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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情箭》


第 六 章  斗 命



  大清早。
  又是阴沉的一天,又是灰裂的云层低压着人头,更似压着人心。
  天空飘着绵密的雨丝,细细的,冰凉的雨丝。
  范苦竹在这片斜坡上俯瞰着坡下的“大鹏楼”:“大鹏楼”不只是一座楼,它是由十三
座楼宇所组合的一个小城,左右两侧相对并排着六座青砖,正当中打横的一幢三层石砌楼房
最为气派,叫人一眼便可看出那是发号施令的地方,也是“大鹏楼”的枢纽所在。每座楼房
之间,都以白麻石铺成宽敞平坦的走道,正当中的大路更是笔直爽净,如果大路两旁再加竖
上坊门华表,则就有几分朝天阈的味道了;一个靠驴马驮运生意起家的江湖帮口,能有这么
一处舵子窑,亦委实不简单。
  雨丝飘落在范苦竹的发际,飘落在他的眉眼,全身七下业已是透湿,但他却似毫无所
觉,只是那么专注的凝视看这片株比相连的楼阁——楼阁是冷硬沉默的,楼阁中却隐藏着鲜
活的人。多少的爱与恨。情同怨,多少错综复杂的恩仇牵连,便由这些鲜活的人织布起来,
木石无辜,该诅咒的是那些有血有肉却没有心的人!
  灰色的天,灰色的地,范苦竹灰色的身影缓慢移动向‘太鹏楼’正前的巍峨楼门,也只
是刚刚凑近,门柱之后突然闪出两个套着油布两靠的壮汉,提刀横拦于前。范苦竹神色平静
得近乎僵滞的停下脚步,默默望着拦路的两人;这两位互觑一眼,由那体格较为高胖的仁兄
发了语:“朋友来此,可是有什么贵干?”
  范苦竹一摸脸颊上的雨水,低哑的道:“有烦老哥通报一声,我要求见全春堂全老爷
子。”两人上下打量着范苦竹,不禁也感染了范苦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悲凉意味,然而
这股子悲凉意味,在经过他们较为直觉粗率的体认下,就易变成了落魄与潦倒的情状;仍是
那位高胖人物开口道:“朋友要见我们老爷子?能否见示求见的因由?我们老爷子年纪大
了,平日事物又多,若是朋友你没有十分重大的问题,我倒可以替你通报一下刘管家,或者
他能多少帮点忙……”语气居然是将范苦竹当成流落江湖,求助告帮的苦哈哈来看待了,范
苦竹却毫无怒意——他已实在提不起精神来与这些小角色计较,他仍然平和的道:“二位老
哥,我想,我还是与全老爷子见个面,比较妥当。”那身材略矮的一位谈谈笑了笑,接口
道:“恕我说句失敬的话,朋友,其实见不见老爷子都是一样,只要是遇上同源有什么困
难,我们帮口里列有一定的规矩,多不会叫好朋友们空手而回,见到老爷子多不出几文,不
见老爷子亦少不了若干,朋友你可以放心,这类事,我们刘管事便能做主——”越说越露骨
了,果然是把范苦竹看成要小钱的伙计啦,又抹了一把眉梢上沾着的雨滴,沧苦竹耐着性子
挤出一抹笑:“二位老哥,恐怕我们之间有一点误会,我不是缺乏盘缠,更非来打秋风,我
的确是有要事面陈全老爷子,务必请通报一声,我想全老爷子定会接见!”
  “哦”了一声,高胖仁兄忍不住再度将范苦竹端详了一会,这才十分不情愿的道:“你
这么笃定老爷子会见你?好吧,且让报个名姓。”
  范苦竹低声道:“范苦竹……”
  三个字原是又沉又哑,但是听在当前两个人的耳中印似蒙起的三记焦雷,两张面孔颜色
顿变,不约而同往后倒退,更不约而同惊呼出声:“范苦竹!”
  高胖的那一位额头上暴浮青筋,两边面颊也古怪的往上扯吊,他喘着气急叫:“秋风起
啦,老九,快响云板!”
  另一位身形猛转,背对范苦竹,而清亮的云板声响立时传出,节奏紧密的回荡于“大鹏
楼”连衡一十三座楼宇之间!很快的,人影开始闪动,开始穿走,却是相当镇定迅速的各自
进入位置,按部就班,毫不紊乱,似乎他们对于眼前的状况应付,早已有了多次演练!正厢
的三层石砌大楼中,有几条人影急奔而来,自他们身法的快捷利落判断,终无疑问全是颇具
功力的硬把子。
  范苦竹冲着那两个有若见了鬼似的守门仁兄一拱手,冉挤出一丝笑容:“有劳二位
了……”两个人躲得老远,范苦竹这一客套越发在两人惊惧惶惊的神态问平加了三分尴尬。
  这座大厅布置得颇为富丽堂皇,沉重巨大的木制家具配着大大的绣塾,地面铺设着大大
的地毯,木头拱案上摆置有成对的蜡烛,靠窗的那一面更恳挂着大块的丝慢,红得饱俗。范
苦竹正襟危坐于一张大号的沉重太师椅下,他形容的枯稿消沉,加上那一身透湿的灰衫,在
这豪奢的大厅电,益为显得寒酸生涩……正对范苦竹而坐的,是一位满面红光,秃顶圆脸的
肥胖老者,这老者疏眉细目,狮鼻阔嘴,交叠的双层下巴就在不说话的时候出仍微微颤动着
——他便是“三才帮”!龙头大爷,主宰着七府六十三县所有驮运买卖的首脑人物全寿堂。
整个大厅中,除了全寿堂与范苦竹之外,另有两个人肃立在全寿堂身后,一个体格竞矮而
壮,脸上横肉累累,另一位年约四句,白净儒雅,倒似个师爷型的角儿。这时,全寿经举起
几上茶杯敬客,他自己在浅暖一口之后,笑得宛若洪钟大吕,中气十足的道:“我说范老
弟,料得你在这几天就会到来,却是到得好快,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范苦竹既末动茶杯,也没有半点笑容,他僵木的道:“还好。”
  全寿堂笑呵呵的道:“秋风秋雨,最是愁人,范老弟的心情似乎不甚开朗。”真是老奸
巨猾,皮里阳秋——范苦竹心中寒冽,神色更见萧索:“在下此来何为,老爷子当能料及,
尚清老爷子主持公道——”全寿堂表情诧异的道:“主持公道?范老弟,你又要我主持什么
公道?”咬咬牙,范苦竹不愿再兜圈子打哑谜,他单刀直入的道:“回老爷子,在下师弟童
立,拙荆白凤,匿居贵处已有多日,敢乞老爷子将他二人支出,家门恩怨,自应私下了
结。”全寿堂依旧笑着道:“原来你是指的这档干事,范老弟,我先不问你们之间有些什么
纠葛,我只请教,你凭什么肯定令师弟与尊夫人是住在我这里?”范苦竹闭闭眼睛,道:
“在下自有所本,且确知不误,否则,怎敢无端闯来打扰若爷子?”
  全寿堂摸着下巴道:“你如此相信某人传言?”范苦竹道:“不是传言,而是事实;老
爷子,没有活人会欺骗一个将要死亡的人,这并非怜悯,只是那个活人认为不必要对一个临
死的人,有所顾虑而已,在这种情况下听到的话,应该都是真的,老爷子久经世故,当能体
悟一二。”笑得不大愉快了,全寿堂道:“如果我告诉你,人不在我这堕,你怎么说?”范
苦竹平静的道:“在下会说决不相信。”
  全寿学尚未及开口,站在他身后的那个粗矮人物已断叱一声,霹霓般大吼:“何物范苦
竹,竟敢在老爷子面前这等放肆!”
  范苦竹连眼皮也不擦一下,只淡淡的道:“我知道你是‘三才帮’的二把头‘铁虎’上
官彪,你不必在此时叫嚣呼喝,假设你有兴趣,任何时间地点,任何方式,我皆可奉陪!”
那上官彪满脸的根肉绷紧,吐字有若爆栗:“范苦竹,你唬得了别人却唬不住我,就在这
里,就是现在,我便要好生给你一番教训!”范苦竹目光平视,冷溪的道:“你是找死,上
官彪!”师爷型的朋友不温不怒的一笑道:“果然狂妄,范苦竹,不过你撞错了码头,在
‘大鹏楼”,岂有你卖狠使强的余地?”范苦竹唇角微撇:“‘三才帮’的总管事恐怕亦管
不着我这一段,韩既昌,如若你想管,我包你少不了难堪!”这位总管家声声冷笑:“众叛
亲离,已如丧家之犬,却竟有脸在此姿意跋扈,大言不惭,范苦竹,且看你还有几步活路可
走!”范苦竹古井不波的道:“我之所以蒙以不幸,遭此冤屈,也多承各位的赐予,没有推
波助澜,别具用心的帮凶,也不会有今天的恶果,各位思感,岂能不报?”全寿堂回如凝
霜,细目暴睁:“范苦竹,你要言话谨慎,不可造次,须知我的忍耐并非无限!”范苦竹沉
缓的道:“我并不愿意开罪老爷子,只希望老爷子能给我一个交代,老爷子一定明白,此事
若无结果,我是绝对不会罢休的!”默然片歇,全寿堂道:“坦白说,前几天他们是住在我
这里,目下却已离此他去……”范苦竹道:“去到何处?”全寿堂怒道:“两个活蹦乱跳的
人,我又未曾拿绳子将他们拴住,去往何处我怎会知晓?”范苦竹冷硬的道:“老爷子是江
湖前辈,更是道上年高德重的先进,随口谎言又心存欺瞒,只怕有损名爷子的声誉吧?”猛
的一拍身旁长几,几上茶杯“喇啪”一声坠地碎裂;全寿堂勃然色变:“好个大胆东西,你
以为你是什么人,又以为是在冲着哪一个说话?范苦竹,你休要不识抬举,自寻烦恼!”范
苦竹无动于衷,声音凛烈:“老爷子,你当我来到‘大鹏楼’是打着什么主意来的?假如我
求的是忍气吞声,默而以息,假如我只为了看你的颜色,听你几句胡诌。我早就找个不见天
日的地方一头撞死了,又问须如此大费周折?老爷子。我既然来此,便个曾想过全身而
退!”全寿堂满脸涨得通红i一双层下马不住颤动。他“呼’啪一声站起,粗后的大叫:
“给你台阶你不下,范苦竹,是你逼得我不能容忍!”范苦竹山缓缓起身,形色就在这起身
的过程中转为无比的肃杀,他逼视着盛怒之下的全寿堂,冷森的道:“全老爷子,我不明白
你为了什么要包兹一个像重立这样温来天良、背义无行的败类,更不明白你为了什么要袒护
一个似白凤这般有亏妇道、丧伦先德的女人?他们的阴狠手段,卑鄙作为,老爷子定然清
楚,老爷子却执意偏颇,置公道是非于不顾.老爷子恬般彻断专行,除了大大影响老爷子声
誉之外.还将累及老爷子赔上身家性命,如此代价,老爷子是否付出得太重了些?”全寿堂
大喝一声,秃头透光,面孔的肥肉抽搐:“范苦竹,你不用给我来这~套仁义道德,我想怎
么做,该怎么做,自有我的主张,谁也无权干什.谁也不敢干涉,你算老几,配向我讲经说
道?你要不服气,尽管使出你的本事,随你怎么办,我全某人好歹接着,童立和白凤两个,
我断不会交给你,便说绝了吧.范苦竹,这两个人我不但包庇,而且包庇定了!”范苦竹低
沉的道:“话可是你说的,全老爷子!”全寿堂声音高昂:“不错,话是我说的。”范苦竹
又道:“流血残命,老爷子亦不足情?”狂笑如雷,全寿堂暴烈的道:“我今年七十有一,
范苦竹,你以为我是在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环境里长大?这大半生来,我过的就是流血残
命的日子,玩狠玩了几十年,又何错再加一遭?”范苦竹道:“很好,全老爷子,我就替你
添上这一遭,这一道之后,我看你还有没有机会往下玩!”
  就在金寿堂身后,“铁虎”上官彪粹然弹起,凌空一个厅斗倒翻两下,人尚未至,一道
匹练也似的寒光已斩向范苦竹头顶,来势强怜,犀利无比!话已说到了绝处,事情决计难以
善罢,是而范苦竹亦杀机盈溢,再不存一下一点忍让委屈的打算,上官彪身形才动,他已一
飞冲天,当那道寒光稍差半寸的擦过他的鼻尖,他人已直抵大厅顶上的金红木雕承尘,刹那
间他弓背族身,双脚倒端承尘板隔,灰沙纷酒中,人已返射,速度之快,好像要追回多少年
前流逝的时光!这时,一刀斩空的上官彪才在抽身换式。韩既昌便在此刻乘隙而动,他一个
侧目移出三尺,不知何时握在手上雪亮鸳鸯双环挥展出团团弧刃,又急又快的打根拦截倒射
而下的范苦竹!范苦竹的泻落劲道却毫不改变,未及人们一瞬的间歇,环光正翩族掠削,寒
彩炫目,眼看着撞向刃圈中的范苦竹却突然拆斜——完全违反力道惯性的突然折斜,将那串
弧芒抛往身后,金额刺破空气,只听得一声尖锐的位啸,韩既昌已丢掉双环,手捂胸前,跌
跌撞撞坐落一张大师椅上,又和那张太师椅一起仰翻!
  上官彪长号果似虎吟,他的缅刀抖得笔直,对准范苦竹的背心插去,而范苦竹依然不躲
不让,只在左手微扬之下,黑色的弦索骤然反弹,索头点击如电,“膨”的一声撞歪了缅刀
来势,金箭划过一抹光尾,上官彪闷哼着踉跄倒退,胁下业已鲜血津津!范苦竹若有所悟的
凝视着胁下冒血的上官彪,现在,他知道对方为什么号称“铁搏”了,原来上官彪竟具有一
身铁布衫的根练功夫,而且火候颇深,否则,刚才他那一箭刺出,必然透胁对穿,岂仅津津
沁血而且!正检视完韩既昌的情形,全寿堂直腰回身,一张本来肥胖的红脸,却泛现出骇人
的酱紫色,他的嗓音也在微微颤抖:“范苦竹,我曾见过若干心狠手辣之徒,却没见过似你
这般恶毒残酷的超级屠夫,你所做的,你必须承当‘三才帮’誓言,以你的人头来为牺牲的
弟兄祭祖!”范苦竹冷淡的道:“韩既昌是个该死的帮凶,死有余事,罪无可恕;至于我的
项上人头,只要你们抓得去,我自不惜割舍!”
  全寿堂牛鸣似的号叫起来,手指范苦竹,一双眼珠子宛欲凸出眶外:“我们不会放过
你!任是‘三才帮’土崩瓦碎,死尽杀绝,也要将你生剜活剥,凌迟寸断,你妄想与‘三才
帮’为敌,你是晕了头,迷了心碍……”微微摇头,范苦竹不屑的道:“全老爷子,你的威
仪,你的气度,你的修养,都到哪里去了?到底是一帮赶驴驱马的下九流出身,登不得大
雅,上不了台盘,称作一声老爷子,真个抬举了你,这许多年!”险些乎就气炸了心肺,爆
烈了血管,全寿堂凄厉的吼道:“秋风起,血刀扬——”
  这显然是他们早就约定的行动切口,只闻全寿堂的呼喊甫传,整座大厅四周的八扇明暗
门扉骤雨启开,一十六名身着黄色劲装,手执各式兵器的大汉蜂拥而人,一看这种情况,范
苦竹惊觉“三才帮”的十八名把头几乎到开了!那“铁虎”上官彪狂叫一声,缅刀盘顶翻飞
不要命的冲上前来,口中一边叫号:“兄弟们,为韩总管事报仇阿……”范苦竹不退暴上,
缅刀的寒光刚刚将他身形卷裹,黑色的弦亲已霍然布成一面交织的罗网——这面以单弦布成
的罗网,形同瞬间的罩笼,于是,刀苦立刻弹跳滑斜,上官彪也被反露出五步之外!
  一个黄衣大汉贴地滚过,双手互握一辆破山刀,奋力易新范苦竹下盘,同一时间,另三
名黄衣汉子也自三个通异的角度浮闪而入!上官彪单足旋转,又翩上外,领刀带起的波苦冷
焰,宛如冰球碎溅,流虹纵板,敢槽真是帮上啦!范苦竹陡然间躯体符增,弦素有如活蛇般
‘喧嚷’一声卷住了贴地滚目的砍山刀,搐起的身子虚空回转,砍山刀“呛”的一记扬上了
大厅顶的承尘,刀飞的须臾,金笛,炫映似魔鬼的诅咒,兜胸刺翻了犹在地了腾朴的那位仁
兄!三件家伙便在此际聚集而至,刃气被空,森森如削;范苦竹的金话费起一溜猩赤血液,
顾晃吞吐中,三点金星倏然炫射,三次金铁交击声合为一响,三个攻装着就像被一只看不见
的无形巨掌挥相到一样,分跃向三个不同的地方!缅刀的冷电闪泻如雨,范苦竹的黑色弦索
再次交织为一面护身的罗网——那朵红樱巨著恶灵的冷笑,如此突兀的出现,又以如此不可
思议的快速从背后掠到。那是一杆梨花木精制的红缠长枪,枪头尖锐蓝亮,锋端所担,足可
透肌裂骨,使这杆红樱长枪的主儿,正是“三才帮”的总部把子金寿堂!这一抢来得太快太
急,时间的掌握得准确又无懈可击,当范苦竹发现危机,危机业已临头;他在枪尖触肉的眨
眼里吸气冲前,同时弦索贴胁折射,肩肿处血光溅起,红樱长枪也骤弹老高!
  一名黄衣把头以为有机可趁,急跨半步,一柄大铡镰齐头斩落,俯身前冲的范苦竹连看
都未看一眼,修然倒后两尺,大铡镰斩空的俄顷,他金箭亦穿过了这名把头的颈顶。手中长
枪一抖,全寿堂气涌如山,声若破锣:“因牢他,给我狠杀!”当上官彪悍虎般再次上补,
范苦竹已似一只冲天的巨鹰,挟着无可比拟的劲势,“哗啦啦”撞破花窗,掠身而出!全寿
堂却尾随意追,一边大叫:“姓范的身受重伤,跑不多远,儿郎们,还不赶紧追上!”十余
名“三才帮”的各级把头,争先恐后的簇拥着他们的老爷子奔出大厅门外,却是赫然发觉范
苦竹正孤零零的卓立楼字之前——便像全寿堂适才所言,他的确没有跑出多远!范苦竹的左
肩一片殷红,他却恍如不觉,只是默默挺立在那里,一手紧执弦索,一手攒握金箭,形色冷
硬冰寒,仿佛是一尊石雕的人像。十几个“三才帮”的把头叱喝连连,立时分散包抄,而各
个楼门通道间更涌出来上百名劲装汉子,形成了第二个包围圈。圈中只有一个人,一个焦
点,范苦竹。全寿堂长枪斜竖,意气飞扬。像是已经忘记了最后胜负末分晓:“你是不到黄
河心不死,范苦竹,留一条生路给你,你们要用脚端断,现在就算你跪地求饶,这条命也抬
不回去了,姓范的,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能翻的了天?早着呢!”
  范苦竹微微将手中金箭晃动着,他目光上扬,生涩的道:“全春堂,全老爷子,用唇舌
是取不了我项上人头的,你们还在等待什么?”
  全寿堂猛然断喝:“杀!”
  又是上官彪充做急先锋,身形一偏,缅刀飞斩,范苦竹整个人却骤而随着刀势飘起,金
箭倏指。硬是将上官彪生生逼退。于是,十多名各级把头又合攻连外,纷纷冲杀上来。范苦
竹倏然腾升,悬虚掠舞,在电掣般的闪旋绕回中金箭弹射刺戮,出手间串接成幻异的金蛇,
矫飞的龙影,成星芒的红光,或卷或套,霎时里又有三名把头血淋淋的栽倒;过程中,范苦
竹竟末沾地一次!上官彪连连截击狙杀,却连连落空,就在他的亲自参与里,眼见又有三个
弟兄殒命当场,情势演变至此,休说颜面无光,便这口怨气亦难以下咽,这一阵折腾,他是
越来越怒,越来越恨,胸隔间宛如胀塞着什么,憋得他就快炸开!
  范苦竹一个漂亮之极的翻滚,扯住一对人的脖颈,就这么扯抛上半空,当骨骼的断裂清
晰传来,上官彪基地转动如风,刀随身走,有如一团光珠,猛然撞向范苦竹。双眸中杀气凝
聚,血彩滴滴,范苦竹往后急退,抬臂间余而斜挪右侧五步,但是,他并非以箭头着她,却
是反过来用诉尾着地,正当目睹的每一个人迷惑的瞬间,金话已辞弹剧烈的惺骼磁击声响成
一片,金衡被反晨上天,上官彪也脚步不巴的东倒西歪,四名“三才帮”把头急急冲来欧待
加以护卫,范苦竹的弦京巨卷住金行简翎,就那么快得不可言喻,问身回转折射,一溜准建
的光华访似还印在人们的眼瞳,金箭已射入士官彪的天灵盖,将他活活钉死在地!
  场中顿时一片寂静,空气都像冻结了,就在这样的僵窒里,一声干嚎募然出自全寿堂的
嘴里,他肥大的身躯往前腾掠,红缨长枪在急速的问动下抖出千百朵赤花,不要命的冲着范
苦竹挺刺。弦索从人脑中带回金箭,范苦竹飞旋丈外。再转身右脚踩着的一端,左手拉满弦
索,话已上弦没有人看到金箭的射出,甚至没有人察觉一丝光影的端倪。锐风的呼啸,只见
金箭搭金箭,正在往前扑击的全寿堂已大喊一声,长枪脱手,人亦跌坐下去。全箭穿过全寿
堂枣红锦袍的下摆,透经两腿中间,戳破臀后抱衣,又深深钉进了麻石板辅成的地面里;金
寿堂没有伤到一点皮肉,却像只巨大的苍蝇一样被定在当场。
  上百名“三才帮”的人马到了这时已是个个破胆,人人丧魂,大伙屏息如寂,状如果
乌,谁也不敢有任何动作,谁也禁室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生命到底是很现实的问题,尤其是每个人只有一条命的话……
  范苦竹神态空茫,形神凄暗,毫无胜利者那种喜悦之情。他只南噙自语:“大悲箭,
唉,箭伤情……”
  全寿堂钉坐在地,好一阵之后才算还过魂来。这位“三才帮”的大龙头,一回用力摇晃
着穿跨入石的箭柄,一边声嘶力竭的咆哮:“你们这些不中用的酒羹饭袋,光会吃冤枉的废
物,还不赶快来帮我一把?你们都傻站在那里做甚?强仇当前,给我朝上圈,下狠杀
呀……”‘三才帮”的朋友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个个做声不得,心里想要从命,却偏生
拉不动手脚。一群人正在迟疑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全寿堂又在那儿上气不接下气的
叫骂:“人说养兵于日,用在一时,我却养了些什么鸡零淘碎?平日里管你们吃住,供你们
花销,到头来竟是这样一干乌合之众,真正气死我了……兔崽子们,你们要争一口气啊,别
忘了送命的兄弟,帮口的威严,不杀掉姓范的,将来大家还有得混么?”
  上百条汉子刚刚被激起几分土气,才在犹豫着该不该再次冒险一搏,“大鹏接”的正门
之前,已有一条人影飞也似的急掠而来。
  于是,一阵兴奋的欢呼声突然爆起:“大把头回来了!”“可不是,大把头真叫赶得巧
碍……”“老天有眼,大把头赶到了……”
  范苦竹不曾转身,不曾移目,不曾有一点个人情绪以外的感染,好像他只是置身事外的
旁观者,一个看戏台上演戏的观众而已,现场的一切,似乎隔着他十分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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