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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血伏龙》(台版)


第 七 章 取义成仁



  仇滨踏前一步,圆大的面孔上每一条疤痕都泛着赤红,他仰望着鲁魁,语调粗厉:“你
是戴玄云那一伙的?”
  鲁魁点点头,神态十分平静,没有一丁一点杀戈之前的紧张味道:“不错,我是戴玄云
一伙的,更清楚的说,戴兄是我拜把子大哥,我们要帮着他对付各位!正如同各位想对付我
们那样。”
  修长生打量着鲁魁,缓缓的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就是‘猛先锋’鲁魁了?”
  鲁魁忽然露出笑容,好像自己的名号被人知道,是一椿很有光彩的事:“我是鲁魁,但
很抱歉,我却不能确定你们当中谁是谁,要拿名姓去对照本人,在这么仓促的时间里,不是
容易做到的……”
  “嗤”了一声,仇滨凶狠的道:“用不着对照我们谁是谁,姓鲁的,你只须认定一个结
果就行,这个结果就是你该死,你非死不可!”
  鲁魁不愠不恼的道:“在你的立场,你有这种企望并不足怪,问题是我的生死不合仅以
言语来论断,这要看你们的手段高低才行,想置我于死地,恐怕各位多少得费点手脚。”
  仇滨狂傲的道:“省着吧,姓鲁的,别看你个头大,身子横,充其量也不过是头狗熊罢
了,没什么惊人之处,爷们整日降龙伏虎,还在乎你这头狗熊?”
  宽阔的脸膛上有一丝憨厚的微笑,鲁魁双肩轻耸,意态消闲:“一个口无遮拦,喧染夸
大的人,他的真才实学必也有限,否则,便不会以嘴巴去强调他的本领;你长得这么丑陋,
我不敢说你的功力深浅,但我却能以断定,你不会降龙,亦未尝伏虎,说不准你连龙虎是种
什么模样都没见过。”
  话说得平平实实,而且鲁魁既不激动,也不生气,侃侃言来,却极其讽刺讥侮之能事,
仇滨这一下憋不住了,满脸的疤痕不但透红,更且泛紫,一大一小的两只眼睛就像能喷出火
来!
  修长生一看不是路数,赶紧走到一傍,压低嗓门道:“这小子不简单,表面像是傻大个,
骨子里却深沉得紧,仇兄,他是要故意激怒你,从而乘隙拣便宜,可千万别着了他的道!”
  仇滨一口牙咬得略咯响:“修兄,姓鲁的这厮,交给我来宰杀,我要叫他一口气喘得到
明朝,我便跟着他姓鲁!”
  修长生慎重的道:“无须赌气,仇兄,我们还是相互支援,彼此呼应要紧——”
  一直没有开口的赵起凡暗暗向修长生使了个眼色,故意把腔调提高:“搏命斗狠的场合,
争的是个生死存亡,没那多的规矩道理可讲,谁能活下去才是谁的本事。横竖将人放倒算完
——”
  鲁魁一派安详的道:“你们也不用演双簧了,这一位说得对,横竖将人放倒才能算完,
各位打谱要我的命,我亦在设计要各位的命,不如赶紧卯上,方可尽快知道结果如何……”
  大吼一声,仇滨怒极狂笑:“看看这厮,没说他胖,他倒抢着喘起来了,二位兄台一傍
闪着,且让我拔个头筹!”
  不请一傍“掠阵”或“观战”,脱口竟是一傍“闪着”,这等口气,不但嚣张,尤其失
礼貌,修长生难色十分难看,闷不吭声的退回他原来的位置,而赵起凡除了表面苦笑,也只
有暗里摇头的份……
  鲁魁右手的“金背砍山刀”往肩头一抗,完全是“泰山石敢当”的架势:“你请,可得
小心避免急功轻进,别那头筹拔不了,先扭歪自己脖子。”于是,仇滨便有如一只灌饱气的
圆球,在怒惯地下之后又猛力弹起,以那般惊人的快速扑向鲁魁,一溜耀目的芒彩,亦随着
他凌厉的去势罩泻而到。
  仇滨的家伙,是一只小号的亮银狼牙棒,长只两尺,粗约儿臂,但休看这玩意份量不大,
在仇滨强有力的内劲贯注中亦足以洞壁碎石,更何况血肉之躯?
  鲁魁早有防范,芒彩突映的瞬息,他的牛皮圆盾暴接硬迎,“咚”声碰击里,金背砍山
刀横空如练,镝锋割分空气,发出尖锐裂帛之声,仇滨身形倒翻,以狼牙棒强截,“克嚓”
一声断响传出,他人飞丈外,狼牙棒上的利齿亦被生生削断三枚!
  一傍守侍的修长生刚刚惊呼半声,丈外的仇滨竟突然悬虚打了个空心筋斗,就那么急劲
狂悍的一头又翻了回来!
  大砍刀霍霍挥闪,将十八刀凝聚在一刹的流光腾舞间,仇滨却在冷焰般的光网中穿飞滚
动,一口气做着身不沾地的扑击——由外看去,仇滨和鲁魁的躯体巨细相差极大,然而仇滨
的那股骠骁之概,却决不因他身形的矮小有所逊色,“不死三郎”之名,果然不是虚得!
  猝然间,仇滨斜旋暴切,鲁魁刀锋挥空,狼牙棒已在他胸前带起一片血雨,鲁魁的皮盾
倏扬,却未及碰上敌人的身子,仇滨怪笑着掠出九尺,双脚触地,人往回转,疤痕斑斑的脸
孔上充满得色——。
  一条鬼魅也似的瘦削影子蓦而从一个狭窄的泥沼边缘飘出,雾霭迷蒙中但见寒芒隐闪,
仇滨脸上的得意表情已突兀僵窒,他往前踉舱一步,大旋身,狼牙棒划过一道全弧,风震力
啸下,竟见连一块衣角也没捞着!
  修长生发觉情形不对,快步抢前,嗓调已经带着那种惊震的嘶哑:“仇兄,仇兄,你还
好吧?”
  仇滨颤巍巍的挺立着,用一手捂住左侧腰眼,鲜血却不停的从他指缝间溢出,而只这俄
顷前后,他的面容血色业已大大的消褪了。
  修长生神情大变,急促的道:“可是中了暗算?那暗算你的人呢?仇兄,你且坐下,我
先给你看看伤势——”
  仇滨摇了摇手——手上沾满血迹;他吃力的喘息着道:“这些王八羔子实在阴毒到了十
分,摆我这一道更摆得狠……修兄,你得留心,姓鲁的是步明棋,他还有帮手窝在暗里打接
应,那杂种够滑溜,我回敬他一记竟没沾上,你多防着,抽冷子他仍会出现……”
  修长生忙道:“我们会拎他出来,仇兄,你歇着,姓鲁的交给我们收拾。”
  呛咳几声,仇滨笑得好不狰狞:“不,我非将姓鲁的干掉不可,我要亲手杀他,他的伙
伴在我身上开了彩,我就要这鲁魁来补偿,连本带利,分毫不少!”
  修长生耐着性子道:“仇兄,你伤成这样,实在不宜剧烈劳累,血气耗伤太大,将来复
原的时间就会受影响了,还是让我们代劳吧。”
  大小不同的双眼在痉掣性的收缩着,仇滨的视线望向空茫的一点,喃喃的道:“我有个
感觉,修兄,我大概不会有将来了,不知怎的,连下一时下一刻,我都觉得恍惚,恍惚得非
常遥远……”
  心腔子猛然抽搐,修长生的背脊冒起一阵冰凉,他强笑着道:“什么话?不过是受了这
么点伤,何来生死之涉?你宽怀,我们好歹保着你平安回去,叫你结结实实再活上三十年!”
  又是咻咻急喘,仇滨挣扎着道:“他们早已安排下赶尽杀绝的毒谋,修兄,不把我们做
光,他们是断断不会甘休的……我,我来殿后,修兄,你与赵兄准备突围!”
  修长生只觉头皮发麻,但一股要强的怒火却在胸中燃烧,他额头青筋浮凸,两侧的“太
阳穴”不停跳动,连声音都哑了:“大不了拼死而已,仇兄,我们固非金刚罗汉,对方亦不
是三头六臂,折腾到底,总有补缀,却不能让你独担大险!”
  仇滨忽然唱目咆哮:“不管你怎么说,那鲁魁都要交给我处置,我要抗不过叫他活杀了,
才能轮到你们,而待走待留,也全凭二位自行斟酌!”
  赵起凡有些看不过去,冷冷发声道:“现在不是自己人争执的时候,修兄,仇兄要怎么
样,何妨依了他……”
  好像台前观戏的鲁魁,根本无视于个人胸前那一片血糊淋漓,他居然笑得出来,而且笑
得颇有意思:“各位也不用推来推去了,谁待上来收拾我都成,那一位不是早有言语么?横
竖把人放倒算完,我等着叫你们放倒,可千万别学这使狼牙棒的,放人放不倒,自家的模眼
瞅着便倒他个丈人的啦!”
  仇滨喉管中“咕噜”一响,胸腹间起伏急剧,他手指鲁魁,嘶嘶啸吼:“你逃不掉,你
跑不了。姓鲁的,我非杀你不可,我要把你杀透杀烂——”
  鲁魁淡淡一笑:“这边厢久候着了,我的儿。”
  仇滨手中的狼牙棒倏然挥舞,人挣扑着往前冲,口中一边嚣叫:“好杂种,咱们一块上
路吧——”
  鲁魁霍然错步抛肩,圆牛皮盾泰山压顶般盖向仇滨,前冲的仇滨贴地斜窜,狼牙棒快不
可言的横扫敌人陉骨,而只见银幌幌的光华陵映,他人已暴腾九尺,一棒如电,猛捣鲁魁面
门!大砍刀飞闪猛卷,硬生生的与狼牙棒碰击,火花四溅中,仇滨的身形竟不可思议的绕着
刀锋往内翻滚,藉着棒体荡扬的势子,狠狠一记砸打鲁魁小腹。
  鲁魁第一次狂笑出声,庞大的身躯往侧抢跃,当他的皮盾撞上仇滨的脑袋,仇滨的家伙
也失去准头的刚刚从他腰肋擦过,固然又是一蓬血雨洒现,但仇滨却被撞出七八步远,人落
地的时候,一颗大好头颅业已缩进了颈腔子里!
  修长生急忙趋前救护,却在凑近的一瞥之下颓然僵立——死人和活人的模样是很不相同
的,仇滨此刻的形状便已不带丝毫活人的味道,活人是摆不出那种姿势来的;修长生久经战
阵,历阅生死,见多识多了,用不着再去检视探看,只要一眼,他就知道仇滨算完了,“不
死三郎”这一次可叫澈底砸了招牌!
  赵起凡眼神暗淡,遥遥相问:“他过去了?”
  修长生沉重的点点头,目光冷森的注视着鲁魁,鲁魁夷然不惧的笑了笑:“这不是游戏,
绝对不是游戏,在你们投入胡非烈的阵营为他助拳开始,你们就都明白事关生死,而且连串
的惨烈杀戈亦无可避免,现在不过是预料中的景像成为事实而已,所以,你们不必有什么怨
恨,保命求存的争斗,原就欠缺人性里的悲悯。”
  修长生凛烈的道:“你能明白最好,因为你所施诸于仇滨的,马上就要轮到你头上了!”
  鲁魁那张并不好看的脸宠上浮现着一抹更不好看的阴沉笑意:“相信二位会明白,我要
是含糊,此刻便不可能站在这里向二位讨教了,老实说,看破生死不容易,但一口气却憋不
得!”
  赵起凡慢慢逼前,音调不带平仄的道:“姓鲁的,你们的机运不见得强过我们,若是你
认为业已泰山笃定,恐怕稍微乐观了一点,我们和仇滨不尽相似——”
  鲁魁坦白的道:“不错,你们和他,的确不尽相似……”
  赵起凡的巨型手掌便在这时猝然合击鲁魁腰胁,手起风动,“呼轰”有声,果似两枚铁
锤发力挥舞,声势不凡!
  皮盾猛旋里鲁魁刀闪如轮,硬是强拒对方攻势,赵起凡身腾形移,又快又疾,眨眼间掌
挥拳出,彷佛飘飞着漫天的弧翼锤影!
  另一边,修长生掀开长衫,从左右腰板带上各抽出一截焦铁扁担来,只见他将两截扁担
接头处的暗荀卡合,“嚓”的一声便连成了一根扁担,扁担两端还铸着倒勾,显然是件要命
的家伙!不见手上的香褶扇,却换成了这么一桩替代香褶扇的利器,修长生的形象亦极快发
生了变化——那股潇洒味,立时被煞气掩遮了。
  鲁魁的长处在于力大招猛,皮粗肉厚,短处却在于行动较慢,灵巧不足,他当然明白自
己技艺上的优劣,是以游闪的动作少,强斗的手法多,赵起凡比他固是腿快掌俏,但也不敢
正面攫锋,以鲁魁的劲道来说,任是谁也挨不起一下!
  修长生缓缓向前,焦铁扁担握在手里,表情之自信活脱能挑起两座山!
  大砍刀纵横劈斩,皮盾应合挥舞,鲁魁舌吃吃的吆喝:“别延宕辰光啦,并肩子上吧,
好歹分个结果出来,彼此也算了却一椿心事!”
  修长生冷涩的道:“姓鲁的,你的希望不大,再要笑下去,希望就更小了。”
  原地翻身,刀掠盾转,鲁魁硬生生将赵起凡逼出三步,他笑得更带劲了:“话是你们说
的,把人摔倒了才算完,人还竖着,定论就不合下得太早——”
  焦铁扁担一颤之下便到了鲁魁咽喉,他横刀暴截,扁担已换了角度,快得无可言议的顶
上他的前胸,倒勾挑处,血糊糊的一块皮肉应声弹飞,鲁魁堪堪退出一步,赵起凡双掌倏抖,
打得他一个踉跄!
  盾回刀翻,鲁魁努力保住自己,依旧笑容不改,这两掌外加一扁担,好像是挨在别人身
上:“够劲头,二位是与先前断气的那一位不大同……”
  绕步疾走中,修长生漠然道:“你的本事不怎么样,强在有一把笨力气,胜在挨得起捶
打,但人总是肉做的,鲁魁,多挨几下也一样吃不消!”
  鲁魁混身是血,血不仅浸透衣衫,更随着他身形的动作而溅洒,好几处翻裂的伤口,赤
肉外现,颤蠕张合,模样十分可怖,他却眉头都不皱,该笑还是笑,该拼依然拼,半点不泄
气!
  赵起凡左右幌闪,在躲过刀盾的交击下抛起一掌,重重拍在鲁魁小腹,鲁魁虽说被这一
掌打得身子侧旋,眨眼又已勇猛如常,连脸色都没变。
  骤然里,修长生弹跃丈许,焦铁扁担对准鲁魁头顶扫落,鲁魁的皮盾“呼”声上扬,修
长生双腿飞绞,人已到了鲁魁背后,扁担暴挥,“吭”的一起打得鲁魁脚步歪斜,而赵起凡
腾扑若风,六掌融成一掌,斗然重击在鲁魁右胸。
  于是,鲁魁抛去刀盾,双臂合圈,一下子便将赵起凡抱在怀中,他抱得那么紧迫,那么
热烈,好像拥着的是他久别的爱侣,是他重逢的老友,他以全心全力抱着赵起凡,而赵起凡
的感觉显然没有这等亲切美好,只见这位“大凉山”来的“双手锤”闷嗥如号,脸孔泛紫,
一双眼珠都差点凸出了目眶!
  修长生大喝连声,焦铁扁担闪掣似窜,“劈啪”的钝器击肉声不绝于耳,但鲁魁恍同不
觉,只是山一样的挺立着,只是紧紧拥抱着赵起凡——。
  说是心焦如焚,已不能完全形容修长生此时的心情,他简直急疯了,气狂了,一声啸叫
之后,他拔身而起,双手握着扁担,以平生之力挥向鲁魁天灵!
  鲁魁的左臂便在扁担挥落的一瞬里横抬,粗壮的手臂与沉重的扁担在刹那间相触,骨骼
的折断声传扬,焦铁扁担反震斜飞,受到如此猛烈的力道回弹,修长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
身形,运连打着旋转向外翻滚——
  那条细小的人影再度出现,就把时间拿捏得这么准确,这么凑巧,刚好从后面迎上了修
长生不受控制的躯体,寒芒映处,修长生已惨叫出声,他最后的一眼,看到的正是那透穿出
他心窝的剑尖!
  惨叫声悠悠消失,剩下的是一片死寂,一片令人欲哭无泪的死寂。
  马小七抽出透穿修长生心窝的短剑,步履不稳的走到鲁魁身前,而鲁魁仍然挺立如山,
仍然面带笑容,仍然以一只右臂紧抱着双脚悬空幌荡的赵起凡,他的左臂还在高举,却有一
截连着皮肉垂吊下来,和赵起凡的两只脚一样在摇幌。
  凝注着鲁魁脸上僵冷又空茫的笑颜,凝注着他木然不动的双眸,马小七不禁热泪盈眶,
哽咽着难以出声。
  这就是江湖厮混的结果,恩怨缠连的下扬?多么无趣,更多么摧肝断肠……

  “罩魂灯”费杰坐在一段横倒的树干上,微胖的面孔透露着倦色,体魄修伟,脸若垂枣
般的“独臂肩山”杨宗则默默坚着四周飘缈的雾霭发楞;有“鹰侠”之称的齐岗背着双手来
回不停的跺踱,如鹰目似的眼睛里却闪漾着不安的光芒,他那只正如其号的鹰勾鼻也就免不
了时而耸动了。
  四名杨宗“大风旗”属下的好手在侧傍一字排开,有如四根木桩般站在那里,四个人亦
和他们的主子一样,望着飘缈的雾岚发楞。
  叹一口气,费杰沙沙的开口道:“杨当家的,咱们进入这‘十里混沼’,也搜索老大一
会了,却是连条鬼影都没碰上,除了先前隐隐约约听到那么几声哨音之外,连别队的情况亦
一概不明,像这样耗下去,我看不是办法……”
  杨宗阴着脸道:“说得是,当初敌情判断是否正确,我就颇有疑问,但一看胡老哥那等
成竹在胸,十掐八攒的模样,亦不好多说,如今行动展开,却毫无接触,事实上透着玄奥,
入山打虎,竟不见虎踪,可不是好兆头!”
  费杰轻揉着大腿,摇头道:“尤其对这片沼泽,我们不够熟悉,蔡心悟固然曾经画图指
点,但图示与现地不一定对照得起来,他又只派了一个乔澹来做引导,我们这么些人,又分
了好多个队,姓乔的不能分身,顾得了这一队就顾不了那一队,到头来还得靠自己摸索,这
种险恶地形,唉,别说搜索敌踪,自己不迷路就算烧了高香……”
  哼了一声,杨宗道:“说句得罪人的话,那蔡老头子,我总认为他诚意不够,有几分敷
衍搪塞的味道,嘴巴讲得漂亮,办起事来虚虚浮浮……”
  费杰苦笑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但各人与胡老爷子的交情深浅不同,我们能替他卖命,
却无法勉强别人也替他卖命,蔡心悟肯这么帮衬,说不定已经认为仁尽义至了!”
  “鹰侠”齐岗停止了踱步的动作,颇为不耐的望了望天色:“遇不上对方的人,又不闻
撤退的号角声,像这么干熬着,不知熬到几时才算个了局?半辈子拼生搏死,还是头一回经
历如此阵仗,各位不知是否觉得有些滑稽?”
  费杰无精打彩的道:“岂止滑稽?简直无聊,大伙全是一把年纪的人,少时不会玩过躲
躲藏藏的游戏,赶到这个岁数却返老还童起来,净绕着一片沼泽兜圈子,咳,这又是从何说
起?”
  齐岗摸了摸他的鹰勾鼻,沉沉的道:“如果再没有动静,我们干脆转回去算了,横竖今
天找不到,明朝仍得来,不弄出个结果,胡老爷子是不会甘休的!”
  摆摆那只独臂独手,杨宗道:“使不得,小齐,角声不鸣,不宜擅自收兵;我们这一遭
既然陪着胡老哥淌了这湾混水,便只有淌到底,些许委屈,受了也罢,设若出力之后还落人
闲话,那就大大不上算了……”
  齐岗悻悻的道:“要么索兴真刀实枪拼个了断,否则就搞明白对方窝藏的所在再来,这
般要死不活的拖下去,把锐气都拖跨了……”
  杨宗劝慰着道:“好歹再等一时,我们干脆也别往前搜了,只等角声响起,便鸣金收兵,
明天再做打算吧。”
  费杰接口道:“可不是?再往前搜,是越走越深,一个弄不巧,连回路都找不着,笑话
就闹大啦。”
  沉默片刻之后,杨宗若有所思的道:“不知道其他各队碰上情况没有?别都像我们一样
途劳无功,假若此次行动全然白搭,传出去怕不好听。”
  齐岗深皱着双眉道:“老实说,杨老大,我已经怀疑姓戴的那一伙人是不是真个躲藏在
这‘十里混沼’里?保不准他们早已远飙他方,就算他们躲在‘十里混沼’吧,只要缩着头
不出来,如此一片邪烟恶水,又往那里找去?”
  杨宗抹了把脸,道:“胡老哥是这么说,我们只好照这么听,消息正确与否,不干我们
的事,出力效命之余,再要费心伤神,可就没这么大的精力了。”
  费杰道:“不过,传闻那姓戴的禀性强悍,为人刚烈,不是个临危退缩的角色,尤其这
挡子公案,他自认行正立稳,情理不亏,就更不会低头了,我看他必有打算!”
  齐岗兴味缺缺的道:“无论那戴玄云一干人有什么打算,至今不见鬼影却是不争的事实,
强悍刚烈并非挂在嘴皮子上,要拿出来给人看过才能作数,凡是人,再怎么倔,怎么硬气,
一朝性命悠关,怕就不见得能挺直脊梁了……”
  强颜一笑,费杰道:“姓戴的他们最好是逃之夭夭,也省了我们多少麻烦;家里软床大
被,不好倒头困觉?谁愿意来这个鬼地方穷耗?”
  齐岗没有回话,又开始背着双手来回蹀踱起来,看他那模样,还真是烦。就在这时,远
处有角鸣之声隐隐传来,角声透过深深的雾氲,带几分不真确的蒙胧,但那是号角的声响却
没有错。
  费杰从树干上一跃而起,兴奋的叫:“我的天,总算角声起了,可以回去啦!”
  杨宗倾耳聆听,频频点头:“不错,是号角声,我们打道回府吧。”
  说着,他向四名手下示意行动,由那四个人在前开道,他与费杰,齐岗随后,一行人众,
来得慢,去得却相当的快。
  烟霭浮漾里,费杰脚踩软泥,心情倒挺开朗:“这一阵号角声,我说杨当家的,可真是
救苦救难,再朝下耗,眼看着就天黑了。天一黑,走在这片恶沼之中,岂不是和夜探地狱一
般?胡老爷子好歹还算体恤我们,没叫大伙摸黑找乐子……”
  杨宗也显得神清气爽的道:“早早赶回‘翠竹园’,先洗他个痛快热水澡,去去这一身
怪抹,然后再弄他两壶老酒好好薰上一薰,解乏消倦,也算慰劳慰劳自己。”
  胖敦敦的面孔上透着那一抹向往,费杰不由诋了舐嘴唇,笑着道:“少不了再漆上几道
好菜下酒,这大半天,委实把人折腾得不轻。”
  杨宗刚要回答什么,他走在前面的四名手下已忽地上步,其中一个高举左臂,连连摆动,
并用一种极其警惕的声调高叫:“当家的,这里有点不对,好像布设着什么机关,你老是不
是过来看看?”
  杨宗此次带来的四名手下,亦是他的得力部属,在“大风旗”里,分执着四大护旗“把
头”的军职,一般人合称他们四位为“大八刀”,一人双刀,八刀分四,端的不是易与之辈。
  出声示警的人,是“大八刀”之首顾钦,他这时退向一边,目光炯利的注视着五步之外
的位置——那里贸然一见,只是一堆挡在路前,腐烂的藤蔓杂草,没什么特异之处,但若仔
细观察,则可发现有一条黑绳自其中引出,一直延伸到丈许外的那潭泥窝里,情形显示颇不
寻常。
  杨宗来近一看,不由从鼻孔中冷哼一声,面现不屑之色:“雕虫小技,也来班门弄斧,
简直不值一笑;顾钦,不必大惊小怪,只要人莫靠近,拿刀挑拨绳索,把那机关引发也就是
了。”
  顾钦答应一声,反手拔出一柄斜叉倒背肩后的鬼头刀,小心翼翼的去挑弄那根延伸于外
的黑绳,刀刃触切的一刹,黑绳立断,但闻“蓬”声弹响,一块布满尖锐竹签的钉板自蔓草
中霍然倒竖,声势好不惊人!
  嘿嘿一笑,扬宗摇头道:“这种只能抓捕老鼠的玩意,也叫机关?我——”“我”字下
面的言语尚未及接续,黑绳缩没的那个泥潭里已毫无任何征兆的倏忽扬起一片啸响——是利
器破空之声,是非常密集的利器破空之声,瞬息间,满天寒星流芒闪飞四射;光景宛如炸碎
了一个悬空的巨大冰球!
  杨宗反应奇快,上身一弓,人已出去三丈,费杰与齐岗亦难以自抑的惊呼着向心暴退,
但是,“大八刀”那四位却首当其冲,正在要命的位置上,他们想跑,距离与时间就未免过
于局促了——
  几声颤人心魄的号叫起处,其中两位立即尸横就地,另两位虽没断气,也比他们的伙计
强不到那里,不管死的活的,身上全或多或少钉插着一种钢矢,一种特制的,打磨得又小又
尖的钢矢;这种长只寸许,粗细如同大号铁钉的钢矢,不仅矢体上刻有细窄的血糟,而且尾
分双翼,由它现示的深蓝色泽看来,显然还是淬过毒的!
  顾钦仍然活着,肩背上却插着六七牧钢矢,他挣扎着过去搀扶另一位腿肋间也钉进三牧
钢矢的同伴,两个人都强忍痛苦不曾出声,只是动作都已显得十分滞重了。
  杨宗惊魂甫定,满口咒骂着扑了回来,他一见到顾钦与另一个手下的脸色,便不禁心往
下沉,连说话也变成结结巴巴的了:“你们,厄,你两个,觉得怎么样?”
  顾钦歪曲着面孔,十分吃力的道:“伤口很痛,喘气困难……有点发冷的感觉……”
  那头的费杰亦匆匆赶到,他先招呼顾钦和他同伴坐下,观察过他们的气色,扒开二人的
眼睛看了看,又检起一枚钢矢仔细审视,在这一连串的过程中,他是神情越黯,频频叹息,
未了,他望向顾钦两个,模样就像在望着正待入殓的两具尸体:“这些钢矢上面淬有奇毒,
似乎是属于溶血封喉那一类的毒性,除了对方配得有独门解药,我还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能把
毒性祛除……”
  这番话,说了等于是白说,顾钦同他的伙伴神情木然,都没有什么反应,杨宗到底是他
俩的主子,却有些憋不住了:“费兄,好歹总得想个法子出来救人才是,可不能干瞪眼看着
他们送死呀,对医道,我是门外汉,你比我懂得多,请你务必费心救救他们……”
  费杰苦笑着直搓两手:“当家的,你的人就是我的人,你的弟兄也是我的弟兄,能有法
子,我会不想?这种淬毒的玩意,一定要明白它渗孱的各种毒物是什么,从而寻求能以克制
它的解药,如今我只约略辨明它的毒性,却不知是由那几种东西合成,就算知道了,此时此
地,要找克制它的解药亦难以着手,当家的,我,我实在是心余力绌……”
  猛一咬牙,杨宗气急败坏的道:“马上后送,只有这一条法子,马上送他们回去医治!”
  望一眼沉沉的雾气,四周彷佛张着巨吩般的阴暗沼泽,费杰再看看这两位体重都在百多
斤以上的负伤者,忍不位叹气:“当家的,这个法子恐怕不切实际,你想想,天色晕暗,地
形险恶,连我们几个腰腿灵便的人都行动不易,设若再背负着他们上路,就越发举止艰难了,
再说,他们二位中毒已深,能够支持多久,实在不敢断言……”
  呆立着,杨宗固是心中气恼愤恙,但亦措手无策,费杰的话虽然过份现实冷酷,却是实
话,要把人背回去施救,不但沿途困难重重,而且时间上只怕不及,问题是,他总不能抛下
这两个尚未断气的伙计不管呀!
  齐岗一直在那潭泥沼边上,凝视着方才发射暗器的装置——看起来很简单,三排缩制的
连珠弩紧紧缚结在六条细窄的横木条上,横木条分成一定的间隔钉牢衡接,每一把连珠弩的
机簧全用一根铁丝穿系于一条扭绞着的紧扯皮筋间,皮筋连着那根外露的黑绳,黑绳突断,
皮筋松旋,铁丝便弹回经过倒装并固定的机篑发射位置,于是,横木震动,十八具连珠强弩
齐时飞矢,便造成眼前的悲惨场面了。
  此刻,顾钦抬起头来,脸孔已是一片青紫,他急促的喘息着,声吾却很平静:“当家
的……你们走……吧,我们眼看……是不行了,我们不能……不能给大家……凭添累赘……
于其……于其折腾一顿死……不如……不如死在这里还……安稳!”
  杨宗觉得鼻头泛酸,欲哭无泪,他跺着唧,唉声叹气的道:“叫我怎么办好?却是叫我
怎么办才好?”
  费杰一付满怀同情,爱莫能助的无奈之状:“都是命,当家的,这都是命啊……”
  站在泥沼边的齐岗,缓缓转回身来,不徐不缓的道:“还有个法子,杨老大,我们吹哨
子求援试试看。”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杨宗拍了拍自己脑门子:“可不是,怎么刚才就没有想到这一招?
吹哨子求助虽然不大光彩,为了救人也说不得了,吹,我这就吹——”
  伸手在怀里乱掏一阵,杨宗终于把那只铜哨找了出来,他匆忙凑往唇间,正待张口运气,
沉暗的雾氲中猝见蓝芒闪动,兜胸射到!
  杨宗一时间顾不得吹哨,身形侧起,急掠五步,就在他躲避暗器的同时,立于沼泽边缘
的齐岗突兀厉叱一声,抢飞七尺又凌空旋回,在齐岗回转的一利,已可看到他满脸的惊怒与
痛苦之色。
  杨宗大吼如雷,将铜哨往腰际一插,反手已拔出隐于长衫之内的那把短柄山叉,他目光
四巡,气冲牛斗般振吭怒叫:“只敢窝在暗处打暗算的一干九流混子,有种就给你家杨大爷
滚出来,人头人面的明枪对仗,阴着使狠称不得英雄!”
  齐岗却半声不哼,双眸火毒的搜视着沼泽附近,他的左肩肋下,竟已一片血浸!另一边,
费杰谨慎的,更有些草木皆兵的竖耳戒备着,他虽然尽力谋求镇定,但眉宇神情之间,业已
流现着难以隐饰的惶悚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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