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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楼》


第 九 章



  展若尘登上小船,只见小船中央只是一间矮舱,如果只钻进一个人,矮舱内尚可以翻动
身子,但要是两个人挤进去,怕就显得挤了。
  走至船头,展若尘见船头上放了一支锅,两只碗筷,便指着小矮舱,道:“你丈夫身材
一定瘦小,否则那舱住不下!”
  徐小霞露齿一笑,道:“实际上我同我丈夫住在里面可宽敞呢,别说是翻动身子,便横
着睡也足够了!”
  展若尘相当惊奇,但他只是笑笑!
  徐小霞立刻升火煮饭,她动作细腻,举止大方,不时会对展若尘露齿一笑——
  于是,香喷喷的一小锅饭煮好了,取出瓷碗,徐小霞满满的为展若尘盛了一碗,笑道:
“现成的小菜,展大哥,你随便吃些吧!”
  展若尘接过碗,点头道:“谢谢!”
  徐小霞并未再说什么,她却抓了一把饭抛进河里,手上已拿了一支银簪——
  展若尘刚扒了一口饭,便立刻问道:“徐姑娘,你要做什么?”
  回眸一笑,徐小霞道:“这几样小菜怎好待客?我为我丈夫弄几条鲜鱼!”
  展若尘一怔,轻摇摇头,心中在想——徐小霞的话颠三倒四,此女可能受到什么打击,
否则……
  突然,徐小霞闪动右臂如风,未闻水声,更不见水花飞溅,河面上已漂起三条半斤重的
白漂鱼——
  徐小霞伸手捞起来,笑对惊异的展若尘道:“展大哥,你喜欢红烧?还是干炸?要不然
清炖也不赖,我都会做!”
  期期的,展若尘道:“手法高明,使我想起马上那一幕,那时候你就是这种手法,差点
没要了我的命!”
  徐小霞面上干涩的道:“展大哥,何必呢?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的……”好—副撒娇
模样。
  展若尘忙笑笑,道:“我失言,徐姑娘莫怪!”
  徐小霞已把群鱼放在船头锅边,展若尘看得清楚,三条鱼皆被一簪插中鱼头,手法之精
纯,之高明,的是无话可说,便不由得赞道:“多日不见,徐姑娘的武功更见精进了不
少!”
  伸手入怀摸出—支钢锥,徐小霞道:“已多日未曾动过此物,展大哥一到,我更把这淬
毒钢锥收入衣袋了!”说完,便提水刨鱼,手法十分精细——
  展若尘缓缓的问:“你说你丈夫喜欢吃鲜鱼?”
  鱼已洗好,闻言徐小霞回头笑道:“难道你不喜欢吃新鲜的鱼?”
  展若尘愣愣的道:“但我并不是你的丈夫!”
  徐小霞已把香油倒入锅子里,低头吹着火炉,半响,火燃起来,她才笑道:“展大哥,
有时候—件事情的完美与否,端看这个人的理念,我不妨实对展大哥直说,我根本没有同任
何人结过婚,要是有,便只有活在徐小霞心中的那个人——那个我自认永远也高攀不上的
人,不过——”
  展若尘手捧着饭碗,怔怔的望着徐小霞,他心中开始激动,开始惊动,难道活在她心中
的丈夫会是自己?不,这怎么可能?
  徐小霞已低低的又道:“不过……我虽在有形上得不到他,但心中却有权利拥有他,而
这个人——”
  她突然展身而起,走至矮舱前面,伸手便撩起舵门,又幽幽的道:“展大哥你看,我保
留着这位活在我心中丈夫的衣衫,你可曾认识?”
  展若尘望过去,立刻便发现那似乎就是他曾经穿过的衣衫,正齐整的平摆在矮舱里,衣
衫与裤子,还有……还有他惯常扎的飘带——
  于是,展若尘惊愣了……
  缓缓的站起身来,展若尘举步走向徐小霞,他绝对会体认出徐小霞对自己产生的爱慕,
一种永难实践的爱也是一种摧毁人心的魔鬼,白天望眼欲穿但却又天天盼望,夜来魂牵梦断
泪洒枕边,啊!徐小霞便是过着这种虚幻的日子,把自己封闭在一座小小的象牙塔里,其情
虽痴,却值得同情!
  伸手拉住徐小霞一手,展若尘道:“徐姑娘,不值得啊!”
  眨眨泪眼,徐小霞道:“怎么不值得?我甘之如饴,日子过的更加充实……”
  展若尘期期艾艾的道:“我……我只是个……十分平庸的人……”
  徐小霞立刻道:“以平庸之身,做伟大事业,更是了不起!”
  展若尘不由得搂住徐小霞,道:“徐姑娘,凭你‘兰指穿心’的名号,加上姑娘的容
貌,世上有多少男子望之若渴,你又何苦把自己折磨在这条小船上?”
  徐小霞淡然的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为心仪的人苦守,这本是十分正
常的事,何况我曾对展大哥说过,我会找机会对展大哥的启蒙与关怀有所报答,虽然,也许
展大哥并不屑于我的回报,却并不能阻止我的行动,是吗?”
  展若尘—声叹,道:“我已是个结过婚的人了!”
  徐小霞瓠犀微露,俏眉上扬,口气平淡的道:“展大哥与施嘉嘉结婚那天,徐小震曾潜
往金家楼暗中探看,如果我说自己并不忌妒,那便是欺人之谈,只是……我清楚自己的身
份,更无法与施姑娘一比长短,她兰质惠心,仪态高贵,花容月貌,丽质天生,展大哥能娶
到这么娴淑姑娘,我该为展大哥高兴,也因此……”她顿了一下,把洗杀的鲜鱼又拿起来,
边往热锅里放,又道:“我心仪的人,当我无法与其白首的时候,至少该为他祝福,所
以……展大哥,我便把自己封固在这片小天地里,在我的心目中,把展大哥化无形为有形,
过着另一种超然的愉快日子,直到……直到我发现大批骷髅帮众潜往辽北,就知道金家楼要
出事了!”
  “屠手”展若尘心中那份激动,从他张口说不出话的模样,便看的出来——(OCR:
我猜他心里一定笑翻了天!:)
  锅子里的鱼在透黄,像金色似的——
  展若尘的脸在泛黄,却是黄中透白——
  淡淡的仰面一笑,俏皮的看了展若尘—眼,徐小霞翻动着锅里的鱼,又道:“展大哥,
你会笑我痴,是吧?”
  展若尘期期艾艾的道:“小霞!小霞!人的意志是不容别人左右的,你有你的人生观,
也许你以为如此做法便能令你的生命充实,可是……”
  徐小霞露齿一笑,伸手一搁,道:“不要可是,事实上我真的愉快,也觉着充实,现在
你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可是呢?”
  黯然一叹,展若尘道:“小霞,你应该有自己的幸福.我只不过是—个江湖杀手,凡夫
俗子而已!”
  十分满意的笑了,徐小霞道:“展大哥,这是你第二次称我‘小霞’,我好高兴,也很
满足!”
  三条鱼很快的盛入盘子里,展若尘接过—条吃着,道:“我为你的痴情而感动,小霞,
我们今生无缘,也好图个来生,这么办吗,我认你做干妹子,如何?”
  不料徐小霞轻轻摇着头,道:“不,展大哥,夫妻之情怎可用兄妹之义来比较?那是不
切实际的,也是我所不愿!”
  展若尘再叹口气,道:“小霞,总不能永远这样下去吧?”
  徐小霞频往展若尘碗中夹菜,宛似小妻子侍候自己的丈夫般是那么的温驯与体贴——
  斜目瞟下展若尘一眼,徐小霞道:“这样不是很好吗?展大哥,别为我担心,我已经满
足了,满足你不为我的所为而恼怒,更满足你能在这小船上同我共餐,有人说,好花不常
开,好景不常在,什么是好花,端看个人的喜爱,好景又是什么?吃喝玩乐吗?唉!什么样
的好景也会因时间的流走而消失,我以为只有把握住现在,哪怕是短短的—刹间,这个生命
也便充满了光和热,更充满了美丽!”
  展若尘惊异的道:“小霞,你竟然体会人生如此之透彻,就像江湖一流杀手般,只要生
命发出火花,不愿自己默默一生,你真的令我感动了!”
  徐小霞一笑,道:“莽莽江湖六七年,见得多子,便能把事情看得透彻与了解,展……
大哥……”她双目流露出乞求的眼神,又道:“我能……叫你……若尘吗?”
  坦然一笑,展若尘道:“若尘是我的名字,人的名字本来就是由人叫的,你叫,当然可
以了!”
  双手攀住展若尘一臂,徐小霞仰起渴望已久的脸,十分大方而柔情的道:“若……
尘!”
  展若尘伸手抹去徐小霞面上滴落的热泪,他也想到自己与施嘉嘉是如何的甜蜜,那种绸
缪在如意轩的口子里,充满着柔情与蜜意,施嘉嘉的温柔,是任何人也难以替代,不料……
  轻轻的摸着徐小霞的秀发,展若尘道:“小霞,我从内心感谢你对我的关爱,只是……
只是这样怎也不是办法……吧!”
  徐小霞仰起脸,一声娇笑,道:“若尘,别为我难过,该为我高兴啊!”她把头抵在展
若尘的胸前,又低低的道:“这是一顿我—生永难忘怀的餐聚,若尘,谢谢!”
  展若尘有些激动,伸手托起徐小霞俏脸,道:“小霞,应该是我言谢,承你看得起,
我……我……”
  徐小霞缓缓的闭上眼睛,樱桃似的俏嘴微翘,无声,便声音在二人心中回响,在二人心
中激荡……
  于是,轻柔柔,也是自然的,展若尘在徐小霞的香唇上吻了一下——也只是一下,仅仅
的一下!
  徐小霞的双目中奔出一股子热泪,她低泣的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双手扶着徐小霞,展若尘低声问:“小霞,刚才曾听你说,大漠骷髅帮的事情,你究竟
知道多少?”
  徐小霞缓缓坐在展若尘—边,道:“总也有半年多了吧!”
  展若尘惊异的望向远方,道:“已经那么久了,怎么我们的人全然不知道?”
  徐小霞也是一怔,道:“辽北地属金家楼,半年多来,你们竟然会没有发现骷髅帮的人
马?”她—顿又道:“大漠骷髅帮本来是个极端神秘的组合,骷髅帮主人称‘吸髓赤魔’,
更是个令人难以捉摸的人物,帮众近两千,遍布大漠,我还以为金家楼早已经发觉了!”
  展若尘重重的沉声道:“十天前楼主失踪,我把人马分往各路追踪,才渐渐发觉是大漠
骷髅帮所为!”
  徐小霞惊异的道:“金楼主武功盖世,怎会被骷髅帮给掳走?这太难以令人相信了!”
  展若尘冷漠的道:“这有什么不可能?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骷髅帮潜入辽
北半年之久,直到最近才下手,显见他们已做了相当周密的安排与策划!”他目注徐小霞又
道:“小霞,你可曾看到什么令人惑疑的人物车辆往北去?”
  徐小霞思忖一下道:“没有,此河名叫大凉河,又是通往辽北的要道,但我在此已三
月,未见可疑人物,若尘,你以为他们会把金楼主掳往大漠?”
  展若尘紧绷着脸,道:“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他们会把义母掳到何地!”
  徐小霞侧头仰视,道:
  ”若尘,大漠我相当熟悉,如果你真要去,我陪你!”
  双手放在徐小霞两肩,展若尘一副相当关怀的表情,道:“小霞,我心领了,也很感
激,但却必须听我的劝,别插手这件事情!”
  徐小霞愁容满面的道:“若尘,我不怕,我说过,徐小霞心中视你为夫,虽然我们之间
没有实际,更谈不上名份,但在无形中却是的,如今你要远去大漠,我在一旁协助,自信多
少还能替你做些什么,若尘,答应我!”
  展若尘摇摇头,道:“小霞,我不能给你什么,今天没有,怕将来也不会有,更何
况……”
  徐小霞立刻接道:“我不图你什么,真的,我只是想能同你多聚些时日,一路上照顾你
的食住总是应该的!”
  展若尘笑起来,道:“你把我当成小孩子了,哈……”
  徐小霞也笑道:“若尘,你笑起来好看多了!”
  收起笑容,展若尘仍然摇摇头,道:“我不会答应你去大漠,因为,我所面临的敌人并
不只是大漠骷髅帮,另外有几批金家楼大仇家,这些人物中你可能就认得几人,像是曾经以
‘血刃掌’在黑松林拼杀费云的杜全,听说此人也在,还有,说是‘帚天星’尤奴奴那个粗
水桶似的婆子,除此之外,我的对头邢独影也投在黄渭父女一边,成了黄渭的女婿,还
有……”
  徐小霞立刻坚定的道:“如果有这些人物在,我更要伴同你去大漠,若尘,我对这些人
物相当了解!”
  展若尘再次摇头,道:“小霞,听我的,你一定要在这大凉河等我——”他抚摸了徐小
霞的面颊,微微一笑又道:“我喜欢听话的女孩子,小霞,难道你要我生气?”
  徐小霞没再开口,顺手提了一桶水,把碗筷浸在水中,只是微笑着不再开口……
  于是,展若尘缓缓的走下小船,他站在河岸笑对小船上的徐小霞,道:“这是一顿相当
令人回味的午饭,小霞,你切切记住一句话——就算是为我保重自己吧!再见!”
  轻挥着手,面带着笑,徐小霞直待展若尘走远,便突然转身双手捂面,痛哭起来……
  离开大凉河土的徐小霞,展若尘并不觉着轻松,相反的却更加心事沉重——
  再见何日?人与人之间的一句普通招呼,平日里只是一句平淡话,但这时候却并不是那
样,展若尘心里面以为,徐小霞更是如此!
  此刻,黄土大道已开始含着黄沙,展若尘不快不慢的往前走,步履安详而从容,一袭长
衫左右飘动着衣摆,那么大有韵律的轻轻摇又闪——
  夕阳下有几朵镶金边的白云,像几把会移动的大伞,时而把地上罩上一层阴影,展若尘
便踩着地上移动的影子寂寞而无聊的往前面走着!
  人生的际遇永远有一些无法捉摸的,也难以预料事情,从前总以为此生注定孤怜伶的独
个儿徜徉流落,岂知无意间竟成了金家楼少主!
  只是,这种富贵的日子才开始,便又一个人远去大漠,这以后的发展如何?真难令人预
料!
  果然,令人难以预料的事快发生了——
  蹄声如雷,但却又十分单调,展若尘不用回头看便知道只有一匹快马,他不用回头看,
只是往路边靠了靠!
  是的,在这种几十里难得看到人烟的地方,骑马赶路本就是极为平常的事!
  于是,马蹄声越来越近,直到几乎贴着展若尘的身子蹭过去——马上面是一个青衣大
汉,回头一瞥之间,便毫无表情的拍马疾驰而去——
  只有一个念头在展若尘心中升起——这个人的骑术不错,只是有些冒失!
  快马驰向一道黄土坡便不见了,留起那股扬起的尘土久久未散去!
  展若尘快走近那道黄土坡的时候,身后又闻得快马驰来,但他仍未回头看,同样的装
束,一般的快马,雷一般的从他身边疾驰而过。
  于是一匹匹的快马从他的身后追过去,在他的心中算一算,已经有十二匹快马了。
  展若尘心中开始有了预感,这大概不会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仍然是轻松的在走着,展若尘开始有了警觉,是的,这是很不平常的事情!
  就在他刚刚绕过那道黄土坡,前面路边上有一排梧桐树,树后一座八角大亭子,二十多
匹健马并头拴在梧桐树下面,二十四个青衣大汉分站在八角亭两边,八角亭内似乎坐了五个
人!
  展若尘记得这里,当年他便是与大师兄路过此地,二人一起在这八角大亭子里啃吃干
粮,当时亭内还有几个贩卖皮货的,如今……
  他举头看了一眼,本想旧地重游,进去坐坐,但见八角亭内那种气氛,只得顺着官道往
北走去——
  不料就在这时候,突听亭子内一人高声吼道:“展若尘,商某人在此候教了,难道你不
进来歇歇腿?”
  展若尘猛回头,只见—人身穿锦袍,挺胸凸肚的站在八角亭子台阶上,那股子气势的是
令人—惊!
  展若尘停下脚步,淡然的往八角亭走去,刹那间,八角亭内另外四个大汉也站起身来直
视着梧桐树外走过来的展若尘!
  距离八角大亭三丈远,展若尘已看清楚台阶上站的人,嗯,敢情是逃离辽北地界的“紫
英队”余孽!
  提起“紫英队”,那原是金家楼内部叛乱之后的事情,紫英队这援人马,先是当时一心
谋叛的“金家楼”么当家“白狼”向敢暗中策划加以收编,结为股肱,“紫英队”的头子
“响尾鞭”商弘便直接听命于向敢,但自从谋反失败,商弘便率领着紫英队残部,退出辽北
而到了黑吉—带活动!
  现在,展若尘面无表情的望向八角亭前的商弘,道:“是你?”
  “响尾鞭”商弘嘿嘿一声笑,道:“姓展的,你竟还认识商大爷,难得!”
  展若尘淡然一笑,道:“败兵之将,斧底游魂,有什么架子好摆?”他一顿,又是冷冷
一笑,道:“倒是你的情报灵通,竟然知道我要走过的路线,早在此等侯了!”
  面色寒寒的,商弘道:“一次失败并不足以令人丧志,金家楼在辽北的势力我撼不动,
但在此地便不同了,嘿……”
  展若尘冷冷道:“如此说来,你把我叫回来,绝不是请我入亭歇腿喝茶了吧?”
  商弘一声哼,道:“便明白告诉你也无妨,自从你过了大凉河不久,我的人便盯上你
了,展若尘,我为你选了个葬身之地,就是这座‘驼铃亭’,你还满意吧?”
  展若尘淡然的道:“商弘,你好像很有把握把展某摆平!”
  商弘大剌刺的道:“也好叫你心中有个底儿,这里有四位朋友,他们才是真正送你上路
的人物!”
  便在商弘的话声里,缓缓自“驼铃亭”中走出四个人,只见为首的一人满面红光,双眼
下垂宛似驼目,青色劲装,后面露出一支把手,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兵器——
  跟在这红面大汉身后的,是个矮老者,这人生得虬髯如戟,双手奇大垂膝,腰眼上插了
一支金光闪闪的旱烟袋,青色劲装的袖子上套了一支铜环,神态狰狞,双目冷厉,宛似阴司
里走出来的鬼怪!
  后面两人是俩大汉,一样的大砍刀,脚底板足有尺半长,灯笼裤子黄上衫,标准的大漠
武士打扮!
  商弘指着红面大汉,道:“这位便是‘长白飞虎’段宏段八爷,嗯,我若提两个人物,
你便知道段八爷的来头,那便是‘黑煞神’铁彪与‘鬼展旗’郝火山!”
  展若尘双眉一扬,点着头,道:“不错,关东十大高手之列的人物,展某当然认得!”
  嘿嘿一声笑,商弘道:“段八爷便是他二人的换帖好友,当然武功也是伯仲之间!”
  “嗯”了一声,展若尘道:“过去曾闻得关东大安参行为了一票红货而邀‘怒专诸’官
宝泉找他二人决斗,难道他二人反把姓官的摆子了?”
  突然一声如雷般的吼声,红面的段宏沉声道:“‘怒专诸’官宝泉也是我的好友,那件
事由我在中间夹着早已经不了了之,倒是阁下尚记在心里难为你了!”
  展若尘笑了一下,道:“小塔岗不见血腥,展某为他们三人贺!”
  商弘突又指着矮老者,道:“这位老人家甚少入关,你大概不知道‘沙王爷’这个名号
吧?”
  摇着头,展若尘道:“商兄但请指点!”
  商弘得意的道:“在关外,提起‘沙王爷’,黑白两道谁不尊仰?便以‘德高望重’四
字吧,也不为过!”
  展若尘笑着淡然的望了矮老者一眼,只听商弘指着另两个大汉,道:“这里两位,一位
金圣千,另一位令狐军,也都是关外道上知名人物,少时都将免不了向展兄讨教了!”
  展若尘望着面前五人,缓缓的道:“光景是专为对付展某的了?”
  商弘沉声道:“依照我们的计划,金家楼必然会有大批人物远征大漠,我们便在这黄沙
千里的大漠中一个个一批批的加以消灭,却不料只有你一个人前来送死,倒是出乎我们意料
之外的事了!”
  展若尘立刻问道:“商兄,你所言的你们,是指些什么人?总不会只有你们眼前几位
吧?”
  商弘冷沉的道:“当然,前途还有我们的人在等着侍候金家楼的人,而你,展若尘,还
是我们首先要翦除的最大目标!”
  展若尘面无表情的道:“是吗?”
  商弘大吼道:“上次单爷的计划相当完美,进行的也相当顺利,我紫英队隶属在向五当
家麾下,原是直捣大金楼,却又在黑松林一场拼杀伤亡不少好弟兄,最后的检讨,全因为你
姓展的中途插手,坏了我们大计,展若尘,你投靠了金家楼难道不知道是我们死去兄弟们的
血内所累积,这种大仇大恨,只怕你永远也还不清吧?”
  展若尘淡然的道:“霜月刀杀的是不义之人,商兄,死在我刀下之人已难以计算,不过
有一点我最情楚,那就是我在诛杀第一个该杀的人之后,便替自己制造了仇家,当然,我不
惧有人找上我报仇,因为我有能力杀人,却没有权力不让别人找我报仇,就像你商兄说的这
种永远也还不清的大仇大恨!”
  他环视着八角亭两边的二十四个青色劲装大汉,嘴角一牵又道:“紫英队的人马变色
了,深紫色变成了蓝天色!”
  商弘嘿嘿一笑,道:“不错,金家楼一战逼得我紫英队退出辽北,我们便改头换面,誓
雪耻盾,如今——”
  展若尘立刻接道:“我知道你是不会甘休的,紫英队不会,黄渭父女,横行西陲的尤奴
奴,甚至几乎瓦解的三龙会,都不会就此善罢干休”他一顿又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便那
‘皮肉刀子’杜全也咽不下那口窝囊气的参与这次阴谋!”
  商弘一声冷笑,道:“你知道的真不少,可惜仍然晚了一步,嘿……”
  展若尘淡淡的道:“事情既然发生,不论是否已晚,至少我还是要尽力而为的加以扭
转!”
  商弘冷哼一声,道:“就凭你一人?”
  展若尘望望商弘身边四人,道:“我不敢说,但却对各位这种行径不齿!”
  一边,“长白飞虎”段宏沉声喝道:“姓展的,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不齿行径?”
  展若尘双目厉芒暴射,沉声道:“既然惨败,不认输也就罢了,为何远走塞外,来到大
漠勾结邪派骷髅帮,干起掳人勒索的勾当,如此行径,一旦传扬江湖,你们还要不要脸
了?”
  商弘嘿嘿一声,道:“什么叫掳人?什么又叫勒索?姓展的,我老实告诉你,劫走金寡
妇,只为扫除我们进行‘撼天计划’的—大障碍,然后才能顺利的执行‘刨根谋略’,我们
以为金家楼在群龙无首难升天之下,必然人心惶惶,一定会大批来到大漠寻找骷髅帮拼命,
嘿……意料之外的是只来了一个不怕死而又爱表现的‘屠手’,真令商某大失所望了!”
  突然一声厉吼,展若尘道:“你们把金楼主藏匿在哪里?”
  商弘一声冷哼,道:“别问得太多了,不嫌过分?”
  展若尘涩涩的面无表情,道:“我知道,而且几乎是肯定的,彼此照上面,其结果也往
往都是千篇—律……总是要以各人的手段,制造出血腥、挣扎、哀鸣,以及彼此间再增添许
多心理上的深仇大恨!”
  商弘双眉一紧,道:“听听这种不痛不痒而又唬人的论调,娘的皮,不要以为你总有那
么幸运的机会,姓展的,今日之地,你最终的下场便只有黄土三尺,孤魂一缕,不就是你—
个人吗?难道你还想从我们这些人手中逸去?”
  “长白飞虎”段宏一声怪笑,大红脸上冒出汗油,道:“我们决不会容你再张狂下
去!”
  展若尘深凹的双目—亮又暗,淡淡的道:“我个人的感触并不以为你们的那般悲观,商
兄,报仇杀人也好,宰人泄恨也罢,都有其一定的范畴,最终的论断是在于有没有能力来杀
这个你所要想杀的人——”
  突的一声怪笑,半响未开口的“沙王爷’沙冲道:“展若尘,风闻你是一个真正杀人如
麻的刽子手,也是一个心硬如铁的冷血武士,据说你功力高,定力深,尤其在炼气方面列属
炉火纯青,已然无我之境,对于你这等强者,我闻之便钦敬仰慕而心向往之,也更有着承领
教义的渴切感,所以商兄那里一提我便立刻赶来了,不敢说是对招比武,展若尘,便算是你
大方的点化点化我吧!”
  展若尘生硬的道:“沙兄,这是一湾臭水,既不能解渴,又不能养生,你又何苦非舀不
可?”
  沙冲一笑,道:“人在江湖行,凭借的便是那股子悍而不凶之气,展若尘,这点气绝非
凭借暴力,亦非什么权势与财力,乃是人与人之间的义气,我们来此,便是义气,如果说是
非好歹,屎香屁臭,沙某还分的清,用不到你提醒!”
  商弘十分得意的道:“姓展的,你少再挑拔离间,放光棍点,眼前在场诸人,哪一个也
不是三岁小孩子,凭你几句话便走人的!”
  展若尘表情平静而深沉的道:“一次又一次的搏斗,光景依旧没什么新鲜处,仍是那种
令人厌恶的轮回,怪的是有人却乐此不疲,直到鲜血从他自己身上流淌出来……”
  商弘大叫道:“别说得那么悲天悯人法,姓展的,你以金家楼少主的身份,大胆的一个
人前往大漠,这份胆量固然值得为你喝彩,但你应注明白,由于你种下的因,你便该得到什
么样的果,这样的轮回是由你自己推转,这样的血腥也是因你而起,就是你,心狠手辣,杀
人如麻,你他娘还扮的什么那股于悲天悯人劲?”
  这时候“长白飞虎”段八爷摸了一下脸盘,道:“我说商兄,时辰不早了,该是送这位
展兄上路的时候了,又何苦穷磨蹭个没完没了!”
  用力点着头,沙冲道:“不错,由我打头阵!”
  段宏一甩大红面,道:“谁先谁后都是一样!”
  商弘立刻—拍,道:“姓展的名头大,手段辣,单就这种条件,沙兄,我们也就用不到
客气,并肩子一起动手吧!”
  沙冲望了段宏一眼,商弘立刻又道:“我们绝不能冒险,四位,今日放倒姓展的,他日
进军金家楼便少死无数好兄弟,我们这是在制造功德,绝不能稍有大意,后患无穷!”
  重重的点着头,一直未开门的令孤军对一边的金圣千道:“商头儿说的对,我们谁也别
充英雄,论好汉,且把江湖那点规矩哲撇—边去,姓展的他娘本事一定不错,他敢独自往大
漠来,可见有恃无恐,我们便犯不着担风险单挑独斗!”
  咬咬牙,段宏点头道:“为免功亏一篑,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其他也就说不得了!”
  展若尘冷淡的道:“各位扎根便是打定这个主意来的,无须再找什么借口,你们一拉一
唱,我也心里有数,人嘴两片皮,理是你们的,说了半天屁话,到头来仍然得豁上,各位,
何苦再谈论什么场面话?卯上吧!”
  沙冲双目圆睁,凛然的道:“展若尘,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一条血铮铮的汉子,今日之
事一了,如果彼此之间仍然命在,放心吧,姓展的,沙冲绝对找个人迹不见,鸟兽皆无之
地,好生同你单挑独战一番,如果再有人中间插一脚,我沙冲便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展若尘笑笑,道:“沙兄豪语,展某记下了!”
  商弘身形—偏,—把挂刀已握在手中!
  另一面,段宏缓缓反手右肩头,慎重的拔出一支似刀似剑的兵刃,看上去稍宽了些,却
发出青色刃芒,刀未挥,已使人心发着颤栗……
  然而,第一个攻向展若尘,却是一直未说话的金圣千。
  金圣千大砍刀霍霍生风,电光迸溅也似的拦腰暴斩,口中发出哼哈之声,显然使足了力
气,一招之间就想斩杀敌人!
  展若尘倏然身子飘起,宛似他根本就是飘在空中,轻飘飘的只在空中稍作闪晃间,金圣
千的刀芒已尚走至一半,他已抖手出招,二十一道青莹莹的光彩便仿佛二十—股冷焰,那么
清脆凌厉的洒射而出!
  金圣千狂吼如虎,表现出大漠武士的悍勇,大砍刀雷轰电击,力撞对方的一片刀芒!
  另一把大砍刀便在这时暴劈而落,由于是授招,刃锋破空之声的速度过猛,空气便发出
一股裂帛也似的刺耳锐啸,闪现的是一道匹练——窒人的匹练!
  展若尘空中未变身形,左足尖都巧妙的点中对方刀身,借力使力,一个空中正翻斤斗,
妙不可言喻的落在两把大砍刀之间,似有意还无意的要对方夹击自己!
  于是,商弘就在此刻跃空而起,身形腾掠间,那么凶悍的从上扑下,刀芒成束,随着他
身形的移闪而泄射下来!
  目光凝聚而深沉,展若尘仍然未动,他晃着等待什么,直待三面刀芒猝到的刹那间,右
手连挥,“霜月刀”的伸缩宛若洒出千百条掣映交错的蛇电,交织成纵横飞舞的光圈,刹那
间金铁撞击之声乱成一团,商弘落地弹滚翻转如懒驴打滚,斜刺里,沙冲的金色旱烟袋已指
向对方鼻头,狠狠的打来!
  展若尘双脚倏起,同时七十二刀暴斩,掌握机会而扑进来的沙王爷突见刀锋若霜,青气
蒙蒙而光华十方流闪,他的金色烟袋锅距离尚有半寸,便撤招倒蹿,大吼着比来时的身法更
加快的退出刀芒之外!
  段八爷便立刻接上沙冲退出的空档冲上去,他的刀挽着沉极的劲风,却也毫不含糊的迎
着一片青芒杀去!
  展若尘倏忽左右晃动,但他的身影是虚是实,已难以令人捉摸,往往敌人的兵刃砍向那
个身影,却是虚空的一个空间,他的实体便早已在另一个角度了!
  就在他挟着一身青芒,行云流水般畅快移动在敌人之间,突然拔空而起六尺,看来他似
是盘旋在空中,但他的身下面,却出现漫天的光雨!
  大砍刀有如怒涛的成层成束的涌向展若尘,沉重的刀身割裂着空气,发出刺耳的“嗖”
声,冷焰迸溅,威力万钧!
  段八爷的身法怪异,几乎如影随形的几次与展若尘面对面而错过!
  展若尘落地回转,便立刻变换身法,他做着极小的幅度运转,但速度上反倒更快,偏头
避刀芒,侧身躲锐锋,皆都恰到好处,而中规中矩!
  金圣千的大砍刀配合着令狐军的大砍刀,不断的呼轰着凶猛的狂砍,沙冲的金色旱烟袋
挑打如风,不时现出佳作而指向敌人前胸——
  翻身而起的商弘更是怒骂着挥动挂刀再度扑上来!
  反而,段八爷的攻击成了游斗,他的身法在变,变得出奇的快,快得令展若尘觉得此人
有心机,也对自己构成了真正的威胁!
  此刻——
  二十四名易装改扮的紫英队大汉们,自然的便形成一个包围圈,每人手握挂刀,虎视眈
眈的蠢蠢欲扑!
  杀戮在惨烈的进行着……
  展若尘并不急于痛施杀手,他衡情量势,总想在这些人的身上逼问出义母金申无痕下
落,不过他也在心中琢磨,义母的下落也许连商弘也不知道,充其量他只是知道义母被掳这
码子事!
  内心的感受是忿怒,但形色上并未流露出半点来,他仍然沉着的近似麻木般应战,日光
萧煞,面上瘦瘦的面皮阵阵蠕动着,那根根的筋络在他的体内游走,游移得令他的内心十分
不耐——犀利的光影翻飞不已——
  流闪的寒芒交织成层——
  六条人影,便闪掠在生死一线的冷焰激流里,分不清谁是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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