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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蚌仙珠》


第二章 寂数寒星论英雄

受白眼挨骂,甚至是被揪下头发撕破脸皮,这些早在陆云意料中的事。听上官婵莲骂自已“贪淫母狗”“无耻荡妇”等等与他风马牛不相及的秽语,反而面现微笑,不予理睬,置若罔闻对虎公子道:“虎郎,你记住妾身方才教你的了么?”

虎贲公子见出现而个上官婵莲,早已痴呆呆木雕泥塑般,怔愣当场,闻言木讷讷答道:“记住了,小生永世难忘今晚这奇异诡谲之事。”后半句话,本是指出现两个上官婵莲,地道是答非所间,但却被上官蝉莲误解为他与陆云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秘。气冲顶门的婵莲怒斥一声,先来扯住虎贲公子衣襟,不依不饶道:“好哇,背着我同妖女甜甜蜜蜜,好不要脸!”而后甩手一记耳光打向陆云。

陆云身经百战,如何会被打中,恼怒的上官婵莲下手颇重,若被打上,非得皮开肉绽不可,斜身绕步,左臂倏扬,拇指外展拂中对方肘端麻筋上,反手一指,点中上官婵莲肋下期门穴上。

上官婵莲身怀剑魔宫嫡传绝学,平技艺而论,绝不在陆云之下,此番失手,一来大意.二来气大则法乱,三来她虽怀上乘武学,却从来苦练。而陆云见过无数大阵仗,经验之丰,出手之厉辣.放眼江湖都已罕见.试想如此上官婵莲挡不下他一招亦不为怪。

陆云封住对方穴道,眼见她已经动弹不得,故意靠紧虎贲公子,睥睨上官婵莲道:“虎郎,这是哪里来的狐狸精,变作妾身的模样来蒙骗你,我们快走,幸喜她不懂得咱们人类的武学,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拉起虎贲公子的手,转身向沙丘下走去,边走边同他讲解指捻飞沙的要诀,并将弹指神通功夫也顺便传给他。

上官婵莲在期门穴一麻之后,似中了定身法一样寸步难移,头也难扭转分毫,双睛冒火,斜视着心上人同人家相携从自己身旁走过,走到身后时便什么都看不见了,气得大叫:“妖妇!你敢来勾引我丈夫,我诅咒你下地狱、下十八层地狱!”

陆云淡淡一笑置之,耐心教虎贲公子弹指神通与捻指神功。走下沙丘,约距上官婵莲百步开外时,拉着虎贲公子坐下,面对在大骂他的上官蝉莲背影,道:“虎郎,那妖人嫉妒你与柳姑娘还有妾身,这才化成人形出来害我们的,多亏妾身有武功在身,否则你我性命难保,听她骂得聒耳心烦,不妨要她闭嘴作哑巴,同时也让你见识见识指捻飞沙的神奇妙用。”抓起一把沙子,扬手扔到空中,右手拇指与食指凌空拈住一拉,簌簌声响中,群沙落地。但见他两指微抬,连手腕都未动一下,却闻“哧”的一声,接着百步外的上官婵莲便停止骂声,原来她已被飞沙封住哑门穴。

虎贲公子喜道:“婵莲,这是你们剑魔宫的绝学吗?可比海南三煞的那点末流道行理上百倍,早知如此,我直接同你学艺岂不比拜任何师父都强!”

陆云道:“当然。这只是剑魔宫微末薄技,不值一哂。剑魔宫尚有许多绝学,如惊魂九剑、浩然罡气,以后我再慢慢教你。”说完瞅眼沙丘上真正的上官婵莲,心道:“暂时委屈你一下,以后还得多给你添些麻烦,不过这些都是为你好。”

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上官婵莲惟有屏息凝听身后二人的窃窃私语,先前听不明白干着急,后来陆云放大声音她听到后干生气,心中骂道:“好你个妖妇,看你以后传授虎郎惊魂九剑与浩然罡气时传他甚么,这两项绝学连我亦是一知半解,囫囵吞枣学过一遍,不信你个柳无悔会晓得这些!”现在她仍然认为陆云假扮的她是柳无悔。可怜无事的柳无悔又被她无端的记上一笔醋债,岂不冤枉!

虎贲公子却把易弁而钗的陆云当作真婵莲,喜道:“娘子既有此等本领,我们大可不必填满无底泉,你带我逃下山去岂不省事,以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比在这里活受罪要强上百倍。”

陆云怔了一下,心道:“虎贲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不安分至极!”故作娇嗔道:“好哇!原来你还惦念那柳姑娘,要下山去找她,这也罢了。你的鬼心眼儿当我猜不透,山下花花世界,粉红佳人多如过江之鲫,你的风流本性又要发作不成?”

虎贲公子连连施礼陪笑道:“岂敢,岂敢!娘子误会,娘子误会!有如花美眷娘子你陪伴,夫复何求!小生再贪得无厌也不会生出非分之想,相信娘子是明白人,不会冤枉小生的!”说着故献殷勤,趋前便欲同陆云亲近。

假凰真凤的陆云暗暗叫苦,展身形闪到一边.心道:“糟糕之至,她把我当成了真女人,岂不既可笑又麻烦之极,魂且吓他一吓。”推开又凑来的虎贲公子,冷笑一声道:“虎郎,你敢再负我,看我不飞沙取你性命才怪!”勾脚踢起一蓬黄沙,双手连弹,铮铮声不绝于耳,一粒沙子也未落地,皆数被他弹入数箭之遥的东山无底泉中!

虎贲公子惊退数步,吓得面无血色道:“娘子飞沙神技,天下绝伦,只是绝对不会用它来招呼你老公我的!是不是?”

陆云依旧寒着面孔道:“会的,三年以后,你我相距百丈,各弹飞沙,中途撞落便可,不然死伤不要埋怨对方,只怪自己练功不勤。”

虎贲公子央求道:“娘子,你我自家人,何必认真,小生以后刻苦练功便是,一且偷懒,你只管打我屁股便是,大可不必同室操戈,考较也不能拿性命作本钱。”

陆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淑女一言,也是驷马难追的。我既然已说出口,断然无更改余地,你只有刻苦练功,以期届时你我飞沙粒粒相撞,皆大欢喜而终。为了让你能直线追上我.这三年我不练一次飞沙神功,你再求我不比时,我也装作不知今天的事答应你,即使是答应你也坚决要同你在三年以后大比一次,表面答应你只是为了不忍让你求我时下不来台,口是而腹非而已,你可要明白!”这番话陆云是用传音入密面言的,莫说婵莲远在沙丘之上,使是同虎贲公子井肩而立,她也不会听到的。

交待清楚后,陆云开心之极,知道已经瞒天过海完成一件有趣之至的趣事,便道:“虎郎,你回到草棚里去等我,妾身将那女妖送交罡斗宫的人去处治,去去便回!”话甫落人已如脱弦之箭,飞掠上沙丘,抄起上官禅建,宛如持着枯木棍一楚,身不停留,从沙丘另一侧射落下去,仅一晃便逝。

上官婵莲被陆云带下沙丘,倏觉身上一麻,迅即恢复知觉,被放到地上,刚要抓住假冒自己的人大骂几句,陆云业已遁得不见踪影。她懊丧已极,展开家门绝学闪电身法,快逾流星追了一段路,未见到蛛丝马迹,只得悻悻然作罢。重新来到沙丘下,拔身而起,足踏点浪步法,虽只得三成真谛,亦是惊世骇俗,恰如青烟一展直飘沙丘顶端。

沙丘之上,虎贲公子方奔到,忽见上官婵莲飞至,惊道:“娘子好快的身法.转瞬间便交那女妖送到罡斗宫中去,小生望尘莫及,以后你也要教小生这些轻功身法。”说着满脸堆笑,心中也高兴之极。熟料乐极生悲,猝不及防中,突然被上官婵莲打了一记脸生生的耳光子!

“啪!”火辣辣的感觉爬上面颊时,他犹自未明白怎么回事,兀自赞道:“好快的手法,这个我也要学!咦!好痛,你怎么打我?”

上官婵莲怒道:“打你一下是轻的,要不要再来?”心道:“刚才你与她在我背后欺我瞧不见,谁晓得你们干了些什么好事!”

虎贲公子道:“莲儿,你怎么这等刁蛮不讲道理,赞你句轻功好便赞错啦?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惹你大打出手,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转身便走,头也不回,径直回到草棚内,心里莫名其妙,既委屈又糊涂,不晓得上官婵莲因何前后转瞬间判若两人。

上官婵莲打完丈夫便开始后悔,呆怔片刻,猛地拔步奔向草棚,飞身人内,扑到虎贲公子怀中,便欲倾诉。虎贲公子气她乱打人,不假思索,一把推开她,道:“别再抽冷子打我!易反易复妇人心。哼!”伸手摸着几乎要肿起的脸,内心颇觉酸楚。上官婵莲被冷落在一旁,蜷曲起身子畏缩到草棚角落里,掩面抽泣起来。

虎贲公子认定她是与陆云所扮的娘同为一人,鉴于她反复无常又怀有比自己高出不可以道里计的武功,对之敬而远之,出了草棚,一个人默坐在沙丘上。月光清冷,远山起伏,夜风拂面,良霄难遣,不觉把玩起沙子来。他时弹时捻.奈何弹不出五丈,捻不及一丈,望着隐没在白色雾岚中的东山,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填平那无底泉,携沙一粒粒地送去,累折双腿,此生也无望了。

星移斗横,月上中天。虎贲公子方觉能将陆云所授的指法中的各路劲法要诀领略皮毛,猛觉胸腹间发闷,接着感到一阵窒息,血脉亦觉滞,知道不妙,自知那怪疾又开始发作,做好准备只得无可奈何地迎接无边的痛苦。

窒滞之中,他冷汗涔涔而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没有经历这种痛苦的人,是永远也无法想象得到的!那种痛苦简直不是人所能忍受的。但是,生性高傲倔强的他,硬是不哼一声,嘴唇咬得流出殷殷鲜血来。痛到极处,手足乱刨,黄沙漫天乱飞。沙中略湿,他感觉埋在里面会好受些的。于是,以头殷地,竟然钻了进去。

上官婵莲轻泣着睡去,一觉醒来.仍不见虎贲公子回来,思索良久,觉得不可再与他怄气,外面夜深风寒,一旦染上疾病,得自己与他共度一生,不觉气馁。出了草棚,四下寻找不见,奔上沙丘,眼前空空荡荡,疑心骤起,忖道:“他定是又跑到哪个宫女房中……”越想越气,奔下沙丘,向北坤罡斗宫中闯去。立意欲将罡斗宫闹个天翻地覆,其实,便在她吃滞时伫立的脚下,所踩的就是虎贲公子的身顶。

且说虎贲公子,钻入沙中后,阵阵凉意袭来,勉强保持清醒,才不至于昏死过去。鼻孔留在外面,剧烈地喘息着,鼻翼翕张.沙子磨得直痒痒。正值他能不堪言之时.一只莲足踏上他鼻子,将鼻孔封了个结结实实,并且踏上半天不下去,有意要憋死他一般。这人正是在寻找他的上官婵莲,她哪里知晓把他踩在脚下,差点憋死他,正值生他的气之关头,竟没注意到这些。

他被她踩上后不久,已是气窒停止呼吸,如不立那能救,九死一生。可是,她却挟怒冲下沙丘,捉他与别人的“奸”去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令人嗟叹之极。虎贲公子死过去之后,恍恍惚惚,不知过去多久,忽有一丝感觉袭来,但觉自命门大穴向体内注入一股无穷无尽的阴寒之气,那些在体内作乱的邪气此刻已不再乱窜,规规矩矩像接引客人一样接引着地阴精气。但觉得有种无比的舒服荡漾在体内,似春风化雨,如沐浴朝阳中一样,不胜舒泰。痛去甘来,痛定思痛,更对之不舍。他不关心自已死活,索性躲在里面飘飘然睡去。事实他并没有死,是地阴之气注入其体内克制住那股致命的邪气,同时也是那股足以致命的邪气引来地阴之气。沙丘处万仞雪峰脚下,而雪峰周荡却四季变化明显,惟有雪峰亘古不化,横空出世、莽苍皑皑,这不仅是它的高所致,更主要的是雪峰所处的地段上的地脉中源有阴寒之气。

若是常人,刻意苦心欲得一丝半缕地阴之气,都是可痛而不可即,而虎贲公子竟天假机缘,吸得地阴之气,不仅保住自身性命,而且对他以后亦有莫大的裨益,想他母亲玄阴圣母功参造化,学究天人,将他幽禁在这里也不是不无目的,可能算准他应有此际遇,才违常情将他困在这里,过着非人生活。

虎责公子醒来又睡去时,已是翌日中午,经上官婵莲昨晚大闹,整个罡斗宫中谁也没有消闲,连新郎新娘都随着大家四处寻找起虎贲公子.寻到这时,几乎找遍整个罡斗宫,也没有寻到虎贲公子。镇守罡斗宫周围十数里的九天七星遍斗大阵中的九天部诸女,纷纷回报,虎贲公子并未身陷阵中。

大家也不只一次地寻找过四山沙丘.但却未发现沙中蛰伏的虎贲公子,认定他已逃下山去了。上官婵莲更是一口咬定必是柳无悔返回将他接下山的,不然名满天下的九天七星遍斗大阵怎么会困不住他。

未牌时分,群雄汇聚太和殿中,七嘴八舌,议论不休。玄阴圣母命人开上酒宴,勉强提着精神同大家共进午餐。宴毕,乾坤双奴中的坤煞指阴地奴忽道:“诸位不必焦急,我们在座的各位中,不乏有许多精研数术占卜之道的。人忙失智,昨晚大家为何不同卜一卦?”

玄阴圣母、红尘童子盖天宇、乾元掌朱天奴,尚有许多精于此道的英雄豪杰纷纷拍案叫好。当下齐卜一卦,卦术纷呈,鬼谷神算、卜筮正宗、文王六十四卦……等等不一,算完之后,人人又都不约而同目瞪口呆,半晌作声不得!

上官婵莲望着诸人面色,有种不祥预兆袭上心头,颤声问道:“虎郎他怎样?你们倒是说呀!”

卜算的众人又都齐低下头。玄阴圣母垂泪道:“卦上所示,虎贲吾儿业已入土……”

上官婵莲歇斯底里道:“什么!他、他已经死、死了,业已入土?这、这怎么可能!呜、呜……”嚎啕大哭起来。

益天宇、朱天奴、孔皆入等人见玄阴圣母首先道破真相,才纷纷公布自己的卦底,所有诸人所算,竟然相同,不由大家不相信虎贲公子已死是事实。哀痛良久,玄阴圣母强自抑制住自己,沉声道:“犬子自误一生,害人害己,死有余辜,只是害苦了婵莲姑娘。莲儿.你要节哀顺变,罡斗宫永远是你的家,始终向你敞开,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到剑魔宫中,悉听尊便。”

一剑追魂上官啸云叹息道:“唉!苦命的妮子,你还是随父亲回剑魔宫,咱剑魔宫剑远是你的家!”

上官婵莲掩面恸放悲声,突然,撤去素手,凤目含泪,面放罡毅之色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去寻他,查明死因后为他报仇!”发足不顾一切向外狂奔而去。

玄阴圣母大惊之后,命人赶快追去,引导她穿越九天七星罡斗大阵。天下群雄随即亦是纷纷告辞,本来都是兴高采烈而来,却因虎贲公子之故,乐极悲生,不欢而散。

逍遥浪子对胞兄已死之说也自相信了几分,因为他晓得虎贲公子体内的邪气不啻是潜伏的杀手,随时都可以夺去他的性命。

在上官婵莲想来,她的虎郎必是被去而复返的柳无悔带出九天七星罡斗大阵,可能是在外面二人龃龉或其他矛盾,致使虎贲公子被她痛下杀手谋害。不然,存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想来也是可恼至极,那便是可能虎贲公子与柳无悔拟以私奔,做长久夫妻,在外面请和尚或道士设障眼法,这些卦术大师才误断他已死去,这样他们私奔后岂不永远快活逍遥!她敏感地想出许多常人想象不到的奇怪念头,更似发疯一样,穿过九天七星罡斗大阵后,不理父兄,到处乱撞乱冲,确是患了请症。

莫道外面闹得乌烟瘴气,但说虎贲公子。他悠悠长睡,体内邪气早被源源涌至的地阴之气化解,便如一粗微尘融进大海一般,何足道哉!睡梦中,俨然飘飘如置他请,虽然先前感觉彻骨砭髓的奇寒,可是后来却如沐甘请中,如游百花斗艳,千草争奇的仙苑中。他一生罡没请逍遥浪子那样历经万般磨难,却也是在请般委屈中长大。试想,收养他的钱婆婆之所以收养他纯系为了报复,如何会给他好气受。而今天假机缘,让他享受到世人永远也无法享受到的他悦,难怪他乐不思蜀,一觉醒来还想再睡,愈睡愈困,越困越睡,睡来睡去,但觉体内一片沁凉,飘目内视时,居然见到五色怪光乱飞,请纷呈现,不请大惊。

他这一惊,却违背了修炼内家玄功的法刚。猛地,五内若置冰窟中,寒得他个透心凉!机灵灵打个寒噤,一坐而起,不意用力过猛,坐起之势大得不可思议,竟带着他飞出四丈多远,落下时摔得屁股裂开八瓣相仿。剧痛方起,体内立时有股冰冷之气快速运转到臀部,说也奇怪,剧痛立止!

虎贲公子拍拍臀部站起,展颜暗笑自己,喃喃道:“这一觉睡得好香,只是刚才摔了一交美中不足,下次再睡醒的时候可得小心些。”回头见沙坑距所站之处离得这么远,不禁大惊,自语着又道:“奇哉怪哉,是什么力量将我摔出这么远,定在沙子里醒有奇怪事物,摔得本公子这样重,岂可不看个究竟!”折了回来,蹲下身子去看,见那人字形的沙坑中并无特别之处,惟有在背对之处,与命门大穴相对的地方,沙子是湿的,如同水洗过的一样。

左瞧右看,瞅了半天,也没观出个所以然来。虎贲公子百思莫解,信手将沙坑弄平,回到草棚内静坐片刻,忽然记起柳无悔与上官婵莲,这才出外寻找,无意中抬头看见天空中烈日炎炎,在太阳的西北方天边上,半弯残月若隐若无,似是带着满面倦意与莫名其妙的苍白,同炎阳相逐已输,羞得半隐半现。

虎贲公子目注残月,怔愣愕然。记起躲在沙中大睡之时夜月正醒,观此时的残月距今至少也得有七八日之久,难怪上官婵莲与柳无悔皆不知去向。想起与“柳无悔”在月下那一幕,俊面通红。至此他尚不晓得那是上官婵莲在搞鬼戏弄他,也由此种下了一段冤孽。

他虽难以相信自己一觉睡了如此之久,但月相总不会欺骗他。等到天黑,始终不见罡斗宫内有人来给自已送饭,更证实他心中所猜想,那就是宫中的人包括自己的母亲在内,现在已根本不管他的死活,这些日子无人再来送饭便是最有力的说明。愈想下去,越是生气,愈觉得应该离去,越对宫中人殊无好感。要想穿越十里罡斗大阵,惟有一条捷径,那便是从虎豹大阵中纵穿出去,然而走完十里虎豹大阵,所通凶恶的百虎千豹,纵算钢筋铁骨,也得被咬成钢片铁粉,念及此处,不寒而栗,自知此路不通。

困坐愁城。出又出不去,在这里难免饿死,困死沙丘,坐以待毙不成!前尘故影,恍如甫逝。思念所及,惟对柳无悔难。忘,对儿时虎穴余生亦难忘却。前思后想,反正是死,莫如死到虎口,以偿还欠下异类的这笔哺育之债。英雄未路愁肠断,慷概赶死哀莫哀!虎贲公子竟不顾性命奔下西山,闯入虎豹大阵中。

一头豹子方向他扑来.却被一只乳虎竖起尾巴扫倒。豹子跃起时不向雌虎讨债,却依旧扑向虎贲公子。虎贲公子对刚才那一幕甚是不解。本想自己既是人海遗孤,惟欠乳虎之情,何妨自投虎口,了此残生,龟鹤千龄、蜉蝣一旦,终局等同。事实他这是不负责任的态度,莫道上官婵莲已与他存亡以共,就是他们的儿子,他忍心让他儿子同他一样。表明虎贲公子血液里流淌着的血冷酷成分居多。这大抵是其吃虎血活过来的缘故吧。

豹子再度扑来,势挟风雷。他可不想丧身豹口,以致未报答虎类困遗憾终生。本能地左掌斜拍,只是无可奈何地推那猛豹一把,未料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掌方拍出,猎猎劲风起处,竟比豹子扑来所带起的劲风有过之而无不及,“啪”的声响,巨豹脑浆迸裂,断了线的纸花般飞落二三丈外,立时毙命!他被自已吓呆了,若非事实当前,绝不会相信自己有这般功力。这实是其体内地阴之气所致,可笑他一觉长睡之中,非仅外界因他剧变,其体内亦是起了莫大的变化,犹自不知。此时的他,仅论内力,虽距逍遥浪子等有限的几位不世大高手相整甚远,但比陆云、袁星等人,绝不稍逊。

在他木塑般呆立时.那头乳虎慢慢走来,他居然视若不见。那老虎不仅未一口咬死他,而且亲昵异常地以头蹭他胸膛。虎贲公子微惊醒来,暗叹道:“虎生犹可近,人熟不堪要!”想到母亲、上官婵莲、柳无悔、逍遥浪子等亲人对自己弃之不理,莫如异类老虎,黯然失意。这是他的偏见,虎类之所以不伤他,是因为他是食虎乳长大,身上特有的气息导致老虎误以为他是同类。

几日未进饮食的虎贲公子,此刻饥肠辘辘,见到乳虎跨下乳房肿得高耸,竟然钻到虎腹下吮吸起来,那虎正胀得难受,乖顺地任由虎贲公子吃起虎奶来。当年百花峰玄阴圣母遭难,虎贲公子被穷凶极恶的罪魁们抛人虎穴时,也是这样,该他命大不死,恰被抛至卧地的乳虎腹下,乳虎未待伤他,生来具有的天性使他衔住虎乳吮吸起来,以为是母体的奶水。

吃饮虎乳后,本欲求死的生命里不再枯竭,被注入新的活力。他想有虎带路,群豹不成问题,有望从虎豹大阵中闯出去。正想离去,瞥见西山腰黄澄澄的沙丘上,“人”字形草棚独零零孤寂而立,不觉生出些许凄婉、些许留恋,那里毕竟是他生活了年余的地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吃虎奶长大的虎贲公子也不例外。

欲最后望眼雪峰、黄沙、草棚,想到此去,可能是这里的一切永诀。不禁眼蕴泪光,两只湛湛眸子,瞬亦不瞬,久久不移去。泪眼朦胧中,一条纤细的人影飞鸟般纵上沙丘。虎贲公子拭去眼中噙着的泪花,再着时沙丘上那人已经消失。心念转动,倏地想到那人可能是去寻自己的柳无悔或者是上官婵莲,心头一热,突突之跳,不及细思,反身奔上西山。

晌午时分,才是西山云开雾散的时候。虎贲公子来到草棚后,见沙丘上那人竟然是自己的生身母亲!急藏在草棚后,掩住身形。百丈外那位武功冠绝宇内,一跺脚震荡江湖的巾帼英豪,此刻居然有些瑟瑟发抖地慢慢蹲下,颤栗着自怀中取出火折子,随即一缕青烟飘起,喃喃自语道:“虎儿,为娘同别的母亲一样痛。你与逍遥浪子,只恨造化弄人,你们自小与娘生离死别,娘的满腔慈爱付诸流水,空对明月。娘虽将你幽禁在这儿,苦在你的身上,痛在娘的心上.实指望你灾期一满,咱们共享天伦之乐,可是……娘只有白发人送青发儿,在这里给你焚些冥钞。”虽看不清母亲的面孔,只能见到她颤抖着的华发与后背,但虎贲公子亦能猜得出,母亲这时定是泪流满面。他相信这绝不是自己的想象,心灵阵阵天性的异痛啃噬来,泪水也在不知不觉中断了线的珍珠般滴落。

玄阴圣母拭了拭泪,又向火堆中扔了一大堆纸钱,那烟柱又增粗了许多。一张纸币,一把辛醉泪,一缕飘荡烟。那似乎较几日前苍老了许多的声音又道:“天惜我们母子,怜我们母子,让为娘先与你相认,后又巧遇你胞弟逍遥浪子,可是、可是好景不长,虎儿竟自先去了。本来娘亲的占卜从未失灵过,但算出你已人土为安却不肯相信,可那么多卦术大师同卜这卦竟是同一个结果,不由得为娘不信。虎儿,你泉下有知,定要告诉娘亲你因何而死,为娘矢志替你报仇!”

虎贲公子听得悲痛,方欲出去相见,蓦闻母亲道出大家认为自己已死的原因,不觉一怔,暗道:“不可出去,一旦现身,此生逃出北坤罡斗宫无望!”强抑制自已,俯身又运足力气,钻入草棚下面的沙子中。他刚入沙不久,听到山下传来脚步声,似有四人从自已身边走过,暗道侥幸之至,再晚片刻,非被来人发现不可。

后上沙丘的四人,便是逍遥浪子、上官兰芝、上官婵娟与孔翩翩。玄阴圣母在四人相劝下,止住泪水,兀自不肯随他们回到罡斗宫中去。翩翩劝道:“娘亲,饶是神算,百卦一误,虎贵兄长未必真死,你再占一卦看看。”

玄明圣母摇头道:“翩翩之言虽有道理,但恁多相算大师卜果相同,必无有误.再算也是一样。”虽这样肯定地说着,仍拈草卜了一卦,卦上所示虎贲公子依旧是埋身沙土中,与以前所卜一般无二。

逍遥浪子率三妹分别烧了几把纸钱给虎贲公子后,硬拉着母亲回山下的罡斗宫中去了。

待大家下山良久,虎贲公子才敢从沙土中钻出来,奔到纸灰旁,踢得沙飞灰扬,连道:“晦气、晦气!不死也得给你们咒死。”冷静下来,不禁热泪潸潸,至此才知母亲与弟弟毕竟爱自己的。

本想一走了之,这时心灵却压上一付负担。母亲是好母亲,母命未完成,难道自己就这祥偷偷下山,一生诈死翩名?不!他要填平东山无底泉后,再下山去。想通后脑中紊乱的思绪立即有了头绪。坐下来再研习陆云给他的弹指神通与“捻”字诀时,竞将自己惊呆了,居然弹、捻皆能将沙子弹飞捻飞,粒粒沙子像缕缕光线一样,漫空织网。

无暇思索原因,坐在沙丘上,运指如飞,时弹时捻,从午时弹捻到天黑日落,暮色四合,才觉出困倦。钻入那日一觉改变他命运的沙中,希望重温旧梦,舒舒服服的睡一夜后明日接着弹沙填泉,但是,那股地阴之气却不再注人他内脏经脉中,不是地阴精气不存在,而是赖以接引地阴之气的那种邪气在他体内已不复存在,如何能引来地阴之气。梧桐已折,难招鸾凤。理所等同。

在湿潮阴冷的沙中枯燥乏味儿躺了一会儿,兴趣索然,又钻了出来,回到草棚中,才感到温暖。像久别的恋人一样,躺在草堆上,享受着阵阵干草芳香与那草给予他的温暖。辗转反侧,竟然失眠。仰望夜空群星灿烂,不由得遐想联翩,想到以前种种,皆如坠入无底的深渊,只有想到今日的事情,才觉温暖,母亲、弟妹,乃至那只乳虎,对他都有莫大的慰籍。更有那飞沙漫天,趣味儿撩人,想得出神,满天星斗似乎都飞旋起来,各个笑道:“你那飞沙虽厉害,却打不到我们!”揉揉眼睛,外面的繁星依旧停在原位眨动着调皮的眼睛,井没有乱飞乱舞,不觉陷人奇想中。

星繁无月,夜空晴明。突发玄思,忖道:“我若以飞沙击星,虽星数无限,大可满手抓沙,漫天洒出,却不好找准头,与孩童时飞土扬沙何异。姑且试试,暗运今日体内的那股神奇力量指挥操纵飞沙,想来成功有望。”翻身爬起,出了“人”形草棚,仰望苍穹,无数翻星星如同散落在夜空里的千千万万盏明灯,摇曳不定,缕缕幽光闪烁。

虎贲公子双脚勾起一蓬蓬黄沙,两手十指齐飞,或弹或捻,飞沙蔽空。练了好一会儿,总觉不能道愿如意,停止发沙,低头静思起来。星空中如带银河渐渐转向,北斗之柄亦偏指西南方,子夜更寒,此刻正当生灵酣畅楚游的时刻。立在沙丘之上,像一个幽灵的虎贲公子静悟不出良策,心烦意乱之漫,连翻了几个筋斗之后,仰面躺下,长叹一声,叹声未落,喜极叫道:“如此甚妙,可解决四西八方不能兼顾之弊,开始为甚么未想到!”抓起两把沙子,抖手扬空打出,千百粒黄沙数开射去,劲风激荡。星同时能兼顾所有星星,但发出的沙子却不能一齐对号入座同时射向所有的星星。

仰西而卧,练得兴起,直至东方发白,星影稀疏时,才悻悻然而起,半宿功夫,练至能将掷出的飞沙半数左右对准星星发射,尚有一半成了害群之马,混在里面乱搅局。伫立熹微中,若有所思呆立好久,猛抬头见旭日喷薄而出,晨曦万道,如金色波浪一样自云海上面荡漾而来,不觉微愣,随即淡淡一笑,发足狂奔下西山,径入虎豹大阵中。

虎贲公子寻了头乳虎,饱餐顿虎奶,这才潜到东山脚下无底泉旁,见泉水汩汩溢出,虽然清澈,却不见底。暗想昨日一下午功失岂不白废,灵机转动,欲寻个立竿见影的良策,放眼四顾,到左首林中折来四段粗枝,又回到泉畔,俯身“井”字形插在距地面半米深的泉壁中,抱起块大石封住泉口,见泉水从石的四周迸出,霎忽间灌满石上空间。伸臂向里探了探,知道那四段粗枝不仅能支持住石块重量,便是石块上再负满沙子,也能承受得起。这才面现喜色,心道:“无底泉无底,本公子要它有底儿!嘿嘿,用不到晌午,必能填平这无底泉。妙、妙!”似孩子一样雀跃着,只是不敢欢呼,小心翼翼潜踪回到西山腰沙丘上。

光阴易逝,弹指飞沙间。烈烈夏阳似火球一样不知不觉流到虎贲公子头顶。虎贲公子俯卧在沙丘上,对准下面东山脚下的无底泉,十指弹琴般潇洒之极弹出,粒粒飞沙向下斜斜射落,距离虽远,却因地势落差较大,倒也能将飞沙恰好弹进无底泉中。

骄阳似火,虎贲公子在其下挥汗如雨。树叶哗然声响,一阵热风吹过,却也清爽。指捻指弹,已是整整半日,暗忖:“那无底泉已变成了有底泉,这时应该填满,我且瞧瞧去。”起身掸落身上尘沙,径赴东山脚下无底泉。

离那无底泉尚有好一段距离,蓦闻自泉畔传来阵阵低泣,伴着断断续续的喃喃祭语:“吾儿安息吧,为娘知你孝心,死亦要完成母命,是你的灵魂大虽神通,才将这无底之泉半日间填平,早晨宫女报告说,泉水中有水花飞溅,娘便命人远远的窥视,孰料眼睁睁地看着无底泉非仅成了有底泉,而且泉底升上来填塞整个泉眼,若非我儿显灵,天下岂有如此咄咄怪事!”

虎贲公子默默转身,潜人虎豹大阵中,心道:“可怜的老母亲,这哪里是你儿子显灵,分明是你淘气的儿子作祟搞鬼,只是不能对你说,也不能让你知道我尚在人世,那样出北坤罡斗宫无指望,便不能去寻找无悔妹妹,更不能享尽天下红粉绝代佳妹以现风流本色!”好个虎贲公子,不愧有风流之誉。

在百虎的保护下,虽与千豹照过面,亦是毫发无损穿越十里虎豹大阵,闯出了令天下武林中人望而却步的北坤罡斗宫禁区。大鹏展翅恨天低,小马乍行嫌路窄。虎贲公子若脱笼之鸟,出了九天七星罡斗大阵,内心高兴异常,不敢走唯一通向山外的那条羊肠曲径,钻人了深山老林。

开始是片松林。针叶松枝交错,密密层层,遮天蔽日,黑茫茫俨如蓦色中。松树下草本不盛,倒也好走。松鼠与野鸡在松枝上不时被惊起,突然发出几声尖叫,甚是怖人,这也罢了,令人恐怖至极的是原始森林内不时发出不知是禽是兽的鸡叫声。饶是虎贲公子胆壮,心中亦是突突乱跳。尽量避开缠能在枝杆上的蟒蛇与大猛兽如熊、野猪等。走在这种境界内,最可怕的还不是上述那些可见之物,有些毒虫甚小,又是在几乎无光的林莽中,一且被它们咬到,有死无生。毒蜘蛛织网以待,毒蟾蜍潜伏在草丛中,毒蝎子翘着尾巴,毒蜈蚣张着夺命毒钳,头星三角的毒蛇更是随时会被睬在脚下。五毒之外,尚有百毒千毒,简直是死亡的缩影,未到过原始森林的人,仅凭生活环境中的乘凉林荫能象浩莽林海,难免要谬以千里。

在原始森林中跋涉数日,饥餐松子,渴饮荒泉,总算横穿这片松林,见到了天光。运气还不坏,未被至毒之物咬上送命,但也满身疙瘩,都是被蚂蚁、蟊虫、蚁蝇等咬出来的。几日未眠,饶是虎贲公子身怀地阴精气,亦不禁上下眼皮打架,虽然进入一片矮小能见到日光的榛子中,但也不能侧地便睡,如是那样,十之八九会在睡梦中被山上的毒物吃掉,长眠不醒。

榛林虽矮,却交错密集。虎贲公子认准太阳升起的方向,不能绕道而行,只得披荆斩棘,每前进一步,皆得付出很大代价,不消多时,周身衣衫已是丝丝缕缕,难以遮体,身上脸上亦是血迹斑斑,回头看看,过来的路,距松林边却是几百米远的距离,短得可怜。暗思忖道:“如此下去,不用两日,我虎贲公子非但身无片帛,便是血肉得被枝条篙草挂刮殆尽,不知剩下付骨头还能不能再向前走?总迷信车到山前必有路,看来惟有死路一条了!”到了这种地步,只有走一步算一步。躬着身子,几乎头触地面,双手拔开榛树枝与蒿草,向前钻去。

正在艰难有行,猛觉颈上一凉,有面软绵绵的东西缠上,定睛看时,已感觉到阵阵窒息,惊见两个细长略呈三角形的青蛇头吐着鲜红的芯子,径钻他的鼻孔!虎贲公子无暇细想,双手抓住两个蛇头,拼命握住,那两个蛇头被他捏得直张嘴,蛇芯子伸缩游移不定。稍觉能喘上口气时,这才惊奇的发现盘在自已脖子上的竟是一条蛇,怪怪的生出两个蛇头,已被自己分别狠命地握在手中。

大千世界,造化玄奇。双头蛇本不奇怪,但虎贲公子却对此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现今盘在他脖子上,自然是冷汗如雨,两股战战。

双头蛇被虎贲公子捏得透不过气来,正欲展开盘缠在他脖子上的蛇身横扫他两臂,忽觉捏着它的那两只手微颤之后,放松了些许,它才不猛扫,多亏虎贲公子惊怔之际力不起达双手,不然被双头蛇扫中双臂,非折不可。

异种灵蛇正欲将虎贲公于勒死,千钧一发之际,当空一声厉啸,劲风激荡,奇迹般出现一头白首青羽大鹰,凌空掠来,钢钩似也鹰嘴啄向双头蛇。

双头蛇顾不得伤人,蓦地弹直身子,在榛树叶上一晃而逝。白首神鹰回旋向天空,尖啸几声,震得群鸟惊飞,在虎贲公子身边盘旋不去。

虎贲公子知晓是这头白头大鹰救了自己,连连作揖道:“鹰兄,多谢救命之恩!”低头时见到双头蛇蜷曲在五丈外的草丛中,伸着两个蛇头,吓得魂飞魄散,没命一样钻进榛莽中向前奔去,未跑出两步,便被什么东西绊倒,只得匍匐逃命。

爬入一丛浓茂的草丛中,地面一眼清泉流出,这才明白这里的草为何如此肥壮。趴在地上贪婪暴饮一顿泉水,又伸手在榛树枝上摘了几个榛子,用牙咬开,榛子皮汁液咸咸的,里面的果实却味儿美得很。又见到几粒黑乎乎酷似榛子的东西,猜想必是异种榛子,伸手摘来,手指麻痛异常,屈臂看时,见五指上刺满毛茸茸的东西,却舍不得扔掉手中的异种榛子,用石块砸开,取出果实,味道儿确比普通的棒子香甜。顾不得榛毛刺痛,当下将几颗毛榛子悉数摘来吃了。

无意间,低头见泉水中自己的倒影骇人之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尚且不算,被刮出的伤痛中结成血疤,纵横交错,活生生是一张从地狱中钻出的阿修罗之脸!虎贲公子一阵伤感袭上心头,想到在北坤罡斗宫中纳福的母亲及胞弟,但觉一片茫然笼罩着灰蒙蒙的心理。

俯下身去,正要低头掬捧泉水洗把脸。蓦然间泉水的倒影中掠过位天仙化人般的少女!同时,仙已感觉到头顶衣袂猎猎之声。揉揉眼睛,怔愣地盯着那泓清泉,以为见到仙子凌空御风而行的倒影,正自通想,又见水面上倩影飘过,再次闻得衣袂声飒飒然掠过头顶。这时虎贲公子已经相信不是幻觉,带着所有的虔诚站起来,又觉不妥,掬捧泉水洗洗洗眼睛,这才敢直腰正眼去看。心道:“绝险之处出仙子,本公子命中注定有此仙缘,能睹眼仙子姊姊的芳容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过得先洗目,否则对仙子姊姊可是大不敬……”

胡思乱想中,挺腰抬头见到一人多高的榛树林上,两位白衣飘飘翩若惊鸿的少女正自踏枝而行,身姿曼妙婀娜至极!登时,那美仑美奂的身姿深深烙进了他的心灵深处,一生中再也抹不掉,成为虎贲公子终生最大的遗憾。刹那间,他的一切思维全部停止,惊怔怔盯住凌空飞舞的二位白衣少女。

那二位白衣少女陡然住刹身形,所立的纤细榛树枝居然颤也不颤,清风徐来,树枝微荡,枝上佳人羽化仙子相仿,随枝一荡一荡,袅袅欲飞,虎贲公子早已望着她们忘记了自身的存在,脚下不知不觉跌跌撞撞向回头路走来,渐渐靠近那两位他心目中的仙子。

两位轻功造诣已臻化境的姑娘正在全神贯注盯着什么事物,居然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人在接近。其中一位轻启莺喉,声如珠落玉盘,悦耳至极道:“姊姊.咱们的银头铁背神鹰能否战胜双头蛇?”

另一位少女答道:“它啄死双头蛇倒是没问题的,要生擒双头蛇却要大费周折。”

妹妹道:“姊姊,咱父亲再三言明必须活捉双头蛇,不知有何妙用?”

姊姊沉默一会儿才道:“据古老传说,此双头灵蛇是神兽麟麟的克星,如今神兽麒麟已经现世,不久前那麒麟在咱云雾山绝壑中连毙三名蛊毒教副教主,是何等的神通,简直是不可思议至极。父亲欲捕获双头灵蛇,想来必是奇货可居,备以将来对付神兽麟麟之用。”

姊妹俩正是云雾山陆家山庄的陆姗然与陆莞尔二位姑娘,芜尔不解姊姊话中之意,问道:“那神兽麒麟不是兰芝姊姊的坐骑吗?我们捕捉豢养这双头蛇何用,难不成将来有朝一日陆家山庄会与北坤罡斗宫为敌?”

陆嫣然笑道:“这倒不至于,咱父亲想必是怕别人得去这条双头蛇会对兰芝姊姊不利,才先捕捉到。”

陆芜宛道:“哼!举目宇内,有谁敢与兰芝、小浪子他们为敌的?那岂不自取灭亡!”

言犹未尽,远处有人哈哈大笑,接腔道:“有j!僧少林罗汉堂首座奉武林至尊之命,特来捕捉双头蛇,马上便会有天下各大门派高手云集北坤罡斗宫,讨伐罡斗宫。”声落一僧麻衣大衫,飘然而至。

虎贲公子转而望去,见那僧人秃秃的头顶,戒疤成排,一张清嫣的脸上红光莹润,半阖半启双目,霜眉低垂。不禁心中自间道:“咦!这僧人慈眉善目,怎会欲与我母亲过不去?”他晓得北坤罡斗宫是武林中正义的象征,但凡与罡斗宫为敌的,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

陆嫣然稽首一礼,道:“原来是大师法驾光临,晚辈礼过了。大师,武林中才被剪除个万蛊至尊,平灭了称霸天下的蛊毒教,又从哪里,冒出个武林至尊?当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之极!”

虎贲公子暗中心道:“看那和尚宝相庄严,可能是个假冒的,不然怎不会像神仙姊姊那样稽首施礼,倒是神仙姊姊博学渊源,佛法定是精深,先给和尚施起佛家礼节来,看样子并不是仅仅施礼这么简单,一定是在教老和尚怎样稽首施礼,不信且看下去。”

少林寺罗汉堂首座闻得陆嫣然之言脸上有些挂不住,借机稽首还了一礼,藉以遮羞道:“阿弥陀佛,老衲身不由己,整个少林一派亦是有难言的苦衷才听命于那难识庐山真面目的武林至尊。即便是这样,找们也不敢真心实意帮他与武林泰斗玄阴圣母及其公子逍遥浪子为敌,特别是逍遥浪子,他乃是天纵武林骄子,与他为敌岂能有好结果。陆姑娘,我们快出手杀死双头蛇,再飞报北坤罡斗宫!”

虎贲公子暗笑道:“果然不假,这和尚还配作神仙姊姊的弟子,稽首施礼学得蛮像,不过却没有神仙姊姊那般优美,他学得尚不到火候,换了我学,定比他快!”在树丛中居然也是稽首一礼,学得似模似样。

便在此际,榛树林上,自西方掠来一道红光,那红光刹敛之后,才看清原来是位身着大红袈裟,满面杀气,头戴僧帽的和尚,那和尚右臂齐肘而断,宽袖空空荡荡。独臂僧人口喧佛号,瓮声瓮气道:“阿弥陀佛。好个少林僧,你敢坏武林至尊的大业,临阵反叛,论罪当斩!”脚踏树枝,单掌凭脚西立,大红袈裟临风冉冉,甚是威风。

少林罗汉堂首座笑问道;“大师是哪个宝刹的高僧,与老衲如何相识?你我同为三宝弟子,开口便是杀伐之词,岂不有失佛祖慈悲?阿弥陀佛!”

独臂红衲衣魁梧僧人嗔怒道:“你既奉至尊之命荡来捕捉双头蛇,却临阵生出歹意,欲杀死双头蛇,然后给北坤罡斗宫通风报信,其罪之大,足够凌迟万剐,念在你我同是三宝弟子分上,赐你自缢!阿弥陀佛,还不谢佛爷超度之恩德。”真个不讲理之至,遥死别人还要别人谢他。话声未落,自他空荡荡的右袖中飞出一条白袈,那绫续笔直宛若一线,直贯少林僧面门。

少林寺乃中华武林正宗,是许多武术流派发祥地。罗汉堂首座在寺内身分已是极高,若到江湖之中,莫不以武林领袖尊之。而今少林罗汉堂首座法圆大师不仅被当作捕蛇小厮遣来,而且还被派人监视。那暗随着他的怪僧口气大得出奇,迫他堂堂少林罗汉堂首座自缢,岂不令人颇费解,难以想象出这独臂怪僧是何身分。

法圆大师江湖阅历极丰,蓦见白绫飞来,大骇之下,拔身跃出数丈,惊呼道:“大师不是中土高僧,乃是西来龙象,敢问印度独臂白绫超度大法师可否便是大师?”

那僧人闪着湛湛蓝光的怪眼一西,道:“既知佛爷威名,还不赶快自缢!”左手遥招,那条本欲落地的白绫吃他凌空劲控制,略颤之后改变方向飞向法圆大师。

法圆精通少林三十六技、七十二艺,列为少林三大高手之一,虽慑于独臂白绫超度大法师素来威名,却不惧怕于他。见白绫再度飞来,当下左肩微沉,起左肘翻碗反手一记小天星掌力,掌风掠处,势若奔雷,悉数袭击在白绫上。

空中先是“噼啪”声响激荡,迅即裂帛之音哧哧不绝,那白绫吃当世两大佛门高手绝顶人家真气相加,登时千百片飘飘洒洒,宛如百千只白色蝴蝶当空飞舞,煞是好看。

虎贲公子早被二僧这神乎其技的手段惊呆了,忘记处境危险,不觉脱口而出:“好!”言犹未了,已知不妙,快速蹲下去,藉浓密的榛莽掩住身形,心中突突直跳。

场中四人循声望来,只见枝动叶摇,已知榛丛中藏有人。陆莞尔娇叱一声:“何方鼠子,躲躲藏藏暗中窥视好不要脸!出来。”

虎贲公子对陆氏姊妹慕敬若神明,闻言喜道:“仙子姊姊招唤,俗子敢不出来!”竟把陆劳尔吧他的“鼠子”错听成“俗子”,心道:“她们是仙子,我自然是俗子,俗子见仙子,梦寐以求求之不得,天假仙缘予我,怎能怠慢!”诚惶诚恐,连滚带爬趋前,样子颇逗人。

印度独臂僧与法圆大师暂停打斗,同陆氏双姝齐观小丑般近前的虎贲公子。虎贲公子越靠近他们心中越是不安,不敢正眼去微陆氏姊妹,生伯肉眼凡胎与她们对视亵渎他们,靠得更近时,耳中听到呼呼的风声,慢慢抬头顺着枝叶蒿草缝隙细看,见不远处草拔树折,那头白羽神鹰与那条双头蛇斗得正酣。

虎贲公子这一慢慢抬头,树上四人大惊失色,陆氏双姝尖叫起来:“鬼!花脸无常鬼!”法圆一征,暗忖道:“这人虽面目狰狞,但绝不是甚么花脸无常鬼。比起花脸无常鬼来,却也不逊色多少,难怪陆世鹏的两位娇千金如此骇怕。”印度怪僧心道:“佛爷寻了这么多年想找个奇丑无比的衣钵传人,夭踢良机,东来中土却找到了!”高兴得目现笑意,更令人觉得他阴森可怖。

陆氏双姝惊呼未毕,虎贲公子已经霍地挺起胸膛,纵目四顾,问道:“花脸无常鬼在哪里?小生拼死甘为神仙姊姊护驾。那花脸无常鬼惊了神仙姊姊的法驾,当真是该下地狱之极!”凛然面立,大有英雄救美,豪杰护花的气概,自觉顾盼生威,心道能为神仙姊姊保驾,夫复何求。

陆嫣然稍惊即镇静下来,见到虎贲公子呆头呆脸的模样,嫣然一笑道:“难道你不是花脸无常鬼么?”陆莞尔道:“看样子不是,可能是傻里傻气呆头呆脑的小鬼儿。”

虎贲公子恍然大悟,目瞪口呆道:“你们、你们是在说我!我确是有些傻里傻气、呆头呆脑,但不是‘小鬼儿’,却是个人。”

想到自己现在这副尊容,被误认成花脸无常也不为怪,心中颇是凄凉。伤感虽重,却冲淡不了对陆氏姊妹的崇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愈看愈爱看,怎么样也看不够。

独臂红袍僧心道:“这丑小子似个呆子,却不怎么好!难得他如此之丑,丑得可远面不可求,不妨先收他为徒,若真的愚不可教,一掌超度他了事。”

皱了皱眉头,央然断声喝道:“法圆,你背判武林至尊。佛爷受天下武林至尊之命辖制天下佛家高手,自然要杀你以傲效尤,如今惊震毁佛爷的白绫,罪上加罪,已不是自缢那么简单。”身发若电,右袖似朵红云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罩向法圆大师,左掌自袖底印出,五指微屈,状若梅花,抖腕颤指,掌形三重,三重巨掌刹那变为磨盘大小,正是印度密功袖底飞云梅花三弄巨灵掌,这和尚仅凭此一项绝学,横行整个印度,无人能与之抗衡、被封为印度国师。孰知中原突然出现个武林至尊,便连印度第一高手都要听人调遣,简直匪夷所思之极。

法圆大师识得厉害,刹那间连发三记百步神拳功力,无奈独臂僧人的袖底飞云梅化三弄巨灵掌乃是天下武学中的无上一绝,岂能是他所能接得下来的。亏得法圆三记百步神拳功力以“龙门三登浪”手法发出,后两拳波浪般涌上,三拳功力合一,“轰”的一声,同空气中第一只磨盘般大小的罡气之掌形相能,互相抵消,罡气巨掌消失,法圆亦如风中的落叶摇曳不定,几乎要被迫落尘埃。不容他有暇再发拳,更不容他有喘息机会,掣电奔雷一样压落另两只罡气化成的巨灵神掌。饶是他技通三十六房,精研七十二艺,亦免不了灭顶之灾,堪堪毙命于异国怪 僧掌下。

陆氏双姝齐如乳燕剪水,飞袭援手。远水不救近火,她们虽是满身绝技,却也回天乏力,无法自印度国师掌下救出法圆大师。

虎贲公子见他奉若神明的陆氏双妹齐向红袈裟怪僧出手,他正自惊奇印度国师因何长出三只巨大怪手,不禁暗呼:“不妙!神仙姊姊能敌挡得住那妖僧的魔掌吗?”低头能找沙子。却哪里有沙子,绿草如茵,惟有干焦急,枉有飞沙绝技,无沙可弹可捻.

法圆大师自知绝无生还道理,阖目待毙,电光石火之际,蓦觉身子被一圈细细东西缠住,接这腾云驾雾般飞出印度国师袖底飞云梅花三弄巨灵掌力所及范围,启目见腰上缠着一根细若人发,黄灿灿的金丝,那金丝前端宛似蛇口,蛇口中衔着颗夜明珠,灿烂夺目。他大喜过望,已知是谁从死神手中硬把自己救回。

印度国师正欲见法圆被自已绝技炸成肉酱,却万没想到天下竟能有人从自己掌下将人救走,一怔之时,那法圆已如弹丸一般落到二十丈外的一株松树上,毫发无损,而自己那最后两掌之力,悉数拍在地上,立时沙飞石起,草木飞扬,把地而击出两个丈余深的大坑!

绰号独臂白绫超度大法师的印度国师满腮短须戟张,哇哇怪叫一通,气极之下,说的竟是印度语言,没人能听懂他说些什么。狂吼半晌,见无人搭腔,才知原委,忙以汉语对从自已身旁掠过的陆氏姊妹道:“女妮子,你们中原绝顶高手是谁?会不会便是救走法圆贼秃的那人?”一时口无造拦,便连自已也骂了进去。

陆嫣然笑靥如花,方才她与妹妹联手袭击印度国师,那国师漫不经心的闪开,像是根本没有这回事一般,已知与他功力相差悬殊,但见金光一闪法圆大师已被人救走,猜到来人是谁,胆壮语豪,哂然一笑,道:“中原绝顶高手是逍遥浪子。”口中说着,心里甜甜的,虽知自己暗恋逍遥浪子不啻是对镜拈花、水中捞月,也无法自制。

独臂白绫超度大法师道:“那么这人一定是逍遥浪子,佛爷必与他大战三百合,一决高下。”

陆莞尔樱桃小口一撇,道:“凭你还不配。方才救走法圆大师之人,是他的妻子,我们的婵娟姊姊。你这双狗眼早该挖出来当球踢,招子不亮丢人现眼丢到我们国家来。”

下面的虎贲公子拂开挡住他视线的枝叶,心道:“不公平,两位神仙姊姊对我那“狗杂种”弟弟却是好得很,对我却不屑一顾,忒也不公平!”

独臂白绫超度大法师单掌合十朝十丈外稽首一礼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令老衲大开眼界,何不现身一见,容老衲得睹尊颜,了却遗憾。”

十丈外一株榛树后,袅袅转出位绝色少妇,但见她一颦一笑,无不具无上威严,让人不敢正视,凛然生敬,那少妇右手中盘着条粗如儿臂,长约七尺的金蛇,蛇口中衔着夜明珠,不智不吐,甚是令人咋舌。来人正是当今女杰上官婵娟。凤目含威,娥眉微扬道:“西来高僧远至是客,我们中原武林人士让你三分,却也不能跑到北坤罡斗宫附近来撒野,如此放肆妄为,姑奶奶饶不了你!”

松树冠上的法圆接口道:“婵娟女侠,这独臂白绫超度大法师同武林中新出现的霸主武林至尊有牵连,他是奉命来捕捉双头蛇,用以克制令姊兰芝女侠坐骑神兽麒麟的。”

上官婵娟悚然一惊,道:“甚么!刚死了一个万蛊至尊,又出来个武林至尊,荒唐之极。咦!你就是印度国手独臂白绫超度大法师?”

那印度第一高手对上官婵娟收敛起不可一世的狂态,道:“上官女侠,‘国手’之誉愧不敢当,独臂白绫超度大法师确是老衲。”

婵娟裣衽一礼道:“大师戒名素著,与先祖曾有数面之雅。您享誉印度古国已有数十年之久,何苦东来中原,与中土武林中的宵小为伍?”

独臂白绫超度大法师面色一红道:“上官女侠,老衲故人上官涛老侠客作古以后,老衲便足不履中土一步,只是近来你们中原武林中确是出了两位了不起的大英雄.他们一个是隐身暗处的武林至尊,另一个便是你的丈夫逍遥浪子,中国有句俗话,出头椽子先烂。依老衲拙眼之见,令夫是斗不过那韬光养晦的武林至尊的。”

婵娟道:“所以你便帮那狂人。小女子替大师不值,以大师之身手,怎会屈居人下,真叫人百思莫解!”说着故意现出迷茫神色,斜觑印度国师,见他已是面红过耳。

这时松树冠上的法圆老僧已经反弹落到当场,道:“上官女侠,你道这独臂白绫超度大法师为何不在印度纳福,却来中土做别人的小卒,贫僧苦思良久,才解开这谜底,那就是世上有种贼骨头的人不做贼便心痒难搔,他也一样生就一付贱骨头,不做奴隶便难以禁受。佛说,良做娟做不得,娟做良做不得……”

独臂国师怒须戟张道:“阿弥陀佛,胡说、胡说,我佛从未说过,法圆小辈,你敢信口开河,戏弄本佛爷是小,亵渎佛祖罪大恶极!”

法圆道:“国师息怒,贫僧不明白以国师身手怎么也甘心被人驱使,便连贫僧,拼了性命不要,也不与宵小同流合污,所以才出言相讥,望国师回头是岸。”

印度国师单掌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并不供任何人驱使,与那武林至尊本是平等论交,贫僧助他一统武林,称霸中原,他为贫僧办一件非常之事,而后各守国土,两不相欠。”

便在此刻,那白首神鹰已经制服双头蛇。但见他两只钢铁般利爪抓住双头蛇两个蛇头下,嘴衔蛇尾,向陆氏姊妹飞来。

陆嫣然取出一条药布袋,张开袋口,去接白首神鹰抛下的双头蛇。突然,红光电闪,卷过半空中的双头蛇。原来是印度国师猝然出手,双头蛇已被他收到右袖中,由此可见他的流云飞袖神功已达收发如心境界,端的不可小觑。

三女叱咤齐声,使欲同他拼杀。印度国师回手两掌,迫退陆氏姊妹,朝上官婵娟喧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老衲东来中土心愿之一便是同令祖印证武学,空叹故人溘逝,观你方才救人的身手,较令祖当年毫不逊色,幸喜上官涛有孙女如此,不致令老衲失望,孙代祖劳,老纳有僭了!”晃身而至,抽底藏花,开始便发袖底飞云梅花三弄巨灵掌,红袖如云,掌影如山。

上官婵娟一身功力绝不比她丈夫逍遥浪子低,更兼身怀无影神行鞭法绝技,若是展开闪电身法闪开,再以绝世鞭法相斗,定可稳操胜券。但她心高气傲,见对方拿是袖风之功,平生仅见,有意欲凭自己在脱胎换骨泉中炼就的金刚不坏之躯挫一挫印度国师的锐气。以右掌硬迎上去,揉身扑上,浩然罡气神功应手而发。

暴响震天,罡气呼啸!阿股无上劲气炸开,草木拔根,地面现出黑洞洞的一个大坑。空中的三重掌影,先后消失,独臂怪僧被反望退出三步,才晃了几晃身形站稳。

上官婵娟方才一掌已是竭余面发,虽将顽敌震退,但自身却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凌空扭动纤腰,将学自逍遥浪子的一式云龙身法施出,身如惊鸿掠水,划弧回掠,素指纤纤,径取那怪僧双睛。

印度国师甫稳住身形,原以为婵娟必被震飞好远无疑,却不料这年纪轻轻的女娃武功之高,非但是他平生仅见,而且超出他所估计的许多,绝没想到也不敢相信婵娟会又如此凌厉地袭到!悚然一惊,流云飞袖拂出,狂飚骤起,席卷向当空扑来的上官婵娟。

婵娟振臂摆足横空变势,身如风车疾转,左掌引开对手袖风,莲足已是顽势踢飞对手头上僧帽,脚尖在帽子上轻点,藉力倒飘出去,脚尖回勾时,已勾住僧帽,落到七丈外榛树上,单足独立,另一足高举过顶,足尖挑着僧帽。

印度国师惊、羞、气交迸,哇哇怪叫,怒极之下又是满口印度语,晃着光秃秃的亮脑壳如飞扑向上官婵娟。

突然,两条人影如虹交剪飞至当场,挡住印度国师的去路,电光石火之际,独臂怪僧与来人已经互击一招,乍合即分,独臂怪僧竟被震飞出去,落下时立足不稳,从榛树枝上跌落尘埃。独臂怪僧弹簧一样又飞上枝头。怔了半晌,叹道:“好精湛的掌力!”

来人是两位白发皤然的老翁老妪。那老妪笑问道:“我的指力不够深湛么?你还要不要老身指点?”他们正是名满宇内的乾坤双奴。

印度国师急忙朝坤煞指阴地奴稽首一礼,口喧佛号:“阿弥陀佛。女菩萨指力之强,已令老衲大开眼界,不必再比试,老衲服输便是。”老和尚已被乾坤双奴慑服,避开他们,径扑上官婵娟,去抢自己那被她戴在脚上的僧帽。

乾元掌朱天奴晃身一掌迫退独臂白绫超度大法师,捻须冷笑道:“不知进退的秃驴,竟敢冒犯我家主人!方才我家主人足下留情,才未踢碎你的秃头,以帽代首,己是饶你一命,还不快滚回印度去。”

独臂怪僧悚然心惊,怔怔问道:“阿弥陀佛,你们、你们竟然是上官女侠的奴仆?”

坤煞指阴地奴笑道:“正是如此,这个假不了!喂,超度和尚,七十余年未见,你的那条断臂还痛吗?若是不痛,不妨让老身一指再射断左臂,如何?”

独臂白绫超度和尚闻言猫猛地跃起怒道:“原来你们还没死!乾坤双奴,佛爷要你们血债血还,”虎吼着扑上,惊起飞鸟阵阵聒耳。

上官婵娟脚尖运足内力,弹飞僧帽,笑道:“这个“鞋”质地不好,便赏给你这穷和尚当帽子戴,还不戴上快走,不然得罪了乾坤双奴想走也走不成!”僧帽在她内力控制下,径飞独臂怪僧。超度大法师身为印度雷音寺主持,武功自然也有独到之处,否则怎配做主持,莫说做国师了。扬手迎着飞来的僧帽一掌劈出,劲风激荡。

那僧帽吃他掌力震荡,如若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飞快地悬空打了几个旋儿后,哧哧的裂开,变为丝丝缕缕随风飘散,刹那被两大高手无上内力毁掉。

婵娟长伴唇枪舌剑的翩翩,潜移默化,受她熏染,嘴上也变得不饶人,道:“敝帚自珍。好个和尚,胆敢将姑奶奶穿过的鞋子毁掉,真个不珍惜你的项上之物!”这话语意双重,既指超度和尚不珍借自己僧帽,又指他不怕掉脑袋。

超度大法师一生只是超度别人,何时受过这等气,早已忘记佛门戒律,嗔怒大炽,右袖飞舞,左掌连环,掌影如山、袖风似潮,席卷似也,横撞上官婵娟。

未待上官婵娟动手,乾坤双奴早已如疾矢扑上,甫一交手,便震退超度大法师。双奴互望一眼,眉开眼笑道:“老伴,咱们宝刀未老!”

超度大法师晓得仅凭自己现在的武功,莫说斗败乾坤双奴雪洗断臂之耻,便是战胜其中一人,已是不可能。现今之计,惟有谋全身而退之计,待那中原武林至尊将雷音寺遗失的武学秘笈帮他寻到后,练成无上佛门神功,再报仇雪恨不晚。当下将他仅会的,也就是所遗失秘笈中所载的一个起手式袖底飞云梅花三弄巨掌,旅展出来,拍向乾坤双奴。知道这式佛家内功掌法亦是奈何不了乾坤双奴,全力施出.只是以进为退。惊天动地声响中,藉反震之力,他暴退出十余丈,掠过虎贲公子身边时,挟起便走。

虎贲公子但觉颈上骇然剧痛,一阵窒息,接着耳旁风声呼啸,远远听见陆芜尔惊呼:“快救人!”又听法圆和尚道:“不好!被他捉走了双头蛇。”

婵娟虽觉虎贲公子身形有些眼熟,但说死她也不敢相信那怪模怪样五花鬼脸的人便是被认为已死去的虎贲公子。见超度和尚鹰捉小鸡般将个花脸小丑携走,道:“莞尔,那人必与和尚一路的,无须理他。”转面朝法圆大师微微一笑道:“双头蛇被带走也没关系,凭我们罡斗宫的实力,面对再大的敌人,也无须兰芝姊姊的坐骑神兽麒麟帮忙的。”

陆氏姊妹与法圆大师承认婵娟此话不假,便是印度第一高手独臂白绫超度大法师恁般高人,亦被他们谈笑间掠走,想来那狂妄自大的所谓“武林至尊”,在以玄阴圣母为首的诸多绝顶高手面前,也会冰消瓦解,难博一哂。

虎贲公子远远听见婵娟不关心自己,视作路人般,心里甚是气恼,骂道:“这狗杂种的老婆好不知礼,怎敢无视大伯哥的死活,况且你还是我的小姨子,无论如何见死而不救我的都不应该是你,看在婵莲……”骂到这里,刚要向上官婵莲求救,脖子一紧,已被勒得说不出话来。原来那和尚听他出口不逊,误认为是在骂自己,手上用力,心道:“佛爷欲收你为徒,你却骂我是“杂种的老婆”对你无礼,你这才叫对师父无礼呢!捏得紧点,省你骂我,不捏断气便行,谁让你对师门无礼,自作自受。”

婵娟内外武功已臻炉火纯青之境,远远闻得虎贲公子骂得蹊跷,又提到自己姊姊上官婵莲,心中疑惑,却误解到歧义上去了,把虎贲公子误认为是姊姊在外的又一个姘夫,不觉脸上一红,暗道:“姊姊真个不知羞耻,便连那样的无常鬼她也能瞧得上眼,外面不知还有多少个牛头马面与她有关。亏得虎贲大哥死去,不然娶了姊姊那样的人真不值。”

超度大法师奔了一会儿,回头见并无人追来.这才喘了口气,放下虎贲公子道:“丑鬼,你愿做我的徒弟吗?”

虎贲公子喘息半天,憋得紫红的脸才恢复人色,答非所问,道:“大、大和尚,你袖子里的那怪蛇会不会咬伤你?”

超度大法师闻言大悦,心道:“这娃儿面貌虽丑,却正合了我收徒的要求,又难得他如此孝心,还没有正式拜师,便关心起他师父老佛爷我来!”笑着说道:“徒儿放心,为师右臂虽断,却装上只铁手,不是那铁手抓住双头蛇,早已飞出教训乾坤双奴与那妮子。你当师父真会败给他们么?”要收虎贲公子为徒,在徒弟面前怎可失去尊严,故意这般问了句。

虎贲公子虽恨上官婵娟见死不救,但她毕竟是自已的弟妹,哪有不偏向之理。见这和尚武功虽高得出奇,却打不过上官婵娟,还要厚颜无耻来收自己作徒弟,他如何肯答应,拜个师父连自己弟媳都打不过岂不叫他这作大伯哥的失了天大的面子,故此嘿嘿冷笑道:“我当师父当真不会败给他们。”话中之意,我若有脸想收徒做人家师父的时候自然不会败给他们。

超度大法师虽是个中文通儿,却一时间未理解虎贲公子话语中真正含意,以为他已承认自己这个师父,不禁高兴得咧嘴道:“阿弥陀佛,只有你才是为师的知音,晓得为师不会败给他们。既是这样,为师父破例收你为俗家弟子,将雷音寺全部绝倾囊传授给你。还不快跪拜行礼?”

虎贲公子心道:“谁希罕你那点雕虫小技,连我兄弟媳妇都打不过,我又向你拜师学来作什么!”转动着狡狯明眸,道:“慢!因为你还打不过二人,所以我绝不能拜你为师。”

超度大法师闻言短须怒张如戟,双睛暴瞪,蓝汪汪的眸子突出得欲掉下来一样,气乎乎问道:“普天之下,佛爷还打不过谁?”在他想来,虎贲公子定是要说出玄阴圣母或逍遥浪子的名头来。

岂料,虎贲公子居然答道:“你斗不过的第一人却是个宵小混蛋。他妄称‘武林至尊’,你便听他号令。试想,如果你能斗得过他,怎地成了他的属下,连个混蛋狂人都斗不过,我怎能拜你为师?”

超度大法师额头青筋暴起,杀机大炽,向道:“你说的第二人又是何人?佛爷倒要听听,立刻赶去杀了他给你看看!至于为师听命于那龟孙子缩头‘武林至尊’的原因不是武功,你现在已是本门中人,将不能对外人言的原因说给你听也无妨。咱雷音武学原本博大无边,独步天下,宇内莫敢不服.但在百余年前,中土出了个武学奇才,西游至雷音宝刹,与掌门方丈龃龉不合,竟夺了咱的镇寺至宝——《雷音宝典》,自此之后,咱印度雷音一脉,才会一蹶不振。最近中土所出之见的‘武林至尊’答应替咱找回《雷音宝典》,故此为师才出手助他一臂之力的,绝不是斗他不过,屈居人下,你要知道清楚,便不会再小觑为师了,更不会瞧不起雷音一脉的绝顶武学。”

虎贲公子心道:“这第二个人我且说谁,看老和尚这般凶相,一说出来他准会赶去杀了那人的。能斗过这凶僧的人有限,若说是母亲或逍遥浪子等人,他带我到北坤罡斗宫中去,岂不糟糕之极!”话题扭转,不去答大和尚问话,心里惴惴不安道:“百年前那人也当真厉害之极,竟能在佛教核心雷音重地抢走佛家武学宝典,不知那人还在不在人世。”心道若那人活着,何妨便说凶和尚斗不过的第二人便是他!

超度大法师道:“据上代掌门师叔讲,百年前那人已是近百岁之人,想必是早已死了。其实,为师是半路出家,眼本是雷音寺的僧家弟子,且出身皇族,脾气暴得很,若不是为师武功超出同辈,能担当起寻回《雷音宝典》的重任,也不会真的出家当和尚,做起雷音寺方丈,印度国师来!”其实,他是因此才留得性命。印度古国乃佛教发祥圣地,上至国君,下至百姓,皆笃信佛教。《雷音宝典》被夺,虽已过去百余年之久,但举国上下仍念念不忘。祸不单行,二十年前皇室又发生起丑闻,皇后私通皇太弟,差点儿把皇帝气得归天,论罪当斩的皇太弟因其受业恩师力保,说他能追回失去的至宝《雷音宝典》这才被迫出家做了雷音寺的方丈,变相赦免去死罪。

虎贲公子心道:“那人已作古,我抬出谁来搪塞他好呢?如果他不追问,我且装糊涂混过去。”哪知刚想到这,超度大法师业已追问道:“徒儿,你说的那第二个能斗败为师的高手倒底是谁,为师一定拍碎他的天灵盖让你看看,好让你心服口服拜师!”

虎贲公子从未答应做超度大法师的弟子,听他左一句徒儿右一句徒儿叫得心烦,不禁暗恼,心道:“母亲不要我了,婵莲、无悔也都不要我了,却也不能认这异邦怪和尚做师父,大丈夫死有何俱,生又何欢!莫如我且耍他一耍,虽然会死在他手上,但临死死前不久还见到过两位神仙姊姊,死亦不憾,何况这妖僧同仙子姊姊是敌人,气他一气,替仙子姊姊聊尽薄力,死也值得!”想到这里,反觉坦然自若,哈哈一笑道:“这第二个能战胜你的大高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猜猜看,他老人家是谁!”

超度和尚虽然汉语不错,一时却未明白他话中之意,怔了良久,问道:“徒儿,那人究竟是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若是远在天边,可是大大不妙,得赶好远的路去找他,不如近在眼前的好!”

虎贲公子横下心来,成心戏耍印度国师,笑道:“当然是近在眼前,你到现在兀自没看见,可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超度法师惊疑之极,问道:“泰山?你们中土所言的‘泰山’,有时是指岳父的,这里怎会有泰山,难道是你岳父老泰山不成!他在哪里?你指给我看。”

虎贲公子狠下心来,置自己生死于度外,道:“不是我的岳父老泰山,而是你的岳父老泰山。他老人家在这里,不信你顺我手指方向看。”东一指西一指,指来指去,竟然指向自己的鼻子尖上,喀喀笑道:“老和尚,你敢对神仙姊姊大不敬,已是该死,如今非但眼大露神,且是有眼不识泰山我老人家,真是有眼无珠,我便是那能斗败你的第二人,现在你已经败在我的唇枪舌剑之下,你叫我几声‘徒儿’,总不比再叫我几声‘岳父泰山’划得来!嘻嘻,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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