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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一剑》


第十八回 生死茫茫如梦幻 恩仇了了隐江湖(1)




  (原文少一段)
  无量长老帮腔道:“掌门师弟,你这一问,似乎有点可笑!”
  无名真人道:“发何可笑,愿闻其祥。”
  无量长老指一指王晦闻,说道:“为了说话方便,我仍用他以前的称呼。谁都知道这个
聋哑道人是服侍已故掌门的,若是他擅自离山,无相真人焉有不察之理?”
  无名真人道:“说得有理,但我仍有疑问。不妄,我姑且信你刚才所说,他没离山,但
在那几天当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比如说有什么陌生的客人前来访
他,或者他生病之类。”
  不妄道:“从来没人找过他的,至于生病嘛,这个,这个……”
  无名真人道:“怎么样?”
  不妄道:“年深月外,我已记不清了。”
  郭东来吟了一声,说道:“你最好仔细想想。”
  不妄喃喃说道:“好像,好像……”
  不波忽地一拍脑袋,说道:“我记起来了,不错,正是在何家出事那前后几天,这位聋
哑师叔生了一场大病。”
  无量长老道:“你怎的记得这样清楚?”
  不波道:“两湖大侠何师兄被害的那一天,我曾经到紫霄官,听说他有病,还曾经到他
的房间看过他。为何我记得这样清楚呢,因为过了几天,在人上山禀报掌门师兄,说是何师
兄在那一天遇害,当时我也在场。报信的人走了之后,我也曾顺口问过不妄,聋哑道人病好
没有。他说没有。”
  不妄这才说道:“不错,我也记起来了。那几天他确是在生病。”
  王晦闻道:“偶然生病,那也没有什么稀奇。”
  无名真人道:“你武功这样好,患的什么病?”
  王晦闻道:“事隔十七年,我哪能记得这样清楚,难道患病都不许么?”
  他这句话可引起了一些武当弟子的疑心了。要知在他们的印象之中,聋哑道人是极少生
病的,那次生病,恐怕是唯一的一次,怎会完全记不起来?许多人的目光就投向不波身上。
  不波说道:“我在他的房间看过他,的确是他,不是别人。”
  王晦闻冷笑道:“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郭东来道:“有!”
  王晦闻道:“在两湖大侠何其武遇害之前,已经发生了本派的俗家弟子丁云鹤在燕京突
然莫名其妙的暴葬一事,跟着又是无极长老在赴京途中,被人暗算受了重伤,种种迹明显
示,是有叛徒蓄意危害本门。无极长老是在受伤之后几天才死去的,但实不相瞒,在他身亡
之前,我已得到了有关何其武的弟子在关外私通满洲的消息,而且已经正在南归了。我担心
叛徒往何家报信。”
  无色道:“这样重要的消息,你是怎样得知的?”
  王晦闻道:“我虽然隐姓埋名,遁迹武当避祸。可还有家兄在外间做我耳目。这个消
息,就是他那次上武当山的时候,通过了不妄告诉我的。所以我才禀明无相真人,由家兄替
我装病,让我下山侦查叛秆!无相真人和不妄都是早已知道我的身份的。”
  武当派的一众弟子之中,虽然也有人怀疑他的证供不尽不实,但是无相真人、王晦声他
们都已死了,死无对证!更令众人难以反驳的是,他把一切事情都推在无相真人头上,不是
说早已禀明无相真人,就是说根本出于无相真人的授意,而他又的确是服侍了无相真人三十
多年的。若是有人对他表示怀疑,那岂不是对无相真人的不敬?最少无相真人也有失察之
罪?武当弟子对地相真人极为尊崇,纵然有此怀疑,也不敢出之于口。
  无色冷笑道:“耿京土有多大本领能危害本门?”
  王晦闻道:“你说得对极了,我刚才说的,那个叛徒当然不是耿京土,耿京士不过是他
的爪牙而已。何其武其实也是那个叛徒出手害死的,不过他之能够顺利进入问家,倒是得力
于耿京士之助。”
  无色道:“你知道得这样清楚,想必当时已是在场?”
  王晦闻道:“我迟了一步,只瞧见他的背影。那人本领在我之上,我自忖不是他的对
手,是以只好避免打草惊蛇。嗯,说来惭愧,我也还有我的私心。实不相瞒,我和那人曾经
有过一段很深的交倩,那人又是本派的武学奇材,我出于怜才之念,还希望他能够改过向善
的。心想,若然他的目的只是想在本派掌权的话,那也未尝不可姑且替他隐瞒,以观后
效!”
  这番话一说出来,他说的那个“叛徒”显然是指无名真人了。
  无名真人凛然说道:“那你还不快说出来,叛徒是谁?”
  王晦闻冷笑道:“你当真要我说出来吗?”
  另一人的冷笑声比他更响:“我替你说吧,那个叛徒不是别人,就是你!私涌满洲的奸
细也是你!”说这话的,当然是七星剑客郭东来了!
  王晦闻又惊又怒,喝道:“你……”
  郭东来道:“你,你什么?我可不是像你一样,你以为死无对证,便可信口胡言,我可
是有真凭实据的!”
  王晦闻已是心俱寒,但还想博一博他敢不敢与自己两败俱伤,喝道:“证据何在?”
  郭东来道:“有活生生的人证在此!”
  无名真人霍然一省,说道:“对啦,你刚才说一共有三证人,第一个证人是不妄;第二
个证人是王晦声;第三个是……”
  郭东来朗声道:“第三个证人就是我!”
  王晦闻喝道:“你胡说什么?”
  郭东来道:“你私通满洲的证据,就捏在我的手里,是不是要我给众人传阅,你才承
认?”
  王晦闻硬着头皮道:“奇怪,我和满洲私通的证据,如果真是有的话,那是何等秘密,
又怎能落在你的手中?若然不是假造,除非你是……”
  话犹未了,郭东来已接下去说道:“不错,你是满洲好细,我也是满洲好细,但我是假
的,你是真的!这许多年,你虽然没有见过我,但你应该知道,我其实是你的顶头上司!”
  王晦闻发出好像是被逼得无路可逃的野兽那样的吼声,突然就向郭东来扑过去!
  只见剑光一闪,掌影翻腾,王晦闻的一幅衣袖被削了下来,刚好碎成七片,好似七只蝴
蝶在同中飞舞。无色、不波同声赞道:“好个七星剑法!”
  这两人乃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两大高手一拼斗上了,莫说按照江湖规矩,旁人不能
插手,即便想要插手,也是插不进去。
  王晦闻双掌合拢,左捺右收,拳势凝重如山,而又轻灵于羽,郭东来的第一招虽然得
手,第二招他的剑尖却似陷入了无形的漩涡,剑光连连晃动,可总是刺不着对方。武当门
下,不觉有人赞道:“好个太、太……”猛地想起,这个“聋哑道人”已经被证实了就是隐
藏本门的奸细,如何还能赞他。
  郭东来身形游走,剑光如电,瞬息百变。王晦闻双掌如环,每一招都是成圆形击出。大
圈、小圈、左圈、右圈、正圈、斜圈、圈里套圈,说也奇怪,郭东来那么凌厉而又迅捷的剑
法,竟然近不了他的身。那些剑圈就像无形的漩涡一样,把郭东来的剑尖牵引得东歪西斜。
但听得飒飒连声,在他们身旁的树木,叶子一片片落下来,要是留心看的话,还可以看得出
每一次都是七片树叶同是落下。
  无色看是如痴如醉,不觉口中自念:“后发先至,借力打力,太极圆转,无使断绝。
呀,道理我懂,但要到达这个境界,可就难了。”忽然听得耿玉京小声说道:“虽非形似,
亦非神似,比如百步只行九十。依样葫芦,并无创意。”无色全神观战,未曾留意,原来他
已经醒过来了。
  无色又惊又喜,说道:“我的意思,是他的太极拳法尚有破绽。”耿玉京点头道:“不
错,他是厚而不纯,论境界其实还比不上你。”无色道:“你是故意讨好我吧,他的功力比
我高,出招比我厉害得多。”耿玉京道:“破绽就在厉害二字!”
  无色似懂非懂,但此进郭、王二人已是愈斗愈烈,无色亦已无暇思索了。
  论功力,郭东来其实比王晦闻还高,只是受制于他的太极掌,七星剑法的威力受到牵
制,难以发挥。他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耿玉京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小,他却是每个了都听见
了,这刹那间,他也忽然如有所悟了。
  原来王晦闻由于半途出家的原故,他服侍无相真人三十多年,虽然得了武当派的上乘武
学,但原来的武学却是先人为主,好像溶入了血肉之中,忘不了抛不掉的。他原来学的乃是
最刚猛的外家功夫,经过了三十多年,他自己以为已是可以刚柔并济,其实却是因此,未能
支道内家的最高境界。落在已经妙悟本门心法的耿玉京眼中,就显得是“厚而不纯”了。
  剧斗中忽听得“嗤”的一声响,王晦闻左肩着一剑,但并无鲜血射出,只是衣裳被剑尖
刺穿,紧跟着就是“卜”的一声,郭东来也被他打了一掌,接连退了几步,这才稳住知形。
看来似乎也是伤得不重,但无论如何,却显然是吃亏更大!
  无色呆了一呆,忽地手舞足蹈,叫道:“京儿,你说得不错,我懂了,我懂了!厚而不
纯,似强实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旁边的人,除了耿玉京之外,谁也不懂他说的什么。不波道:“师叔,你懂了什么?”
无色道:“你瞧,好大的破绽!”不波目注斗场,搔搔头皮,说道:“谁的破绽,怎么我瞧
不出来?”
  此时郭东来已是退而复上,出招更快更狠,剑花朵朵,严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洒落
人间。此时连不波也看得目眩神迷,顾不得和无色说话了。”
  无色叫道:“喂,喂,你懂了吗?不人虎穴,焉得虎子!”
  郭东来攻得虽然更快更狠,但劲道却似减了许多,王晦闻心中暗喜,只道他刚才着了自
己一掌,伤得纵然不是很重,料想亦已不轻。当下一个环中抛月式,掌势划了个大圈圈,虚
罩郭东来来的身形。只待郭东来剑势斜收电,他这一掌由虚变实,就可后发先至,取郭东来
的性命。
  无色长老吧道:“唉,你……”忽见耿玉京面露喜色,无色好生诧异,心想郭东来已是
败象毕呈,怎的他反而欢喜难道他盼望王晦闻获胜不成?
  心念来已,忽听得郭东来叫道:“多谢指点!”说时迟,那时快,他已突然舍身扑上,
一招白虹贯日,剑尖插进了王晦闻那个双掌虚划的圈圈。
  无色大喜道:“对了!”却见耿玉京面色灰白,满脸的焦急,欢喜的神情突然全都收
敛。无色猛地省悟,叫道:“唉,还是不对!快、快退。”
  话犹未了,只见郭东来已是一剑刺入王晦闻的胸口,但迅即就给王晦闻把他的剑夺了过
去,紧跟着一掌将他打得倒在地上。
  原来无色所说的“虎穴”,即是王晦闻掌势划出的圈圈,倘若练到炉火纯青境界,他这
圈子当应该是牵引之力最强的地方,对方的剑刺来,一定给他夺去,但由于他是半途出家,
所学驳而不纯,他划的圈圈,内力是向四面扩散,中间恰正是空门。郭东来刚才不懂这个道
理,一见剑尖稍近对方,就给牵引和歪歪斜斜,是以只能一战即退,不敢攻坚。
  但可惜他虽然是最后听懂了无色的指点,但攻坚仍然不得其法,他急于求逞,未留后
力,出剑的快慢也未能恰到好处。如此一来,他虽然伤了对方,但自己却比对方伤得更重!
  无色正自叫嚷,陡然间只见一道剑光已是向他飞来。原来王晦闻恨他饶舌,把夺自郭东
来的长剑,反手向他掷去。
  无色拔剑相迎,“当”的一声,火花四溅,那柄长剑向平贴着他的额角斜飞过去。无色
没想到王晦闻在重伤之下,内力居然还是如此强劲,连忙叫道:“京儿小心!”
  耿玉京左掌贴着向他飞过来的长剑,在剑柄轻轻一带,接了下来。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气
力,他接剑、飞身,刚好来得及拦住了王晦闻的去路。
  王晦闻涩声道:“不错,你的义父是我杀的,你下手吧!”
  旁人谁也不敢相信他肯手待毙,纷纷惊呼:“快退!快退!”无色更加着急,厉声喝
道:“你敢伤了京儿我第一个放不过你!”
  他话犹未了,耿玉京已是一剑刺将过去!
  这一刹那,几乎每一个人都在为耿玉京的性命担忧,只怕他的剑尖还未碰着对方,就要
给对方的掌力所毙。要知耻王京刚刚苏醒,内力毫无,而王晦闻又是精通武当拳剑的,纵然
他已是受了伤,但无如何,也还是在耿玉京之上。
  但这也只是瞬息间事,旁人为耿玉京的担扰,登时就变成了难以名说的惊异了。
  王晦闻的两边眉心、额头正中、双肩的琵琶骨。胸膛两边乳突穴的位置,都有米粒般大
小的血珠,一点点滴出来。
  王晦闻没有反击,只是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耿玉京。更奇怪的是,他的眼神竟然似
是又喜又惊。
  有剑神之称的巴山剑客过铁铮“咦”了一声,低声问站在他身旁有不波:“怎的他也会
七星剑法?”
  不波好像看得呆了,也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心无旁骛,什么都没说。
  但王晦闻却在说话了:“好,好剑法!这一招北斗七星,你已经胜过了无相真人!咳,
也不枉我……”像是他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话未说完,身子就软绵绵地倒在耿王京怀
里。
  “北斗七星”是无相真人所创,和七星剑法表面有相似之处,其实却是从太极剑意变化
出来的,和七星剑法完全两样。过铁铮闻言大骇,暗自想道:“即使王晦闻有力反击,只怕
也是避不开这鬼神莫测的一招!”
  王晦闻软绵绵地倒在耿王京怀里,身上的七处伤口,大的有如钱眼,小的有如针鼻,鲜
血还有一点点地摘下来。他的“霸悍”之气全消失了,又恢复了郭东来以前见惯了的那个聋
哑道人的模样。
  他最后的一句话,虽然只说了一半,但耿玉京当然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
  耿玉京最初学的“太极剑法”,乃是他的义父不歧教给他的,那是似是而非的太极剑
法。第一个给他指出这个错误的是聋哑道人,当时是在无相真人面前与他试招试出来的,后
来才由无相真人委托无色长老教他正宗的武当剑术,再后来他得到无相真人传给他的剑诀与
内功心法,方才得有今日的成就。追源溯始,这个“聋哑道人’实在可算得是他的第一个
“恩师”。
  他没有说得完会的那最后一句,一定是:“不枉我教你一场!”别的人或许听不懂,耿
玉京自己心里明白。
  而且这个聋哑道人也是和无相真人、无色长老那样,都是出自真心疼爱他的人。这刹那
间。耿玉京不禁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时代,不错,疼爱他的还有他的养父养母,他们是很少陪
他戏耍的,无色长老只教他剑术,也很少陪他戏耍,无相真人更不用说了。陪他戏耍的除了
他的“姐姐”蓝水灵,就只有这个聋哑道人。这个聋哑道人甚至可说是他童年时候唯一的
“忘年之交”的“朋友”。
  但现在他这个“老朋友“却是伤在自己的剑下,而且即将死在自己的怀中了。
  耿玉京是个感情容易激动的人,这刹那间,他不觉忘记了王晦闻暗杀他的义父的仇恨,
抱着他硬咽道:“我,我本来……”
  王晦闻面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你应这样,用不着后悔,我死在你手里总比死在郭
老大的手里好得多!嗯,有一件事,你必须、必须相信我!”说至此处,已是气若游丝。
  耿玉京把耳朵贴到人的唇边,只听他说的是:“你的外公不是我杀的!那、那……”
  耿玉京给他轻轻按摩胸口,问道是:“谁?”但王晦闻终于还是未能说出那人是谁,就
断了气了。
  耿玉京欲哭无泪,忽听得无名真人叫道:“京儿,你快过来!”原来七星剑客郭东来亦
已到了奄奄一息的时候了。
  郭东来伤的比王晦闻更重,他是被王晦闻以重手法震裂了内脏的。无名真人将他扶了起
来,手掌贴着他的背心,一股真气从他背心的大穴输送进去。郭东来张开眼下,嘴唇动了一
动,无名真人把耳朵贴上去,只听得郭东来的声音细如蚊叫:“我、我已经她放走了。”
  无名真人知道,这个“她”自是指青蜂常五娘无疑。看来郭东来亦是早已知道他最担心
的就是这桩事情,因此第一句话就替他解除心头顾虑。
  无名真人又是感激,又是自惭,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郭东来道:“人谁无过,我
做的错事比你更大,不过……”说到这里,气力已是难以为断,只好停下来喘息了。
  无名真人给他按摩胸口,郭东来喘了口气,叹道:“晦闻其实本性也不太坏,只是他的
名利之心太重,他妨忌老五,这才入了别人的圈套,终于堕落。我、我,……”
  无名真人知道他说的“老五”乃是曾任北方绿林盟主的东方晓,只不知道王晦闻的甘愿
充当满洲奸细,何以却会与他和东方晓有关。但此时当在亦是无暇多问了。
  只一瞬间,郭东来的眼睛又已消失了光彩,无名真人手掌贴着他的背心,只觉得他的真
气已是散乱到了无可拾的地步。内功高深之士。真气散乱到了这个地方,那已是纵有仙丹,
亦难救治,随时都会死去的了。
  无名真人的许多疑问都来不及问了,唯有说道:“大哥,你还有什么后事需要交代?”
  耿玉京放下了怀中的王晦闻,跑到七星剑客郭东来的身边。
  郭东来已是气若游丝,但还能够勉强说出话来:“耿少侠,我求你一事。”
  耿玉京吃了一惊,忙道:“郭老前辈,我在关外曾受过你救命之思,有事你尽管吩
咐。”
  郭东来道:“听说你曾经到过金陵,见着了我那孩儿没有?”
  耿玉京点了点头,说道:“我在金陵的时候,令郎郭璞刚好也从北京来到。我曾和他匆
匆了一面。”他特地说出“郭璞”的名辽,好叫别人知道,那个被无量长老拽为满洲好细的
郭璞虽然有个‘霍卜托”的满人名字,其实是七星剑客郭东来的儿子。
  郭东来道:“请你把今日之事告诉他,叫他赶快隐姓埋名,躲得越远越好。你,你,你
也要……”
  耿玉京为了免他说话吃力,忙道:“我懂。我会在葬礼过后,立即动身。赶在这个消息
还未传到关外之前告诉他。”要知郭璞乃是“双重间谍”的身份,表面是帮满洲人做事,其
实则刚好相反。如今郭东来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当然会连累及他的儿子。满洲知道这个
消息,一定会派高暗手杀郭璞。
  郭东来想说的正是这句话,听得耿玉京如此回答,露出满意的笑容,却把眼睛望向无名
真人。
  无名真人的心思是颇有踌躇的,他原来的计划乃是要耿玉京接任掌门,如何能让他远
行?但郭东来今日替他揭发内奸,功劳最大,又当临终之际,岂能拒绝他的要求,便道:
“大哥,你放心。不管有多紧要的事情,我都让京儿替你先办此事。”
  郭东来放下了心上中石头,徐徐闭上眼睛。
  耿玉京叫道:“郭老前辈,我也有一件事要问你,掌门人真人……”
  无名真人默运玄功,把一股直气输入郭东来体内,郭东来又再开眼睛,他看见耿玉京脸
上惶惑的神情,不待耿玉京开口,便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那件事,他怎样说?”
  耿玉京道:“他说我的外公不是他杀的。”
  郭东来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好像也是在感到惶惑的神气。
  无名真人自己也有一件紧要的事情要问郭东来,他知道郭东来已经走到和命的尽头,自
己用其气为他续命,决不能维持多久的。他不想郭东来太过劳神,便道:“奸徒的话如何能
够相信?”
  不料郭东来却道:“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倒有点怀疑那晚……”
  耿玉京连忙问道:“你那晚所见的那个背影……”
  郭东来道:“我一直以为是他。但他既然那样说,也有可能真的另有凶手。他没有告诉
你那人是谁吗?”
  耿玉京道:“他没说出来就已去了。但听他的口所,那人的武功似乎比他还高,而且精
于暗器。该不会是唐仲山吧?”
  郭东来道:“决不会是唐二先生。唉,难道是,不,似乎也不。不对。”
  无名真人道:“既然想不出来,那就先说另一件……”
  但郭东来已经是油尽灯枯了,无名真人还投有开始说那“另一件”事情,他的脑袋就垂
下来。眼睛又再闭上了,这次即使是无名真人也无法替他延长片刻的寿命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不波“噫”了一声,说道:“无量长老哪里去了?”
  无名真人要问郭东来的,正是有关无量长老的事。无量与王晦闻早有勾搭,这已是无须
怀疑的事。但他是否也是内奸?抑或只是贪图权力、名位、才给王晦闻利用上了呢?
  不波话犹未了,牟一羽跟着也有发现,那两位朝廷钦使褚千石和赵太康也不见了。按
说,若在平时,这样重要的人物,是不可能偷偷走,而不被人发现的。但刚才那一段时间,
几乎每个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垂毙的七星剑客郭东来和“聋哑道人”王晦闻身上,以至朝廷钦
使离场都没人注意。
  册封的钦使都不见了,无名真人即使没有放弃掌门之念,也不可能举行接任的仪式了。
他只好说道:“立谁为掌门人一事,暂缓商议,大家行先去找无量长老吧!”
  无量长老是找到了,他躺在“老君石”下,脸上的神色惊骇欲绝,眉心有个针孔般大小
的红点。他早已死了。
  耿玉京来到了杭州,住在西湖旁边的一间客店。
  西湖的美景果然是令他目不暇接,只说有名堂的风景就有:苏堤春晓。柳浪闻莺,花港
观色、曲院内荷、双峰插云、三潭印月、平湖秋月、南屏晚钟、断桥残雪、雷峰夕照等十个
之多,但耿玉京却无甚闲心游览。他是有所为而来的,不仅只是为了慕西湖美景之名。
  他的姐姐是西门夫人的义女,西门夫人难得来一次中原,想要重方旧游之地;蓝水灵父
母双亡,也乐得陪义母义妹,往西湖散一散心,他知道金陵与杭州的距离不过几天路程,是
以叫弟弟到金陵办妥郭东来所交待的事之后,就来杭州。
  可惜他不知道西门夫人的旧居是在何处,那日他匆匆下山,无暇向西门夫人细问了,其
实即便问了西门夫人只怕也难以给他指点分明。因为西门夫人当年是寄居在姐夫家里,那已
经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了。旧居是否尚存,也是未可知之数。
  耿玉京只盼能在游湖的时侯碰着她们了。他住了三天,他西湖十景都游遍了,可还没有
碰上。
  这晚他按照惯例,在盘膝打坐,做吐纳的功夫。静坐练功,心无杂念,听觉特别敏锐,
正直万籁俱寂之际,忽地隐隐似闻人语。
  声音是从斜对面隔着两间的客房里传出来的,房里里的两个客人本来已是小声说话,差
不多等于耳语一般了,声音小到这个程度,换上普通人的话,即便是站在房门口也听不见
的。
  耿玉京恰恰好听见这么两句:“嘘,小声点儿,老当家真是已经来了?”
  耿玉京听得“老当家”三字,立即知道是江湖人物,当下默运玄功,灵台一片片清明,
竖起耳朵来听。
  “啊,这可是天大的秘密!”
  “就因为是天大的秘密,所以咱们还得诈作不知!
  “帮主,你不想抓着机会,请老当家……”(下面是耿玉京听不懂的东湖唇典,但猜想
是要重新投奔“老当家”的意思。)
  “千万不可,老当家若真用得着咱们,他,他自然……”
  “这几天一定会有大事发生,记着,千万不可泄漏那处秘密,在外间,不,从此刻起,
不论是对何人,连老当家这三个字都不准提!”
  “好,不提老当家,提个小姑娘行不行?”
  “哪个小姑娘?”
  “今天上午,咱们不是碰见一个俊小子上孤山吗?大哥,你没留意,我可留意上了,那
小子八成是个俊丫头。”
  “是姑娘又怎么样?”
  “她有一双大眼睛!”
  “一双大眼睛又有什么稀奇?”
  “她那双大眼睛呀,水灵灵的,哈,要是给她的大眼睛那么滴溜溜一转呀,嘿、
嘿……”
  “就要给她勾去了三魂七魄是不是?哼,你这不长进的家伙,又犯了老毛病了!”
  “大哥,你只说对了一半,那野丫头的确是会勾魂摄魄,但用的是剑,不是眼睛!我也
不是想要采花,而是要帮老五出一口气!”
  那“大哥”似乎吃了一惊,说道:“你怀疑这小子就是那个帮魔女凤栖梧和咱们作对的
丫头?”
  “不错,我看九成是她!那次咱们龙门五霸从断魂谷跟踪到积石岗,要把凤栖梧抢来给
老五做婆娘,眼看即将得手,却给这丫头跑来搅局,不但老五和咱们几个吃了她的大亏,连
大哥,你,你,也好像……”
  那“大哥”哼了一声,说道:“不错,我也吃了亏。但不是那丫头的能耐,我已经知道
另外有人暗中助她的。”
  耿玉京凝神静听,听到这里不觉又喜又惊,心道:“听他们所说,这个抢成‘俊小子’
的姑娘一定是姐姐了!”
  他不是怕龙门五霸找他的姐姐报仇,但却急于要见姐姐,于是就马上离开客店,夜访孤
山。
  在山脚就听到一缕笛声。
  孤山是西湖风景的最佳处,也是眺望西湖风景的最佳处,在它的东北有一片梅林。相传
是宋人诗人林和靖的隐居之处。林和靖喜欢种梅养鹤,因此时人说他“梅妻鹤子”(以梅为
妻,以鹤为子〕。他死后,后人建了“梅亭”和“鹤亭”(现称“放鹤亭”)。来纪念他,
并补种了数百株梅树,梅林的面积比起林和靖当年的梅林更大了。
  吹笛的那人就在梅林里面。
  笛声若断若续之际,忽听得佩环声响,梅梢风动,有一美妇出现。
  吹笛这人迎上前去,说道:“明珠,我终于找到你了!”声音如怨如慕。
  吹笛这个人是牟沧浪,来的这个中年美妇是西门夫人!
  耿玉京可没想到掌门人会到这里来,而且是在这样情形底下,他可不敢便即露面了。
  西门夫人苦笑道:“唉,沧浪,你不该来的!”
  “为什么?”
  “因为他也来了!”
  “他,他是谁?”牟沧浪愕然注视她的眼神,不觉心头一震,失声叫道:“她说的是
他?他、他不是已、已经……”
  西门夫人颤声道:“他当年并没有死!我,我是最近才知道的!”
  牟沧浪面色灰白,问道:“你已经见过他了?”
  西门夫人道:“我还没见着,但我知道他已经来了!”
  牟沧浪震惊过后,似乎开始镇定下来,半晌,苦笑说道:“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怪不
得你说我不该来了。但我是不会躲开的!”
  西门夫人道:“你要见他?”
  牟沧浪叹口气道:“当年我所做的事,也不知是对是错,我说心里话,我也是希望他还
活着的。但我要和你在一起,这又是另一件事情。我的悔当年没有勇气把你我的事情对他
说,如今正好和他当面说个明白!”
  西门夫人道:“只怕你们一面,就有一个人要倒下去,不是你,就是他!”
  牟沧浪道:“我不会杀他的!”
  西门夫人道:“但你宁愿让他杀么?”
  牟沧浪似是十分苦恼,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只道:“但事情总得有个解决!”
  西门夫人凄然说道:“我不愿失去你,也不忍见他再死一次,沧浪,你还是暂且离开此
地吧!”
  牟沧浪道:“我也不忍令你为难,好,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吧。但我好不容易才得着
你,你总得让我多在你的身边待一会儿。明珠,你想想,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
  西门夫人如有所思,半晌说道:“你来这趟也好,我是正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但
不是咱们自己的事,是、是……”
  牟沧浪道:“是咱们儿女儿的事?”
  西门夫人道:“羽儿聪明能干,我不用替他操心。我担心的是燕儿。”
  牟沧浪道:“担心什么?”
  “担心她的婚事。”
  牟沧浪道:“你不是要把她许配给东方亮的吗?东方亮虽然因为师门恩怨要和我作对,
我倒是很欣赏他的。何况燕本人也喜欢他。上一代的恩仇也不能消除,只须我让他一招就行
了。”
  西门夫人道:“东方亮是很不错,他又是我唯一的甥儿,亲上加亲,本来是最好不过。
但可惜……”顿了一顿才说下去:“你知不知道,他这一门的最上乘的武功是必须童子身才
能练成的?”
  牟沧浪道:“哦,你是怕他因此不肯娶妻。但他想练成上乘武功,也不过是用来对付我
罢了。我可以告诉他,他练成了也是敌不过的。倒不如我教给他另一种练功法,包管可以胜
过他那一门所谓上乘武功。”
  西门夫人道:“我知道你的正宗内功是要高明得多,但你却有所不知,东方亮的师父向
天明处心积虑的是哪一件事?”
  牟沧浪道:“我怎会不知他是要练成功胜过武当派的剑法,那只是梦想!”
  西门夫人道:“也不一定是梦想,比如说,他若是把飞鹰剑法与太极剑法练得合而为
一,那又怎样?”
  牟沧浪道:“也不一定就能胜过武当剑法!”
  西门夫人道:“不一定就是还有指望。但要达成这个指望,就一定要练他那一门的邪派
内功!”
  牟沧浪道:“我们可以劝他不要练呀……”忽然发觉西门夫人神情有点古怪,怔了一
怔,问道:“他是不是练功出了岔子,还是另有别的隐值……”
  西门夫人忽地满面通红,但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他已经依从他的师父意思,自宫练
剑!”
  牟沧浪呆了一呆,怒道:“岂有理,向天明这老儿竟敢迫他如此!我找他算帐去!”
  西门夫人道:“他不一定是被迫的。”
  牟沧浪道:“难道是他心甘情愿?”
  西门夫人不作声,牟沧浪似是想起什么,脸色从愤怒变为惶惑,心道:“如此说来,就
不只是为师门出一口气那么简单了。当年那件事情,不知他知道多少,怕只怕他知而不
详。”
  牟沧浪正自思潮起伏,忽听是西门夫人叫道:“呀,你瞧,他,他已经来了!”
  牟沧浪道:“好,让我和他说个明白!”他只道是西门夫人最怕见的那个“他”,定睛
一瞧,只见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个人,并不是那个“他”,是东方亮!
  东方亮的神情古怪之极,眼睛似乎充满着怨愤,直盯着牟沧浪。西门夫人是他的姨母,
他竟似视而不见!
  西门夫人叫道:“亮儿,你怎么啦?”
  东方亮眼角也不瞧她,径自对牟沧浪道:“牟沧浪,我知道我的剑法比不过你。但即使
我注定要死在你有剑下,我非得和你作个了断不可!”
  牟沧浪道:“你我之间有甚深仇大很,值得你非要和我拼命不可!”
  东方亮愤然道:“牟沧浪,你是这装蒜,你做过的事,你自己应当明白!”
  牟沧浪道:“我做过得事很多,你指的是哪一桩?”
  东方亮亢声道:“你杀了我的姨父,我的父亲多半也是死你的手上!”
  西门夫人叫道:“亮儿,你错了!”
  东方亮冷冷说道:“错的恐怕是你,别叫我亮儿,你不配做我姨母!”
  西门夫人忍住心中酸痛,说道:“不管你怎样想去,我要告诉你,你的姨父还活着!”
  东方亮吃一惊,蓦地又冷笑道:“你这话骗鬼也不会相信,姨父何等英雄,他若还活
着,岂肯这二十年来甘做缩头乌龟?”
  西门夫人道:“信不信由你。还有你的父亲……”
  东方亮冷笑道:“爹爹的棺材是我运回来的,我瞻仰过他的遗容方始盖棺,你总不能说
他还没有死吧?”原来他的父亲东方晓是从外地受伤回来,未到家门,就死在路上的。
  西门夫人道:“你的爹爹的确是受人暗算而亡,但暗算他的人不是牟沧浪!”
  东方亮道:“那么是谁?”
  西门夫人道:“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不会是他。”
  东方亮一副不屑的神气道:“他、他、他,叫得多亲热!哼,我也不知道该叫你做姨母
还是应该叫你做牟夫人?”
  西门夫人心中气苦,眼泪倒流,说不出话。
  牟沧浪:“东方亮,不要迫你姨母,我告诉你!你的父亲不是我杀的……”
  东方亮道:“我早就知道你要说这句话!”
  牟沧浪不理会他,继续说道:“虽然不是我杀的,但那人也和我有关,我并不想推卸责
任。”
  东方亮冷笑道:“还说不是推卸责任,我问你,你们说我的姨父还活着,他在哪儿?我
的爹爹若是别人所杀,那人又是谁?你若答不出来……”
  牟沧浪哈哈一笑,说道:“我虽然不是平生从不说谎,你这后生小子还不值得我说谎骗
你!你不相信,就都当我是杀的吧!”
  他的笑声未绝,忽地就听得一个刺耳的声音说道:“他没说错,我还活着!杀你爹爹的
也不是他。”
  这刹那间,牟沧浪和西门夫人都惊得呆了,原来这个突如其来的诡秘人物,不是别人,
正是二十年前已经“死去”的西门牧,亦即是殷明珠(西门夫人)的前夫!牟沧浪和殷明珠
虽然都知道他还活在人间,但骤然他出现面前,还是不禁惊得呆了!
  东方亮呆了一呆,叫道:“姨父,你,你……你告诉我,我爹是谁杀的?”他虽然惊异
之极,也顾不得细问原由了。目前他最迫切需要知道的是有关他父亲之死的真相。
  “是我!”西门牧然毫无表情,说出了这两个字来!
  东方亮几乎不敢相认自己的耳朵!
  “姨父,你说什么?”
  “我说,杀你爹爹的人是我!”
  这次,东方亮知道是绝不会听错了。他呆了一呆,叫道:“不对,我不相信!你和我爹
不但是至亲,也是最好的朋友,你怎会杀他?牟沧浪刚才自己也已经承认了,我爹是他杀
的,我不懂,你为何要替他受过?”
  西门夫人小声提醒他道:“他只说你可以当作是他所杀。”
  牟沧浪苦笑道:“不必在这枝节上分辩了。”说罢回过头来,与西门牧正面相对,迎着
他那冷若寒冰的目光。
  “西门牧,你有值得我佩服的地方,也有令得我厌恶的地方。但不管佩服也好,厌恶也
好,我都不要你代我受过!好吧,东方亮,你既然要知道事情的真相,这就听我说
吧!……”
  西门牧微笑道:“牟沧浪,你说你佩服我又讨厌我,嘿嘿,我对你也是一样!好吧,我
也想知道多一些当年的真相,你先说也好!”
  牟沧浪缓缓说道:“这件事还是要从你身上说起,当年你是绿林盟主,胆识武功都令人
佩服,包括我在内。但你也有令我不敢苟同的地方,你唯我独尊,只知自己,不知有人,尤
其到了后来,更是变得邪恶有堪,倒行逆施,滥杀无辜!……”
  西门牧忽地打断他的话,冷冷说道:“好一副大义凛然的大侠士!我是怎样的人,我自
己知道,我不想听你的长篇大论!我只想知道,当年你想杀我,是不是全无半点私心!”
  牟沧浪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往下说道:“不错,我是假公济私,因为我不想明珠跟人做
个强盗婆子,过那不得片刻安宁的日子!当韩翔纠集黑道人物叛你的时候,我是暗中助他一
臂之力。”
  东方亮叫道:“我的爹爹到底是谁杀的?”
  西门牧道:“东方亮,我也把真相告诉你吧,你的父亲虽然不是我亲手所杀,但那人却
是和我有关系的人,所以你也可以当作是我杀的!”
  东方亮半信半疑,问道:“那人是谁?”
  西门牧道:“你听过穆盈盈这个名字吗?”
  东方亮道:“穆盈盈?”
  西门牧道:“她是陇西穆家排行第七的女儿,陇西穆家的暗器和川西唐家的暗器是同样
的有名。二十年前,她在江湖上的名气超过青蜂常五娘。江湖中人多尊称她为穆七站。”
  东方亮道:“我爹是她杀的吗?”
  西门牧道:“不错,你的父亲是被盈盈暗杀的。”
  东方亮道:“为何她要杀我爹爹?”
  西门牧道:“她是为了我的原故杀的!”
  东方亮睁大眼睛道:“此话怎说?”
  西门牧道:“她是在我‘死’后成为我的妻子的,但若是我‘复活’的话,她就不能做
我的妻子了。当时我因家庭变故,意冷心灰,在那场大厮杀之后,就自行失踪,让人都以为
我已经死了。但她害怕我改变心意,这样做为的就是令我不能复活!”
  “死”后的妻子,这个说法虽然滑稽,但却是谁都听得懂的。
  东方亮懂得更多,他知道在那样情形之下,他的姨父若是复活(恢复原来身份),首先
就得杀了穆盈盈替他父亲报仇,否则他如何能够重家回门,取得妻子和姨甥的谅解?
  东方亮嘶哑着叫道:“你为什么要把真相告诉我?”
  西门牧淡淡说道:“因为我不想你死在牟沧浪手上,我也不想牟沧浪伤在你的剑下。因
为我要和他公平决斗!现在只看你了,你要不要此刻报仇?”
  东方亮道:“我、我、我……”一咬牙根,说道:“我也不能让牟沧浪占你的便宜,这
件事,就以后再说!”
  西门牧道:“好,那你就先歇歇吧!”突然闪电出指出。点了他的穴道,东方亮倒在上
上,失了知觉。
  西门夫人凄然道:“是我对不住你,你要报复,惩罚我好了,不管是什么样的惩罚,我
都甘受无辞!”
  牟沧浪道:“明珠,你不能这样说。若是有错,错在我的身上!我本来可以娶你为妻
的,当年我若不是屈父命,何至于会有今日?但西门牧,你也有错,我和他要好在先,你又
不是不知,你知道了还是要娶为她妻,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你得到的将只是的她躯壳?”
  他当然知道,这番话一定会激怒西门牧的,但高手比拼,却是越能搅乱对方的心神越
好。
  果然只见西门牧的眼睛就好像要喷出火来,牟沧浪全神戒备,只待他一发,使即抢出绝
招。他有把握,他的剑招下可以后发先至。但出乎他的意料,眼看就要爆发火山却又平静下
来了。不,不是平静,而是换了一个面貌。西门牧忽地好像又从愤怒变为沮丧了。
  西门夫人忍不住叫道:“你到底想要怎样,你说呀!”她在害怕,害怕再这样下去,西
门牧不疯,她也要疯了!
  西门牧终于开始说话了。
  “我知道你们相好在先,我也知道牟一羽是你和他的私生子!”
  牟沧浪道:“那时她还没有成为你的妻子。”
  西门牧道:“但那时你已经有了别人做妻子了。”
  牟沧浪道:“所以我说这只是我的错,你要怎样,尽管……”
  西门牧陡然一声断喝,随着沉声说道:“我当然不会放过你的,但现在,我是和我的妻
子说话,不要你来插嘴!”
  西门夫人已经打定主意,坦然迎接他的目光。
  西门收缓缓说道:“我只想知一件事情,西门燕是不是我的女儿?”
  尽管西门夫人已有主意,对于前夫此问,她还是期期艾艾,说不出口来。
  西门牧颓然说道:“也是他的女儿,对吧?”
  西门夫人避开他的目光,说道:“不错,也是他的。”
  西门牧突然纵声狂笑:“我一直以为西门燕是我亲生的女儿,原来也不是!嘿嘿,哈
哈,我原来什么都没有,枉自和你做了一场夫妻!”原来他此来的目之一,就是想的把女儿
要回去的。
  西门牧狂笑不休,好像要把满腔愤懑都从笑声中发泄出来!
  西门夫人叫道:“你要杀,杀我好了,我只求你们不要为我决斗!”
  西门牧道:“哦,你害怕他死在我的手下,竟然愿意为他牺牲自己么?我早就知道你和
他和私情,我要杀你,何必等到今日!我不但从无杀你之念,甚至为了你的缘故,不愿杀
他。明知你对我不忠,我还是禁不住爱你,要讨你的欢喜。唉,我对你的心事,你却一点不
知,真是令我伤心!”
  西门夫人不知是否受了他的感动,泪珠滴了出来,说道:“我也不想见你死在他的手
下。”
  西门牧又笑起来,说道:“他杀得了我?”
  牟沧浪冷冷笑道:“你也未必杀得了我!”
  西门牧道:“这话倒是说得不错。那次在断魂谷的混战中你蒙了面孔,参加围攻,你本
来有一个可以杀我的机会,但你却放过了那个机会,是不是因为你那时还有几分傲气,不想
持众为胜?”
  牟沧浪道:“这倒不是,我只是突然不想杀你。但我不后悔那一次对你手下留情。”
  西门牧冷笑道:“但你知不知道,当东方晓赶来那帮我之时,我也有一个机会杀你?”
  牟沧浪道:“我知道,我也多谢你那次的手下留情。”
  西门牧道:“不,我只是不忍令明珠伤心。我不妨和你说说当时的想法,我已经知道她
心已不属我,我又不忍伤害她,是以发泄在别人身上,首当其冲的是那些对我怀有二心的下
属,那些年间,我的确是杀错了许多人。但偏偏有一个我最恨的,我曾发誓要杀他的,我始
终下不了手,那就是你。在断魂谷时,我已是心灰意冷了,因此,我才自行失踪,成全你们
的。”
  西门夫人道:“多谢你,但因何你在‘死’了二十年之后,如今又要再来?”
  西门牧道:“当然是有缘故的,因为我发现他对不住你。”
  西门夫人道:“他有什么对不住我?”
  西门牧道:“唉,你还不知道吗,他一面和你藕断丝连,一面却找了另一个姘头,那就
是江胡上臭名昭彰的常五娘!”
  西门夫人淡淡说道:“我知道。但这只是一段露水姻缘,后来就断绝了,他和常五娘给
这孽缘之时,我和他尚未重会的。不过我也不袒护她,他对不住自己的妻子。唉,其实我们
都对不住她!”
  西门牧嘿嘿冷笑。
  西门夫人道:“不错,我们也都对不起你。”
  西门牧道:“明珠,我佩服你的宽容大量,但可惜牟沧浪却不是一个值得你这样倾心的
人。”似乎他还知道牟沧浪许多丧德败行的事,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西门夫人道:“人谁无错,是是非非,已经过去了也就不必提了。牧哥,我也佩服你的
宽容大量,我对不住你,难为你隐忍了二十多年。我求……”
  牟沧浪忽道:“不必求他!牟某平生做了许多错事,但从没有骗你。他却是如今还在骗
你!”
  西门牧喝道:“胡说!我骗了她什么?”
  牟沧浪道:“你骗她的同情!哼,你说你当年的诈死是为了成全我们,这就是天大的谎
话!西门牧,我真想不到你除了武功好之外,演戏的本领居然也是这么了得!”
  西门牧气红了眼睛、喝道:“你说我在明珠面前都是做戏。不是真心?”
  牟沧浪道:“不错,你骗了她,却偏要在她面前装出那样可怜巴巴的样子!”
  西门夫人似乎也觉得他说得太过份了。叫道:“沧浪,别……”
  她话犹未了,陡地只听得西门牧一声大喝:“西门牧平生从不要人可怜!”说时迟,那
时快,西门牧、牟沧浪两个人都是同时向对方扑了过去!
  “蓬”的一声,双掌相交,牟沧浪倒跃三步,西门牧身形晃了两晃,西门夫人飞身插人
他们中间,叫道:“你们要动手,先把我杀了!”
  西门夫人道:“牧哥,你放过我们吧!”
  西门牧冷冷说道:“你要我重新再做死人?”
  西门夫人道:“二十年前你都肯为我那样做,如今你我都已老乐,何必重来挑起旧
怨?”
  西门牧道:“你一定要知道其中原故?”
  西门夫人道:“你可以告诉我吗?”
  西门牧想了一会,咬着嘴唇说道:“不能!”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你要知道,我告诉你,他是为了我的原
故!”
  这个妇人看起来应该已在四十开外,偏偏还在作着少女的打扮。但打扮虽然不伦不类,
却透着一股毫无忌惮的野性。
  西门夫人道:“你是穆盈盈?”
  穆盈盈道:“你一猜就着,不错,我就是穆盈盈,嘿嘿,西门夫人,咱们都是久仰的
了!”
  西门夫人道:“其实我应该称你西门夫人才对!”
  穆盈盈又是一阵大笑,说道:“你又说对了,是应该只有一个西门夫人!”
  西门夫人道:“所以你要他来杀我?”
  穆盈盈道:“第三次你又说对了!到底你是女人,知道女人的心事,我总不能永远做一
个见不得光的西门夫人呀!”
  西门夫人道:“我可以把他让给你。”
  穆盈盈道:“谁要你让,老实告诉你吧,我要他杀你,不仅因为你是原来的西门夫人,
而是因为我要你在他的心中也都永远消灭。”
  西门夫人道:“我懂,你要他杀我来证明他对你的爱意!”
  西门夫人道:“你说得不错,我是应该死的。其实也不用你去求他,我早已心甘情愿让
他杀了!”
  西门牧喝道:“明珠,别做傻事!盈盈,我也并没有答应你,你怎么可以跑来胡说一
通?”
  穆盈盈冷笑道:“我胡说?哼,你好像把和我说过的话全都忘了!”
  西门牧道:“我有答应过帮你杀殷明珠吗?”
  穆盈盈道:“但你曾要求我帮你杀牟沧浪!嘿嘿,我知道你会答应我的!”弦外之音,
当然是要他替她杀殷明珠为交换条件了。
  西门夫人道:“你要杀,杀我好了!为何还要杀牟沧浪?”
  穆盈盈道:“他不杀牟沧浪,怎有颜面重出江湖?谁都会笑他甘做缩头乌龟的!”她说
到这句话,已是气得西门牧面色涨红,但又做声不得。
  穆盈盈续道:“他不能重出江湖,我岂不是仍要做见不得光的西门夫人?”
  西门牧喝道:“我从来没有打算要你做我的妻子!”
  穆盈盈道:“你不要我帮你杀牟沧浪了吗?”
  西门牧道:“用不着你帮,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杀牟沧浪恐怕比我更多!”原来
穆盈盈年少之时,也曾追求过牟沧浪,她是因为追求不遂,转而为恨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牟沧浪忽地喝道:“西门牧,你要杀我,我更要杀你!”
  西门夫人吓了一跳,说道:“沧浪,你说过不想杀他的,因何变了?牧哥,你,请
你……”
  牟沧浪已是面向西门牧,指着他道:“你是杀我派无极长老的凶手!”
  西门牧哈哈大笑:“你现在才知道吗?丁云鹤也是我杀的!”
  牟沧浪道:“两湖大侠何其武呢?”
  穆盈盈道:“这倒不关他的事,是我杀的!我扮成他的徒弟耿京士模样,趁他大吃一惊
之际,就杀了他!嘿嘿,若不是我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只怕纵然杀得了他,也没这么顺利
呢!”穆盈盈虽然夸大了些,但牟沧浪也知她的易咨术的确是十分高明的。
  牟沧浪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何其武临死之时骂道,原来是你这个畜牲!”
  “无极长老、何其武、丁云鹤与你有何仇冤,你要下这毒手对付他们?”牟沧浪喝道。
  西门牧冷冷说道:“他们与我无仇,你与我有仇!嘿嘿,事到如今,那也不怕和你说真
话了,你以为我当真心甘情愿把明珠让给你吗?我的诈死正是要报夺妻之辱!断魂谷一战之
后,我自知没有把握杀你,唯有诈死,才是最好办法。一来可以潜心练武,二来可以避开你
的注意,三来机会来时,我还可以嫁祸给你。我苦练几年,练成了与太级掌相似的掌力,终
于令得无极长老也丧在我的拿下,能够以掌力震伤天极长老的天下没有几个,何况是用他本
门的大极掌力?”
  牟沧浪道:“这样,我的嫌疑就是最大的了?”
  西门牧道:“但我没想到无相真人会那样信任你,明知你有嫌疑,竟然还把掌门之位传
给你。”
  牟沧浪苦笑道:“他老人家也未必是对我毫无怀疑,他安排我做掌门,也安排了一个聋
哑道人在我身旁临视我的。聋哑道人演戏的天才比你更高,居然骗过了他家人家。好在后来
有个七星剑客郭东来帮我揭穿了她的奸细面目!”说至此处,陡地喝道:“冒充聋哑道人的
满洲奸细王晦闻,是不是你安排他在武当山作卧底的?”
  西门牧双眸炯炯,勃然怒道:“枉我和你相交数十年,竟敢对我说出这样混帐的话!我
是什么事都敢做,唯独通番卖国地事决计不做!若然我知道王晦闻是满洲好细,我早就将他
杀了!
  牟沧浪道:“好,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你一个人能够杀得了无极长老!”
  穆盈盈笑道:“牟沧浪,你已经算得很聪明了,但还不够聪明。你应该想到,当然是我
用暗器助他一臂之力。”
  牟沧浪道:“哦,原来如此。好,你们并肩子上吧!”初时语气平和,突然变得声色俱
厉!
  穆盈盈仍是一副不在乎的笑容,闲闲道:“牧哥,你要不要我帮你,别人都已经把你我
视同一体了。”
  西门牧突然将她一掌推开,喝道:“你想令我受天下英雄耻笑么?我与他公平决斗,不
准你插手!”穆盈盈尴尬之极,暗自想道:“你只不过是想在明珠面前逞英雄罢了。”心中
又气又酸,却是不敢发作出来。
  忽听得鸟声啾啾,眼前景物豁然开朗。不知不觉之间,已是清晨时分,阳光开始射入梅
林。
  西门牧抢占背着阳光的有利地位,喝道:“来吧!”双臂箕张,十根指头,宛似十枝铁
笔,齐向牟沧浪插下。牟沧浪身回步转,剑挟寒光,迎前一封,截他手腕。西门牧一声大
喝,变指为掌,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把牟沧浪剑尖震歪。牟沧浪脚步有如醉汉,长剑摇晃,
看似乱了章法,但在西门牧的感受,却似四面八方都有明晃晃的利剑向他刺来。
  两人各展平生所学,越斗越烈。剑光缭绕,掌影翻飞,两人相斗,却似有千百人混战一
般。
  西门夫人情知难以劝阻,而这场恶斗必不死不休,她实不忍目睹这一战的结果,不觉叹
了口气,心里想道:“不管谁对谁错,这场祸事总是我惹出来的广她怀着愧悔的心情,突然
拔出佩剑,向自己的胸膛插下!
  高手搏斗,眼观四面,西门牧面向着她,首先发现。
  “明珠,不可!”这刹那间,西门牧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的安危,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便
即飞身而起,掠过牟沧浪头顶的上方,扑向他的前妻。
  牟沧浪出手如电,一招“举火燎天”,在他的小腿上划开一道细长的伤口。他也立即发
现了,因为他虽背向西门夫人,但西门夫人被阳光拉长的影子,可正是在他的前面,也幸亏
他收手得快,否则只怕西门牧的一条腿都要给他切下!
  西门牧不顾腿上创伤,向前飞跑,但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掀起波浪的是穆盈
盈。
  两个男人,一个是她少年时候曾经单恋过的(牟沧浪),一个更是她现在的丈夫(西门
牧),但如今,这两个正在舍命搏斗的男人,竟为了救护另一个女人而罢手,你想她的心中
是什么滋味?她妒火中烧,一把暗器就向西门夫人打去。
  西门牧正在跑来,和穆盈盈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就在这刹那间,西门牧的身形平地拔起,像一头大鸟似的,“飞”过去!他本来不是擅
长轻功,只因处在这样危急的关头,方始迫出了他的非凡本领。
  飞身之际,他已是一记劈空掌打了出去,随着身形落下,一抓抓住穆盈盈手腕。
  穆盈盈的暗器是连珠发出的,一被他抓住,当然是不能续发了。已经发出去的暗器,也
被他的劈空掌力震得七零八落!
  穆盈盈气怒交加,嘶声叫喊:“你不肯帮我杀她,那也罢了,你还反过来帮她对付我?
这是什么道理?”
  西门牧沉声道:“没什么道理,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撕你的皮!”
  穆盈盈大哭大叫:“好呀,原来在你的心目中,我连她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她的野男
人要杀你,你仍然要把她当作心爱的妻子!呸,我真是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贱丈夫,我
被你骗了这许多年,我和你拼了,拼了!”
  她的指甲很长,十指掐着西门牧皮肉,要摆脱她可还当真不易,西门牧喝道:“我没工
夫和你瞎缠。”暗运玄功,双臂一振,将她弹了出去,不过,他虽然摆脱了穆盈盈的纠缠,
却早已给牟沧浪赶过他的前头了。
  西门夫人的心在颤抖,手指也在颤抖,也幸亏这样,刀锋虽已插入胸膛,并没刺正心
脏。
  牟沧浪来到她的身边了。
  西门夫人冰冷的胸膛感到他的热力,脸上绽出了笑容,轻声说:“抱紧我,别离开
我!”
  声音很轻,好像春风吹过湖面,但西门牧听见了。他像是着了定身法似的呆住了。
  但更加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传来了另一个灾难的声音。
  “嗤”的一声轻响,紧接是刺耳的“叮”的一声,跟着而来是西门夫人的呻吟。
  西门牧虽然不是暗器名家,也知道他们是着了暗算了。
  他刚骂得一声:“你这贱人……”就听得一个放荡娇媚的声音笑道:“你错怪她了,这
是唐门的暗器,她穆家的暗器还差得远呢!”
  牟沧浪仍然抱着西门夫人,哼了一声,喝道:“你快走,走迟片刻,我要你的性命!”
西门夫人问道:“是常五娘吗?”
  不错,暗算她的人是常五娘,不是穆盈盈。她已经中了常五娘的一枚青蜂针。
  西门夫人低声说道:“饶了她吧,好歹她也曾经和你有过一段香火情。”
  一个苍老的狞笑声从梅林另一面传来,“牟沧浪,你对我不住,我早就要杀你了。不
过,我可以宽限你半个时辰,你的情人还可以有半个时辰的性命。要是你舍得她的话,你现
在上来和我决战也行!”说这话的是江湖上公认的第一暗器高手唐二先生。
  西门牧忽地喝道:“用不着等半个时辰,我来领教你的唐门暗器。”
  唐二先生冷笑道:“咦,这倒奇了,殷明珠早已不把你当作丈夫,她现在是躺在别的男
人怀中,你居然还要替她的情夫拼命!”
  西门牧喝道:“常五娘背着你偷汉子,为何你也要替她撑腰?”
  唐二先生心道:“你若是没有受伤,我怕你三分,现在,谅你也不是我的敌手!”喝
道:“好,那我就让你先尝尝我的暗器厉害。”
  西门牧运掌如风,把唐二先生所发的毒蒺藜、铁莲子、丧门钉、梅花针……诸般暗器扫
荡得四面乱飞,连同常五娘所发的暗器在内。
  穆盈盈爬了起来,叫道:“牧哥,别慌,我帮你对付那个妖妇。看看是她偷自唐门的暗
器厉害,还是我穆家祖传的暗器高明?”
  不料她刚刚跑出两步,蓦地只觉后心一凉,一把利剑已是从她的后心穿过前心。
  杀她的人是东方亮,原来东方亮的内功之厚,尚在西门牧估计之上,他已经自行解开了
穴道了。穆盈盈从他身旁经过,他跃起一剑,就结果了她!
  牟沧浪和西门夫人对周围发生的种种意外事件,仍然好像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西门夫人道:“大哥,别为我虚耗真气了。我只有一事未了,要和你说。”
  牟沧浪道:“何事?”此时他也觉服前金星乱冒,到了难以支持的时候了。原来他虽然
能以护体神功弹开唐二先生的铁蒺藜,但却也给铁蒺藜的刺,刺穿他的衣裳,而且伤及他的
一点皮肉。唐家的喂毒暗器见血封喉,若然他不是为西门夫人输入真气的话,凭他的内功造
诣,尚可无妨,如今则是难以阻止毒性的发作了。不过他仍然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和西门夫人
对答。
  西门夫人道:“就是我刚才要和你商量的事。”
  牟沧浪道:“哦,你是说燕儿的婚事。待你好了再说不迟。”
  西门夫人道:“你别哄我,我知道我是活不过半个时辰了。耿玉京这孩子我觉得很不
错,燕儿既然不能嫁给东方亮,我想请你为他们撮合姻缘。”
  牟沧浪道:“好是好,就不过……”
  西门夫人道:“不过什么?”
  牟沧浪不忍令她伤心,说道:“他已经离开了武当山,要是我见得着他的话,我会跟他
说的。你驱毒要紧,别为这件事挂心。”
  他只道自己性命难保,永远也见不着耿玉京了,哪知心念末已,立即就听见耿玉京的声
音。
  “西门前辈,请把唐仲山这老贼让给我,他是杀害我义父义母的仇人!”
  即使西门牧没有受伤,轻功也是比不上他。何况西门牧如今又正是受着暗器的阻扰,不
让也得让了。耿玉京斜边扑上,飞快地追上唐仲山。
  唐仲山冷笑道:“我杀了两个农夫农妇,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凭你这小子也还不配向我
寻仇!”一把暗器向耿玉京打去。耿玉京一招“三转法轮”,暗器投入他的剑光圈中,全都
变成粉末。
  唐仲山这才大吃一惊,“没想到相隔不过数月,这小子的剑法又已精进如此!”说时
迟,那时快,耿王京的剑圈已是笼罩着他的身形,唐仲山只能凭仗数十年功力,运掌相抗,
腾不出手来发暗器了。
  西门牧摆脱了暗器的阻扰,发现常五娘就在他的面前。
  常五娘忽然哈哈大笑。
  西门牧道:“你笑什么?”
  常五娘道:“我本以为要杀我的是牟沧浪,不料竟然是你,这岂不有点滑稽?”
  西门牧冷冷说道:“你自知死到临头,居然还笑得出来,也算得是个怪物!”
  常五娘道:“我是个怪物,我的怪是被你们迫出来的!第一个是唐二先生,他迫我做他
见不得光的情妇;第二个是牟沧浪,他本来给了我以希望,却仍然是始乱终弃;第三个是
你,你自己伤心失意,却要发泄在我的身上!”
  西门牧不觉怔了一怔,觉得她虽然十分可恨,却也未尝不值得一点同情。自己不也曾因
为受一刺激而滥杀无辜吗?他咬了咬牙,说道:“不管你怎样说,你伤了明珠,我就不能饶
你!”
  常五娘纵声狂笑,狂笑之间,夹以一声叹气,说道:“明珠,我真羡慕你,两个男人都
愿意为你而死,嘿嘿,哈哈,但我并无遗憾!牟沧浪,我得不到你,你也什么都得不到!还
有你,西门牧,你比他还更可怜!哈哈,你们两大英雄同样的恨我,却也同样的难奈我
何!”
  她突然就在狂笑声中倒下去了。转瞬间脸上蒙上一团青气,动也不能一动了。她已是服
毒而亡!
  唐仲山在梅林那边和耿玉京激战,听得常五娘的笑声有异,叫道:“五娘,你怎么
了?”
  西门牧冷冷传声:“她死了!不是我杀她的,是你逼死她的!”
  高手搏斗,哪容得分了心神?何况他还是心神大乱!耿玉京乘隙即进,剑尖只是轻轻一
点,唐仲山的咽喉就开了个孔,一缕鲜血射出来,倒下去了!
  西门夫人躺在牟沧浪怀中,忽地星眸半启,说道:“我好像听见常五娘的笑声,笑得好
像又是欢喜,又是凄凉,她怎么样了?”牟沧浪道:“她已经死了!”西门夫人道:“唉,
可怜!她临死时说的什么?”牟沧浪道:“她说她羡慕你的幸福!”西门夫人脸上绽开笑的
花朵,说道:“不错,我的确是十分幸福,我是个坏女人,你对我还这样好!”
  牟沧浪心里凄怆,强笑说道:“不,你是个好女人,你别这样说!”西门夫人道:“多
谢你,牟大哥,啊,还有,请你转告西门牧,我也多谢他!”声音越来越微弱,说罢,就在
牟沧浪的怀中断了气息。
  东方亮杀了穆盈盈,抹干剑上的血迹,走到西门牧面前,双手捧着宝剑,说道:“这把
宝剑是你赐给我的,我用它报了杀父之仇,但也是用它杀了你的后妻,你若要替她报仇,可
以收回这把宝剑,用它杀我!”
  西门牧道:“亮儿,你不杀我,我已经感激不尽,我但愿你用这把宝剑开辟你的前
途!”
  东方亮苦笑道:“我还有什么前途?”
  西门牧道:“大丈夫受点挫折算得了什么?”东方亮正自心想:“我还算得上是大丈夫
吗?”西门牧好像知道他的心思,已是接着说道:“司马迁的故事你是知道的,他受官刑,
发愤而著史记,后世谁人不钦敬他?文武殊途,其理同一,你去吧!”
  他缓缓道来,东方亮却是如受当头棒喝,说道:“多谢姨父良言。”插剑入鞘,走了。
  梅林里静寂如死。
  西门牧回过头来,只见牟沧浪已经放下殷明珠的尸体,也正在站了起来。
  西门牧缓缓说道:“不错,我几乎忘了,还有你是要报仇的!”
  牟沧浪道:“明珠临去之时,要我替她多谢你。你我私人之间的恩怨已了,但可惜我曾
经当过武当派的掌门,你杀了无极长老,我不能不……”他的毒伤已经发作,其实他是有意
借西门牧的手来结束自己的生命的。这样,虽然死了,也算得是尽了武当派掌门人的责任。
  西门牧打断他的话道:“我知道,但你还是省点气力吧!”
  牟沧浪道:“你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中了唐门暗器,就斗不过你了?”
  西门牧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我……”
  牟沧浪忽地听得爆豆似的声响,大吃一惊,叫道:“西门牧,你干什么?”
  西门牧苦笑道:“明珠已经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那爆豆似的声响,是他临终
之际,自散功力。
  耿玉京从梅林那边走出来,看得惊心动魄!
  牟沧浪道:“京儿,你过来。”耿玉京走到他的身旁,说道:“掌门有何吩咐?”
  牟沧浪道:“我本来要你做掌门人的,但可惜……”
  耿玉京道:“你不必抱歉,我早已说过,无意于此。”
  牟沧浪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希望你帮助一羽,本派的仇人虽然都已死了,但只怕还
有风波。”
  耿玉京道:“弟子纵然不能重返师门,也是武当弟子,要是能为本派效力,理所当
为!”
  牟沧浪道:“谁说你不能重返师门?你现在回山,也都可以!”
  耿玉京道:“弟子曾在前往金陵的路上得罪了那两个朝廷使者。”
  牟沧浪道:“你不必为此事担心。”
  耿玉京道:“为什么?”
  牟沧浪道:“因为那两个使者私通满洲,郭璞一逃,他们也只能失踪。”
  耿玉京道:“既然如此,弟子自当遵命,但掌门你呢?”
  牟沧浪道:“你看那边,是谁来了?”
  耿玉京刚一回头,只听得利刃刺物之声,转身着时,只见牟沧浪胸膛插着一把剑,说
道:“本门武学,有你发扬,我是无须挂虑了。西门牧说是对,明珠都已死了,活着还有什
么意思!”原来他是拔出插在西门夫人身上的那把剑,用来自尽的,这把剑是西门夫人的佩
剑,他也正是倒在西门夫人的身旁。
  耿玉京好似做了一场恶梦,急急下山。
  刚踏上白堤,就见一个少女迎面而来,这少女怔了一怔,便即笑道:“你真聪明,我还
怕你看不懂我的手帕画图之意呢,却原来你已经到了这儿了,你知道吗,你的姐姐也来
了。”这个少女是西门燕。
  “我的姐姐呢?”
  “在那边。”
  东方亮已经先她一步。
  他在刚才大家都没注意他的时候,走到了蓝水灵的身边。
  “蓝姑娘,我愧对你,请你原谅。”
  “我已决意跟不悔师太出家,敬谢施主!”蓝水灵合什作答,眼眶里有一颗泪珠,她显
然尚未削发为尼,已是以道姑自居了。
  东方亮就在她的泪眼相看之下下山去了。
  牟一羽接任武当掌门,耿王京虽然回山向他道贺,但只住几天就走了。他执意不做掌
门,这除了他自知才干不及牟一羽之外,还因为他觉得有更有意义的事待他去做。
  天启六年正月,清军大举渡辽河攻宁远,总数十三万,号称二十万。宁远袁崇焕的守军
只有一万。但结果却是袁崇焕以少胜多,不但未退清军的进攻,且而令敌方的主帅努尔哈赤
也受了伤。努尔哈赤在同年七月,回到离沈阳四十里处的奚鸡堡逝世,年六十八岁。据说努
尔哈赤是在战场上被一个少年剑客刺伤的,这个少年剑客就是耿玉京。
  此说不知真假,但在关外时常可以见到耿玉京的侠踪则是事实。当然,在他的身边,总
是少不了一个西门燕。武当剑术因他而名扬夫外,提起他,谁都竖起拇指夸这“武当一
剑”。
  和耿玉京在关外成名的同时,在包括陕、甘、宁、青以及回疆的西北地区,也有一位少
年剑客崛起其间,用的也是武当剑法。这位少年剑客的行踪比耿王京更加诡秘,很少人见到
他的真面目。但据知者说,他就是别创武当支派的东方亮。至于在武当山上的武当派本支,
由于有一个精明能干的牟一羽担任掌门,亦是更加兴旺了。他们三人行事不同,成就不同,
但能够光大武当门户则一。因此又有人将他们合称“武当三剑客”。正是:
  兰菊梅花同吐艳,江山多难出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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