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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刀浪子》
作者: 龙乘风

第三十章




  暮春三月,雨朦朦的一个下午。
  一辆马车,缓缓的自北而来,路上湿滑的泥泞,被滚动的车轮拖着一条长长的痕迹,天
地间除了微弱的风雨声外,就只有马蹄声,车轮声和一个人喝酒的声音。
  喝酒的人,就是策驶马车的人。
  他左手轻按缰绳,右手捧着一个大皮袋,皮袋里装着的酒,几乎已足够让他去洗澡。
  他似乎并不急于赶路。
  也许他甚至连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他是个流浪人。
  但他流浪江湖的日子并不久,只有三个月。
  因为在三个月之前,他还有一个很美满的家。
  他有一个长着娃娃脸,漂亮极了的年轻妻子。
  而且,还有一个比他妻子更漂亮的女儿。
  她才两岁。
  但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现在唯一还能拥有的:似乎就只有这辆马车,和手里的一个大皮酒袋。
  天地间一片寂静。
  他已变成了世界上最寂寞的人。
  今夜的黄昏,是灰色的。
  灰色的天空,灰色的云雾,还有七匹灰马,七个灰衣人。
  流浪人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种厌倦的神色。
  他不想和这七个灰衣人说话。
  但这七个灰衣人却拦住了他马车的去路。
  流浪人皮袋里的酒已越来越少。
  但他的脸色却并不因喝了酒而变得红润,反而更青白了一点。
  七匹灰马一字形排在路上,流浪人只好把马车停下。
  七个灰衣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就是中间的秃顶银髯老者。
  他手上有一根黑钢枪。
  黑钢枪是一种杀气很重的兵器。
  但秃顶银髯老者的脸上却无杀气,他并不准备杀人。
  他是来求流浪人的。
  “我求你,把我们七个收留下来,让我们为少爷略尽一点棉力。”
  这就是秃顶银髯老者的唯一要求。
  流浪人神态冷漠:“你们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什么少爷,同时也不希望有任何人在我身
边烦扰着。”
  秃顶银髯老者把黑钢枪一挺:“昔年令尊大人曾救过咱们七个人的性命,而少爷那是咱
们恩公唯一遗传下来的后人,少爷有难,咱们岂可不在左右尽些心力?”
  流浪人冷冷道:“在下正风流快活得紧,有什么难?”
  秃顶银髯老者叹一口气,道:“你的事情,老夫倒也略知一二,据说这三个月来,少爷
已和熊王宫派出来的高手血战过不下十次。”
  流浪人淡淡道:“你在讲神话故事?可惜在下今年已二十五岁,没有兴趣听这种无聊的
神话。”
  “你背上曾中了一击,腿骨也几乎被熊王官的刀手砍断,”秃顶银髯老者皱眉下马,忽
然跪了下来,差点未曾声泪俱下:“少爷若还不肯接受咱们七人的一点愚忠,老夫率领长跪
绝食至死!”
  秃顶银髯老者一跪下,其他六人亦纷纷下马,哀哀的跪在地上。
  流浪人脸色变了。
  他突然策驶马车,掉头而去。
  “你们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什么少爷,只是个流浪江湖的平凡汉子……”
  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说话的时候,马车已远离七人数十丈外。
  但忽然间,一条飞快的灰影如疾风般追了上去。
  马车虽已不慢,但这人的身法更快。
  转瞬间,已拦在马车之前。
  这人是个四十来岁,满脸病容的灰衣汉子。
  他也是七个灰衣人其中之一,他手中有剑,剑已出鞘。
  流浪人冷冷道:“你想杀我?”
  灰放汉子摇头,道:“我不是想杀你,而是想杀自己。”
  流浪人长长叹息一声,终于道:“这又何苦呢?”
  灰衣汉子冷冷一笑:“少爷不愿收留咱们七人,无异自甘踏上黄泉之路,既然如此,谢
某人早一步在阴司地府等候少爷好了。”
  说着,横剑抹颈,就要自刎。
  流浪人吃一惊,立刻凌空飞跃,伸手夺剑。
  只见剑光一闪,人影也是一闪,灰次汉子手里的剑已落在流浪人的手中。
  谁知道流浪人刚把剑夺还,灰衣汉子已用掌重重击在自己的天灵盖上。
  “少爷,你的武功已很不错,”灰衣汉子凄然一笑,声音仍然十分稳定:“但谢无病要
求死,你永远都没有办法去制止的。”
  流浪人喘了一口凉气,嘴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觉得体内的血液在翻腾,脉搏不停的在跳跃。
  “谢大侠,是我害了你……”
  谢无病忽然大笑,道:“傻小子,别说这种话,只要你能留下我的六位兄弟,谢某人就
算再死十次,却又何妨?”
  流浪人仰天长叹,凄然无语。
  他只是点点头,两眼直盯着谢无病。
  谢无病的身子,已不停地在摇晃。
  “很好,很好,”他忽然重重一咳,咳出两口浓血,“其实十年前我早就该死了,能够
活到今天,已很满足,我的六位兄弟虽然未必是熊王宫中人的敌手,但有他们在你身边,我
很放心……”
  流浪人突然“扑”声跪下。
  谢无病却在这个时候,气绝毕命而倒毙。
  流浪人黯然无语。
  原本已经灰色的黄昏,现在看来又更灰暗了不少。

  深夜,熊王宫中。
  在黑熊厅内,三盆烘炉正燃烧得十分猛烈。
  火光掩映下,黑熊王的脸色就像三月里的天气,阴晴不定,令人望而生畏。
  外边的雨越下越大。
  厅中的火越来越猛。
  忽然间,一个黑衣汉子从厅外匆匆走进,躬身向黑熊王报告:“白熊王到!”
  黑熊王霍声站起:“很好,我正想见他,快传!”
  江湖上最有财势的家族,据说除了南宫世家,蜀中唐门之外,还有八个之多。
  熊族就是其中之一。
  熊族里的人,并非姓熊。
  但他们引以为傲的标志,就是凶猛的巨兽——熊。
  没有人知道熊族里有多少个族人。
  但人人都知道,熊王宫就是熊族里最神秘、最可怕的地方,统治着熊族的人,也就是熊
王宫里的主人——黑白熊王。
  现在,黑熊厅内,黑熊王与白熊王已聚在一起。
  黑熊王道:“这三个月来,黑熊队已死了二十七人。”
  白熊王道:“白熊队伤亡数字较少,但他们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黑熊王道:“他们全部都杀不了叶一郎。”
  白熊王道:“叶一郎不死,你和我怎能睡得安乐,吃得快活?喝得痛快?”
  黑熊王道:“不错,我们必要杀叶一郎。”
  白熊王道:“但我的手下刚才查出,叶一郎已不再孤立。”
  黑熊王道:“据说魔湖七绝已投在叶一郎门下。”
  白熊王道:“但魔湖七绝现在只剩下了六绝,他们的老四谢无病已死。”
  黑熊王道:“魔湖七绝也好,六绝也好,都不成问题,大不了一并把他们都给解决。”
  白熊王道:“唯一可虑者,并非魔湖六绝,而是叶一郎的一个朋友。”
  “叶一郎的朋友?”黑熊王这时悚然动容。
  “不错。”
  “他是谁?”
  白熊王轻叹一口气,道:“他就是近十年来,江湖上风头最劲的年轻刀客。”
  黑熊王双目厉芒闪动:“叶一郎这个朋友,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白熊王微微点头:“不错,正是龙城璧。”
  黑熊王沉吟半晌:“你认为龙城璧会为了叶一郎,而向我们作对?”
  白熊王道:“直到目前为止,谁也不能抹煞这个可能性。”
  黑熊王道:“你打算怎样?”
  白熊王忽然露出了一个残酷的笑容,右手虚切,冷冷道:“杀!”
  黑熊王的眼皮缓缓在收缩,终于眯成一线。
  “无论是任何人,想抵抗熊王宫,都只有一条路可走。”
  这条路就是死路!
  黑熊王语声微顿,忽然问白熊王:“老熊王远赴苗疆多年,他会不会回来?”
  白熊王叹息着:“我也希望他老人家能回来主持大局,可惜,唉……”
  黑熊王点点头,过了一会才道:“但六个月前,有人在点苍山下见过他!”
  白熊王道:“可惜这只不过是传说而已。”
  黑熊王道:“假如老熊王真的回来,你是不是愿意把熊王宫政权交回给他?”
  白熊王嘿嘿一笑,反问道:“你又如何?”
  黑熊王神秘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不必回答,白熊王已明白。
  过了良久。
  两人突然同时大笑,笑声穿云裂石,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咱们果然是一场兄弟,熊王宫必在咱们手里更加发扬光大。”
  “老熊王若回来,咱们就教这个老匹夫变成一头死熊,五马分尸!”笑声一直没有停下。
  黑白熊王骂老熊王的说话,也越来越凶。
  刚才白熊王还尊称老熊王是老人家。
  但现在老人家却已变成了老匹夫、老乌龟、老王八!

  流浪天涯的滋味,究竟是怎样的?
  叶一郎是个流浪人。
  但他流浪的历史还不久,才只有三个月。
  所以,如果你要问这个问题,你不应去问叶一郎,而应该去问龙城璧。龙城璧与雪刀共
同在江湖上流浪,已整整十年。
  十年虽然并不能算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但也不能算短。
  人生匆匆数十载,每一个人又能有多少个十年?
  现在,叶一郎仍然舞着那个奇大无比的皮酒袋。
  酒袋里盛着的当然是酒。
  酒很烈。
  但叶一郎却觉得这种酒已越来越淡。
  但他却没有办法再找到比它更猛烈、更辛辣的酒。
  他仍然策驶着那辆马车。
  但他已不再单独。
  在他的身后,有七匹灰马,六个灰衣人。
  他们就是魔湖七绝。
  虽然谢无病已死,但他们仍然把他的马留下。
  他们不会忘一记这匹灰马,就像他们永远不会忘记谢无病一样。
  ——谢无病自出娘胎以来,每一天都在病。
  ——现在,他真的从此无病了。
  每一个人的心境都很沉痛。
  但为了叶一郎,就算要他们七个人全部都死掉,他们都绝不会皱眉的。
  叶一郎手里捧着的酒虽然还有不少,但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能够看见一间有更多烈酒
的酒馆。
  这条路笔直而漫长,两旁杨柳夹道,风景美艳。
  但马车行驶了半天,还是没有看见任何一间酒馆。
  忽然间,在一株杨柳树下,出现了一个卖酒的人。
  叶一郎比大皮酒袋,已经很大。
  但这个卖酒的人肩上挑着的两个大酒缸,里面载的酒料就可以用来淹死一匹马!
  叶一郎从未见过这样大的一个酒缸。
  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叶一郎已嗅到了酒香。
  这种酒香,不是自己的大皮酒袋里发出来的,而是发自那两个大酒缸之内。
  叶一郎忍不住喝采道:“好酒。”
  卖酒的人,是个四十来岁,头戴笠帽的中年人,在他的咽喉上,有一条清晰可见的疤痕。
  卖酒人淡淡一笑,道:“当然是好酒,否则岂敢在阁下面前兜售?”
  叶一郎道:“你知道我是谁?”
  卖酒人道:“知道。”
  菜一郎道:“我是谁?”
  卖酒人淡笑一声,忽然从大缸中取出一只大木杓,然后才道:“你就是叶中神剑叶大孤
的唯一儿子。”
  叶一郎冷冷一笑:“你知道的好像并不少。”
  卖酒的人干笑一下:“我卖的是好酒,也是名酒,当然要拣一些识货的人来品尝。”
  叶一郎的脸突然沉下,道:“你卖的是什么酒?”
  卖酒人还未开腔,魔湖七绝的苏无智已冷冷的喝道:“他卖的不是酒,而是卖命。”
  苏无智就是那个秃顶银髯老者,也是魔湖七绝里的老大!
  跟着,另一个独目灰衣人又接道:“这个人十八岁的时候,便开始一直替别人卖命,他
咽喉上的一道疤痕,就是二十年前叶先生给他留下的一个教训。”
  卖酒人轻叹口气,道:“只可惜叶大孤死得未免太早,否则凭我现在的剑法,也可以同
样地在他咽喉上划上一剑。”
  独目灰衣人冷冷道:“叶先生只不过死了三个月,你便胡乱在吹大气,看来酒中双剑似
乎快要变成天下无敌了。”
  这个独目灰衣人,就是魔湖七绝里的老三穆无双。
  他这话一出,忽然有把沙哑难听到了极点的声音响起,大剌剌的说道:“酒中双剑就算
不是天下无敌,最少也能将尔等七人,尽数毙于剑下!”
  四周没有人影出现。
  这声音竟是来自卖酒人左边的一只大酒缸中!
  大酒缸并不是空的。
  里面既有酒,也有人。
  酒在缸中。
  人在酒中。
  而一杷青锋剑,却在这个人的口里衔着。
  他的声音沙哑无比,但脸容却是长得眉清目秀,虽然年已四旬开外,依旧英挺不凡,确
然是个能命任何女人心动的美男子。
  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湿淋淋的满是烈酒。
  卖酒人叹了一口气:“我这位兄弟什么都好,最要命的就是嗜酒如命,连捧着酒壶喝酒
也嫌费时费事,索性要泡进酒缸里。”
  美男子缓缓地从酒缸里爬出来,神态慵倦,唯一还令人觉得他像个武林高手的,就是他
口里衔着的青锋剑,的确并非凡品。
  叶一郎冷冷道:“你就是酒中双剑里的沈必醉。”
  美男子摇头:“沈必醉逢喝必醉,但你看我现在醉了没有?”
  叶一郎道:“你若不醉,岂会变成一个疯子般整天泡在酒缸里?”
  卖酒人冷冷一笑,道:“他的确不是沈必醉,因为我才是沈必醉。”
  美男子道:“因为他现在没有喝酒,所以才不醉,如果他喝了第一口酒,他势非大醉竟
日不可。”
  卖酒人接道:“竟然逢喝必醉,又何必一定要去喝酒?所以我已戒酒八年。”
  叶一郎默然。
  穆无双盯着美男子,道:“你就是酒中双剑的老二俞飞瀑?”
  美男子脸上挤出了一些笑容,道:“不错,我就是俞飞瀑,现在我有一句忠告要告诉你
们六位。”
  苏无智冷冷一笑,道:“你不必说,老夫已知道你想说什么废话了,你是想劝我们六人
退出,留下大少爷在这里!”
  俞飞瀑淡笑一声:“苏老大果然是个聪明人,这件事根本就和魔湖中人毫无关系,六位
能够悬崖勒马,明哲保身,才是智者所为。”
  苏无智手中黑钢枪一扬,道:“你们甘心如此为熊族卖命,究竟黑白熊王给了你们多少
好处?”
  俞飞瀑嘿嘿一笑:“这是一个秘密,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秘密,但有一件事,倒是可以
让你知道的。”
  沈必醉忽然从大木杓里拔出一把剑。
  俞飞瀑接下去道:“你们很快就会死在酒中双剑之下。”
  他的说话还未完,沈必醉已全身跃起,双手握剑伸前,人剑合一如直线般飞刺苏无智。
  沈必醉这一剑刺出的时候,苏无智的黑钢枪也向他的剑锋上迎了过去。
  剑快,黑钢枪更快。
  剑锋远远还未刺着苏无智,黑钢枪已经到了沈必醉的胸膛。
  可是,枪尖并没有刺进沈必醉的心脏里。
  因为沈必醉的剑虽不比枪快,但他的手却比枪更快得多。
  黑钢枪的前端,竟已被沈必醉一手按住,而沈必醉却整个人站在枪杆之上。
  这一下奇招,显然大出苏无智意料之外。
  他立刻撤招,用擒拿手对付沈必醉的剑。
  但他的擒拿手绝对比不上沈必醉的剑快,更比不上这柄剑利。
  剑尖竟然刺穿了苏无智的掌心,直插他的眉心。
  苏无智低啸一声,眉心已然中剑,立刻倒卧在血泊之中。
  直到这个时候,叶一郎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缓缓地从马车厢的席底里,取出一柄古剑。
  这是他父亲叶大孤临终时交托他的唯一物件。
  “这是为父的剑,也是你将来的剑,记着,老熊王回来中原的时候,你一定要去找他,
告诉他那件事……”
  说完这话之后,叶大孤死了!
  叶一郎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的父亲是给谁害死的。
  孤叶剑是天下间最有名宝剑的其中之一。
  杀手之王司马血的碧血剑虽然有名,但依然不能和孤叶剑相比。
  从叶大孤曾祖父那一代开始,孤叶剑便已在中原武林上,享有盛名。
  叶大孤祖传数代,都是名震天下的大剑客。
  直到现在为止,江湖上的人都没有忘记叶家数百年来的辉煌灿烂的历史。
  而且,许多人都知道,中州叶家,与熊族向来都有极深的交情。
  叶一郎的妻子,也是熊族中一位漂亮的小公主。
  但忽然间,叶家与熊族交恶了。
  叶大孤终于被熊族中人所杀。
  而且熊王宫更派出多名杀手,去追杀叶一郎。
  结果,叶一郎亡命天涯。
  而他的妻子和儿女,都死在熊王宫杀手的利剑之下。
  这是一件很不幸的事。
  叶一郎没有怨谁,他认为埋怨任何人,以至怨天怨地都是多余的。
  他默默的踏上流浪之途,他只想去找一个人,问问他自己应该怎样做。
  可是三个月来,他都找不着这个人。
  因为这个人就是江湖上行踪最飘忽,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雪刀浪子龙城璧。
  你要找他,有时候很容易。
  但有时候甚至连司马血,卫空空,许窍之这些老朋友,都没有办法找他出来,除非直到
他忽然又再在江湖中露脸。
  现在大概除龙城璧自己之外,谁都不知道他身在何方。
  苏无智死了。
  他死得既似无声无息,又似死得轰轰烈烈。
  他断气的时候,脸上没有痛苦之色。
  看他的表倩,就像是一个久了别人十年债,直到现在才偿还的人一样。
  苏无智一死,魔湖七绝余下来的了人立刻纷纷亮出兵器,围住了沈必醉和俞飞瀑。
  但叶一郎知道,他们绝不是酒中崔扣的敌手。
  他们只凭着一腔热血来保护自己。
  根本上凭他们的武功,并不能算得上是一流高手。
  俞飞瀑和沈必醉,也看出了这一点。
  只听得俞飞瀑沙哑的声音又在冷冷的道:“魔湖教本是武林七大教之一,想不到经过百
年前一场浩劫,到如今竟然人材凋零至此。”
  魔湖五绝并不否认。
  魔湖教的确每一年都在衰老,退化。
  但一百年前的魔湖教“无恶不作”做尽了天下最可耻,也最恐怖的坏事。
  但现在却刚好相反!
  魔湖教已从恶变善,由丑变美。
  虽然它已不再强大,但它已赢得了江湖中人的一致赞赏。
  知过能故,善莫大焉。
  这两句说话不仅适用于每一个人,也适用于每一个帮会组织。
  魔湖教已逐渐回善。
  但熊族呢?
  这一个神秘的巨族又会变成怎样?
  五个人包围着两个人。
  五种不同的兵器,包围着两柄剑。
  但叶一郎却看得出,真正包围着对方的,并不是魔湖五绝,而是酒中双剑。
  他不愿意看见任何人为了自己而死。
  谢无病和苏无智先后为了自己而死,他已觉得很遗憾。
  他不能再让这五个人死在酒中双剑泣下!
  他正待喝止五绝,忽然马车厢顶上有人已喊道:“这里是我的地方,谁都不准在这里打
架!”
  叶一郎悚然一惊。
  他的吃惊当然是有理由的。
  他怎会没有发觉到车厢头顶上,不知何时,已坐着一个蓝衣人。
  这人穿蓝长衫,手里还捧着叶一郎的大皮酒袋,而且大皮酒袋恰好遮住这个人的脸。
  但叶一郎已认出这个人是谁。
  因为他看见这个人的身旁,放着一把古铜色刀柄的刀。
  那是风雪之刀。
  叶一郎的大皮酒袋刚放下不久,居然就给别人偷了去咕嘟咕嘟猛喝,这种事的确令人吃
惊。
  天下间除了雪刀浪子龙城璧之外,只怕已经很少人能够偷酒偷得如此本事。
  酒中双剑和魔湖五绝正想动手,忽然发觉马车厢顶上坐着一个喝酒的人,而且还喝令他
们不准打架。
  俞飞瀑冷冷一哼,手中青锋剑突然向穆无双的唯一眼睛上刺去。
  你不淮别人打架,我却偏偏就打给你看。
  俞飞瀑就是一个喜欢故意与别人执拗的人,无论他是否喝过酒,他这种性格都永不改变。
  穆无双用的是判官笔。
  他有个外号,叫做一笔判生死!
  他在这枝铁笔上所下的苦功,最少已超过三十五年。
  可是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这三十五年的苦功好像是完全白费了。
  他的判官笔还未判别人的生死,别人的剑便已刺向了自己唯一剩下来的左眼,连想闪避
都万万不及。
  酒中双剑果然名不虚传。
  俞飞瀑一剑出去的时候,还冷冷的喝道:“先让你做个瞎子。”
  这一剑刺出去,穆无双的确很难不变成一个双目失明的瞎子。
  但就在千钧一发之间,忽然一块石子从横里射过来,竟将俞飞瀑的青锋剑震开两尺。
  车厢顶上,正在喝酒的人放下了大皮酒袋,淡笑着道:“我早就说过这里是我的地方,
谁都不准打架。”
  俞飞瀑铁青着脸,怒道:“死醉鬼,你是谁?”
  那人朗声一笑,缓缓地从车厢顶飘然落下,道:“我叫龙城璧。”
  当他站在地上的时候,大皮酒袋又已交回到叶一郎的手里。
  在龙城璧的手里,已没有酒。
  只有刀。
  专杀恶人,从不皱眉手软的龙城璧。
  他手里拿着的当然就是风雪老祖送给他的风雪之刀。
  刀未出鞘!
  龙城璧的人却已好像十柄出了鞘的锋刀。
  酒中双剑盯着他。
  魔湖五绝盯着他。
  每一个人的眼睛,都集中在龙城璧的身上。
  但龙城璧的眼睛,却只盯着那七匹灰马。
  “这七匹都是好马,可惜原本七个骑马的人,现在已只剩下了五个。”
  魔湖五绝人人脸色苍白,表情既痛苦,又是惭愧。
  龙城璧又淡淡的说道:“好马也和名花一发,需要好的主人来照顾,如果这七匹马的主
人都死个清光,说不定就会给别人偷去宰掉,因为龙城璧我知道有一个人,很善欢吃马肉,
而且胃口很好,百吃不厌。”
  魔湖五绝没有人出声。
  沈必醉却反而忍不住道:“难道也能一口气吞下七匹马?”
  龙城璧道:“当然能,就算七百匹马他都能一口气吞进肚子里。”
  这当然是个谎话。
  就算连三岁小孩,都绝不会相信这种种谎话。
  沈必醉冷冷道:“龙朋友,你喝醉了吧。”
  龙城璧忽然亮刀。
  古铜色的刀柄。
  银白亮如冰雪的刀锋。
  “就算我醉了,但我的刀没有醉!”
  “人既已醉,刀怎会不醉?”
  “俞飞瀑整天泡在酒缸里都没有醉死,你名为沈必醉直到现在还神龙活现,就算酒再烈,
对于我们这种人,都似乎毫无影响。”
  “你这些同样也是醉话。”
  龙城璧倏地大笑:“你既然认为我的人也醉,刀也醉,为什么不动手杀我?”
  俞飞瀑冷冷道:“我们要杀的人既非魔湖七绝,也不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沈必醉接口道:“我们只是要杀叶一郎。”
  龙城璧忽然脸色沉下,冷笑着:“你们可知道叶一郎是我的什么人?”
  酒中双剑猜不出。
  叶一郎已开腔识道:“他是我的债主,八年前我在赌桌上欠了他一笔巨款。”
  沈必醉俞飞瀑同时道:“这笔钜款的数字是多少?我们可以补给你!”
  他们这句说话是对龙城璧说的。
  龙城璧冷冷道:“这才像句人话,只要你们补回这笔欠债,就算把叶一郎撕开一百八十
大块都不干我事!”
  沈必醉道:“他欠你多少?”
  “数目并不多,因为我从来不计别人的利息。”龙城璧吸了一口气,才道:“他总共欠
下我七千四百八十万两黄金,你们若真的肯代他还,我不但不计利息,还可以八折优待。”
  七千四百八十万两黄金。
  这个数目究竟有多大,连龙城璧和叶一郎都想像不出来。
  到底还是龙城璧说得比较中肯:“如果这笔马车队来拉,每一辆马车载黄金万两,恰好
就是七千四百八十辆,但我现在只收八折,等于大概六千匹马牵,每辆载着黄金一万两,那
也差不多了。”
  沈必醉和俞飞瀑都好像听得有点痴了。
  沈必醉终于叹了口气,对俞飞瀑道:“看来你虽然整天抱在酒饭里,但还远不如他醉得
厉害。”
  俞飞瀑道:“你觉得他究竟是醉得糊涂,还是醉得聪明?”
  沈必醉冷冷道:“我觉得他醉得很聪明,聪明得立刻就要钻进棺材里。”
  “错。”俞飞瀑摇头。
  沈必醉一怔。
  俞飞瀑缓缓地,一字一字的道:“因为他根本就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着这十二个字的时候,沈必醉已向龙城璧连攻辽了二十四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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