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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蜀山剑侠传


第十七章 神雕佛奴



  店家因是双方情愿,不使管他人闲事,只得问明李宁,讲好房饭钱,由他会帐。这才由
李宁将英琼唤出,迁往柜房。
  那和尚也不再理人,径自昂然直入。
  到了房中落坐后,便连酒带菜,要个不停。
  那间柜房原是帐房的一个小套间,店家拿来淮置杂物之用,里头肮脏黑暗,光线、空气
无不恶劣异常。
  起初店家原是存心向和尚搪塞,谁想上房客人居然肯让。搬进去以后,店家好生过意不
去,不住的进房陪话。
  李宁竟安之若素,一点不放在心上,见店家进房致歉,只道出门在外,哪里都是一样,
没有什么。
  那伺候上房的店小二,见那和尚虽然吃素都是捡好的吃,要了一大桌,好似倚仗有人会
付帐,一点都不心疼,不禁暗骂他穷吃俄吃,好生替李宁不服气。
  他怕和尚吃用多了,李宁不愿意,便抽空过来报告说道:“这个和尚简直不知好歹,客
官何苦管他闲帐?就是喜欢斋僧布道,吃亏行善,也要落在明处,不要让人把自己当作大老
倌!”
  李宁暗笑店小二心眼太小,见他也是一番好心,不忍驳他,只说是自己发愿朝山,立誓
不与佛门弟子计较,无论他吃多少钱都无关系。反嘱咐店小二:“好好侍候,我会多把酒钱
给你!”
  店小二虽然心中不服,见李守执意如此,也就无可奈何,自往上房服侍去了。
  英琼见他父亲如此,知道必有所为。遂问道:“爹对那和尚……”
  她虽年幼,到底不是平常女子,并未把银钱损失放在心上,但父亲如此行径,颇让她觉
得好奇。
  李宁却不愿多说,淡然一笑:“佛缘吧!随缘吧!”
  英琼还想再问和尚来历,俱被李宁支吾打发,只好止住,心想有机会再说了。
  闹了这一阵,天已昏黑。
  李宁适才被这和尚一搅,只吃了个半炮,当下又叫了些饭肴,同英琼共同进食这后半
顿。
  吃喝完毕,业已初更过五店家也拆去市招,上好店门,住店客人自安睡的安睡,各自归
房休息。
  李宁对着桌上一盏油灯,发呆了一阵。
  英琼又要问时。李宁已将身形站起,说道:“我想出去走走,你如困时,不妨先自安
睡,外面深黑,你且不要任意出去。”
  英琼问道:“爹要到上房去,看望那位大和尚?”
  李宁嗯了一声道:“有话,咱们回山再说。”
  说完,轻轻掩门而出。
  换来英琼对着油灯发呆。
  李宁出门后,见各屋灯光固派知道这些朝山客人业已早睡,准备明日早起火山烧香,便
放轻脚步,走到上房窗下,就着窗缝往里头瞧去。
  只见室中油灯剔得很旺,灯台下压着一张纸条,再寻和尚,踪迹不见。
  李宁大为惊讶,一看房门倒扣,轻轻推开窗户隔扇,飞身过去,拿起灯台下纸条,只见
上面写着“凝碧崖”三字。
  笔墨未干,知道室中人刚走不久。
  李宁赶忙放好字条,即纵身出来,跳上屋顶一看,大街人静,星月在天,四面务消冷
沉,深巷犬吠声,零零落落随风送到。
  神龙见首,鸿飞已冥,哪里还有一丝征兆可寻。
  李宁知道和尚走远,寻人已失之交臂,好生后悔先前自己太大意,没有先问他的名字住
址。
  无可奈何,只得翻身下地,仔细寻思那“凝碧崖”,莫非就是他隐居之所?
  他特地留下,欲引自己前去,也未可知。
  猜想起纸条仍在室中,急忙转头进房再寻去。室中景物并本移动,唯独桌上纸条竟不知
去向。
  李宁惊诧,找遍整室,也未找着。可是方才又没起风,怎可能会被吹出窗口?
  莫非和尚未走,只躲在暗处监视自己行踪?
  若真如此,和尚果真为自己而来,特地留下地名,好让自己跟踪寻访。
  回房时,只见英琼眼巴巴的伏在桌上,灯影下,她正望着一张纸条出神。
  忽见父亲回来,英琼醒神即问:“爹爹,看见白眉毛和尚么?”
  李宁不及还言,要过纸条看时,正是适才和尚所留,写着‘凝碧崖”三个大字的纸条,
登时惊问:“你从何处得来?”
  英琼道:“刚才爹爹走出门,不多一会儿,我正在这里想那和尚怪异行动,忽然灯影一
晃,我面前已留下这张纸条,我跑到窗下着时。正看见爹爹跳上屋顶,大概去追而去了,也
就没追出去。这凝碧崖三字,是什么意思?怎会凭空飞入房内,爹爹可曾晓得?”
  李宁道:“大概是我近来一心皈依三宝,感动高人前来指点,这盘等崖想是那得道高人
叫我前去的地方,为父从今以后,或者能遇着一些奇缘,摆脱世俗。只是你……”
  说到这里,目润心酸,好生难过。
  英琼道:“爹爹好,女儿自然也好,您顾虑什么呢?”
  李宁只顾轻叹。
  英琼道:“爹若有心事,且说出来,让女地替您分担如何?”
  李宁道:“回山再说吧!我也拿不定主意,何况那高僧虽在眼前,仍自不肯赐我一
见。”
  语气更为感叹。
  英琼急于替父亲分忧,逼着非要问个详细。
  李宁挣扎一阵,终于把自己过来看破世缘,只为平日心愿未了,不能披发入山的心事说
了。
  他又说道:“适才在街上遇见那位和尚,我听他念怫声音,直震我耳膜,这是由家罡气
一种,无故对我施为,决非无因。他不是仙怫,也是剑侠,便有心上前相见,后来又想到你
身上,恐怕无法善后。只得罢休,谁想他竟跟踪前来。起初以为事用偶然,及至听他指明要
我住的那间房,又说许多不近情理的活,使知事更有因。”
  “只是为父昔年闯荡江湖,仇人甚多,又恐是特意找上来的晦气,审慎结果,于决定先
把他让入上房,再去察看动静,去时看见桌上留了这张字条,人已去远。才知道这位高僧,
真是为我前来。
  “只是四海茫茫,名山甚多,叫我邻里寻得这凝碧崖?即便寻着之后,你势必不能同行
则我怎生安排?如果不去,万一竟是旷世仙缘,岂不是失之交臂?所以我打算回山,考虑些
时日再说。”
  英琼闻言,说道:“爹爹此言差矣!女儿虽较年幼。近来学习内外功,已知门径,我们
住处,前临峭壁,后阻万丈深渊,飞鸟不到,人踪沓然。
  “爹爹只要留下几许费用,女儿只每年下山两次,购买应用物品,尽可在山上度日用
功,既不畏山中虎狼,又无人前来扰乱。
  “三二年后,女儿把武功练成,在去寻访爹爹下落,再由爹爹介绍一位本领高强师父,
然后学成绝世武功,自可救世济人,岂不绝妙?到那时,你我自能再相聚,这不放心,舍不
得几句,认何说起?”
  李宁见这膝前娇女小小年纪。有此雄心,佩侃而谈,绝不把离别之苦与孤本之痛放在心
上,全无丝毫儿女情态。
  不禁对她又是疼爱,又是伤心。
  便对尴道:“世间上,哪有这样如意算盘,你一人想在那绝境崖中使上三五年,谈何容
易?天已不早,明日便要回山,姑且安歇,回山再从长计议罢。天下名山何止千百,这凝碧
崖还不知是在哪座名山之中,是远是近呢?”
  英琼道:“我看那位高僧,既肯前来点化,世间上,没有不近人情的仙佛,他不但要替
爹爹同女儿打算,恐怕他留的地名,也决不是什么远隔千里。”
  说着,便朝空默拜道:“好高僧,好仙佛,你既肯慈悲来渡我父亲,你就索性渡个明白
吧!把你住的地方,也请快点说出来,不要叫我们为难,打闷葫芦了。”
  李宁见英琼,一片孩子气,又好笑又心疼,也不再同她说,只顾催着她去睡,当下两人
分别在铺就的两个铺板上安睡。
  英琼仍有一搭没一搭的,研究用什么法子,去寻那凝碧崖。替父亲完成心愿,李宁一肚
子心思,店房中借用的被褥又不干净,秽气竞界难闻,二人俱都没睡好。
  时光易过,一会儿寒鸡报晓,外面人声吵成一片。
  李宁还想叫英琼多睡一支,反正回山也没事。
  英琼偏偏性急,铺盖又脏,执意起来。
  李宁只得开门,唤店家打水洗漱。
  这时天已大明。
  今天正是香汛的第一日,店中各香客俱在天来明前起身入山,去抢烧头香,人已走了大
半。那末走者,也在打点雇轿动身,显得活中非常热闹。
  那店小二听李宁呼唤,便打水进来。
  李宁明知和尚已走,店家必然要来报告,是以故意装作不知,欲待小二先说,谁想小二
并不发言,只帮着收拾李宁买来欲带进山里的东西。
  李宁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我永不知今日是香讯,原想多住些日议如今我打
算去看热闹,你去把我的帐,连同上房禅师的帐,一齐结来,再去替我在两名挑夫,将这些
将送给山中朋友之物,挑进山去,回头多把酒钱赏你。”
  店小二闻言笑道:“客官真有眼力,那和尚果然不是骗吃骗住之人。”
  李宁闻言,忙问道:“此话怎讲?”
  小二道:“昨天那位大师父,那般说话,简直叫我们看着生气,偏又遇见客官这样好的
性儿.起初他胡乱叫菜叫酒,叫来又用不多,明明是拿客官当大老倌,糟踏人。我们都不服
气,还怕他日后故意再来惹麻烦,谁想他也是好人,只不过爱开玩笑罢了。”
  李宁急于要知和尚动静,见店小二只管文不对题的叨扯,便冲口问道:“莫非大师父又
回来了吗?”
  店小二道:“那位大师父,才走不多一会儿。并未回来,不过他行时,已将他同客官的
帐,一齐付清,还赏了小的五两银子酒钱,他说客官就住在峨嵋,与他是邻居,他因为客官
虽好怫,却尽上别的寺观礼拜,不上他庙里烧香,心中有气,昨天在街上相遇,特地跟来开
玩笑。
  他见客官有涵养,任凭他取笑,并不生气,一高兴,气也就平了,我问他山上住处和寺
庙名字,他说客官知道,近在咫尺,一寻便到,会帐之后,还留下一样东西,叫我等客官起
来,再拿来予你……”故装神秘笑容。
  李宁闻言惊心肉跳:“禅师留了东西给我?是什么东西?”
  “信吧?”店小二媚笑地从口袋取出一封信,递了过来。
  李宁直道好极了,赶忙接过手,拆开一睹,只见里面写着
  “欲会先离,不离不合。凝碧千寻,蜀山一角,何愁掌珠,先谋解脱!明月梅花,神物
自落,手扼游龙,独臂群魔,三十载重逢,乃证真觉。”
  疏疏朗郎几行字,笔力犹苍,古逸飘群。
  可见昨晚这位高僧,并未离开,李宁与英琼对谈心事,定被他听去。
  他想和尚既然还肯留信,对于英琼必有法善后,心中不禁大喜。
  父女二人看完后。不禁互望一眼,心头各有所思。
  店小二一旁愣久了,自也想探出什么,便问:“信上可是约客官到他庙内去烧香?我想
他一个出家人,还舍得代客官会帐,恐怕也有企图,客官去时,还得在意才好。”
  李宁含笑道:“多谢关照,我自会小心。”
  当下支开店小二,要他去请挑夫。
  小二果然卖力,不到半刻,立即把人找来。
  李宁赏他几两银子,乐得他哈腰恭送,直道下次光临,必定舍命招待。
  李宁听在耳里,谈笑处之,随即收拾上道。
  不久,过了解脱桥,走向入山大道,迎面两座山峰犬牙交错,形势十分雄伟,且见朝山
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有的甚至三步一拜,九步一叩的,直往名山拜去,那份虔诚,叫人惊
心。
  山上庙宇,大小何止百十,只听得山麓梵唱,钟鱼之声,与朝山信徒空喊佛号交织一
片,伴着这座名山的雄伟庄严,令人见了自然起敬。
  李宁因自己不入庙烧香,不便挑着许多东西从人丛中穿过,便命挑夫抄昔日入山小径,
到了舍身者,将所有东西放下。
  等到挑夫走远,父女俩仍照从前办法,把买来东西,一一吊了上去。
  回到石洞之中,冬日天短,渐已昏黑。
  父女二人进洞,把油灯点起。将什物安置后,累了一天,俱觉有些脱力,胡乱世些饮食
吃了,分别安睡。
  第二日清晨即起。
  李宁先和女儿商量过冬之计,待诸事安托就绪,他又拿出和尚两张纸条,同店小二的一
番话,仔细参详。
  不久,李宁便对英琼说道:“这位高僧即说与我是邻居。那凝碧崖定离此不远,我想趁
着这几日天气晴朝,在左近先为探寻,只是此地脉宽扩其大,万一当日不能回来,你不可着
急,千万不要离开此地才好。”
  英琼点头应允:“爹爹自行小心便是。”
  于是,由此日开始,李宁果然就在这山前山后,仔细寻访了几次。又到本山许多有名庙
宇探问凝碧崖下落,可惜俱都无人知晓。
  英琼闲着无事,除了每日用功外,自己也带着父亲当年所用的许多暗器,满山去追飞逐
走,一有野味,立即打将回来,把它用盐淹了,准备过冬。
  她生就天性聪明,加以资质甚佳,无论什么武功,一学便会,一会儿便精。
  自从入山到现在,虽然仅止几个月工夫,已然学了不少能耐,她那轻身之术,更是练得
模比猿蹂,疾如飞鸟,每日返山纵跃,越来胆子越大,也走得越远。
  李宁除了三五日赴山岩下汲取清泉外,一心只在探听那高僧的下落。英琼怕父亲担心,
又来拘束自己不得走远,也不对父亲提及出游事。
  父女二人,每日俱是早出晚归,习以为常。
  渐渐过了一个多月,凝碧崖的下落,依旧设有打听出来。
  这时隆冬将近,天气日寒。
  他们所住山洞,原是此山最背风地区,冬暖夏凉,加以李宁布置得法,洞中只要烧起一
个火盆,便觉温暖如春,不为寒感所逼。
  这日李宁因连日劳顿.在后山深处遭受一点寒凉,身体微觉不适,英琼便劝他暂缓起
床。索性休息些日,再去找寻凝碧崖的下落,自己则准备起床,生火熬粥,与她父亲驱赶风
寒,睡一不觉发发汗,风寒自去。
  她起床时,忽觉身上虽然穿了重棉,还有寒意。
  出洞一着,只见雪花如掌,四面纷飞,兀自下个不停。把周围大小山峰,枯枝、秃岩、
点缀成一个琼瑶世界。
  半山以下却是一片浑茫,变成一个雪海。雪花如棉如絮,满空飞舞,也分不出那雪是往
上飞,还是往下落,纷纷纭纭,着实迷人。
  英琼生平,几曾见过这般奇景,不禁高兴得挑起来,急忙进洞报喜道:“爹爹,外面下
了大雪,景致好看极了。”
  李宁闻言,轻叹道:“凝碧崖尚无消息,且已大雪封山,不想我缘薄命浅,一至于
此。”
  幽幽感伤,哪来一丝喜悦之情。
  英琼见状。笑容顿敛,说道:“这有什么要紧?神仙也不能。不讲理!又不是我们不去
专诚访寻,是他故意用那种难题,来作难人,他既打算教爹爹道法,早见晚见还不是一样!
爹爹这大把年纪,怎受得了寒雪侵身?依女儿之见,索性过了寒冬,明春再说,岂不两全其
美?”
  李宁不忍拂却爱女之意,自己又在病中,不能远行,便点了点头。
  英琼这才又轻展笑容:“放心,女儿必定很快把爹爹风寒逼出来。”
  当下便跑到后洞石室,取火煮粥,又把昨日在山中掘的野菜,同腊肉煮得香喷喷,再切
了一盘致野味,丰富早餐已成。
  可惜洞中没家具,英琼便把每日用饭的一块大石头,滚到李宁石榻之前,又将火盆中柴
火拨旺,才请李宁起来用饭。
  只见得李宁自己面朝里头睡着,微微有些呻吟,英琼大吃一惊,忙伸手往他额头摸去,
竟然烫手。
  原来寒热加重,李宁昔年又自行走江湖,曾挨不少掌伤,虽说痊愈,却也时好时坏,在
身体硬朗时,能挺得好好的,然而月余积劳,又受风寒,发热不说,更引得赞疾发作,已然
病得不轻。
  英琼平日与父亲相依为命,忽见他病重难起,直叫人五内如焚,一时忍之不住,泪水两
行滚落。
  她急忙抹去,坚强忍下,轻轻靠向父亲耳际,说道:“爹爹您是哪里不舒服?女儿已将
粥煮好,您起来喝些热粥,发发汗也许病就好了。”
  李宁勉强想挤出笑容,挣扎欲坐起来,岂知不但脑袋晕沉欲坠,胸肺更是闷病难挨,沉
咳两声,又自倒往床上,一张脸苍白吓人。
  英琼哪曾见过父亲如此颓弱,赶忙扶去,直问爹爹您还好吧?急欲运起内劲疗伤,却发
现自己只修行几月,根本派不上用场。
  勉强找来不怎么管用的疗伤丹丸,和着热进喂给父亲服用。
  热粥下肚,药性化开,李宁稍稍好转,始能挤出笑容,歉说道:“爹拖累你了……”
  英琼忙道:“爹爹别说话,多休息,明儿一醒,自能痊愈。”
  李宁自是装出乐观笑容。
  然而情况并非如此。
  在时间分秒逝去之间,李宁不但未曾好转,甚至高烧不退,及至下午时分,竟自昏迷不
醒,呻吟梦艺之间,直叫着凝碧崖三字。
  英琼简直已用尽所有办法,仍自无法让父亲好转。
  瞧瞧冰冷四壁,除了父亲,已无他人可相助,想下山求医,外头又是满天大雪封山,如
何能行?
  无助之下,不禁又是伤心,又是害怕,怕到极点,不住喊着爹爹,深相他一个不喘气,
当真撒手人竟离她而去。
  李宁只管昏迷不醒,时间越久,越急得英琼五内俱焚,哪还有心吃饭,赶忙点了一副香
烛,随向洞口,祷告上苍默佑。越想起伤心,便躲在洞外去,痛哭一场。
  这种惨况,真是哀峡吟猿,无比凄楚!只哭得树头积雪纷飞,只少一只杜鹃,在枝上帮
她啼血。
  这时飞雪还是近下越盛,此洞本在山位最高处,虽然雪势较稀,可是五十丈以下,积雪
已达数尺深,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
  英琼四顾茫茫,束手无策。
  哭得场听声嘶之际,忽然想到什么方法,止住哭声,但想一阵,又觉方法无用,又哭,
哭一会见儿,又进去唤爹爹,唤不醒,又出来哭。如此雪地里哭进哭出,不知来回若干趟。
  突然一次哭进洞中,惚忽听得父亲在唤自己小名,英琼心中大喜,急纵身形,便到榻
前,忙道:“爹爹,女儿在此!”
  谁想李宁仍是不醒。
  英琼再唤几声。始知自己是神经作用,那声音根本不是爹爹所唤,越加伤心到了极点再
也顾不得父亲是否听得见哭声,抱伏父亲胸口,一面哭一面喊,伤心已极。
  或而英琼哭声过大,或而父女连心,在英琼不断摇身泣唤之际,李宁从幽茫中,稍稍醒
神过来。
  忽见女儿如此伤心,心头更是难受,勉强退起一丝丝气息,强自转身过来,说道:“英
儿别哭……我只不过受了点风寒,身躯难过,不想动弹而已,一会儿就要好的……你不要害
怕……”
  英琼忽见父亲说话,心头一目。急忙止住辈泣,急问着:“爹醒了?好多了没?肚子饿
不饿?要不要吃点粥?”
  李宁点了点头。
  英琼再看粥时,灶中火灭,粥已冰凉,急得她重新升火。忙个不停。
  她虽想望著白粥热开,立即取用,又怕父亲重又昏睡过去,便纵到榻前,不停来回照
应。
  偏偏天冷山高,火势不易燃大,白粥较难煮开,急得她好不心焦。
  好不容易盼到粥热,赶忙取来,并将父亲扶起,靠在石壁,一口口喂食过去,仍自不断
问着:“爹爹您觉得如何?病好转没?”摸着父亲额头,仍自烫手得很。
  李宁表示快好了,挺得住。然而几口白粥入口,便自难咽下,摇摇头,复又往床上倒
去。
  英琼一阵心酸。几乎又落下泪水,强忍悲戚,替父亲把被盖好,但不够,又将自己棉
被,以及所有足可御寒衣物,全都取来盖在父亲身上,希望能逼出汗水,便自好转。
  这时天已晚了,洞外雪光返照,清白见影。洞内却已昏黑,英琼猛想起自己尚未进食,
本自伤心,吞吃不下,又想自己病倒,病人更是无人照料,只得她强喝了两口白粥。
  又感触适才经验,将粥锅移靠大盆旁边,再去煮些开水,以便可以随时取用。
  她想恶夜漫长,柴薪可能不够,遂到后洞,搬来大捆,添些灶盆,使火势不断,自己则
和衣坐在石榻前。一边顶着火盆,一边注意父亲动静,想到伤心处,泪水而不止。
  到了半夜。忽然洞外狂风拨木,如同波涛怒吼,奔腾澎湃。
  英琼守着哀病老父,格外闻声胆裂。
  还好这石洞较深,外层出口俱用石块堆砌封锁得甚为坚实,仅留一块活动大石,用作出
入门户,里层山洞早在周淳在时,已布置三四寸厚的羊皮混粗布风挡,得以挡去冷风侵袭,
否则在这风雪高山上,如何受得严寒?
  英琼在不解带,一夜不曾合眼,直到次日清晨,李宁似已然出一身透汗,悠悠转醒。
  英琼见状,忙问:“爹爹,病体可曾痊愈?”
  李宁胸口仍自闷痛,却不忍让女儿担心,便道:“好多了……你无须担忧。”
  英琼心头稍安,便把粥菜端来,李宁勉强稍微用了一些。
  英琼但见父亲气息仍弱,又自挂心起来。
  李宁知道女儿一夜未眠,两眼红肿注血丝,好生疼惜,便说:“受点风寒,不算大病,
病人不宜多吃,况且出汗后,人已渐好,你且去补睡吧!”
  英琼还是将信将疑,只顾支吾不会。
  后来李宁装作生气,连劝带哄,英琼甚伯父亲因生气而恶化病情,勉强从命,却也只肯
伏在李宁床边睡觉,以便就近照料。李宁见她一片孝心,只得由她。
  英琼哪能睡得安稳?
  才一合眼,便好似父亲在唤人,急忙纵起问时,却又不是。
  李宁见爱女这种孝心,暗自感伤,也已不得自己赶快好转,于是勉强想个法子,要英琼
煮来大锅热水,准备以身浸在里头,逼出更多汗水。
  英琼自觉此法甚好,赶忙准备煮水。
  李宁则等水热,脱下衣衫,没了过去。
  然而他似乎不只得了风寒,如似得了疟疾,每以为蒸出汗水,便可痊愈,岂知蒸得发热
后,又自陷入昏迷,吓得英琼把他捞抱回席,盖紧棉被,却又汗流不止,她想掀被,然而天
寒地冻,怎生能撤?
  一时陷入绝境,泪水再次涌流,伤心深处,跪向外天,只能乞求老天垂怜,让父亲怪病
能及时好转。
  就这样,李宁时好时坏,不济三五日,把英琼累得几乎病倒,她几次要下山求医,一来
父亲执意不许,深怕受困冰天雪地,二来这一走,父亲无人照应。
  英琼进退为难,心如刀割。
  直到第六天,天已放晴。
  英琼猛然想起古人有割股疗亲,鲜血治病之事。不禁想以自身鲜血,亦或割块肉,试着
替父亲治理怪病。
  于是趁父亲昏迷不醒之时,拿了一把刮刀,走到洞外,先焚香跪叩,默祝一番,然后站
起来。
  忽听一声雕鸣,只见左面山崖上,站着一只几乎人身高大黑雕,瞧它金随红图。银爪尖
利,通体纳黑,更无一根杂毛,映在瑞白雪山,雄健非常。
  黑雕灵眼瞧着英琼,叭叭叫了两声,不住刻毛流翎,顾盼生姿。
  若在往日,英琼早将暗器射出,岂肯轻易饶它如此示威?
  然而此时父亲病情垂危待救,她根本无此闲心。只看了那黑雕一眼,仍照预定方式下
手。
  她先卷起左手青袖,露出与雪争辉皓腕,右手取下嘴中所衡利刀,猛一横心,就要朝左
臂割去。
  忽觉耳旁生风,眼前黑影一晃,一个疏神,手中佩刀竟被那金眼雕一副利爪抓去。
  英琼不禁嗔怒,骂道:“不知死活的畜牲,竟敢到太岁头上动土?”
  骂完,跑回洞中,取出几样暗器,以及一口长剑,准备收拾黑雕以出气。
  那金眼雕轻轻将英琼利刀抢到爪中,随便一掷,便落往万丈深渊。一个旋身,已飞回适
才山崖角上,仍旧剔毛梳翎,好似并不把敌人放在心上。
  英琼惟恐那雕飞走,不好下手,暗自游行,追了过去。
  那金眼雕早已看到英琼偷袭举止,不但不逃,反而睁着两只金光刺眼,直盯过来,那头
斜斜偏不甩,大有藐视神态。不禁恼得英琼性起,一个箭步,纵近十余丈,左手连珠弩,右
手金钱缥,同时朝那雕身射去。
  英琼这几样暗器,平日得心应手,练得百发百中,无论多灵巧的飞禽走兽,遇见它,从
无幸免。
  谁想那黑雕见暗器到来,并不飞腾,抬起左爪,只一抓便将那支金钱镖抓在爪中。
  同时张开铁啄,朝着那三支连珠弩,奇快无比的,竟能一嘴啄及三支强弩,耍来毫不费
劲。
  它又朝英琼呱呱叫了两声,好议非常得意般。
  那崖角离地,原不到十余丈高许,平伸探出峭壁,甚是尖险,崖石便是万丈深渊,下临
无地。
  英琼连日衣不解带曾十分劳累伤心,神经受了剜乱,心慌意乱。
  这崖角本是往日练习轻身所在,此时却因那雕特意寻衅,惹得她性起,竟自忘了危险,
就把昔日在乌鸦嘴头学来的六合剑法中“穿云拿月”的身法施开来,志在取那黑雕性命。
  那黑雕但见英琼朝自己扑来,倏地两翼展开,朝上窜起,英琼刺了一个空,身落崖角,
尚未站稳,黑雕竟自挥舞大翅,斜飞捣来。
  英琼见那黑雕冲势太猛,知道不好,急忙端剑。正待朝那黑雕刺去。
  岂知黑雕不但灵异,且劲道凶猛,竟然迫开英琼手中利剑。
  英琼本不立身不稳,此时受此劲道扫及,长剑一偏,身形更斜,重心顿失,竟自栽往万
丈深渊。
  她惊惶尖叫,想抓,却无处可抓。
  身形直泄而下,只见得两旁山壁积雪白茫茫如瀑布般泄得好长,眼睛一时僚乱昏花,心
念却知这一下去,便是粉身碎骨,性命难保,然而她功夫不济,又无任何凸枝、草丛可攀
抓,又怎能挽回性命?
  自己死了倒也罢了,然而石洞中老父生病不起,谁将照顾?不禁心如刀割。
  正在伤心害怕之际,猛觉背上隐隐作痛,好似被什么东西抓住似的,下坠速度减慢,不
似刚才投石奔流般,让人惊心动魄,急忙回头一看,正是那只黑眼雕,不知什么时候飞将下
来,将自己束腰丝带抓住。始免于坠渊毙命。
  然而她又想及昔日父亲说过,凡是大鸟禽生物,都是以利爪抓着猎物之后,飞向空中,
再摔往山石之上,借以砸死,再下来啄食。于是猜想那雕不怀好意。
  可惜自己利剑业已坠入深渊,且又身悬半空中,根本使不得劲,又怕一个挣扎,惹黑雕
利嘴挪已啄来,只得暂时听天命,且等它将自己带出深渊到了地面再作计较。
  她用手摸往身上,且喜适才还剩有两只金镖,未曾失落,不由起了一线生机,便悄悄把
它取在手中,准备一出深渊,便就近给那黑雕一镖,或能侥幸脱险。
  谁想那黑雕并不往上飞起。反而一劲直往下降,两翼兜风,平稳非凡,慢慢朝潭下落
去。
  英琼不知道那黑雕把她带往江下有何目的,好生着急。
  然而急到极处,忽然豁了出去,反正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此身悬空中,根本无法可
施,且看黑雕想把自己如何?
  一有机会,再放它几镖便是,于是胆大地张目瞧去,想一窥这深渊奇景。
  且在下降百丈之后,雪迹已无,渐渐觉得身上温暖起来。
  只见一片片一朵朵白云,由脚下住头上飞去。有时整个人穿入云层内,被那云气包围,
什么也看不见,豁然穿出,袖口、衣襟白烟咻飞,倒有腾云驾雾之感觉。
  也不知坠下多深多久,云层穿透一个又一个,只觉眼中黑黑白白变幻不定,英琼坠得心
紧,自往下礁去,到底还有多深,却仍白云遮断,一片晕白。
  正待倚穿云层之际,猝然底下映来一块凸出崖面尖石,上面奇石尖刺如刀,这一砸上
去,那还不粉身碎骨?
  眼看落身甚急,就要撞上凸岩,不禁目闭心寒,刚要喊出我命休矣,那黑雕忽然速度增
高,一个转侧,调头一百八十度,收住双翼。撞向崖壁,忽见凸岩六边出现一个丈余宽圆
洞,神雕立即钻了进去,景致乍黑还亮,又进入另一与白云深渊之不同洞天。
  英琼满以为必死无疑,及至不见动静,身子仍被那黑雕抓住往下落,不由再睁开双目往
下瞧,竟然高深渊地面不及五十丈,隐隐微闻木鱼撞击声。
  她心念一闪,莫非这万丈深渊底部,竟有修道人隐居于此,不禁好生诧异。
  此时那黑雕飞行速度越发降慢。
  英琼留神往四外看时,只见石壁上青青绿绿,红红紫紫,布满了奇花异卉,清香省郁,
直透鼻端。
  渊底也逐渐宽广,简直是别有洞天。如此奇花盛开.草木扶疏,完全是暮春景象,哪里
是寒风凛冽的隆冬天气?不由高兴起来。
  然而她身子一转切,猛想自己尚在的雕铁爪之下,吉凶未卜,即使能脱离危险,这深潭
离上面,不知几千几百丈,如何上去?
  况且老父尚在病中,无人侍奉,不知如何悬念自己,不禁悲从中来。
  那黑雕飞得离地越近,便看见上边小山碧青起伏之间,有一株高有十数丈古楠树,枝干
粗朴,枝叶繁茂。
  忽见一个小沙弥,从那树旁走了出来,高声喊道:“佛奴请得佳客来了吗?”
  那雕闻言,呱呱轻叫两声,仍然抓住英琼,在空中盘旋不去。
  英琼离地渐近,早掏出金钱缥,准备伺机行事。
  那黑雕似早料到有此一招,突然有若流星,旋飞起来,那冲势逆转过急,任那英琼得天
独厚,终究是血肉之驱,彼此一转,但闻耳际啸风不止,刹然间已是闹得头昏眼花,天旋地
转。
  那小沙弥在下面不断高声喊嚷,黑雕仍不停止。
  猝见它一声长鸣,收住双翼,弩箭脱弦般朝地面直泻下来,迫得小沙弥赶忙跳躲,骂了
一句好家伙,黑雕冲至地面不及三四尺,猛把铁爪一松,放下英琼。重又冲霄而起。
  这时英琼神智已昏,晕沉在地,只觉心头怦怦乱跳,浑身酸麻,已无力动转。
  停了一会儿,听及耳旁传来说话声。睁开灵目看时,只见眼前站定一个小沙弥,年龄和
自己差不多。
  那小沙弥笑脸迎来,灵服清亮,笑窝深深,别有一股清新可爱气息。
  他道:“佛奴无礼,擅越惊了。”
  英琼勉强支持,站起身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脱险?那大黑雕是你养的
么?”
  那小沙弥合家笑道:“女擅越来此,乃是前因,佛奴戴你来,乃是后果,不过佛奴莽
撞,又恐女擅越用暗器伤它,累得女擅越受此惊恐,少时自会责罚于它,家师现在云巢相
候,女擅越随我进见,便知分晓。”
  这时英琼业已着清这个所在。端的是仙灵窟宅,洞天福地。
  只见四面俱是灵秀峰峦,半天一道飞瀑直泄而下,汇成一道清洗,境蜒绕宽阔福地。
  那小山拓绿旁那株大楠树,横枝低桠,绿荫如盖。
  树后山崖上面,菠萝披拂,奇花异卉互相争艳,绿苔痕中,隐隐现出凝碧两个方丈大
字。
  英琼虽然神思未定,已知道此间决少凶险,便随那小沙弥,直往巨树行去。
  及至树前,始见十数丈高大楠树,枝桠茂盛,有若巨型狼牙棒,那枝枝粗如大腿根桠
上,结搭一层层木梯,散架而上,宛若平地起高楼。直耸而上,足足十数层之高,及至最高
顶当中,结了一个茅篷,该是小沙弥所说的云巢。
  英琼心想这人在这大树顶上修行,倒是别具心思。
  但只小沙弥已登梯而上,自己也就跟着,离那山崖似乎近多,终也瞧清山崖刻着那凝碧
两个大字。
  忽然想起白眉毛和尚所留字条,不禁脱口问道:“此地莫不是‘凝碧崖’么?”
  那小沙弥笑道:“正是凝碧崖,家师因恐令尊难以寻找,而出意外,特遣怫奴接引,不
想竟自把女擅越请来,也是仙缘一段,女擅越见了家师再说吧!”
  英琼闻言,又悲又喜,喜的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凝碧崖竟然在自家深渊下,简直踏破铁
鞋无觅处。猝然间又有了下落,悲的是老父染病在床,又不知自己去向,怕他担心而加重病
情。
  然而来都来了,只好先去拜见那和尚,再作计议。
  她一面想,一间往上攀登,忽听一声怫号宣来,竟自传至树根底部。
  小沙弥一愣,不禁干笑说道:“师父已改树心修行,咱退回地面便是。”
  说完,要英琼跟着调头。
  英琼莫名不解,转头往下瞧去,果然见及一位老僧,定睛看时,正是峨嵋县城内所遇那
白眉毛的高僧。
  不禁欣喜,登时翻下七八丈高样梯,落于地面,跪倒地面,眼含痛泪,说道:“难女英
琼。父病垂危,现在远隔万丈深渊,无法上去,盼禅师大发慈悲,施展佛法,同弟子一齐上
去,援教弟子父亲要紧!”
  说完,泪随声下,十分哀痛。
  那高僧道:“不急不急,你父本是怫门中人,与老僧有缘,只是阴错阳差,把你给带来
了。”
  英琼急道:“那请禅师急速把小女运去,换我爹爹来此治伤。”
  那高僧笑道:“那也得佛奴回来才行。”
  英琼急道:“佛奴是谁?”
  那高僧道:“就是抓你到此的畜牲金眼雕啊。”
  英琼道:“神师可唤得它?它去哪里?”
  那高僧笑道:“不急不急,老僧自有安排。”
  英琼道:“是不是我曾伤怫奴,它已生气……”
  那高僧道:“佛奴若生气,怎还救了你?佛奴乃替你保护你爹去了,你父与我有缘。老
僧遂想度他入空门,才会留下凝碧地址,特意看他信念是否坚定,后来见他果然一心皈依。
真诚不二,今日才命佛仅前去接引,它随我多年。业已深通灵性,见你因父生病,意欲割
肉,至孝感人,特地将你刺刀抓去。
  “你以为它有心戏弄,便用暗器伤它,它野性未驯,想同你开开玩笑,它那两翼风力,
何止千斤?一个不小心,竟自把你打入深渊,这才把你带到此地,同老僧见面。
  “适才之事,我已听阿童报告,一切尽知,你父之病,原是寒热之毒,加上往着旧伤复
发所致,并无大碍,这里有丹药,你带些回去,与汝父服用,便可痊愈,病愈之后,我仍派
怫奴前去接引到此,归入正果便了。”
  英琼但闻父亲病情将可治愈,不禁感激连连,磕头不已。
  此时小沙弥已走回地面,恭敬说道:“可要唤佛奴下来?”
  那高僧道:“给她灵药,再唤吧!”
  小沙弥会意,转身走入数人合抱粗大的中空树心。
  此千年古枫树心早已腐空,直通顶空,难怪方才老僧能不知不觉从上头云巢降落地面,
倒让英琼莫名不解。
  小沙弥找向一角瓶瓶罐罐,取出一白色玉瓶,随即退出。
  然而英琼却另有感觉,这老僧能驯飞雕,又能居此深渊,必是一流仙怫,父亲眼光果然
不差。自己何不顺情拜他为师?
  于是又自叩求道:“弟子与家父,原是相依为命,家父承大师援引,得归正果,实是万
生之幸。只是家父随大师出家,抛下弟子一人,伶仃孤苦,年纪又小,如何是了?还望大
师,索性大发慈悲,使弟子也得以同归正果吧!”
  那高僧笑道:“你说的话,谈何容易,佛门广大,难度无缘之人,况且我这里从不收女
弟子,你根行禀赋均厚,自有你的仙缘,我所留福语,日后均有应验,缠绕老增,对你无
益,快快起来,打点回去吧。”
  英琼见这位高僧,严辞拒绝,心头又惦记着洞中病父,不敢再求,只得遵命起来,又
问:“不知禅师名讳?”
  那高僧道:“老僧名号白眉和尚,这凝碧崖,乃是七十二洞天福地之一,四季常春,十
分幽静,现为老僧静养之所,你这次回去。远隔万丈,还得借怫奴背你上去,它随我多年,
颇有功力,你休要害怕。”
  那小沙弥闻言,立即啸出声音,其声情越,直穿天际。
  一会儿工夫,便见碧霄中,隐隐出现一个黑点,渐渐现出原身,飞下地来,正是那只金
雕,它口街一只金钱镖,三支弩箭,两只铁爪上,抓了一把刀,一把剑,俱是英琼适才失去
之物。
  那金眼雕放下兵刃暗器,便对英琼呱呱叫了两声。
  这时英琼仔细看那黑雕站在身旁,竟比自己还高。两目金光流转,周身黑光闪亮,神骏
非凡,见它那般灵异,能把失镖找回,更自惊奇不止。
  那金眼雕走向白眉和尚,轻轻低鸣几声,将头点了几下。
  白眉和尚道:“你既知接这位孝女前来,如何叫她受许多惊恐?快好好送她回去。以赎
前行,以免你异日大劫当头,她袖手不管。”
  那金眼雕闻言,点了点头,便慢慢行向英琼,轻轻鸣叫,似在道歉,随即伏身欲载人飞
行。
  白眉和尚接过沙弥手中玉瓶,交手英琼道:“此乃我采此间灵草炼成,三粒治你父病,
日下留在你身边,日后自有妙用,以奖你之孝心,现在各派剑侠正在物色门人,你是好材
料,不久便有人来寻你,急速去吧!”
  英琼正要答言叩谢,一转瞬间,白眉和尚已不知去向了,只得朝着树心及茅蓬膜拜一
阵。
  那小沙弥取过一根草索,击在金眼雕颈上,叫英琼把兵刃暗器带好,准备坐雕飞行。
  他想到什么,轻轻笑起,说道:“它的灾难就是遇到齐金蝉,日后你得多多防他便
是。”
  英琼喃喃念了齐金蝉名字,却未想及他即是在乌鸦嘴江口,裸体现身的小鬼。
  她问道:“灵雕为何怕他?”
  那小沙弥欲笑又忍,还是笑了,说道:“他要把它黑毛变白毛,你说这是不是浩劫?”
  “怎么换?”英琼自也觉得想笑。
  小沙弥道:“我也在想!你走吧!以后之事,谁知道。”
  他深怕师父责罪,立即催促英琼坐上雕背,嘱咐雕儿几句,让在一旁。
  英琼此时心情,不比来时,一则知道神雕功力,二则知道父亲就要痊愈,还可归入正
果,自是喜气洋洋。方坐雕背,早把齐金蝉之事抛在一边,一心只想快速飞行,赶回洞中,
替父亲治病。
  当下谢别小沙弥,一手抓住草索,一手紧扣雕羽。
  那神雕但觉人已坐妥,登时展翅破空而起,眨眼工夫,下望凝碧崖,已是树小如指,人
小如蚁,飞行工夫,端的是奇快无比。
  纵有千仞之后,那神雕忽然回头,朝着英琼叫了两声,停止不进。
  英琼急忙抬头往上下看去,只见头上一座龙头探出般山崖,将上行之路挡去,左侧壁则
现一个丈余方圆山洞。
  这才发现原来此万丈深渊另在洞天,并非自家隐居那头之深渊,不禁暗暗称许遗物之神
奇。
  她知道那神雕要从这山洞穿过,忙将双手往前一扑,紧紧扣着神雕雄浑肩臂,身躯极力
伏低,那神雕这才旋飞倒转,一个回马枪般,猛缩双翅,直往洞中奔去。
  咻然一黑又亮,已过另一洞天,神雕登时往上再冲。
  英琼知道危险已过,为敢张目四瞧。
  适才下来时,是绝不见底,如今上去,又是望不见天,白茫茫一晴尽被云层遮满。
  那神雕好似轻车熟路一般,穿了一个云层,又是一个云层,到了危险地方,便回头朝着
英琼叫两声,好让她早作防备。
  如此毫无惊险飞行,简直与历云驾雾一般快捷,把一个英琼耍得爱不释手,不住腾出玉
手来,去抚弄它背上的铁羽钢翎。
  如此飞行半刻钟,英琼渐渐又得寒意上身,崖壁凹处也发现了积雪,心知距离上面不
远。
  果然一会儿工夫,神雕已冲飞上山崖,直到洞边降下。
  这时日已衔山,英琼心念老父,又不忍那神雕飞去,便向它说道:“金眼师兄,你接引
我去见大师,使我父亲得救,真是感恩匪浅,请你先不要走,随我去见见我爹爹吧!”
  那神雕果然深通人意,轻轻点头。
  英琼不禁大喜,先解下它颈上草索。然后把封洞石块移开较宽,神雕得以进来,随她到
了李宁榻前。
  李宁仍自发烧昏迷,根本不知女儿出去半日,经此奇缘大险。
  英琼叫声爹爹,放下兵忍暗器。已抚向父亲,激情处,泪水又盈满眶,李宁未能答应。
  英琼则忍悲感,安慰地笑中带泪说道:“您等等,女儿这就替您治病。”
  她急忙拿起灯火,瞧灶前锅火,业已火熄水凉。赶忙生火,将水弄热。
  又怕那神雕不耐而走去,一面烧火,一面求告。
  且喜那神雕灵性通人,进洞以后,安安静静伏蹲一处,目光不断注视英琼,并未现出心
烦神色。
  英琼瞧它如此对自己,真是在从中来,但想及父亲,又混杂忧心,不知如何是好。
  一会儿工夫,将水煮开,忙把稀饭热在火上。
  舀了一锅水,走向榻前,把父亲扶个半醒,将白眉和尚赠的灵丹,慢慢灌了下去,随又
将父亲放平,自己则用坐神雕旁,不断抚着它身子,却目不转睛里着榻上病父。
  不大会儿工夫,药性已化开,只见李宁头上开始冒汗,呼吸渐渐匀称,这和热病喘息状
况完全不同。
  英琼暗喜,赶忙倚前替父亲试汗,只见得白巾拭处,汗水竟现沉淤秽血被溶解般,泛起
淡淡红斑,那该是化去父亲的胸口内创淤血之结果。
  英琼暗暗窃喜,终于对症下药了。
  约过半刻钟,李宁开始呻吟,突然间。似若噩梦般惊醒,直喊着:“英儿,可有什么东
西拿来我吃?我饿极了!”
  英琼闻言更是大喜,灵丹果然妙用无穷,登时应道:“来啦来啦!”
  三两步跳到灶前,将粥取来。
  那神雕突然活泼起来,跟着英琼跳进跳出。
  李宁刚刚清醒,直觉好似数日未进食般饥饿,始意识地喊向女儿拿食物来。
  声音甫落,自也转头过来,猛见一个黑影晃动,定睛一看,灯光影里,竟是一个尖嘴金
睛怪物,追随在女儿身后。
  他一急,冷汗暴出,急叫英儿快躲,忘了自己身在病中,右手一探,抓着床头宝剑,却
只剩剑匣,他来不及多想,急忙抓左手中,一个箭步抢扑过来,照着英琼背后怪物便打。
  只听“叭碰”一声,原来用力太猛,那个怪物并未打着,却硬生生把前面一张石椅劈为
两半,剑匣也断成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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