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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剑江湖》


第二回 空棺疑案



  碧圆自洁,向浅洲远浦,亭亭清绝。犹有遗簪,不展秋心,能卷几多炎热?鸳鸯密语同
倾盖,且寞与浣纱人说。恐怨歌忽断花风,碎却翠云千叠。
                  ——张玉田
  谜底就要揭开了,杨门六弟子都把眼睛盯着快活张,留神听他说话。
  快活张却搔了搔头,苦笑道:“齐夫人,只怕我会令你们失望。因为那天晚上,我虽然
是有所见所闻,但令弟的死因,我却不敢说是已明真相。而且对于你问的那几个问题,我也
不能全部告诉你。”
  杨大姑道:“好吧,你能够说多少就说多少好了。”
  快活张道:“首先我要向你说明的是,这次我到令弟家中,并非是想偷他的东西。”
  杨大姑道:“这个我知道。我弟弟家中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偷。”
  快活张道:“实不相瞒,是有一个人要我去的。这个人要我把一封信送给令弟。”
  杨大姑道:“这人是谁?”
  快活张道:“对不起,这我可就不能告诉你了。
  第一,我受过这人的大恩。
  第二,这个人的本领十分厉害,我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是怕他。他给我的信,我当然
也不敢私自拆看。”
  杨大姑心里自思:“这个人是谁呢?听快活张的口气,这个人的本领,应该是比我的弟
弟更厉害的了。江湖上有这样本领的人屈指可数,我总可以查得个水落石出。”于是说道:
“好,你说下去吧,到了我弟弟家中之后怎样?”
  快活张道:“我找到了令弟的卧房,房中却只见一个女人,她正在叹气。”
  杨大姑道:“这女人自必是云紫萝了,她叹气作甚?”
  快活张道:“我也不知她叹气作甚,但见她叹气之后,铺打开了一幅画图。这幅画图后
来倒是给我偷出来了。”
  杨大姑忙道:“可以给我看吗?”
  快活张说道:“可以。不过你还是要交还我的。”当下撕开棉袄,取出了一幅画图,只
见画的是一个丰神俊秀的男子,画上还题有宋代女诗人朱淑真写的一首词,词道:“去年元
月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月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
湿青衫袖。”(羽生按:朱淑真《生查子》,此词或有云是欧阳修作者,今依旧说)
  杨大姑虽然只是粗解诗书,但这首词十分浅白,她却是看得懂的。
  杨大姑面色苍白,气得发抖,颤声说道:“想不到这贱人果然是另有情人!她嫁了我的
弟弟,孩子都已七岁了,她还在怀念着旧时的幽会!”
  闵成龙道:“这幅画就是证据了,凭着这幅画咱们就可以向云紫萝兴师问罪。”
  杨大姑却把画图卷好,交回快活张,说道:“咱们说过的话应该算数。如今我已知道了
云紫萝的私情,我会亲自去盘问她的,就是没有这幅图画,谅她也不敢对我撤赖。”
  快活张见杨大姑果然是言而有信,说过不要他的就交还给他于是越发放心,继续说当晚
的情况:“我这封信是要交给杨武师的,卧房里不见他,我也就无心听他的妻子叹气了。”
  “跟着我找到了他的书房,这回见着他了,可是一见之下,却吓得我半死!”
  杨大姑道:“什么事情令你这样吃惊?”
  快活张道:“叫我送信的那个人是要我把这封信偷偷地送给杨武师的,不能给第三者看
见,只要这封信确实到了杨武师的手中,甚至我不露面也都可以,因此我那晚一直是借物障
形,偷偷地去找寻杨武师的。”
  “找到了他的书房,只听见里面又有人叹气,我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在屋顶上倒挂身
子,偷偷向屋子里张望,看一看这个人是不是杨武师。大姑,你猜我见着了什么?”
  杨大姑心急如焚,说道:“你究竟见着了什么怪事,赶快说罢!”
  快活张道:“当真是一件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怪事,令弟站在一张桌子上,屋顶的横
梁悬有一根长绳,绳子是已经打成了圈套的,我望进去的时候,正看见令弟把头伸进套圈,
双足悬空,摇摇晃晃地吊起来了!”
  闵成龙骂道:“胡说八道,我的师父无缘无故怎会自寻短见!”岳豪也骂道:“说谎,
那晚闹贼过后,我师父还亲自出来和翠花这丫头说过话,他怎能是投环自尽的?”
  快活张板起脸孔冷冷说道:“你不相信我就别问我。我又没有说你的师父是当场身死。”
  杨大姑知道快活张不会对她说谎,温言劝道:“小张,你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说下去
吧,我相信你。”
  闵、岳二人讪讪地不敢作声,快活张气平了这才继续说道:“我正想下去救他,就在此
时,忽听得啪一声,一枚铜钱从窗口打进来,恰好割断了那根粗绳,杨武师还未跌落地上,
就有一个人冲进来将他抱住了。这个人就是他的妻子云紫萝。”
  杨大姑颇感意外,心里想道:“我只道云紫萝这小贱人巴不得我的弟弟死掉,却怎的还
会救他?”
  快活张继续说道:“这封信是不能当着他的妻子交给他的,于是我只好仍然在屋顶躲
藏,偷偷窥探。
  “只见云紫萝替丈夫解开了绳子,哭道:‘牧哥,你为什么要抛弃我?’杨武师道:
‘我是和你闹着玩的。’他是刚刚投环就得妻子解救的,故而歇息片刻也就可以说话了。
  “云紫萝道:‘哪有这样闹着玩的?是不是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这样惩罚
我,你老实告诉我吧!’
  “杨武师低声说道:‘这几年来你始终不肯离开我,我已经是心满意足,我感激你还来
不及呢,怎会怨你?我只是想我不该再拖累你了,唯有这个办法最好,一来,我可以解脱,
二来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杨家。’云紫萝道:‘不,你不知道我其实是并不想离开你
啊!’杨武师道:‘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你有难以言说的苦恼!’云紫萝道:‘那也该好好
的和我商量啊,为何要自寻短见?’杨武师道:‘我还未曾说完呢,我这样做,一半是真,
一半是假。’云紫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一点也不明白。’
  “我也是一点也不明白,自杀就是自杀,怎能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呢?我正在侧耳细
听,忽听得杨武师道:‘紫萝,你和什么人一起来?’云紫萝道:‘就只是我一个人,你为
何如此问我,难、难道你、你疑心——’说犹未了,杨武师就叫起来道:‘那你赶快出去
看,看看那个人是谁?他是早你片刻来的,我听得出他现在还未跑掉!’
  “杨武师在寻死的时候,居然能够发觉我的来到,真是武学卓绝,名不虚传,可是这却
令我为难了。我必须把这封信送到他的手中,但又不能张杨出去,怎么办呢?”
  “心念未已,云紫萝已经出来搜索,我人急智生,趁她跨出房门的当儿,立即把这封信
包了一枚铜钱,从后窗抛进去。
  “我身形一动,云紫萝也就立即发现了我,她冷笑道:‘大胆小贼,还想跑吗?’话犹
未了,只见银光一闪,我膝盖的环跳穴已经给她的银簪打伤。
  “本来我是非给她捉着不可的了,幸亏就在此时,杨武师忽地叫道:‘紫萝回来,是咱
们的老朋友托人捎信来了。’
  “那个人本来吩咐过我,这封信是不能让他的妻子看见的,可是杨武师自己要告诉妻
子,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已经受伤了,难保没有意外,只好赶快逃跑。”
  杨大姑冷笑道:“想不到云紫萝还有这一手高明的暗器功夫,连我也给她瞒过了。”
  快活张接着说道:“幸亏令弟把她叫回去我才得以脱身,经过令弟的卧房,我想起须得
带一件信物回去,方好交待,那幅画图想必是因为云紫萝匆匆出来,尚未藏好,仍然放在几
上,于是我便顺手牵羊将它拿走,以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快活张说完之后,众弟子面面相觑,正合上一句俗话:“人心不同,各如其面。”最小
的两个弟子宋鹏举和胡联奎是一派茫然,好像刚刚从恶梦中醒来,犹有余悸,不知所措。四
弟子范魁是半信半疑,因之也是茫然若梦。三弟子方亮是个善观风色的人,一对眼珠骨碌碌
地转来转去,心里想道:“反正有大师哥在前,用不着我来出头。”大弟子闵成龙和二弟子
岳豪则是各有各的算盘,盘算怎样才能够从这件事中,取得自己最大的利益。
  众弟子面面相觑,大家都把眼睛望着杨大姑,谁也不愿争先说话。杨大姑冷冷说道:
“成龙,你以为怎样?”
  闵成龙道,“师姑明鉴,我看此事已是不用怀疑,师父之死,定然是云紫萝下的毒手
了。”
  杨大姑点了点头,快活张却忍不住摇了摇头。
  杨大姑道,“小张,你已经亲眼看到了云紫萝偷展画图的秘密,亲耳听了他们夫妻的说
话,云紫萝分明是另有私情,而且已经是给我弟弟知道的了。你还以为她不是凶手吗?”
  快活张道:“我也曾亲眼看见她阻止丈夫自杀,她抱着丈夫哭诉,说是不愿夫妻分手之
时,那目光神情,依我看来,是决计作不了假的。”
  岳豪冷笑道:“云紫萝就是最会假戏真做,她今日在灵堂上也曾哭个死去活来呢。”
  杨大姑道:“不错,这事一定得查个水落石出!小张,不是我不信你,只因这小贱人委
实是太可疑了!”
  快活张道:“我只是一抒己见而已,怎敢干预你们的家事?你们要把云紫萝如何处置,
这是你不干我的事情。我的话已经说完,我可要走了。”
  杨大姑道:“多谢你告诉我这许多事情,这是一枚熊胆丸,正合你用,请你收下。”熊
胆丸是医治内伤的良药,快活张淡淡笑道:“好吧,就当我是作成了一桩交易吧。”接过杨
大姑的熊胆丸,走出密室,倏的上屋顶便即走了。他不过仅仅在岳家调养了一天,外伤还未
痊愈,居然就能施展超卓的轻功,杨门弟子都不禁骇然。
  快活张走后,闵成龙说道:“真相已经大白,请问师姑,下一步棋,咱们应该如何走
法?”
  杨大姑缓缓的吐出了四个字来:“开棺验尸!”
  范魁骇然道:“开棺验尸?”
  他是曾经为此和岳豪辩论过的,想不到杨大姑也是同一主张。
  杨大姑道:“不错。你怕什么?一切有我担当。”
  岳豪得意洋洋,说道:“是呀,我也是这样想,只有开棺验尸,才能令云紫萝无可狡
辩,否则死无对证,即使咱们拿快活张的说话去质问她,她也可以咬实牙根,全不承认的。
何况快活张也已经走了。”
  闵成龙道:“范魁,你不过怕咱们判断有错,倘若师父不是中毒死的,咱们就要负掘坟
破棺,惊动师父在天之灵的罪名,但如今这件事情已是等于摆在眼前一样,大家都看得清清
楚楚的了,师父一定是给云紫萝谋杀无疑!你还顾虑什么?”
  范魁总是觉得有点不妥,但也只好说道:“师父死得不明不白,当然是应该查究的,师
姑和大师哥既然认为只有开棺验尸方能查明真相,小弟也想不出第二个法子,岂敢有所异
言。”
  杨大姑一看天色,说道:“现在已是三更时分,既然你们做弟子的都同意了,就赶快去
吧!”
  月黑风高,铅云低压,好像要压到了坟头。在杨牧的坟前却有火把的光亮照明了午夜的
幽林。
  夜风吹播新翻的泥土气味,这是可以令得热爱土地的农人陶醉的气味,但如今却只是令
人感到窒息!
  乒乒乓乓,叮叮当当的凿墓掘土破墓开碑的声音,混杂着几声夜鸦的鸣叫,林中宿鸟都
给掘坟的人吓得离巢惊飞了。
  挖掘坟墓的一共是八个人,杨大姑母子加上杨牧的六个弟子。
  岳豪从家中带来锄铲斧凿,合八人之力,不消半个时辰就把杨牧的坟墓掘开了。闵成龙
与岳豪特别卖力,跳进墓穴,把棺材抬了起来。
  杨大姑抚棺大恸,沉声说道:“弟弟,为了要替你雪冤报仇,只好惊动你的遗体,请你
莫怪!”祷告之后,亲手揭开棺盖。
  棺盖揭开,杨大姑的喉咙好像突然给人卡着一般,哭声停止,却“咦”的一声叫了出
来!这霎那间,杨门六弟子也都惊得目瞪口呆,谁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怪事!
  原来棺材里只有几块砖头!
  杨牧的尸体哪里去了,哪里去了?他是真死?假死了?还是已经给妻子毁尸灭迹了呢?
  “咱们找云紫萝问去!咱们找云紫萝问去!”杨大姑和闵成龙、岳豪等人不约而同地说
出了这一句话。
  话犹未了,忽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云紫萝早已在这儿了!”
  只见白衣如雪,长裙曳地,衣袂飘飘,云紫萝手携爱子,缓步出林,她穿的还是那一身
孝服。
  杨门六弟子大吃一惊之下,迅即散开,采取了包围态势,把师母围在当中。孤儿杨华年
幼无知,见平日和他戏耍的一班师哥个个都是一副凶恶的面孔,不禁“哇”的一声哭了出
来。杨大姑顾着身份,没有随着众弟子上前,而是站在一旁,冷森森的目光注视着云紫萝的
动静。这情形就像一个老于经验的猎人,全神戒备,准备捕捉一只可能突围的雌虎一样。杨
华见平素疼爱他的姑姑也是这副模样,哭得更大声了,叫道:“妈,我怕,我伯!”
  云紫萝轻抚爱子,将他抱紧,柔声说道:“妈在你的身边,不用害怕!”
  闵成龙喝道:“把师弟放开!”
  云紫萝淡淡说道:“我的儿子不跟我跟谁?我早已料到你们会有今晚之事的了。好,现
在你们既然都疑心是我谋杀你们的师父,此地我是不能容身的了,我们母子二人只有离去,
从今之后,我不是你们的师娘,你们也休对我横加干涉!”
  杨大姑喝道:“云紫萝你想走这么容易?你怎样害死我的弟弟,交出来吧!”
  闵成龙也冷笑道:“你害死师父,还想我们叫你师娘?我师父的尸体哪里去了,交出来
吧!”
  云紫萝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道:“你们的师父不是我害死的,本来我曾经反复思
量,考虑过要不要违背丈夫的意旨,透露一点真相让你们知道。现在你们这样对我,我决意
不加辩白,你们以为我害死你们师父,就当作是我害死的吧!不过,你们不许我走,这却恐
怕是办不到的!”
  闵成龙俏悄向杨大姑使一个眼色,说道:“事情闹出去恐怕会玷污师父名声,叫她把师
弟留下,并将师父的拳经剑谱交出,咱们似乎也不妨放她一条生路!”要知闵成龙志在取得
师父的拳经剑谱,取云紫萝的性命尚在其次。不过云紫萝若然受骗,交出了拳经剑谱之后,
性命也当然是在他们掌握之中了。
  杨大姑当然懂得闵成龙的用意,想了一想,便也装作可以大事化小的神气说道:“云紫
萝,你怎么说?”
  云紫萝冷冷说道:“闵成龙心术不正,我丈夫早已说过他不配做杨门的掌门弟子!”
  云紫萝说他不配做掌门弟子,这一下可把闵成龙气得惨了。本来他虽然不认师娘,也还
不敢对云紫萝太过无礼的,此时气往上冲,登时就拉下面来,破口大骂:“小贱人,你—
—”一个“人”字刚出口,只听得“啪”的一声响,已是给云紫萝打了一记清脆响亮的耳
光。这一记耳光打得委实不轻,只见闵成龙的半边面好像开了颜料铺似的,一块青,一块
黑,又红又肿,骤眼看去,又像是烤焦了的馒头!
  闵成龙是杨牧的大弟子,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京师震远镖局的大镖头,本领当然很是不
弱,不料云紫萝这一记耳光倏然而来,竟是打得他毫无躲避的余地,更不要说还手抵挡了。
众弟子但见人影一闪,听得“啪”的一声响,这才知道大师兄给打了耳光,但她是怎样出手
的,谁也没有看得清楚。定睛看时,只见师娘早已退回了原位,嘴角仍然是和刚才那样,挂
着一丝轻蔑的冷笑,好像从未移动过似的,动作之快,当真是难以形容,众弟子都不禁相顾
骇然。
  杨大姑见云紫萝出手如电,心头也是不禁为之一凛,暗自思量:“这小贱人的武功似乎
还在我弟弟之上,她的手法,也似乎不是杨门手法,看来她果然是深藏不露,另有师承的
了。她熟悉我杨家的武功,我却摸不清她的底细,动起手来,只怕还未必准能赢得她呢!”
  闵成龙呆了半晌,蓦地喝道:“你们还不赶快上去给师父报仇!”岳豪接声叫道:“是
呀,大伙儿并肩子上呀!”闵岳虽然心胆俱寒,但恃着有杨大姑撑腰,料想至多吃点小亏,
最后总还是可以把云紫萝制服的,因此便鼓起了勇气,督促众师弟向前。
  范魁抱拳一揖,说道:“云紫萝,往日你是我的师娘,我绝不敢对你丝毫无礼,但今日
你不肯交待我师父是如何死的,我就只好认定你是杀害恩师的仇人了。”说至此处,把眼望
向师娘,云紫萝淡淡说道:“我说过绝不能在你们威胁之下加以辩白,你要听你师兄唆摆,
那也由你!”范魁道:“既然如此,那可休怪我不客气了!”当下拔刀出鞘,第一个向云紫
萝杀去。
  刚才在密室会商之时,范魁还是一直替师娘辩护的,此时他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几个小
师弟给他激起了义愤,也都跟着冲出去了。闵、岳二人这才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抽出兵器,
迈步向前。
  杨大姑仍然袖手一旁,冷眼旁观。她是个老于经验的武学大行家,乐得有众弟子先打头
阵,她好在旁看清楚云紫萝的家数。
  云紫萝以足跟为轴,身形一转,脚尖在地上划了一个圆圈,柔声说道:“宝宝别怕,听
妈的话,坐在这儿,不要哭,也不要跑。”把孩子放在圈子当中,说道:“谁敢踏进这圈子
之内,可休怪我立下杀手!”她说这活的时候,眼睛是望向杨大姑母子的,齐世杰“哼”了
一声,杨大姑则仍是意态悠闲地袖手旁观置若罔闻。
  说时迟,那时快,众弟子已从四面八方围拢了来,范魁一招“樵夫问路”,刀光闪闪,
最先斫到。跟着方亮的小花枪也掷过去,可是这一刀一枪都是连云紫萝的衣角也没沾着,这
二人只觉眼睛一花,云紫萝的身形已是在他们的眼前消失。
  闵成龙一声大喝,截住了师娘的去路,一对日月轮便即当头砸下。日月轮是一种奇门兵
器,擅于锁拿刀剑,轮子的边缘都是锋利的锯齿,莫说给他扫着,只要勾着了衣裳,云紫萝
即使能够脱身,也要出乖露丑了。云紫萝嘿嘿冷笑,连闪三招,仍未能脱出双轮的笼罩。岳
豪胆气顿壮,一口长剑立即向云紫萝背心刺去,喝道:“我能饶你,师父在天之灵也不能饶
你!”
  云紫萝闪躲了三招,这才冷笑道:“看在你们师父的份上,我不屑与你们一般见识,但
你们既然如此不知进退,我也只好替你们的师父薄施惩戒了。”话声未了,挥袖一拂,背后
就像长着眼睛一样,刚好拂开了岳豪从她背后刺来的一剑。只听得“铛”的一声,云紫萝身
移步换,岳豪两柄长剑却给她的衣袖轻轻一带,插进了闵成龙的日轮之中。火花蓬飞,日轮
断了两齿锯齿,岳豪的长剑也砍了一个缺口。岳豪叫道:“大师兄,是我的剑!”幸而他叫
得快,否则已是剑折臂伤。
  闵成龙骂道:“你怎么不长眼睛!哎呀,快,快走乾门,转坎位,别,别给她溜了!”
原来杨门六弟子是按着五行八卦的方位包围师娘的,看似各攻各的,杂乱无章,其实却是暗
藏阵法。闵成龙就是这“六阳阵”的指挥。
  哪知云紫萝并非溜走,只见她身形一转,倏然间已到了范魁面前,“嗖”的一个裙边腿
飞出,把范魁踢了一个筋斗,范魁在给她踢中之时,隐约听得她在耳边说道:“你是个好孩
子,今后可得多多提防你这两个师兄!”云紫萝是用“传音入密”的内功把声音送进范魁的
耳朵的,只有范魁一人能听得见。
  范魁跌翻出三丈开外,可是说也奇怪,竟嫌丝毫也不觉痛,就像是给人轻轻提起又轻轻
放下一般。范魁这才知道师娘是有意放过自己,爬了起来,心中一片茫然。
  闵成龙喝道:“云紫萝你敢伤人!”双轮挟着劲风,立即便是一招“双龙出海”狠下杀
手。
  云紫萝冷冷说道:“闵成龙,你无礼孰甚,我不屑伤你,也得给你留下一点记号!”
  闵成龙在这日月轮上下了十年的苦功,的确是有不凡造诣。听说云紫萝要在他身上留下
记号,吃了一惊,不敢攻敌,先行防守,把双轮盘旋飞舞,将身子遮得风雨不透,心想:
“看你赤手空拳,如何能攻得进来伤我?”
  杨牧精通十八般武艺,他的六个弟子所使的兵器也是各各不同。岳豪使的是长剑,方亮
使的是小花枪,两个小弟子宋鹏举和胡联奎使的则是钢鞭和铜棍。此时虽然缺了一个范魁,
但见五个弟子用五种不同的兵器联手围攻,即使是一流高手,也是极难应付的!
  黑夜幽林,坟边恶斗,只见幢幢黑影,枪剑鞭铜加上了一对日月轮纵横飞舞,幻出了色
彩不同的兵器光芒!饶是杨大姑惯经战阵,也不禁看得目眩神摇!
  突然间只见一道匹练似的白光,闪电般的在黑影中穿来插去,原来是云紫萝解下了孝服
的束腰素绫,用来当作兵器。只因她出手快得难以形容,远远看去,就似是一道匹练似的白
光。杨大姑一看,就知道五个弟子要糟,可是她仍然不肯出手。
  杨大姑暗自想道:“但愿他们能够再支持得半枝香的时候,我就可以看清楚她的手法。”
  心念未已,只见云紫萝宛似水蛇游走,突然间只听得一片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就在
这霎那间,五个弟子人人觉得虎口一震,宋鹏举的钢鞭和胡联奎的青铜棍脱手坠地,方亮的
小花枪飞上了半空,岳豪的长剑给云紫萝夺了过去,闵成龙的双轮却互相碰击。收手不住,
左手的月轮反打回来,砸向自己的面门!
  闵成龙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松手侧头之时,已是迟了片刻,那只月轮斜斜的从他的颈
侧飞过,一枚锯齿撕下了他的半只耳朵!
  云紫萝说过要在他的身上留下记号,果然就留下了记号!而且是叫他自己亲手用自己的
兵器伤了自己的!拿捏时候的准确,力度所用的巧妙,兼之把对方的必然如此应付的后着料
得毫厘不差,这种神奇的武功,当真是匪夷所思!杨大姑见了心里也不由得暗暗佩服,暗自
想道:“我几十年来,从未碰过对手,今晚只怕要碰上一个劲敌了!”
  云紫萝缓缓说道:“鹏举联奎,你们的功夫还得好好练练,别跟着你的师兄胡闹!”教
训了两个小弟子之后,转过身对岳豪说道:“你与闵成龙狼狈为奸,本来我也该给你留下一
点记号的,看在你尚未敢如闵成龙的放肆,饶了你吧。但这柄剑却是不能还给你了。”说
罢,并指在长剑当中轻轻一敲,只听得“啪”的一声,岳豪那柄长剑折为两段。
  岳豪面如土色,不由自己的浑身发抖,颤着脚步,直向后退。
  杨华坐在母亲所划的圈子当中,拍着一双小手叫道:“妈妈打赢了,妈妈打赢了。妈
妈,你还要和姑姑再打一架吗?你打得真好看,我一点他不害怕。”其实他心里是害怕的,
但他毕竟是名武师之子,有一种嗜武的天性,虽然害怕,也还是想看的。他平日看惯了父亲
和师哥们练武过招,但和今晚的情形却大不一样,在他小小的心灵已隐隐感觉得到这是六个
师哥联合起来欺负他的母亲,这是真正的“打架”,决非父亲平日和师哥们的练武可比,所
以当他看见母亲打胜之后,就情不自禁地喝起彩来,同时心里想道:“姑姑的面色真难看,
她一定也是想欺负妈妈。姑姑虽然也疼我,但她欺负妈妈可是不行。最好她们不要打架,但
若真的打起架来,我当然是帮妈妈。”
  闵成龙抬起了日月双轮,走到杨大姑跟前跪下,说道:“弟子无能,有辱师门,师恩难
报,师仇难雪,一切还得请师姑给我们作主。”
  杨大姑默不作声,两道锐利的目光仍然在注视着云紫萝的动静,瞧也不瞧闵成龙一眼,
闵成龙跪在地上,好不尴尬,心里想道:“难道辣手观音也害怕了云紫萝,不敢和她作
对?”
  杨大姑直到闵成龙禀告完毕,这才挥一挥手,沉声说道:“你丢脸还丢得不够吗?给我
滚开,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闵成龙给她臭骂反而大喜,如奉纶音地站了起来,连声“是,是。”躲过一边。要知杨
大姑叫他“别在这儿碍事碍脚”,这当然是准备和云紫萝动手的了。他是惊弓之鸟,生怕受
了误伤,躲得唯恐不远,躲进了树林,还要找了一块大石头作为遮掩,这才敢停下来,把眼
一看,只见岳豪、方亮等人亦都进了林子,各自找寻掩蔽之处躲起来了。
  坟地上只剩下杨大姑和云紫萝两对母子,静得令人心悸,颇有几分“万木无声待雨来”
的味道。
  云紫萝拂一拂身上的尘土,神色自如地望了杨大姑一眼,说道:“姐姐还有什么话要说
么?对不住,我可要失陪人了!”外表看来,她似乎是十分冷静,神色自如,其实内心也好
像是绷紧了的弓弦。
  杨大姑冷冷说道:“谁是你的姐姐。云紫萝,你莫以为你炫露的这两手功夫就可以吓怕
我了,你要走吗,恐怕还不能走得这么容易!”
  云紫萝也冷冷说道:“哦,这么说你是不许我走了?但只怕你要把我留下,也不见得就
怎么容易吧!”
  眼看双方如箭在弦,就要动手,站在一旁的齐世杰心里想道:“料想这贱人不是我妈的
对手,不过她若是用儿子作为掩护,妈就不能不有所顾忌了。不如我先把表弟抢了过来,这
就不怕她了。”齐世杰年方十六,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云紫萝虽然曾经说过谁要踏进她所
划的圈子,碰着她的儿子,她就要立下杀手,但齐世杰却是丝毫也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甚
至因为云紫一萝说过这个话,更激起了他要和云紫萝作对之心。
  一声尖叫,打破了暴风雨之前的寂静!齐世杰扑进了圈子,坐在圈子当中的杨华吓得失
声惊呼!
  齐世杰本来可以用强抱他出去的,但他一向疼爱这个表弟,不想惊吓了他,当下轻轻牵
他小手,柔声说道:“表弟不要害怕,我和你到林子里捉蟋蟀去。”杨华叫道:“我不去,
我不要蟋蟀,我要妈妈!”
  云紫萝听得儿子喊叫之声,面色陡变,立即一掌向前劈去。
  杨大姑凝神待敌,早有准备,她只道以云紫萝的本领,不发难则已,一发难必然是极厉
害的杀手,是以她不求胜,先防败,按照原定的计划,用了一招“铁锁横舟”,双掌护胸,
以逸待劳,在防御之中暗藏杀手。
  杨大姑身兼两派之长(她的丈夫生前也是一派武学宗师)这一招“铁锁横舟”,正是她
融合两派之长,别出心裁的一招妙手。妙在守中寓攻,敌人只要稍为冒进,就要给她的掌力
震伤。她这一招是蕴藏有三重力道的,破了一重,还有一重。除非敌人的功力比她高出太
多,否则决计攻不破她的防御。
  这本来是极高明的防御手法,不料云紫萝的攻击手法却是大出她意料之外。纵然不能说
是比她高明,但已令她着了道儿了。
  原来这是云紫萝声东击西之计,她作势一掌劈出,似乎是要向杨大姑扑去,身形却突然
倒纵,杨大姑因为采取守势,来不及跟踪追击,云紫萝已是一个“细腰巧翻云”,身形落
下,进了那个圈子了。
  齐世杰轻举妄动,闯入禁圈,杨大姑已知不妙,但还想不到云紫萝声东击西的身手竟是
如此矫捷,此际要赶救也来不及了。杨大姑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叫道:“杰儿快走!”
  齐世杰是初生之犊不畏虎,陡觉背后劲风飒然,知是云紫萝来到,居然心神不乱,反手
便是一掌。云紫萝冷笑道:“你敢欺侮我的儿子,不给你一点惩戒,你当我的禁令是乱说的
了!”一招拂云手卸去了齐世杰的掌力,齐世杰身不由己地打了一个盘旋。
  云紫萝待他转到与自己正面相对之时,双指一伸,就向他的眼睛挖去。杨大姑大叫道:
“你敢伤害我儿,我把这条性命与你拼了!”
  云紫萝本来只是想吓一吓齐世杰的,听得杨大姑这么说话,心里想道:“我若缩手,她
只当我是怕了她。好,即使不要他的眼珠,也得在他面上留下一点记号。”怒火一起,双指
就当真挖去,冷笑说道:“你的儿子有眼无珠,要来何用!”
  齐世杰在这惊险绝伦之际,霍的一个“凤点头”,右掌打出一半,忽化为拳,猛击云紫
萝的前胸。这是不甘受辱,拼着两败俱伤的狠招!
  以云紫萝的内功造诣,纵然给齐世杰一拳打着胸口,也是不会受伤的,但此时她的双眼
若然挖下,一定会把齐世杰的天灵盖挖穿,天灵盖挖穿,齐世杰焉能还有命在?云紫萝虽然
恼他无礼,也还不忍弄瞎他的眼睛,更何况取他性命?
  好在云紫萝的武功已练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当下一个“移形换位”,五指齐伸,把
“二龙抢珠”的招法变为“云手”在齐世杰胁下一托,喝道:“去吧!”齐世杰一拳打空,
身向前倾,给她一托一抛,登时就抛出了圈子。
  杨大姑飞跑过来,齐世杰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刚好在母亲面前落下,杨大姑看见儿子
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淡淡说道:“云紫萝,算你尚还识相。”
  云紫萝本想把齐世杰摔个四脚朝天,权当薄惩的,未能如愿,倒是颇出意料之外,心里
想道:“虽然是我少用了一份力道,但他给我抛了出去,居然还能施展轻功,小小的年纪,
也真是难为他了。”当下冷冷说道:“可惜令郎姓齐,甥舅又无师徒名份,否则杨门的掌门
弟子倒是非他莫属了。我是不愿断了杨家的武学真传,这才饶了他的,你当我是卖你的帐
么?”
  这番话似赞似讽,要知齐家乃是和杨家齐名的武学世家,如今云紫萝称赞齐世杰已得杨
家的武学真传,反面来说,岂不是齐家的武学他反而没有学到手了?若再深入一层追问下
去,为什么他的家传武学反而不精,这就只能有两个原因了:一是齐家的武学确实不如杨
家,故而齐世杰愿意弃家传武学;一是杨大姑将娘家的武学悉心授子,因此造就了他兼具两
家的本领,而得自母亲的比得自父亲的更多。
  但武林中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例,出嫁的女儿,除非是得了父兄的允许,否则是不能将
娘家的武功传给儿子的。当然,倘若是舅舅收了外甥为徒,那又另当别论。
  云紫萝称赞齐杰世已得杨家真传,从另一方面来说,又不啻贬低了杨牧的六个弟子。尤
其是说他足够做杨门的掌门弟子这一句话,听在闵成龙的耳朵里,更觉得满肚皮不是滋味。
闵成龙暗自想道:“师父的拳经剑谱固然是有可能给云紫萝私藏起来,但也说不定是早就给
杨大姑拿去了。”
  杨大姑冷笑道:“云紫萝,你害死了我的弟弟尚未足,还要来挑拨是非吗?哼,哼,你
现在已经不是杨家的人了,杨家的事,用不着你来多管!”她自以为喝破云紫萝的奸计,其
实云紫萝是没有这个恶毒的心肠的,虽然她是十分的讨厌闵成龙。
  云紫萝却不和她争辩,只是淡淡一笑,说道:“你也说得不错,我现在已经不是杨家的
人了。华儿,咱们走吧!”一手牵着儿子,便向前行。
  杨大姑喝道:“华儿是杨家的骨肉,不许你将他带走!”
  云紫萝冷笑道:“我放了你的儿子,你却不肯放过我的儿子么?”
  杨大姑道:“不错,你对世杰手下留情,我是应该感激你的。如今我不追究你的杀弟之
仇,已经是对你额外开思了!”她外号“辣手观音”,像今晚这样的“大发慈悲”乃是前所
未有之事。她自己觉得已经是十分“委屈”自己,“迁就”云紫萝了,哪知云紫萝仍然是不
肯让步,令她下不了台,她也禁不住怒火勃发了。
  云紫萝手携爱子,径向前行,好像并不把杨大姑放在眼内,心中则是着意提防。要知高
手比斗,只争毫厘,杨大姑忌惮她,她也是同样忌惮杨大姑。她貌作轻视对方,正是有意激
怒杨大姑的。
  果然心念未已,只听得杨大姑一声冷笑,说道:“云紫萝,你要带走儿子也行,只要你
逃得出我掌心!”身法如电,声到人到,截住了云紫萝的去路,双掌齐挥。一掌劈向云紫
萝,一手便抢她的儿子。
  云紫萝喝道:“休得伤了我儿!”在这霎那之间,云紫萝也是双掌齐出。
  四掌相交,变化各异,云紫萝左掌打出,好似碰着了铜墙铁壁,发出了沉雷般的声响;
右掌打出,却似打到了一团棉絮之中:毫无声息。饶是云紫萝本领非凡,也禁不住心口一
凛:“这婆娘的金刚六阳手居然练得如此出神入化,倒是委实不可小觑了!”
  金刚六阳手乃是杨家的绝技,以掌力刚猛驰誉武林。这套掌法脱胎于少林派的大力金刚
手,但两者之间却有很大的不同。大力金刚手招式简单,一掌劈出,就是一招,虽然咸猛绝
伦,却无复杂变化,乃是全凭功力取胜的。杨家的金刚手则是招里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
劈出,内中都暗藏着六种不同的奇妙变化。在一般掌法之中,一招两式,已是难能,一招六
式,那是武林仅见的了。是以它的威力或许比不上少林派的金刚手,但碰上旗鼓相当的对
手,杨家的金刚六阳手更可以令对方防不胜防!
  本来这种纯粹阳刚的掌力是不适宜女子学的,但杨大姑却别出心裁,另辟路径,在杨家
的掌法上又再稍加变化,减少了几分阳刚,加上了几分阴柔,从纯粹阳刚的掌力一变而变成
刚柔兼济的功夫。因此杨大姑的金刚六阳手虽说是继承家学,其中却也有她自己的创造,变
得比原来的掌法更为高明,更为狠辣,更为无懈可击了!
  云紫萝和杨牧做了将近十年的夫妻,对杨家的金刚六阳手当然是十分熟悉,但不料杨大
姑使出的金刚六阳手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一时间,想不出该当如何破解,登时就给杨大姑
抢了上风。不过,因为云紫萝本身的武学也是极为深湛,杨大姑想在急切之间胜她,却也不
易。
  但虽然如此,总是云紫萝己吃了亏。杨大姑一个照面抢了上风,正所谓“得理不饶
人”,登时就似暴风骤雨般的向云紫萝攻去”由于她的掌力是刚柔并济,时如惊涛拍岸,时
如柳絮轻扬,而刚柔之间又可以互相变易,看来她这一掌打下是阳刚掌力,忽然又会变为阴
柔,云紫萝摸不清她的虚实,只有连连后追。
  云紫萝还有一样吃亏之处,是必须照顾她的爱子,只能单掌应敌,而且不敢离开爱子三
步之外,如此一来,她本来是极为轻灵的身法当然也受到影响了。
  激斗中杨大姑一掌拍来,云紫萝已是无法兼顾,正要拚着受她一掌,免得爱子受了误
伤,杨大姑却忽地变招,攻向侄儿不在的另一方。云紫萝心念一动,登时想到了反败为胜之
法,她本来是在前面遮着儿子的,此时突然退后,让儿子在她面前。心里想着:“阿华是你
杨家骨肉,谅你不敢伤他!”
  杨大姑果然吃了一惊,连忙化掌为抓,想把杨华抓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云紫萝突然
转守为攻,只见四面八方幻出了千重掌影,伊如落英缤纷,春花蔬黎,看得人眼花撩乱,原
来这套掌法,就叫做“落英掌法”。乃是一位前辈女侠所创,杨大姑也是未曾见过的。
  落英掌法是必须和十分高明的轻功配合的,云紫萝练有一套“穿花绕树法”,身似行
云,步如流水,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和落英掌法配合,正是相得益
彰!刚才云紫萝因为要分神照顾爱子,不敢使出这套掌法,如今大胆使用,果然立即反客为
主,不过数十招,就反夺先招,抢得上风!
  杨大姑骂道:“好个狠毒心肠的恶妇,你,你竟然把我的侄儿当作护符吗?”云紫萝
道:“你怕伤害孩子,咱们就另约日期,另找地方,我和你单打独斗。我若输了给你,母子
任凭你如何处置。你若输了给我,这孩子从此就不许你管了,你敢应承么?”
  杨大姑怒道:“我才不上你这脱身之计,要单打独斗,在这里不行么?把孩子放在林子
里,叫世杰看着他,你若赢得了我,我许你把孩子带去?”
  云紫萝冷笑道:“你信不过我,我又岂能信得过你?”杨大姑大怒道:“君子一言,快
马一鞭,我虽是女流之辈,说话可没有不算数的,你胆敢不相信我!”
  云紫萝缓缓说道:“难道我就说话不算数的吗?你又何以不相信我呢?再说,即使我可
以相信你,我也不能相信你的儿子,更不能相信闵戒龙和岳豪这一班目无尊长的混帐东
西!”
  云紫萝口中说话,掌法却是丝毫不缓,话犹未了,又已把杨大姑迫追了十几步,冷笑说
道:“你是没法拦阻我们母子的了,我劝你还是趁早罢手了吧,你自动给我们让路,留点香
火情,日后也好相见。”
  云紫萝以为稳操胜券,不理杨大姑不肯让路,便要硬闯过去。哪知杨大姑外号“辣手观
音”,这外号岂是无因而至?眉头一皱,蓦地计上心来:“我何不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之身!”
  主意打定,双掌齐出,突然又是“金刚六阳手”的杀手绝招!而且是用了七分阳刚的力
道。
  云紫萝吃了一惊,心想:“难道她敢当真伤害我儿?”杨大姑出手何等之快,云紫萝心
念未已,她这双掌已是奔雷遂电般的打来!看这掌势,竟是丝毫也不顾忌!云紫萝连忙掩护
孩子,奋力解了她这一招,但却是不能不又给她迫回去了。
  杨大姑冷笑道:“你身为母亲,不顾孩子,我做姑姑的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即使误伤了
他,弟弟在天之灵,也会原谅我的!我这是替他报仇呀!”
  云紫萝骂道,“你、你、你,世上竟有你这样狠毒的姑姑!”杨大姑听了她的恶骂,心
里暗暗好笑。
  原来杨大姑这一套金刚六阳手的神妙,还在云紫萝的估计之上,她的掌力业已到了收发
随心之境,倘若真打着了杨华,也不会把杨华打死的。不过孩子可能受惊,因而跌倒,轻伤
那就难免了。杨大姑现在就是决意冒这个险。
  云紫萝果然上当,母亲爱护儿女出于天性,她见杨大姑恶狠狠的攻来,怎能不慌,此时
即使她明知杨大姑不敢伤害杨华,但她自己也是不敢把儿子的性命拿来赌博了。当下只好用
身掩护杨华,拚命抵挡。
  两个本来是半斤八两,鼓旗相当,如今一个有了顾虑,一个却是全力进攻,云紫萝哪里
还能打得过杨大姑?
  杨华躲在母亲背后,见姑姑一脸孔凶神恶煞的神气,追着他的母亲来打,吓得“哇”的
一声哭了起来,叫道:“妈妈,姑姑,你们不要打架了,我怕,我怕呀!”
  杨大姑一招“圈手”,封住了云紫萝可能会有的反击,喝道:“云紫萝,把我的侄儿留
下,我让你走!否则可休怪我手下无情,你死不足惜,连你的儿子也要无辜受累了!”
  云紫萝叹了口气,说道:“你为什么一定要令我们母子生离?”
  杨大姑冷笑道:“孩子是我杨家骨肉,我不追究你杀害丈夫,你还要和我争夺孩子?”
  云紫萝道:“你口口声声说是你杨家骨肉,唉。”杨大姑怒道:“他当然是我杨家骨
肉,你已不是杨家的人了,你还有脸向我求情?”
  云紫萝心里想道:“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否则只怕连这孩子也保不住。”
  杨华喊道:“我不跟姑姑,我要跟妈妈!”
  杨大姑道:“乖侄儿别哭,你这妈妈不是好人,她是杀害你……”
  云紫萝柳眉一竖,斥道:“不许你对孩子诬蔑我,否则我宁死也要和你一拼。”
  杨大姑只求得回侄儿,当下只好把“她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后半句吞下去,说:
“好,我现在不说,他长大了,也自然会明白的。你叫他跟我走吧。”
  云紫萝道:“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待他。”
  杨大姑道:“笑话!笑话!他是我杨家的骨肉,我怎会不好好待他。”
  云紫萝道:“好,那我就放心了。宝宝,你跟姑姑回家吧。”
  突然吻了吻儿子的双颊,立即便把儿子推开,掩面飞跑。儿子的哭声像一支支利箭,刺
入她的心坎,她恐怕一停下来,就难以再走,累及儿子。只好尽快飞逃,不敢回头一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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