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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刀浪子》
作者: 龙乘风

第三十七章




  秋意渐深,月色朦胧。
  苏少苍带着他的剑,拖着一匹比他更疲倦的马,来到了断肠桥。
  断肠桥根本不能算是一条桥。
  独木桥还有一条木可以让人走。
  但断肠桥却只是在两边绝崖中间,吊着一根绳索。
  这一根绳索,就是每年都夺取了无数人性命的断肠桥。
  夜更深,风越冷。
  他的马已疲累无力。
  但他的剑又如何?
  长夜漫漫,绝大多数的人已在梦中。
  但苏少苍没有在这个时候睡觉,他只是等待。
  等待黎朔。
  等待决战。
  他要杀五个人。
  这五个人的名字,他已用自己的血,写在一张白绢之上。他的左手没有了尾指,那是他
自己用剑砍下来的。
  他用自己的血,写上了五个仇人的名字。
  月色虽然黯淡,但那张白绢上的血迹,依然清清楚楚地现出五个人的名字:
  百里焰——山西太阳城主,外号火焰掌圣。
  高天横——蜀北卧云楼主人,外号卧云先生。
  彭雨诗——海南派三大剑客之首,外号袖剑无双。
  翁白头——江南名侠,外号震山叟。
  孤鹤道人——来历不明,剑法极高。
  在这个人的名字之后,还有五个斗大的血字:
  杀!
  杀!
  杀!
  杀!
  杀!
  黎明!
  苏少苍等待的黎明终于来临。
  他相约仇人决斗的时刻,就在此刻。
  仇人果然没有爽约,他已出现在断肠桥的另一端。
  他就是蜀北武林大侠,卧云楼的主人卧云先生高天横。
  高天横只穿着一袭浅蓝色,质料单薄的长衫,他虽然已五十多岁,但看来仍像年轻时般
洒脱,充满男性的魅力。
  “高先生,你果然来了。”苏少苍挺着剑,一双安眼睛满布血丝。
  高天横轻轻一叹,道:“阁下以别人的头颅为帖,在死人的脸上刺字相约,我又岂能不
来?”
  苏少苍冷冷道:“对待你这种猪狗不如的畜牲,手段只好偏激一点,那个人的头颅是你
心腹手下的,早就该杀!”
  高天横叹道:“你还年轻,说话难免稍欠分寸,我并不怪你。”
  苏少苍道:“今日断肠桥上,就是你我决定生死的地方。”
  高天横叹道:“这条桥只不过是一根不太牢固的绳子,但是下面却是千丈绝壑,在这根
绳子上动手,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苏少苍冷冷道:“决一死战本来就不是一件有趣的事,但今天你已绝对无法逃避。”
  高天横负手而立,衣袂迎风飘荡,忽然道:“你觉得这一战你必胜?”
  苏少苍冷笑道:“这一战没有必胜之道,但同样也没有必败之理。”
  高天横道:“这是赌博。”
  苏少苍瞪目冷喝:“你不敢在断肠桥上跟我交手?”
  高天横忽然嘿嘿一笑:“不过,这一战你早已败了。”
  苏少苍一怔。
  他的脸色突然登得苍自如纸。
  因为他的背后,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四个老人。
  这四个老人,一个穿着朱衣,身高八尺,正是山西太阳城主火焰掌圣百里焰。
  另一个年纪最轻,年约五十来岁的白袍人正是海南派第一剑客袖剑无双彭雨诗。
  第三个人年纪最大,满头白发,乃江南名侠震山叟翁白头。
  而第四个却是位出家人,他的身裁绝不比百里焰稍矮,但却瘦如竹竿,背上所负的剑比
寻常刀剑长上一半,正是来历不明,但剑法却极高的孤鹤道人。
  连同高天横在内,苏少苍竟已被他的五大仇人完全包围着。
  苏少苍从未料到,高天横为了要对付自己,竟然会联同其他四个仇人,一起来到这里。
  他一向以为高天横很自负。
  谁料到高天横并不是自负的人。
  他也没有小觑苏少苍。
  当他接到苏少苍的人头帖后,便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把四个老朋友都请来。
  这四个都是他的老朋友。
  而苏少苍的父亲岂不也曾是他的老朋友之一?
  但苏少苍的父亲已经死了。
  而且就是死在他们五个人联手围攻之下的。
  苏少苍的父亲,是中原武林最绝情的一个剑客。
  他就是号称绝情伏魔客的苏不波。
  但他只对黑道中人绝情。
  对老朋友来说,他不但有情,而且人情味比谁都更浓厚。
  然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五年前,霸陵山紫烟谷的一个隐士去世了。
  这一个隐土,把一座彩玉双狮球交给了苏少苍的父亲苏不波。
  谁想到这一座彩玉双狮,竟然有人肯出十万两黄金来收买。
  但苏不波拒绝了这一宗买卖。
  他一向并不是个贪图富贵的人,在他的眼中看来,十万两黄金和十万两泥土都是同样不
值一哂的。
  可是,他的五个老朋友并不像他一样视钱财如粪土。
  他们杀了苏不波。
  然后把那座彩玉双狮卖给了那个肯出价黄金十万两的人。
  那时候,苏少苍不在中原。
  他在西域,跟一个老喇嘛练剑。
  苏不波在十二年前,便把儿子送去西域一间藏庙里,跟一个老喇嘛学习剑法。
  这个老喇嘛曾到过中土一次。
  那一次,他几乎丧身在中原七大门派高手围攻之下。
  但苏不波却在最后关头,把他救出险境。
  这个老喇嘛,就是西域三大奇僧之一的伽南法师。
  伽南法师不懂法术,也不懂妖法。
  但他的剑法却足以在中原武林称霸,所向披靡。
  如果不是七大门派高手突然无声无息的向他突袭,伽南法师现在仍然会在中原,宣传他
所信的宗教。
  他并不是个杀人者。
  他只想把自己所信奉的宗教,传入中土。
  可是,他没有成功,几乎还丢了一条老命。
  结果,他重返故地,苏不波和他的儿子苏少苍一起陪他到达万里之外的荒凉沙漠。然后,
苏不波就和苏少苍在那里住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苏不波回中原了,但苏少苍却留在那里,学习伽南法师的剑法。
  十二年来,苏少苍的剑法已获得很大的成就。
  但现在他以一敌五,情况却是极其恶劣。
  火焰掌圣的百里焰已向他逼近,一双赤红色的巨掌已开始作无情的袭击。
  苏少苍的剑立刻出鞘,一连向百里焰缀挥出十二剑。
  这十二剑威力果然惊人,把百里焰逼退回去。
  但海南派的剑客彭雨诗却在这个时候出手。
  刷!刷!
  两柄银剑,从彭雨诗的袖中弹出,像毒蛇般缠向苏少苍的双腕。
  苏少苍已无退路,唯有以单剑反击对方的双剑。
  彭雨诗能够在海南派诸剑客群中高踞首席位置,他的剑法当然有其独到之处。
  但苏少苍这一剑,竟然能把他的两柄银剑震回去。
  然而,孤鹤道人的孤鹤剑却又同时击出。
  这完全是乘人之危的打法。
  苏少苍目前虽然还能抵抗,但时间一长,他就绝对不能再支持下去。
  孤鹤道人、彭雨诗和百里焰,分别此起彼落的,用车轮战法来消耗苏少苍的体力。
  苏少苍剑法虽已尽得伽南法师真传,但论到内力修为与经验方面,他是绝对无法与孤鹤
道人,彭雨诗和百里焰比拟的。
  更何况断肠桥的彼端,还有一个卧云先生高天横,而孤鹤道人身后,又还有一个未曾动
手的震山叟翁白头?
  所以,诚如高天横所言,这一战他早已败了。
  无论是谁,以一敌五,而且敌人又是这五个来自天南地北的武林大侠,恐怕是势非落败
不可。
  本来,苏少苍是可以渡过断肠桥,从高天横那里杀出一条血路的。
  但高天横是条老狐狸,他怎会不算到苏少苍极可能会有此一着?
  所以,他的手里,早已拿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
  只要苏少苍有企图渡桥举动的话,他就会毫不考虑的一刀挥断这条桥。
  这条桥只不过是条绳索,在高天横的宝刀一挥之下,又焉有不应声立断之理?
  苏少苍虽然缺乏江湖经验,但这种形势他毕竟还是一眼便可以看得出来。
  所以,他根本已无退路。
  苏少苍接了百里焰、彭雨诗和孤鹤道人各一百招。
  每一个人一百招,合起来一共是三百招。
  在最后的几十招之内,苏少苍根本就不是接招,而是捱招。
  他的左肩上中了百里焰一笔,左腿和腰间都被孤鹤道人的剑所伤。
  不出五十招之内,他必定会死在这三倜人联手围攻之下。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震山叟翁白头突然悠悠笑道:“这个小伙子的剑法果然
不错,老夫也想讨教几招。”
  他一开口,百里焰、彭雨诗和孤鹤道人便都一齐退下。
  百里焰哈哈一笑,道:“翁老儿,毕竟你也技痒起来了。”
  翁白头脸色忽地一沉,笑意全消,冷冷道:“什么技痒不技痒?这是苏不波老鬼唯一留
下来的血脉,若不斩草除根,大家都没有一觉睡得安乐。”
  高天横在对崖大声道:“翁老儿说得不错,最好快点动手。”
  翁白头一双森冷的目光,犹如两支利箭,直盯着苏少苍。
  他已负伤。
  而且伤势还颇严重。
  就算翁白头不动手,他也随时会有倒下去的危险。
  连苏少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够支持到什么时候。
  翁白头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实在说一句,老夫和令尊到底还是一场老朋友。”
  苏少苍想破口大骂翁白头。
  但他现在连站都险险站不稳,又何来气力破口大骂杀父仇人?
  翁白头显然已看穿了他很虚弱。
  就算是个铁打的汉子,也禁受不起这种接二连三的严重创伤。
  翁白头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向绝崖下伸手一指:“下面就是你葬身之所,你去吧,我
们都不想亲手杀死绝情伏魔客的儿子。”
  苏少苍恨不得把这个满头白发的江南名侠震山叟,活生生的撕开,然后再把他的七窍五
脏,全都挖了出来。
  但他知道自己已永远没有这个机会。
  他已失败。
  彻头彻尾的失败。
  而且在第一次的复仇行动便告彻底失败。
  翁白头刺耳的声音又再响起。
  其实这个老人的声音很柔和,并不难听,但现在苏少苍听来,他的声音简直比乌鸦唱歌
还要刺耳百倍,只听得翁白头淡淡的道:“你跳下去吧,山壑下面的群狼,会给你一个最痛
快的葬礼。”
  苏少苍无言。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挺着最后一口气,跳下了千丈绝壑之中。
  旭日刚升起。
  但一个原本前途像旭日般辉煌灿烂的青年,却跳进了千丈绝壑不见底的深处。
  翁白头微笑着。
  但忽然间他又在叹气。
  他是江南名侠,素有仁义之称。
  现在一个有为的青年倒下去了,他及怎能不惋然叹息呢?
  旭日虽然早已升起,但在这里,仍然光线黯淡得有如黑夜。
  因为这里就是千丈绝壑下不见底的深处。
  司马血呆在这里已有整整一日一夜。
  他本是杀手之王,他的“业务”似乎蒸蒸日上,许多武林中人都找他去办事。
  他杀过不少人。
  但他也救过不少人。
  他原本只替别人去杀人。
  但现在,他连救人也成为职业中的一部份了。
  他呆在这里,当然有代价。
  有人出价三万两,要他呆在这里,救一个名叫苏少苍的小子。
  那人告诉司马血,苏少苍将会在今天黎明时分,从断肠桥上摔下来。
  司马血此时的任务,就是要救苏少苍一命。
  司马血虽然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但他仍然把这宗任务接下。
  一个人忽然从千丈高空摔下,当然非死不可。
  但司马血却马上去找老百奇。
  老百奇是一个老木匠的名字,造屋、造船,甚至造战车他都很在行。
  他有十二个徒弟,每一个都是老百奇亲手训练出来的木工好手。
  老百奇认识司马血,而且还与司马血很有交情。
  四年前老百奇的老伴被一个土豪恶霸打死,肇事原因原来只不过为了他的老婆无意瞪了
那个恶霸一眼。
  那个恶霸觉得这个老太婆不顺眼,于是就迎面向她打了三拳。
  老百奇不懂武功。
  他的老伴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老归人,这恶霸却能力举千钧,他这三拳打下去,
那里还有这个老太婆的活路?
  于是,老百奇的老伴死了。
  死得无辜,死得残酷。
  没有人肯替老百奇出头,甚至连官府也怕了这恶霸的势力。
  但司马血不怕恶霸。
  他也不怕任何的恶势力。
  他找着了这个恶霸,把自己的碧血剑双手奉送给他。
  恶弱捧着这把天下无双的碧血剑,正在赞不绝口的时候,司马血突然微笑着对他说道:
“这是在下送你的一点小意思,很有一个条件。”
  恶霸轰声道:“你要什么条件尽管说,三几百两银子,甚至一千八百,都不成问题。”
  这恶霸明知这是把宝剑,却还只愿出一千几百两银子,这种人不是存心强买强卖,就是
眼界低得可怜。
  司马血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的笑道:“这个条件很简单,只要你捱得住我三拳,这把
碧血剑就是属于你的。”
  恶霸须眉皆竖,瞪着司马血:“捱你三拳,这把是碧血剑?你是什么人?”
  司马血没有开口回答。
  他的回答就是他的拳头。
  砰!砰!砰!
  恶霸的脸,忽然就连续被司马血的拳头打了三下。
  还三拳看来并不快,偏偏就叫这个平时打惯了别人的恶霸闪避不开。
  这三拳看来也并不打得怎样重,但这个身裁魁梧宛若巨熊的恶霸竟然就像个大元宝也似
的仆下,倒卧不起。
  他这一倒下,就永远都没有再醒过来了。
  老百奇的仇,终于由司马血代替他报了。
  从此之后,老百奇便把司马血当做大恩人,恩公前恩公后的,吓得司马血远走天涯,再
也不敢见老百奇。
  他一向很怕别人对自己客客气气。
  但他更怕别人对自己奉若神明般的膜拜,你越把他当做恩人,他就越会开溜大吉。
  他已许久没有再见老百奇,就是为了怕被人称呼他恩公。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办法不找老百奇帮忙。
  只有老百奇和他的十二个徒弟,才能在这个绝壑深处架起一座巨大的吊网。
  老百奇没有问司马血,为什么无缘无故的要这种地方架起一座巨大的吊网。
  他只是率领着十二个徒弟,用最纯熟最快捷的手法。遵照司马血的咐把吊网架起。
  工程完成之后,老百奇就和他的徒弟离开这里。
  而司马血,他必须等待。
  他要等待苏少苍从断肠桥上掉下来。
  果然,在黎明时分,真的有个人从上面摔了下来。
  连司马血都觉得这件事的确是不可思议。
  从断阳桥摔下来的,是个二十五人岁左右的年轻人。
  他手里有一把剑。
  这把剑虽然比不上司马血的碧血剑,但却也是罕世难求的利器。
  这个人当然就是苏少苍。
  如果深壑中没有这一座巨大的吊网,恐怕他现在已经粉身碎骨。
  但司马血纵身到吊网上一看,却也不禁为之一呆。
  贝见苏少苍已经像死人般躺在网上,脸如纸白,浑身鲜血,他究竟是活人还是个死人,
倒也难以在一时间看得清楚。
  司马血苦笑一下。
  这三万两银子的酬劳,真还不容易赚得上手。
  救人须救彻。
  苏少苍如果还未咽气,司马血的麻烦可就大了。
  但他宁愿麻烦一些,也不希望这个年轻人已经咽了气。
  魔雁山是一座很难看的山。
  这座山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就像一个削干了皮的大芋头。
  但这魔雁山里却有一个很美丽的庄子,占地逾数十亩。
  这个庄院的主人也很美丽,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艳妇。
  她看来只有十七八岁,但实际的年龄,却是十七加十八。
  她已三十五岁。
  由十七岁开始,她便已不停的玩弄男人。
  在那时候,真正敢玩弄女人的男人还不多见,而玩弄男人的女人,更加彷如凤毛麟角,
绝无仅有。
  但她却是绝无仅有之中玩弄男人最凶,胃口也越来越大的一位。
  她有一种清丽脱俗的美。
  但在这种超俗的气质里,她又具备某种原始、野性的诱惑力,她不笑时已经很动人,一
笑之下,弯弯眸子里的媚态简直就足以缠绑着世间上每一个男人的心。
  十八年来,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抗拒沐春夫人的诱惑。
  死在魔雁山沐春院的男人,按说早已超过了一百数,而且多半都是在江湖上大有来历的
人物。
  最可爱的女人,往往也是最危险的。
  沐春夫人不但在玩弄别人,也在玩弄自己。
  她玩弄别人的感情,也玩弄别人的生命。
  结果,她还是遭遇到了报应。
  就在她今年三十五岁生辰的时候,她与江湖上一个放荡不羁的浪子共聚一起。
  她觉得这个江湖浪子有时候很野性,但有时候却比老人家还更稳重。
  但总括来说,他还是一个很令她感到刺激的男人。
  她决定要在这个浪子的身上,好好享受一下三十五岁的生辰。
  一个女人的三十五岁,是不是太迟暮了一点?
  不错,即使她现在脸上连一条皱纹都没有,但毕竟她的心已开始老了。
  她尽量要麻醉自己。
  她要在他的身上,找回自已昔日的青春,重温十八年前初夜的旖旎。
  可是,他并没有令到她得到任何的欢乐。
  他在她最渴望男人拥抱的时候,轻轻的拔出了一柄银光雪亮的刀。
  他的声音,也冻得比刀锋遇更锋利,冰冷。
  “我是来杀你的。”
  “为什么你要杀我?你忍心吗?”沐春夫人虽然有点吃驾,但神态仍然极为镇静。
  这种事,她已遭遇过十一次。
  但她现在还是活得好好的,反而那十一个曾经想杀她的男人,现在都已掉进鬼门关里。
  但这个浪子却好像和那十一个男子有点不同。
  那十一个男人虽然曾经想动手杀她,但到最后关头,竟然没有一个真的忍心下手。
  沐春夫人的确是一个充满女性魅力的天生尤物,他们连在梦中都未曾见过如此美丽的女
人,手里的武器又如何能下得了手?
  沐春夫人从他们的眼中,可以看得出这些男人心里的矛盾变化。
  到了最后,肉欲还是埋葬了他们的杀机。
  她觉得这一些男人愚笨如驴,肮脏如猪。
  但她偏偏就喜欢玩弄这些驴,陪着这些猪,她要把天下间所有的男人都骗光。杀光。
  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无法解释。
  她从来都没有被男人欺负过,但她却视天下男人如仇敌。
  她从不骗女人的钱。
  她也从来不杀别的女人。
  但她却是男人的克星。
  只不过,第十二个与动手杀她的男人,却也是她的克星。
  沐春夫人能够倾倒众生,纵横天下十八年,当然武功绝不会弱。
  她甚至连头发里都藏着八种厉害的暗器。
  但碰到了这个浪子,就只好算是她的倒霉。
  她一连使用出十七种暗器功夫,再加上三百三十六招素女断筋手,但却连对方的衣角都
沾不着。
  但对方只使出了一刀,便在她那嫩滑雪白的粉颈上,刺穿了一个血洞。
  直到最后一刹那,她总算认出了这柄刀,也认出了杀她的浪子是谁。
  这柄刀就是昔年风雪老祖睥睨中原,所向无敌的风雪之刀。
  这个狠心杀她的人,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沐春夫人虽死,但她没有后悔。
  她早已知道自己恶贯满盈,迟早都会死在别人的手下。
  能死在雪刀浪子龙城璧的刀下,总比病死,老死更痛快。
  她怕病,更怕老。
  但现在她不再会有病,也不会老。
  死亡,已结束了她心里的一切恐惧,也结束了她充满罪恶,充满血腥的一生。
  龙城璧亲手杀了沐春夫人。
  也亲手埋葬了她。
  沐春院的仆人,丫环,其中不乏武功深藏不露的高手。
  但他们并没有为沐春夫人复仇。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一在迟早是会降临的!
  沐春夫人死后,他们便静悄悄的离开了沐春院,离开了魔雁山。
  但龙城璧仍然留在那里。
  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处处为家,到处流浪的人。
  沐春院现在虽然变成很清冷,只剩下他一个人,但他并不在乎。
  他留下,独自在这间占地广阔的院子里,看梧桐叶的谢落。
  魔雁山虽然寸草不生,但沐春审院却例外。
  梧桐叶落。
  秋菊却已盛开了。
  龙城璧杀沐春夫人,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朋友。
  他有四个朋友,都死在这个艳如桃李,但却蛇蝎心肠的女人手下。
  他要阻止这一种悲剧继续发生。
  于是,他立下了重誓,一定要杷这一只胭脂虎除掉。
  他终于办到了。
  但杀人之后的那种空虚,却使他感到情绪低落,疲惫,而且想喝大量的酒。
  沐春院有三个地窖。
  每一个地窖里都有酒。
  但龙城璧却发觉,这三个地窖里,绝大部份的酒都有毒,而且毒性很猛烈。其中也有一
部份是迷魂药酒。
  这些酒,能使内功最好的人在半晌之间完全失去知觉。
  找了半天,他终于找到了几坛没有毒的酒。
  但令他感到啼笑皆非的,就是这几坛没有毒的酒,酒质是所有的酒中最劣的几坛。沐春
夫人这个狠毒的女人,的确杀之不枉。
  龙城璧在这里看了五天日出,五天日落。
  到了第六在早上,他忽然发觉这个本来已很清冷的沐春院,变得热闹起来。
  魔雁山原本是光秃秃的一座山。
  但在这座光秃秃的山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搭起了十三个黑色的巨大帐筵。
  每一个帐篷的上面,都插着一支小小的金旗,金旗上都绣着一朵黑色的小花。
  这是什么标志?
  在黑色帐篷里的,又是些什么人?
  龙城璧觉得很奇怪。
  但他仍然很镇静,镇静得还想继续舒舒服服的再睡一觉。
  但在这时候,司马血来了。
  司马血不是“来了”,而是他根本早就已经在沐春院中。
  沐春院最少有八个大厅,三四十间房子,司马血就是在当中的那个大厅中冒出来的!
  龙城璧看见了司马血,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他本来就约定司马血在这里见面。
  六日之前,他们在裕市分手!
  裕市,就是老百奇居住的那个市镇。
  司马血忙于去找人,龙城璧却忙着去杀人,于是他们在裕市填饱了肚子之后,便各奔前
程。
  龙城璧临分手时对司马血道:“十天之内,我必在魔雁山沐春院中,无论到时我是死是
活,我都会留下。”
  现在只不过是第六天,司马血就来了。
  龙城璧看着司马血,发觉他的脸色不太好。
  司马血苦笑一声道:“我给十三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跟踪了五日五夜,精神自然差了一
点。”
  龙城璧道到现在才明白,魔雁山上那十三个黑色帐篷的人,原来是为了司马血而来的。
  龙城璧道:“他们是谁?”
  司马血摇摇头,道:“这十三个人都诡异绝伦,轻功颇高,但看来不像是中土人氏!”
  “不是中土人氏?”龙城璧更感到奇怪,道:“你有没有跟他们动过手?”
  司马血叹了口气,道:“我要照顾着一个已经死了八成的浑小子,又怎么可以贸贸然向
这十三个人宣战?”
  龙城璧一呆,道:“你救的人受了重伤?”
  司马血道:“他中了别人一笔,又捱了几剑,直撑到现在,既未咽气,亦无起色。”
  龙城璧皱眉道:“你的医道未免差了一点。”
  司马血苦笑着:“我是个职业杀手,可不是个大夫,如果早知道从断肠桥掉下来的,竟
是个身受重伤的人的话,这宗买卖不干也罢。”
  龙城璧道:“谁叫你早已收了别人的酬劳?”
  司马血道:“这个苏少苍倒是个要命的疔疮,武功既然不济,为什么明知送死也要跟别
人在断肠桥上决斗。”
  龙城璧道:“这种事除了他自己之外,谁都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在决斗的时候,忽然发
生了某种令他意想不到的变化,亦未可料?”
  江湖中风云险恶,许多事情是令人无法在事前估计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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