不出话。
  郭璞继续说道:“这是发生在他们失踪之前一天的事情,在他们失踪之后,还有个小小
的新闻,虽然是没人注意的小新闻,但似乎也该让你知道。”
  蓝玉京心头卜卜地跳,已经猜中了几分。果然便听得郭璞往下说道:“盘龙山中有个姓
蓝的猎户,忽然添了一个男婴。他的老婆刚在半个月前生了一个女孩,这个男婴当然不是他
的亲生儿子,却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没几天,这个姓蓝的猎户,也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嗯,知道的只是,这个孩子如果活到现在,应该是刚好满了十七岁了。”
  蓝玉京嘶哑着声音叫道:“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话说不出来,眼泪掉下来了!
  郭璞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还不明白吗?这个孩子就是你!你的生身之父是耿京士,你
的生身之母是何玉燕!”
  这个答案虽然是蓝玉京早就猜想到的,但从郭璞口中得到证实,热泪仍不禁滚滚而下。
  郭璞道:“现在你也该明白了吧,我为什么要暗中保护你?在你踏出关外的时候,我已
经得到探子的密报,说是和少林寺慧可大师同行的那个少年,面貌很像当年的耿京士。我就
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我的故人之子,我当然要尽我的能力保护你平安。”
  蓝玉京恍然大悟,“原来那封信是你写的。”
  郭璞道:“哪封信?”
  蓝玉京道:“写给金鼎和的那封信。”
  郭璞道:“哦,原来这件事你也知道了。那么,你想必亦已知道我写的那封信对你并无
恶意吧?”
  那封信是叫金鼎和不可与蓝玉京为难的。蓝玉京道:“多谢你暗中保护我。”
  郭璞道:“我知道金鼎和并没有照我的话做,他还是暗中加害于你。”
  蓝玉京道:“虽然如此,我还是要领你的情,但我不懂,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郭璞道:“你以为呢?”
  蓝玉京迟疑不答。
  郭璞哈哈一笑,“我替你说吧。你不敢回答,是因为你认定了我是满洲奸细。”
  蓝玉京摇了摇头,“不,如果你是满洲奸细,你就不会暗中保护我,刚才在三十招过
后,我的气力已经不加,如果你怀疑我已经知道你是满洲好细,你又确实是的话,在第三十
一招你就可以刺着我的六处穴道,你却比我早片刻收剑,所以我真不明白……”
  郭璞道:“我的身份是从不对人说的,但对你可是例外,我不只一重身份,我有三重身
份,第一重身份是满洲可汗努尔哈赤的亲信;第二重身份是明朝的官儿,奉努尔哈赤之命来
金陵卧底。”
  蓝玉京显然相信他不会满洲奸细,但听得他这么说,也不禁吃了一惊,要知所谓“卧
底”,即是奸细所为,连忙问道:“第三重呢?”
  郭璞道:“这重身份,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我之所以情愿为满洲来金陵卧底,那是因为
只有如此,我方能获得最秘密的情报,那就是大明朝野有哪些人私通满洲。”用现代术语来
说,即是“双重间谋”。
  郭璞续道:“但我这样做,却不是奉谁之命,家父当年受命于辽东经略熊廷弼,熊廷弼
要御外祸,必须清除内奸。因此,说得明白些,即是我这个‘假满洲纤细’所做的事,却正
是要知道谁是真的满洲好细。唉,结果……”
  “结果怎样。”
  “连我也想不到有那么多出名的人会受满洲收买!”
  蓝玉京心中一动,不觉问道:“做满洲奸细的都是在朝为官的吧?”
  郭璞道:“不一定。比如,据我所知,在武人这一方面,就既有御林军的军官,也有武
林中人。甚至……”说到这里,停下来了。
  蓝玉京道:“甚至在我们武当派中也有奸细,是吗?”他很聪明,从郭璞欲说还休的情
形就猜想到他没有说出的话,但他毕竟还是“少不更事”,这其实是不该问的。
  郭璞说道:“我不能断定,只有嫌疑是尚未能作实的。”
  蓝玉京道:“那些你已经知道确实是奸细的呢,有没有揭发……”
  郭璞苦笑道:“向谁揭发?熊廷弼都早已被奸臣害死了。向朝廷揭发时,私通满洲的不
少是炙手可热的大官,我做的只是不大不小的官儿,搬得动他们?何况我只要稍露风声,我
这双重身份也就不能维持下去了。”
  蓝玉京道:“那你干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郭璞道:“也不能说没有什么意思。例如若知道武林中有哪个是大奸细的话,侠义道上
就可以除奸。”
  蓝玉京一时热血沸腾,问了一些他不该问的话,此时方始想到“切身”之事,说道:
“你刚才说,你从来没对别人吐露过这个秘密,唯有对我例外,为何对我例外?”
  郭璞道:“因为你的爹娘可能就是因为受我连累,遭了不幸!”
  蓝玉京急忙问道:“是谁害了他们的?”
  郭璞道:“我只是听到他们失踪的消息,这么多年他们不再露面,是以恐怕、恐怕他们
已是凶多吉少。”
  蓝玉京存着一线希望,说道:“不管我的爹娘是否已遭不幸,我总要查个水落石出,希
望、希望……”
  郭璞道:“我劝你还是别要查究下去了。因为,即使能够查个水落石出,他们果然,果
然是遭了不幸的话.你也怪不得谁人,要怪只能怪我!”
  蓝玉京道:“为什么?”
  郭璞道:“这你还不明白?未必是好人才要害他,连你最初也怀疑我是满洲奸细,耿京
士和我是好朋友,侠义道上除非不知道这件事情,知道了这件事情,还能不怀疑他也是好细
么?”
  蓝玉京心情激动已极,亢声说道:“那我就更加非查个明白不可,我不能让我的父亲声
名受污!郭伯伯,你一定是知道了一些什么,请你告诉我!”
  郭璞道:“你一定要知逍?”蓝玉京斩钉截铁的只说了一个字“是!”
  郭璞叹口气道:“其实我并不知道什么,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恐怕只有去问一个
人……”
  蓝玉京道:“谁?”
  郭璞道:“何其武的大弟子戈振军!何其武被害那晚,他不在何家,第二天才有人看见
他从盘龙山上回来的!”
  蓝玉京颤声道:“你,你是说……”
  郭璞道:“我并没有说耿京士与何玉燕是被戈振军所害,但那天他们夫妇二人也正是踏
上了盘龙山之后失踪的,计算时间,他们应该在山上碰见了他们的大师兄!”
  蓝玉京道:“他知道我爹在关外和你结交?”
  郭璞道:“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我有一封亲笔写的信藏在他的身上,这封信据我所
知,已经是落在别人的手上了。”
  那个“别人”是谁,虽然不能说是无关紧要,但却并非关系最大的事。因为即使不是戈
振军,按照郭璞所说的情形来看,那封信多半也是他从耿京土的身上搜去,然后交给了那个
“别人”的(这是正常的推理,不过,事实则并非这样。)
  唉,这个戈振军不正是就是他的义父,现在已经是身为武当派长老的不岐?蓝玉京只能
希望爹娘之死与义父无关了。
  由于心中存着许多疑虑,他是特地在晚上回来的。
  虽然离开不到一年,时间并不算长,但这是他第一次离家,如今回到家门,仍是止不住
心中兴奋。
  奇怪,为什么敲门没有人应?
  “爹爹、妈妈,我回来了!”他在叫“爹爹,妈妈”之时,心中虽然不免有点异样感
觉,但他的感情还是像从前一样真挚。俗话说亲娘不及养娘恩,他是蓝靠山夫妇养大的,
道:“虽然已经知道他们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但心里却只有对他们更加感激。
  还是没有应声。
  “他们不会不在家的,难道他们是睡得太沉,啊,或者竟是病了?”蓝玉京惊疑不定,
只好自己推门,门是虚掩的,一推便开。
  一踏进家中,就闻到一股血腥气味!
  蓝玉京擦燃火石,点起油灯,只见蓝靠山夫妇倒在地上,满身的鲜血还在汩汩流出!
  这刹那间,他也惊得呆了!
  他砰的一拳打塌了饭桌,疯狂地叫道:“爹爹,妈妈!你们不能死!谁是凶手,你们告
诉我,告诉我!”
  当然没有人告诉他,拳头击桌所起的疼痛之感令他清醒了一些,忽然他听到了微弱的叫
声了。
  “弟弟,弟弟!”
  “小京子,小京子!”
  他踏进姐姐的卧房,这才发现蓝水灵是和西门燕同在一起。
  蓝玉京一看便知他们是中了迷香之毒,但他听得西门燕刚才叫他“小京子”的声音比较
响亮,料想她中毒较轻,此时他已无暇过问西门燕何以会睡在他的家中,便即朝着她问道:
“谁是凶手!”
  西门燕嘴唇开阖,似乎想说,却并未说出来。蓝水灵道:“是、是……”声音细如蚊
叫,接连说了两个“是”字,便像有气没力了。但耿玉京亦已注意到了她的脸上那副惊惶已
极的神情。
  蓝玉食心急如焚,一把将姐姐拉起来,手掌贴着她的背心.将真气输入她的体内,问
道:“是常五娘这妖妇?”
  蓝水灵好像费了很大的气力,终于说出来了:“是,是,是你的义父!”
  蓝玉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喝道:“你,你说什么?”
  蓝水灵道:“我虽没亲眼看见,却决计不会听错,确实是那贼道不岐!”
  蓝玉京欲哭无泪,双眼好像要喷出火来,他呆了一呆,突然掏出两颗药丸,塞入她们口
中,使即转身外奔。
  蓝水灵叫道:“弟弟,你……”
  蓝玉京道:“我没工夫等你们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要去问个明白,问个明白!”
  要问个什么,他虽然没有明白说出,蓝水灵亦已懂得他的意思,他是要问,因何不岐对
他情如父子,却又要害他的爹娘?但耿玉京说的这两句话,“前言”与“后语”却是不大
“合拍”的,蓝水灵一时间可就没有想到了。
  蓝玉京给她们咽下的药丸乃是慧可大师留给他的两颗小还丹。小还丹是少林寺的灵药,
功能固本培原,虽不是唐家迷香的对症解药,也有助于她们的复原。过不到喝一盏茶时刻,
她们已是能够坐了起来,说话也好像平常一样了。
  “你的弟弟真是可怜,但若换了是我,只怕我的心情也是像他一样矛盾!”西门燕忽然
叹了口气,说道。
  蓝水灵死了双亲,心中充满仇恨,想法自是和西门燕不同,瞪着眼睛问道:“还有什么
矛盾?你没听得他自己也说父仇不共戴天吗?他纵然另有父母,他在我家长大,我的爹娘也
就是他的爹娘!”
  西门燕道:“但他也说,他还要去问个明白呢!”
  蓝水灵道:“你的意思是他对我说的话仍有怀疑?”
  西门燕道:“不仅是这个意思。”
  蓝水灵道:“那么,你是担心他念着师徒之情,父子之义,即使明知他的义父是杀害爹
娘的凶手,也不忍心报复么?”
  西门燕道:“他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愿意’相信,这其间有点分别。”
  蓝水灵道:“那又怎样?”
  西门燕道:“所以他才要问个明白,希望你所下的那个结论,不是事实。”
  蓝水灵道:“杀我爹娘的凶手就是他的义父,这是咱们所见所闻的‘事实’,难道还能
有别的‘事实’不成?”
  西门燕道:“你别忘了,咱们只有‘所闻’并无‘所见’!”
  蓝水灵道:“我的爹爹和那贼道说的话你也听见的,还用得着咱们亲眼看见吗?”
  西门燕道:“不错,我的确是还有一点怀疑。”
  蓝水灵道:“疑心什么?”
  西门燕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话,她好像陷入沉思默想之中,过了好一会子,方始说道:
“你刚才问我,我是不是担心你的弟弟不忍下手?现在我可以答复你,我不是担心,而是疑
心,因为我想到了刚才发生的一些事情确实是有许多不能解释之处!”
  蓝水灵道:“好,那你说来听听!”
  西门燕一说,顿时就令她呆了。
  正当西门燕提出她的“疑点”的时候,那个疑凶不岐则正在绕室彷徨。
  日间他为了避免常五娘的纠缠,迫于无奈,曾约她在晚上到墓园相见。
  月影西斜,已是三更的分。
  “这么晚了还不见来,大概是不会来了!”他实在不愿意再见到常五娘,但她今晚不
来,明晚会来;即使明晚后晚都不会来,祸患仍然存在!
  “唉,要来的总是要来的!倒不如一了百了吧!”
  正当他心潮起伏,片刻间转了几个念头之际,忽听得一声娇笑:“对不起,要你等久
了!”
  不错,要来的终是要来的,常五娘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不岐道:“五娘,你听我说……”
  他是想尽最后一次努力,劝她离开。倘若她还要纠缠下去,那就唯有不顾一切与她作个
了断了。
  但常五娘却不肯听他说,而是自顾自地抢着说道:“不能再等了,快走,快走!”
  不岐道:“你自己走!”
  常五娘忽地做了一个极其奇怪的表情,好像是对他非常关心,又好似带着一点冷嘲的味
道,凑近他的脸说道:“你错了,这次是你非走不可!”
  不岐想要把她推开,但转念一想,尚未到翻脸的时候,只好暂且忍住,问道:“为什
么?”
  常五娘故意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真糊涂,咱们已经做出了那件不该做的事情,还能不
走吗?”
  不岐误会她的意思,板脸说道:“正经点儿!”
  常五娘道:“我说的是正经事呀,你知不知道,那小子已经回来了!”
  不岐道:“你说的是哪个小子?”
  常五娘道:“当然是那个你又要疼他,又要怕他的小子了,这小子与你仇深似海,你想
想,除非他不知真相,否则他还能不赶回来向你寻仇?”
  这话说中了不岐的心病,这几天他翻来覆去思想的也正是这个问题。他曾经想过要向义
子忏悔,坦白招供;也曾经想过利用义子对他的感情,编造谎言,继续欺骗下去;甚至曾经
想过,迫不得已之时,宁可牺牲别人,也不甘受身败名裂之辱!一会儿这个念头占上风,一
会儿那个念头占上风,直到此时此刻,他仍然是踌躇未决的。
  常五娘道:“大丈夫当机立断,趁那小子未到,此时不走,尚待何时?”
  不岐仍在踌躇,但已给常五娘拉着他跑了两步。
  就在此际,忽听得一个颤抖的声音喝道:“不岐,你还想走吗?”声音虽然颤抖,却是
冷峻非常!
  又一个要来的终于来了,不岐心头一震,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出现在他的面前的,可
不正是他的义子耿玉京!
  “京儿,你……”他是看着耿玉京出世的,唉,他的“京儿”竟然直呼其名!
  “你还叫我京儿,我什么都知道了!”耿玉京咬着牙根说道。
  不岐叹道:“我也知道这一天总要来的,但没想到来得这样快!京,京儿,——你想要
怎样?”
  耿玉京道:“你也知道是做了亏心事?”
  不岐道:“不错!这件事情,我后悔已经莫及,不过……”
  耿五京喝道:“没什么不过的了,我只问你,你为何杀我爹娘?”
  不岐面色灰白,颤声说道:“那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他只道耿玉京说的“爹娘”,乃是指自己的生身父母,因此一开口就拉到了“十八年
前”。他哪知道,这么一说,却不啻是“不打自招’了。
  耿玉京经过了这次的辽东之行后,从各方面打听到的当年情事,早已有此怀疑,但现在
从不岐口中亲自说出来,亦即是证实了不岐就是害死他亲生父母的凶手,这一强烈的震撼,
仍是足以令得他悲愤欲狂!
  “哼,你不知道怎样说才好!你是不是还想花言巧语骗我?我告诉你,我不是三岁小孩
了,你说也好,不说也好,我定要你难逃公道!”耿王京的眼睛好像要喷出火来,语气却是
极其冷峻。
  常五娘忽地说道:“振军,你不知道怎么说,我替你说吧,很简单,只八个字:人不为
己,天诛地灭!”
  不岐叹口气道:“不错,当年这件事情,我的确是存有私心。但其间也确实是有许多误
会之处!”
  耿玉京忍无可忍,陡地喝道:“你杀了我的养父、养母,难逆也是误会?”
  不岐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你,你说什么?”
  耿玉京喝道:“你还想抵赖?念在你教养之恩、你自行了断吧!否则,你休怪我……”
他已经在手握剑柄了。
  常五娘突然把手一扬,一蓬毒针射出,喝道:“振军,事已如此,你不杀他,他就杀
你!你还不快下杀手!”
  耿玉京早有准备,常五娘射来的青蜂针被他的剑光绞得成为一片粉末,他拔剑飞身,出
招攻敌,一气呵成,使的正是不岐教给他的那一招“白鹤亮翅”。
  他故意用义父教给他的似是而非的一招太极剑法,目的正是要看对方反应如何。
  在这生死存亡的刹那间,不岐见他使出此招,不禁喜出望外,心道:“好在我留下这一
手!”不假思索,立即就还了一招真正的太极剑法的“白鹤亮翅”。
  这一招剑势斜飞,形如白鹤亮,因而得名。但耿玉京“斜飞”的幅度较大,姿势好看,
实战之时,却是露出一个老大空门。
  说时迟,那时快,不岐的剑尖已是攻入耿王京的空门,只要用力向前一挺,就可以插进
他的胸膛了。这刹那间,不岐心头一跳,“我怎么可以再伤害这个孩子?”当下,连忙收了
几分力道,剑尖轻轻斜挑,只想点着他的穴道,将他制服再算。
  哪知他的心念动得快,耿玉京动得更快。耿玉京敢于使用“假招”,当然是已经有了应
变的把握的,一见不岐的剑已经攻入他的空门,当然是不敢一假到底,而是立即使出真实的
本领了。
  不岐的剑法还未到收发随心境界,只听得“当”的一声,他的长剑已是被削为两段!
  但在这刹那间,耿玉京亦已是禁不住心头一动,起了一点怀疑。义父的功力如何,他是
心中有数的,纵然剑法比不上自己,也决不至于给他削断兵刃,“难道他还会对我手下留
情?”
  可惜还有一个青蜂常五娘在旁,却是容不得他仔细推敲了,常五娘打出了三枚透骨针,
跟着是鸳鸯刀向他猛斫。常五娘的双刀一长一短,平时与人交手,本来是以长刀护身,短刀
攻敌的,此时她恃着有不岐呼应,双刀齐挥,全采攻势。
  耿玉京打落了两枚透骨针,第三枚则是贴着他的肩头擦过,被他用柔劲化解了暗器的力
道,这才滑过一旁落下的,由于他一来心情不定二来又要应付常五娘的五毒暗器,险些被常
五娘的短刀斫着,只听得声如裂帛,他的衣袖被削去了一大片、
  常五娘身如水蛇游走,退到不岐身旁,突然把一团东西塞入不岐掌心,叫道:“不必害
怕,咱们联手斗这小子,但你切不可再有不忍之心!”
  她塞到不岐手中的那团东西乃是一把卷起来的软剑,她是早已料到有此一着,预先替不
岐准备的。
  耿玉京听得常五娘提醒不岐“不可再有不忍之心!”顿时亦是想到:“不对,纵然刚才
那招他对我有手下留情之意,无论如何,他也是害我的爹娘,害死我的养父养母之人!”心
念一转,剑招如电,一口气攻出十八招,以梅花间竹之势,最初三招攻向不岐,接着三招攻
常五娘,十八招形成三个循环,片刻之间,不岐和常五娘都受了他三次狂攻,由于他的剑法
快到极点,有间歇也等如没有间歇,不岐与常五娘都是应接不暇。
  剧斗中耿玉京一招“大漠孤烟”,剑直如矢,明晃晃的剑尖一下子就指到了不岐的咽
喉。不岐避无可避,叹口气道:“冤孽!冤孽!”闭目待死,但不知怎的,只觉那冰冷的剑
锋,似乎贴着他的颈项擦过,竟没疼痛的感觉,不岐吓出一身冷汗,倒跃开去。
  耿玉京心里也是叹了口气,暗自想道:“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怎能还念着他的恩情?
罢、罢、罢,且先杀了这妖妇再算!”
  耿玉京战略一变,把七分攻势指向常五娘,不过数招就把她杀得手忙脚乱。他正要施展
杀手,忽觉膝盖的“环跳穴”一麻,剑尖滑过一旁,这一个变化倒是耿玉京始料之所不及,
他从感觉得知,触着他的膝盖的似乎是一粒细小的砂石,却不知是真的砂石还是某一种形如
砂石的暗器,他只知道这暗器乃是常五娘临危所发,心中也是不禁一惊:“想不到这妖妇的
暗器功夫还在我的估计之上,也不知她是怎样发出来的,我竟然丝毫也没察觉。”
  常五娘死里逃生,她虽然并没察觉有暗器从窗外飞来,但从耿玉京脸上的神情,却也感
觉有异。她心头一动,忽地喝道:“我知道你躲在外面!哼,你纵然不想见我,也不该借刀
杀人!你以为你让我给这小子杀了,你就保得住秘密么,我告诉你,我早已……”
  她这么一说,令得耿玉京和不岐都以为她说的那个“你”是指唐二先生。耿玉京心道:
“莫非当真是那姓唐的老家伙躲在外面,怪不得刚才那颗暗器的手段如此高明!”
  但不岐在刹时间的惊喜过后,却是起了疑心,常五娘说话的口气不像是“应该”这样对
唐二先生说的,什么“借刀杀人”云云,更不可解。而且常五娘所说的“秘密”如果是指唐
二先生和她的关系的话,这个“秘密”亦早已不成其为秘密了,江湖上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常
五娘是他的情妇?除了这个“秘密”,唐二先生还能有什么“秘密”可以让她捏为把柄?
  不过,这只是不岐所起的怀疑,耿玉京可是没想得这么周密。他恐防常五娘外有强援,
也恐防常五娘的暗器功夫当真是在他估计之上,一惊过后,攻得越发加紧,剑招凌厉非常!
他要令得常五娘无法腾出手来,即使外面有暗器飞来,也打不进他的剑圈!
  常五娘在他快剑狠攻之下,险象环生,她要说的当然是不能说下去了。外面也没什么动
静。
  不岐暗自想道:“要是唐二先生在外面,他早就应该进来了,看来五娘刚才的胡言乱
语,只不过是想吓吓京儿而已,但虚声恫吓,却是可一而不可再的,唉,即使唐仲山真的到
来,我也难免一死。”心中一片绝望,陡然萌了死志。
  耿玉京也是和他一样心思,只道常五娘乃是虚声恫吓,便即冷笑说道:“妖妇,你恶贯
满盈,没人能救你了!”力贯剑尖,剑招如电,立下杀手!
  只听得当的一声,常五娘护身的长刀已被削为两段,耿玉京那明晃晃的剑尖,已指到了
她的胸膛。
  不岐奋不顾身,软剑抖得笔直,倏地卷住了耿玉京的剑锋。耿玉京一招“云麾三舞”,
内力所到,不岐的软剑被戴断了一段,耿王京的剑斜刺过去,在他的右肩划开一道伤口。
  不岐面色苍白,喝道:“京儿,你要我的性命,我给你就是,但你可得让我说两句
话!”耿玉京默不作声,手中的剑虽然仍是指着他,剑尖却已在他的喉头之处退缩两寸。
  常五娘倒好像没有他这样害怕,而且忽地笑了起来,说道:“振军,到底是你对我好。
和你死在一起,死也值得了。好,咱们就和这小子同归于尽吧!”
  说到“同归于尽”这四个字的时候,她胸膛一挺,外衣倏地绷开,立即以迅捷无伦的手
法,摘下了内衣的三粒钮扣。
  这三料钮扣作古铜色,看来好像是金属制成的钮扣,但不岐却知道这是一种最为霸道的
暗器,名叫“雷火弹”。内藏威力极大的炸药,三枚“雷火弹”倘若一齐爆炸,多好武功,
也会被炸得血肉模糊!
  但此时耿玉京是和他们面对面的站立的,“雷火弹”一爆炸,当然不会只是炸死耿玉
京,而是一定如常五娘所说那样,同归于尽!
  耿玉京可不知道这是唐门最霸道的暗器,见她解开衣裳,莫名其妙,便即斥道:“无耻
妖妇,死在临头,还耍什么花样?”
  常五娘一声冷笑,正要把“雷火弹”扔出去,忽觉手腕一紧,事情有了出乎她意料的变
化!
  不岐出其不意,突然把她手中的三枚雷火弹抢了过去。她只知防避敌人,那想得到情人
也会向她偷袭?她呆了一呆,“你干什么?”心想莫非他是因为被义子所迫,怨毒于心,想
要亲手把耿玉京炸死,反正是同归于尽,那也无所谓了。
  又一个想不到的是,不岐并没有把雷火弹扔出去,而是把它藏入怀中,雷火弹的炸药藏
在金属的硬壳内,需要强力碰撞才能引爆,若不是使劲掷出去,那就只能用指力的挤压将它
爆破,如今藏在怀中。别人可就不易令它爆炸了。
  常五娘惊疑不定,说道:“事已如此,你还舍不得死么?”
  不岐道:“要死也得问个明白!”
  耿玉京尚未知道刚才的危险,不岐是从鬼门关上走了回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不岐道:“你的养父养母当真是已经死了?是中毒还是被杀?”
  耿玉京怒火重燃,喝道:“你们联手做的事情,还要抵赖?”
  不岐道:“如此说来,是中毒在前,被杀在后了?”
  耿玉京握剑的手指微微颤抖,显出他心情的激愤,喝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们!”要
知他是在养父养母双亡之后才回到家中的,跟着就发现姐姐和西门燕中了迷香,不岐这么一
问,他也以为养父养母是中毒在前,被害在后了。不岐和他的养父有二十年交情,不便当面
下手,是以要令他们在失去知觉之后方下毒手,那也是合乎“常情”的。
  但不岐听得他这样说,却以为当时的真相确是如此,这刹那间,他那灰白的脸上又好像
铺上一层青霜,陡地冲着常五娘喝道:“蓝靠山夫妇是你杀的!”
  常五娘叫道:“不是我,但我知道也不是你!”
  不岐道:“那是谁?”
  常五娘道:“我不知道!”她心中是猜疑一个人的,但她却还存着万一的希望,不敢把
那人的名字说出来。
  不岐冷笑道:“当然不是我,但你可是抵赖不了!”
  常五娘双眼翻白,脸上也突然出现愤怒的神情!
  她忽地哈哈大笑三声,说道:“戈振军,你想让我一个人顶缸!嘿嘿,耿玉京,你听
着,我招供了,你说得不错,你的养父养母是我和你的师父联手杀的!”她只道不岐是要将
她出卖以求苟活,大为愤激之下,索性就把不岐扳在一起。
  不岐喝道:“好个毒妇!”举起手中的半截断剑,陡地就向常五娘的胸口插下!
  这个变化已是耿玉京始料之所不及,但随着而来的变化更加令他意想不到!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忽听得“叮”的一声,窗外飞来的一颗石子将不岐的断剑打落
了。
  而且与打落断剑的同时,另一枚石子把房中唯一的油灯打灭。房间里顿时变得漆黑一
团,伸手不见五指。
  耿玉京早有提防,连忙贴着墙角,舞剑防身,只要暗器不是向他打来,他也顾不得去理
会不岐和常五娘了。
  黑暗中紧接着又是劲风呼响,一条长绳从窗口伸进来倏地把常五娘卷起,将她拉出去
了!
  这一连串出乎意外的变化不过是瞬息间事,待到他们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外面
已是什么声响都听不见了。耿玉京猜想这个抢救了常五娘的人一定是唐仲山无疑,唐仲山的
暗器功夫他是领教过的,何况他们是在暗处,他自是只好权衡轻重,“暂且便宜那个妖妇”
了。要知在他的心目之中,常五娘再可恶毕竟也还只是“帮凶”,主凶还是不岐的。
  他屏息呼吸,过了片刻,黑暗中只听得不岐开始说道:“京儿,你相信我,你的养父养
母不是我杀的!”
  耿王京道:“我的亲生父母呢?”
  不岐叹道:“不错,你的生父是我杀的,你的生母虽然不是我亲手所杀,也是因我而
死。这些年来,我日里夜里,都为了当年误杀他们一事而后悔万分!”
  耿玉京冷笑道:“误杀?你已经骗了我这么多年,还要再用花言巧语骗我!”
  不岐涩声说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我也的确是因一念之私,铸下大错,所以我
什么都不想解释了,你不是想要我自行了断么,刚才我就是想在杀了那毒妇之后自行了断
的,可惜未能如愿。”
  耿玉京冷冷说道:“那妖妇我自会找她算帐,可她走了,还有你呢!”
  不岐涩声说道:“京儿,我会如你所愿的,不过,在临死之前,我还有个请求。”
  耿王京道:“你说吧,只要我做得到。”
  不岐道:“请你点上油灯,让我再看你一眼!”
  耿玉京只道他有什么未了之事要他代办,没想到他的“请求”竟然只是要多看他一眼。
  恩怨交织,这刹那间他的心情动荡已极,连手指都不自觉的颤抖不休,他接连擦了三次
火石,方能点着油灯。
  不岐凝视着他雇然说道:“好,你已经长大成人,武功亦已远在我上,无需我再照你
了。京儿,多谢你成全我,当年你的母亲将你交托给我,我总算不负她的所托,如今我是可
以把这副担子卸下来了!”
  他几乎是一字一泪,把这番话说完。他举起手中的断剑,缓缓的向自己心窝插了。
  耿玉京站在他的旁边,呆若木鸡,但心中却是波翻浪涌!
  不岐的生死可说已是系于他的一念之间,对这个杀父仇人,同时又是对他有教养之恩的
义父,是让他继续活下去呢?还是让他立即就死在自己的眼前?
  常五娘被那人用长绳卷走,那人气力很大,握着绳子的一端,将她倒吊起来,仍然健步
如飞。
  常五娘忍不住叫道:“牟沧浪,我知道是你。你折磨得我还嫌不够吗?快放开我!”
  她一直未曾看见那个人的脸孔,为何就敢断定是卑沧浪呢?
  当然这是有原因的。
  牟一羽曾经答应她,设法让她见到他的父亲,武当派的现任掌门无名真人,亦即是她从
前的情人牟沧浪。
  她和牟一羽约会的地点就是在蓝靠山屋后的那片松林。
  约会的时间是在三更,她却在二更一过就在那里等候了。
  这个约会有两个可能,或者是牟一羽独自跑来把消息带给她;但也有可能是牟沧浪到来
与她幽会。
  谁知她碰上的却是一件绝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听见了不岐的声音,这还不算奇怪,更奇怪的是,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她听见“自己”在问着不岐:“事情都已了结了么?”不岐叹口气道:“这件事情我本
来是不想做的,唉,这都是为了你的原故。”跟着她又听得“自己”反唇相讥:“哼,为了
我的原故,你倒说得风凉活儿。难道你不害怕那小子回来,得知真相?”
  她听见两个人的声音,看见的只是一条黑影从蓝靠山家里出来,跑入松林。
  她吓得停了呼吸,伏在乱草丛中,动也不敢一动,好在那个人并没发现她,从她藏身之
处距离不远的地方跑过去了。
  那个人一会儿模仿不岐的声音,一会儿模信她的声音,连说话的口气都模仿得维妙维
肖,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不岐和常五娘似的。
  那个人装作是两个人低声说话,不一会儿,声音就听不见了。影子当然也不见了。
  常五娘伏在乱草丛中,动也不敢一动,当然也不敢去看那人是谁。
  不过,用不着眼睛去看,只是用心去想,也想得到那人是谁了。那个人说的是什么一回
事情,她只听了一半,亦已了然于胸了。
  和她约会的人是牟一羽,这个人倘若不是牟一羽,就一定是他的父亲牟沧浪,但牟一羽
轻功没这么好,也不可能模仿她的口气模仿得维妙维肖,她敢断定,定是牟沧浪无疑了。
  “没想到牟沧浪的手段比我还更毒辣,他竟然冒充不岐去杀了蓝靠山夫妇!”
  但牟沧报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是个老江湖,而且本身就惯于做邪恶的事,她以己之心去度牟沧浪之心,“道理”也
就不难想个明白了。
  “他为了摆脱我,为了保全自己的声誉,不惜使这借刀杀人之计!”
  “我和不岐有过私情,想必他亦是早已知道了,这借刀杀人之计,也正是可收一石两鸟
之效!”
  “蓝靠山夫妇被不岐和我所害,他就可以名正言顺杀了我们!不但是他,任何武当弟子
也可以杀掉我们!”
  只有一个问题她还未想得通透的是,牟沧浪刚才那番故意冒充他们身份说话是说给谁
听?
  她不知蓝水灵和西门燕睡在家中,自作聪明,“莫非是另有巡夜的武当弟子可能就在附
近?”但在那条影子消失之后,却还未看见有人走入蓝家,可她却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因为她想到的是,牟沧浪既然定下借刀杀人之计,而他又已知道自己三更时分必定会来
到这里的。那么在他回转紫霄宫加以布置之后,必定还会再来,那时一见面就可以不让她有
说话的机会,就把她杀了,然后再去诛杀不岐。
  她的推理倒是相当周密的,牟沧浪要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情,所以要先回到紫霄宫,然后
由他预先布置好的武当弟子(说不定就是牟一羽)向他报告发现蓝家的血案,他这才立即赶
来,时间当然也是早已算准的了。
  二更已过,三更就快到来,她不能束手待毙,只能冒着风险,赶快去找不岐。她自忖在
武当山闹出这件事情之后,唐仲山即使还肯要她,恐怕也应付不了武当派的压力,而她亦已
无颜重投他的怀抱。她左思右想,得不到牟沧浪,得回一个戈振军也好。
  又一个她没想到的是,她前脚刚走,耿玉京后脚就踏入家门。而且在她到了墓园,刚刚
要和不岐出走之时,耿玉京亦已来到。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牟沧根还肯出手救她!
  她本来一直是从坏处着想的,突然“绝处逢生”,令她不觉又从“好处”着想了:“原
来牟沧浪对我还是余情末了,他的借刀杀人只不过是要杀不岐而已。”
  荆棘刺伤她的皮肉,她忍不住叫道:“牟沧浪,我知道是你,你折磨得我还嫌不够吗?
快放开我!”
  牟沧浪并没听她的话,反而将她拖着走了,地上有的是尖利的石子,这一下,可更加令
她疼痛难当了。
  “牟沧浪,你好狠!你杀了我吧!”
  牟沧浪仍没回答。
  骂他没用,只好改为哀求:“沧浪,你应该知道,我爱的只是你,你不要我,我才和戈
振军假意要好的,你既然借耿玉京之手杀了他,你的恨意也该平了。何必还要折磨我呢?饶
了我吧!”
  说话之际,那人已将她拖入松林的一片平坦的地上,那人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解
开常五娘的捆缚,冷冷说道:“贱人,你看看我是谁?”
  瞪着眼睛看她的并不是牟沧浪,是唐仲山!她先前所作的“推理”完全错了!但这也怪
不得她,唐仲山是个要面子的人,她怎也想不到唐仲山会不顾一切,跑到武当山来追踪他
的?
  “好啊,‘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你!’可惜我却不是你心里盼望他来的牟沧浪,这恐怕要
令你大为失望了吧?”唐仲山冷冷说道:“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你”这句话他是模仿常五娘的
口气说的,声音、语气都是模仿的维妙维肖。
  “贱人,你还有何话可说?”唐仲山解开她的捆缚,把她摔在地上。
  常五娘的确是无话可说,但她还是最后的武器:眼泪和撒娇。
  她突然哭喊起来,滚到唐仲山身边,抱住他的双脚。“老爷,我对不住你,你把我杀了
吧!”
  唐仲山举起手掌,待要向她脑门拍下,但月光下只见她哭得有如梨花带雨,却令他怎生
下得了手?
  “哼,杀了你,这不是反而便宜了你这个贱人!”他的语气虽然严厉,常五娘已经听得
出有转机了。
  “老爷,我令你生气,实是万死不足以赎其罪。老爷,我但凭你的处置,你要我死也
好,留住我天天将我折磨也好,我都甘受无辞!”常五娘抱着他的腿,粉脸儿也贴上去了。
  唐仲山心时叹了口气,把常五娘拉了起来,脸上仍是冷冰冰地说道:“你这贱人令我生
气,牟沧浪更加令我生气!他明明知道你是我的人,竟然还敢和你勾搭,我不会放过他
的!”
  常五娘哭道:“老爷,我是受了他的勾引,但我也有过错,你要杀就杀我吧,可别去和
牟沧浪争斗!”
  唐仲山道:“哦,你还要替他求情了”
  常五娘道:“老爷子,我是为了你!我知道你的本领比牟沧浪高,但如今咱们都是在他
的武当山上!我惹你生气已是死有余辜,万一再连累老爷你、你——我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能
赎罪!”
  她倒是打着如意算盘的,如果唐仲山被她激得去和牟沧浪火并她可就正是得其所栽了。
如果唐仲山不敢去,她料想唐仲山也会感激她的“关心”。
  其实唐仲山虽然动了真气,但牟沧浪的武功在他之上,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纵然要
向牟沧浪报复,可还不至于那样鲁莽。
  他抬头看看月亮,忽道:“你和牟一羽的约会是在什么时候?”
  常五娘怔了一怔,说道:“是三更时分。”
  月亮刚到天心,正是三更时分。
  唐仲山一声冷笑,转过身又再走向蓝靠山屋后的那片松林。
  他的嘴角噙着冷笑,两道眉毛倒竖起来,目光好像冰霜一样,令得以歹毒妖邪著名的青
蜂常五娘也不禁为之心悸.
  他走回蓝家去要做什么?蓝家的情形又怎么样了?
  蓝水灵和西门燕已经能够动弹,气力正在慢慢恢复,蓝水灵遭遇了有生以来所从未有的
震惊,但在巨大的震惊过后,她也知道现在必须是重新恢复冷静的时候了。
  西门燕忽道:“不对!”
  蓝水灵道:“什么不对!”
  西门燕道:“两个人都不对!”
  “怎样不对?”
  “首先是声音不对,常五娘的声音含糊不清,不岐的声音好似患了重伤风塞住了鼻
子。”
  “常五娘是在远处说话,听得不够清楚那也不足为奇。”
  “不岐的声音变了样你又怎样解释?”
  “或者他真的是患了伤风呢?”
  “今天天气怎样?”
  蓝水灵怔了一怔,说道:“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今天一直是晴天,当然可以说是很
好。”
  “着呀,那你今天早上是曾经和不岐说过话的,那时他患了伤风没有?天气没有变坏,
他又是个练武的人,怎能忽然患了伤风?”
  蓝水灵开始有点疑心了,不过仍然说道:“但我的爹爹总不至于认错人吧?何况他和我
爹说的那些事情,也足以确证他的身份!”
  “不能确证!有个老大的破绽你都没想到吗?”
  “什么破绽?”
  “你试想想,如果当真是不岐和常五娘的话,他们为何留了咱们不杀?”
  “不错,那妖妇是以心狠手辣著名,但不岐到底是武当派长老的身份,他或者以为咱们
是已经昏迷过去了。”
  “如果那个人当真是不岐,他行凶的目的是为了杀人灭口的话,他就一定要斩革除根,
岂能留下后患?哼,表面正派的人,一旦做起坏事来,手段才更歹毒呢!他对你的爹娘都下
得毒手,还会怜借你吗?”
  蓝水灵怒火重燃,心中充满悲愤,同时也充满惶惑。
  蓝水灵心中充满惶惑,说道:“那他是为了什么?”
  西门燕道:“就正是为了要让咱们听得见他的说话.知道他是谁人?”
  蓝水灵道:“我还是不懂,何以……”
  西门燕道:“这还不懂,有了你的指证,谁人还敢怀疑不岐不是凶手!”
  蓝水灵道:“哦,他是想移祸东吴,陷害不岐道长!”
  西门燕道:“不错,你总算明白了。”
  蓝水灵叹道:“如此说来,我倒是错怪了不岐道长了。”
  西门燕道:“不岐也不见得是个好人,只不过没有那个人说的那样坏罢了,你也没有完
全怪错了他。”
  蓝水灵道:“那也不该让他受这样大的冤枉吧?”
  西门燕道:“你是不是想去阻止你的弟弟杀他?”
  蓝水灵道:“我的爹娘已经惨遭杀害,不能再连累无辜了。我若不去阻止,弟弟就恐怕
要后悔一生!”
  西门燕道:“你跑得动吗?就算跑得动,现在去也已经迟了,何况还有那个人在暗中监
视咱们,他能够让你去通风报信吗?”
  蓝水灵的功夫比西门燕浅得多,此时的确是只能勉强行走,闻言不觉嗒然若丧,恨恨说
道:“那人是谁,如此狠毒?”
  话犹未了,忽听得“乓”的一声,房门被人撞开,有个人闯了进来,叫道:“我知道他
是谁了!”这个人闯进蓝水灵的卧房,刚说得一句话,就倒在地上。
  蓝水灵定睛一看,吓得不禁“啊呀”一声叫了起来。
  唐仲山把常五娘拖入蓝家屋后的松林,突然点了她的哑穴。他蹲下半身,靠着一棵大
树,却把常五娘拉在他的身前挡着他。她像是将她当作一面挡箭牌似的。
  常互娘吓得心头卜卜地跳:“这老不死的,不知道他要把我怎样?”
  心念末已,抬头看时,月亮已到中天,一条黑影,开始在这片松林中出现了。
  来的正是牟一羽,他的时间倒是拿捏得很准,不早也不迟。
  时间拿捏得很准,但他的心情可是乱得可以,有始料不及的恐惧,也有意想不到的惊
喜。
  不过,无论如何,他心上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下地了。他的父亲虽有过错,却没有他所想
的那样坏。正是:
  金非足赤谁无过,家变当年不忍提。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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