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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蚌仙珠》


第十一章 阴阳两世皆失魂

江柳杨浑浑噩噩忘记自我呆若木鸡伫立良久,渐从般若无相神功状态中回到现实,瞿然震惊,实实在在迈前一步,挠首自间道:“我怎么了?那北极怪树呢?弟弟与北冥老儿孰胜孰负?”连串的疑间骤起心中,不禁茫然失色,对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感觉百思莫解,不晓得因何会出现思维上的空白,暗暗怀疑是魂魄离壳,忖道:“生不认魂,死不认尸。此言不假!”

呼啸厉吼着的寒风自冰崖上刮下,将空气摇曳出薄纱似的淡淡雾状,那是极寒之下的气岚在随风飘荡,忽然之间,天空中翩然飞下成百万只银白的“蝴蝶”,噢!那是一朵朵特大的雪花在伴风舞蹈着而来,铺天盖地,气势是那样磅礴,霎忽间将白茫茫冰晶玉莹的北冥同苍弯相连接在一起,浑然成为一个整体,冰壁上映出的无数日影随着天边那日影的消失尽数消失。

片片沁凉的雪花落到柳杨头上,衣上。那原本飘舞的衣衫顿失洒脱,忽猎猎卷着白雪,发威似也在嘶吼着,怒啸着,拽得它主人踉踉跄跄立足不稳。柳杨感觉脖颈里、胸膛中飞进冰冷的雪在融化,机灵灵打个冷战,眉毛上、脸颊上落雪如刀,既痛又寒!忙转过身去背对风雪,裹紧单薄的衣衫,放眼望去,迷蒙蒙白茫茫的一团,目力难及三丈之外。想到那只睡过一觉的拱形冰室,此刻若是躲在里面,定会倍感温馨。可惜,冰室建在残颓冰崖的另一面冰谷中,只能望梅止渴。

低头倒进两步,身躯被劲风吹得摇摆起来,立稳身形,抬起头来,但见那张清癯的脸上闪现着坚毅,陡然转身,剑眉斜飞人鬓,拖着孱弱虚脱的身子,迎风冒雪步步艰难地去爬那倾颓了的冰崖,不仅因为冰崖的对面有可以遮风避雪的冰室,更主要的是冰崖上有他的同胞手足现在不知生死。便是再大的风,再大的雪,也挡不住他的,既便寸步难行,要么爬,要么滚去,终究是要到冰崖上去的!

进一大步,几乎被风雪吹推得倒行两三小步,咬着牙,躬身低头,心中直骂:“这个鬼天气,说风即风,说雪便雪,来得这般突兀,比善变的女人心变得犹要快!本公子诅咒你——鬼天气!”

内力所剩无几的江柳杨挣扎着逆风迎雪爬上残颓的冰崖时,上面新下的雪已经有没膝之深,白皑皑蓬如棉絮,哪里去寻弟弟与北冥地老人的影子!心底骂声不绝:“这个鬼地方诡异绝伦,照理说恁大的风,冰崖上应该片雪不存,谁又能解释通这上面雪积如山之故!”

在雪海之中趟行过去,待到崖心时,风雪拖着长长的尾音,既似胜利者呐喊而去,又似发出不甘就此离去的眷恋声,终于雪后天雾,冰川更皎洁,日影依旧,还是那般五光十色的世界,只是冰面上留下绵软如絮厚厚积雪。柳杨自领子里抠出已经变成片薄冰的落雪后,纵目四顾,喊道:“小浪子……你在哪里……”声音孱弱,风雪虽停,冰崖略传回音,如同怨妇静夜低咽。喊了几遍,扯出行深深的足迹,已快到冰崖彼端,仍是未寻到逍遥浪子的影子!

忐忑难安蓦然回首,猛见身后斜对角的积雪凸起两处,长短如人体,触电般的感觉袭上心头,眼前一黑几乎昏倒,心道:“不好!弟弟与那北冥老儿同归于尽了,这可不行,我弟弟的命岂是那行将就木的北冥老儿所能相提并论的……”跌跌撞撞奔去,扒开积雪,里面果是一人,却是那北冥老人,心口犹热,奄奄一息。弃之不理,忙去扒另一个凸起的地方,非仅扒出了逍遥浪子,而且在逍遥浪子身边找到了那柄蝉翼剑。

柳杨探得弟弟一息尚存,微定下心绪,忖道:“北冥极之地,昏过去或睡过去便会被冻毙,一瞑不视,得将弟弟拖回那冰室之中,才有救治的希望!”将两片蝉翼剑合并挂在弟弟的腰间,俯身去抱弟弟,但内力几乎被北极怪树吸尽,哪里抱得动弟弟,蜻蜓撼石般同,雪中的逍遥浪子连半截身子都未离地。几经努力,尽告失败,手足情深,眼看弟弟将会被冻死,急得涕泪交流,无奈何束手无措,孤立无援中,恨不得躺在雪地冰天里的是自己,易地而处,弟弟定能救得了他。

百般无奈,千般无计之下,思如奔马,想到在前些时候,自己挥掌击冰求鱼时是何等威力,可是经那该千裂万断的北极怪树吸去内力后,竟变得手无缚鸡之力。猛然,破冰捕鱼时自己曾说的一句话闪过脑海:“卧冰求鱼!”眸放光彩,忖思:“对!以沫相濡,用我的休温来保护弟弟的性命,这回不是空谈‘卧冰求鱼’,而是卧冰救命!”趴在弟弟身旁,紧紧抱牢,以期用体温保住弟弟性命。

身下冰寒彻骨,柳杨心道:“小浪子的左侧已被我护住,那右侧上侧下侧,兀自是三面透风,这可怎么办是好,自己又抱不动他,既然回不到那冰室中,便得在这冰崖上想办法。咦!那北冥老儿的气息愈来愈强,想必身子上已有了暖气,将他滚过来堵住弟弟右侧,不就又解决一面了么!”爬起用手推开逍遥浪子与北冥老人之间的积雪,使足力气像滚动个大石头磨盘一样废力,好半天才将那北冥老人滚到通遥浪子右侧。

柳杨抹了头上的一把汗,依旧不忘调皮,瞅着并排躺在一起的逍遥浪子与北冥老人,嘻嘻笑道:“二位势不两立的冤家,既然你们‘势不两立’,就得双双躺下,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你们虽非男女夫妻,可是这般亲热法,也是总得经过九百九十九世才能修得的!比那同船渡可有缘分得多了,因此请看在我这息事宁人的面上.躺在冰面上不许再打架。嘿嘿,你们俩已是那般亲热,本公子再躺下去凑热闹,岂不成了第三者插足,成何体统!但是,为了将弟弟从阎老五的手里抢回,本公子只好勉为其难,不道德地做次第三者插你们一足!”絮叨着躺在逍遥浪子左侧,双手拽着那一边北冥老人的两肋,使劲拥着中间的逍遥浪子。

甫触及弟弟身体时,感觉到比先前温热多了,心中大喜,认为收效颇为显著暖了好一会儿,但觉弟弟的体温不但未再上升,而且下降了许多,呼吸也渐来渐弱。吓得柳杨愈加用力去贴着弟弟,惊谎中发现弟弟那边的北冥老人,也同弟弟一样愈来愈不行了。

其实,柳杨此举纯属搬石头打朋友额头上的苍蝇,较帮倒忙犹有过之,要命之极!他此刻内力被北极怪树吸去,所剩无几,正如干涸了的北冥,亟须注入大量的水源。故此他所修炼的北冥神功无须用意特惫运行已是运转到极限,试想通遥浪子与北冥老人正在丝丝缕缕点点滴滴恢复过来的内家真气又怎能不被他在无意中悉数吸来。

本来,逍遥浪子血液中含有物华天宝石龙血液,无须照料纵算已经暂时咽了气,也会慢慢转醒,更何况他近来修炼新悟出的“神蚕九变”心法,即便没有石龙血浆延生护命,也能九死九生。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下便很难说了,如此每恢复过来涓滴真气便被江柳杨悉数吸去,后果堪虞。

北冥老人的真元内力是脚踏实地的苦炼出来的,更不容易散去。但是偏偏遇到江柳扬这个冤家,每恢复一点儿内力,便被柳杨自他两肋的章门穴沿双臂吸去,涓滴不弃,性命着实堪虞,较逍遥浪子犹要危险。

柳杨见身前的两人又都奄奄欲毙,以为是热度不够,拼命去拥抱,适得其反,怀中两人眼看就要咽气西归了。突然忖思道:“这两个人哪一个也不能让他们死!弟弟固然死不得,那北冥老儿也死不得,因为他活过来之后不但要做我们逍遥派的开山大弟子,更主要的是他有办法带着我们离开这可恶之极的北冥绝地!啊!看我多笨,人忙无智,拖着两个重重的将死之人去那冰室铺熊皮盖修罗地狱袋,与悬驼就石何异,为什么不去取来那张熊皮与那修罗地狱袋?”

急如弹簧跳起,步履轻盈异常奔下残崖,慌惶中也未注意到自己哪里来的充沛内力。一路奔来,只在新降的积雪上留下两行浅浅的脚印,左脚的那一行留得略深,因为他在同北极怪树一起摔入冰谷中时,左腿摔出点轻伤。

匆匆而来,站到那拱形的巨大冰室前时,骇然之极瞠目结舌。希望彻底破灭。但见那巨大如凸透镜的冰室内,奇迹般地又冻出个大馒头形的冰块,那冰块向上突凸着,似是地底冒出的水所冻成的。那张熊皮与巨大的修罗地狱袋,踪迹皆无,不知去向。

柳杨不知其理,终有不甘,仍是打开冰室之门钻入里面,忽觉脚下一软,亏得此刻他已吸得逍遥浪子与北冥老人两大绝顶高手的不少内力,倏地拔身倒跃出冰室,惊见方才落脚之处,汩汩冒出水来,又迅速冻成不规则的图案。他哪里晓得,这座巨大的冰室相当于一个巨无其匹的凸透境,月余他们兄弟俩光顾参悟天机,自创玄功,没有回来一次,冰室顶棚所聚得的光热不断照射下,那冰面终被炙融,修罗地狱袋与那张熊皮还有熊肉俱沉入深不可测的北冥中,是以现在柳杨才见到这般难以理解的场面,并险些沉入海中丧命。

惊恐、迷茫之中,柳杨忖思:“不得了!这北冥中的冰岛要从底下融化上来,待变成汪洋一片时我们岂不都要葬身鱼腹!前些时候我们生食北冥之鱼,过些时候北冥之鱼群来生吃蚕食掉我们,那可是既不好受又不好玩儿之极!乖乖快去想办法将那北冥老儿弄活,让他献出横渡北冥的计策来,如果晚了,谁也别想活命!”掉头狂奔,径上那座残断冰崖。

在江柳杨一去一返过程中,冰崖上并排躺在一起的两位大高手已都恢复了知觉只是不能言不能动,同时睁开眼睛见到敌人同己躺在一起,又都同时闭上了眼睛,默运玄功希冀先敌人而恢复功力,起身擒住对方。

柳杨奔回到二人身边时,俯身去探他们鼻息、摸他们心脏,喜得情不自禁道:“好宝贝,你们这下都有救了!看你们这对儿斗得死去活来的夙世冤家能活过来,我便高兴,只是不知在我离开之后,你们自哪里得到的温暖能恢复得如此之快?噢,是了,一定是冰岛自下面融化,你们也一起随着受益。啊呀不妥,我得快帮你们暖暖身子,好让你们快些恢复如初,不然待冰岛融化尽了,咱们三个都得喂北冥中的老王八大鲨鱼!”搬开北冥老人身子,躺下去硬挤在二人中间,满以为会自冰面上传来热气,却哪里有热气,透骨奇寒刹那传遍全身。

正在惊诧之际,柳杨又觉有两股舒服之极之气注入人体内,寒意顿去,喜滋滋忖道:“原来这融化了冰岛的暖气是如此的受用之极,早知这样,本公子早就躺在这里不动了!”

行功中的逍遥浪子与北冥老人听到柳杨的声音后,感受迥异中又都有同种惊讶与猜疑。那就是惊奇江柳杨被北极怪树吸住后为什么不死,同时又都怀疑他们自己是否都已经死去,认为可能是在地府中见到早已死去的江柳杨。

逍遥浪子闭着双目听到哥哥的话后,忖道:“我的好哥哥,几日未见恍若隔世,莫管是在阳间也好,阴间也罢,听到你的声音正如你所说,小弟高兴极了!”

北冥老人瞑目运功中听到江柳杨之言,恨中带俱,忖思:“不妙,不管这个瞧我最是不顺眼的坏小子是死是活,见到他都是大大的不妙,他若还活着,不将老夫掐死才怪,若是已死,定在阎王爷面前大告恶状,将老夫说得十恶不赦,那混蛋阎王不辨是非,先入为主,信了恶人先告状,不,应该是恶鬼先告状的鬼话连篇,老夫岂不要受那鬼刑连连折磨么!”

待柳杨躺在他们中间之后,这二位感觉到身上的内力急剧外泄时,才晓得他们三人都活着。北冥老人心中暗骂连声,忖道:“这个混蛋小乌龟非但未被北极怪树吸干内力而死,反而因祸得福作了北极怪树的传人,这样一来老夫可要彻底完蛋,非被他吸干内力而死不可!早知那棵北冥灵气所生成的北极怪树要收个活人来做徒弟,一百年前我便投在树神仙的门下,又哪会有今日之灾!”

逍遥浪子在觉察到刚刚恢复过来的真气源源不断流注到哥哥体内时,心中感受如同千万种滋味儿同时袭上心头,究竟是哪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情楚。但总的感觉是死在同胞兄长的功夫之下,比死在强敌北冥老人的绝学北冥电光斩之下犹要残酷。

柳杨躺在二人中间,越来越感到舒泰,还认为是温暖的地气升上来沐浴其身之故,但愈来愈感到两边那二位身子在降温,直到慢慢冷下来时,这才满腹狐疑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此刻分明没有先前那般情况妙,真的奇哉怪哉,忽冷忽热的吓煞人之极!噢,原来我躺在这也吸了不少地下传来的暖气,比他们受益得快,此快彼慢,相较之下,自然要感觉他们在降温了!”胡乱解释,自觉还颇有些道理,不晓得这是害人性命的误断。居然心安理得地躺在那里作起白日清秋梦来,想像着即将被他害死的两位用不多久都会站起来道他以身送暖的“谢” !

渐觉身侧两位气息窒滞,不由大骇,付思,“怎么这般个怪法呢?地下传来的两股热气已自他们身上传输到我的身上,连我都觉得受益颇多,可是他们却……唉!难堪想像之极。不妙,这般继续下去,他们岂非都得断气,那北冥老人断了气也没什么可惜的,只不过将来咱逍遥派少个白发皤然的开山大弟子,该露的大脸未露而已并无得失。但倘若我那弟弟一命呜呼,可不仅是本公子失去手足之痛这么具亲情损失,那可是通遥派二鼻祖在劳什子的逍遥派尚未扬威立万儿之前便无疾而终,小浪子若真这么简单翘辫子去了,且莫说以上的这些那些,将来回到中原,怎对他的那三个老婆交待!大肚弥勒亲亲大菩萨亲上加亲大佛爷,方才弟子瞑目见到你袒胸露腹笑态可掬的样子,大抵是你在显灵,快快别笑了,求求大佛爷施展法力救救我弟弟小浪子……”将面冀寄托于神灵,既可笑又可爱的江柳杨居然忘记起身察视,愈是如此祈德,不赶快将身体离开那二位,愈发得无意中必要了他们的性命无疑!

朔风似拉动硕巨无比的风箱一样嘶吼着刮起,不久后,竟又扯地连天地席卷来漫天风雪,似是妖物吞吐出茫茫白雾欲笼罩噬掉整个世界一般的声势,浩大磅礴无匹。于是乎,风刀雪刃削割着三人的脸颊,柳杨的滋味儿实在是不好受,反倒不如内力被他源源不断吸来的那二位好受,因为那二位奄奄欲毙早失去知觉。

的确,人类往往在有的时候,失去感知功能要比其功能健全强得多,到少可惹不来感不到许许多多无妄的痛苦。痛苦二字谁晓真谛,那些至命的,无论是精神抑是肉体上的,若能真无感觉,岂不幸运得多!目下而论,柳杨确比小浪子及北冥老人遭罪。

可恶的风卷着飞雪终于将三人统统埋上。这时,柳杨方自暗暗庆幸风剑雪刀不再来找他的晦气,又感到呼吸不畅窒闷难当,却不敢离开二身休,以为一旦自己钻出雪堆去.雪中的二位失去他的体温,亡将速焉!岂知他这般才是致那二人于死地之举,尚好柳扬向弟弟学得龟息之术,此时此地,不由得他不龟息!风雪漫卷,终将三人彻底的埋在雪里,渐渐的,那凸起的三条横置于冰崖上的人影形雪堆,亦与周围拉平。

萧杀冷冽的北冥,惟余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冰雪中,孰想到竟隐藏着三位犹有余气的大活人!

江柳杨进入龟息填界后,忘己忘境,修炼起他的龟息大法。可是,这却要了北冥老人与逍遥浪子两位顶尖儿武学大高手的性命。此刻柳杨北冥神功业已达到一定功候,莫用特意去吸别人内劲儿,只需旁人之躯与其触及,较他内力弱的,一身修来不易的内力便会如江河归海,注入其体内。本来,倘若在平时,无论是北其老人或是逍遥浪子,他们中任谁便是让柳杨抱住全力以赴运北冥神功去吸取内力,也不会被功力较他们天差地远的柳杨吸去点许内力。彼理此一时,眼下情况迥异寻常,他们每恢复过来丝毫内力,使会被悉数吸去!

苍弯中几度风餐雪虐,几度日丽景幽相更变之后,难说过了多久,柳杨收功从雪堆里抱着两具僵尸跃起,满以为以身送暖恁般久,定能保住那两人性命,边放下二人,俯身去探他们的鼻息,边自喜滋滋地道:“想必二位定然还会有口气在,这都是本公子不惜以身送……”触手冰冷,还哪里有游丝气息,登时如雷击顶.一下子跌坐在两具死尸中间,雷鸣般耳鼓嗡嗡作响,雪地蓬松软绵,跌坐后虽灌满了双耳,依旧脑中嗡然如故。有气无力,喃喃续道:“这、这怎么可能?原来我方才是搂着两个死尸在学乌龟呼息!”自语了些甚么,此刻连他自己也听不懂,因为耳中业己塞满沁凉的冰雪!便这般痴呆呆傻征征坐着,忘记了爬起,忘记了一切,眼中心中只存在着“死亡”两个可怕的字眼儿!

早已饿瘪了的肚皮几乎贴到脊背上,饥肠似鼓辘辘鸣叫着,感到胃里一阵绞痛之后,柳杨才从极度的悲哀中回到现实世界,这才闻得肠胃在叫。缓缓站起,垂泪成串,黯然思忖:“乖肠子好肚子,你们都是我的好伙伴,这个时候只得委屈你们啦。哀莫大于心死,我那同胞‘狗杂种’弟弟就这么不声不响伸腿儿瞪眼儿,一命鸣呼,我都不想再活下去了,还哪里有心思来照顾你们,好在从生下来咱们就是老朋老友的,知我莫如你们,鉴谅鉴谅!哀莫哀兮手足亡,光悲伤也不是办法,得处理善后。怎么办,将小浪子与北冥老人一齐埋掉?这岂不是让死了的北冥老儿大大沾了我弟弟的光!”

盯住北冥老人阴贺兰那张雪白阴森怖人的脸,又忖道:“这老儿说他有办法重返中原,不知是何样办法,万里北冥,大鹏尚须得等待季风,何况是肋下未生羽的人类!那厮定是骗人的!”

事实上,阴贺兰老人确有重返中州之妙法,那就是捉来几条冰蚕,用它们的血浆及蚕丝修补上修罗地狱袋的洞孔,待到冬季刮起寒流季风时三人再乘风飞回。但,逍遥浪子无意中建起的凸透镜形冰室聚光集热晒透下面冰层,那赖以重返大陆的修罗地狱袋早入修罗地狱之中——北冥之底。故此,现在便是那北冥老人能起死回生讲出此法来,于事毫无裨益。

柳杨思付良久,越想弟弟之死因越是觉得那北冥老人脱不了干系,恨得牙根痒痒,抬脚将北冥老人的尸休踢出十余丈远,不觉徽征,想不通自己微一扬脚,本意是去翻转那尸体,却不料竟踢飞出如此之远。他只顾愿恨别人,怎想得到自己弟弟连同那所受冤枉的人之死,真正凶手却是他本人!这便所谓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愕睁双眸,盯着远处的北冥老人尸体,不禁胡思乱想起来:“啊!这具死尸八成是要作怪,怎么如此轻若无物?听人讲‘僵尸’可不是好玩儿的,惹不起最好躲着他点儿!这个北冥怪老头儿,生时栗人之极,死时也是这般怖人已极,乖乖不得了,原本欲将之尸分八瓣为弟弟报仇,这回恐难办到。”偌大个北冥,鬼气森森.惟余我这么个功力尽失,手无缚鸡之力的活人,惨极悲极倒霉至极……”凛然生畏,不知自己已集当世两大绝顶高手内力于一身,举手投足,不必有意运功,已是威力无穷。若讲到将置小浪子于死地的凶手分成八瓣,他应该自般戕体,那才公平。

北冥在呜咽,苍弯在啜泣,皆为两大绝世高手的死去哀伤着。

柳杨不甘心地又去探弟弟的鼻息,确是已死无疑,虽不敢置信,凭弟弟恁般绝俗功力亦这么轻易的死去,但事实当前,岂容置疑。俯下身去,莫道英雄无泪,英雄有泪,泪不轻弹,流时只有伤心时,霎忽间大颗大颗泪珠成串结队涝沱而下,落在死去的小浪子脸上,早成冰珠。始于低泣,声音渐来渐大,反正此刻北冥绝地已是他一个人的天下,后来尽情尽力哭出,号陶之声奔雷般滚滚,震得无数嶙峋嵯峨冰崖上的积雪残冰崩落,落玉溅银纷飞。如此声势之哭,古今中外第一大哭!

泪落如珠.一颗颗自小浪子身上滚到雪中。柳杨由于泪结如珠想到因珠泪牵缘的天竺玉蟾公主,更是悲伤,晓得此生定要困死在北冥,步那已经死去的北冥老人后尘。做北冥老人接班人在他思来虽然汗颜之极,因无人知晓倒也不在乎,使他悲上加哀的是自此后与那些亲人要两世为人,虽未似弟弟一样死去,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北冥中又与死去何异。特别想念的便是玉蟾公主,这时若能让他与玉蟾公主见上一面,便是要他见后便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轮回,他亦会毫不犹像地甘心去做。

泪快流干了,雪地上也洒满晶莹剔透的泪珍珠。默付:“这里极寒,滴泪成珠并不奇怪,但玉蛤曾言过凡我所落之泪必成珍珠,未免忒过荒唐不经了。”转而续思道:“若是这时她见到我滴泪成珠,更会认定我便是她心目中的银龙王子无疑,屁‘银龙王子’,我都恨死自己了,眼看着弟弟死去束手无策,哪是什么‘龙王子’,尽学乌龟呼吸,学得又不像,简直做个‘龟孙子’还不够格呢……”

哭个痛快,自怨自艾够了之后,这才不情愿地运剑掘坑,准备葬下弟弟。每一剑插下,径到剑柄,他本不想尽快将冰坑挖好,不敢接受也没有勇气接受同时又不得不接受这即将到来的永诀,是以剑上并未用多少力道,但手腕甫颤,大块坚硬如石的巨冰却暴响一声飞起老高,半晌才落下来。下一剑他愈加减弱了力道,但剑下挑起的玄冰却依旧照飞不误,不觉又暗叹一声:“咦!这埋葬弟弟的冰块们也如此不解意,成心与我做对,这么一来岂不加速了我与弟弟永别时辰的到来!都是这柄剑中至尊蝉翼剑不好,无与争锋也就罢了,干什么发出这等不可思议之极的强劲力道!”自己功力已是当世无俦犹自不晓,竟将这并不怪的怪现像误认为是手中那蝉翼剑所发挥出的威力,怨物恨天,只是不知怪自己。

弃剑于冰雪中,又将坑边自空中落回来的冰块填到坑里,跺着脚嚷道:“本公子偏偏要逆天行事.天意不是要快些埋掉我弟弟么!我偏抱着他尸体不放手,要死一起死!”当真抱起逍遥浪子坐到碎冰上,发起莫名其妙的痴来。

这回可当真要了道遥浪子的命,本来此刻小浪子体内的石龙血浆已发生奇效,正在蠢蠢欲动,聚集保命真元。柳杨弃不了弟弟,抱着尸体不放,小浪子体内的石龙血浆精华之气刚聚集点滴,便被他的北冥神功吸来点滴,到后来已将小浪子体内的石龙血浆起死回生功效悉吸殆尽,可怜天下第一大侠逍遥浪子再也不能倚仗石龙血浆复生了!冥冥之中,阴错阳差殊难如愿,更有许多本不该出现的遗憾变成真正的遗憾。福兮祸所倚,有福享受手足之情却变成致命的祸事,又安知祸兮不是福所倚?

怀中弟弟尸体愈来愈发像冰柱,柳杨就是不放下,如同所抱的依旧是往昔的弟弟,甚至更亲逾往昔。腹中饥俄似条蛇在啃噬着他,那滋味儿难熬到极。吞着口水,哈着白气,于冰在雪海中,抱着僵尸,柳杨的心也在僵冻起来!认定会困死在北冥中,早晚难免一死,存心要这般死去。哀莫大于心死。

枯坐中不计时光,饥饿的感觉后来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对周围的所有一切感觉到朦朦胧胧,不再清晰。人的求生欲是天性之一,到此柳杨却仍未重新的萌发的欲望。于是,笼罩在北冥的只有死亡,阴森诡谲怖人之极的死亡气氛,较北冥固有的寒气犹要令人股栗。

天空中偶现霁色时七彩光带缭绕,风雪发威时冷厉之极。柳杨虽长处在这种变幻莫测的环境中,却置若无睹,抱着小浪子的僵尸。哥哥不动纹丝,弟弟如僵尸,俨如残颓冰崖上的一座奇怪的双人雪雕塑像。

以柳杨此时所怀的内力真元,便是绝食半月也饿不死他,倘若以意吸万物精华,就是年余不食亦可生存,逍遥浪子与北冥老人皆已超过不食人间烟火的避谷境界,将之合二为一,岂可以常情揣度。目下,柳杨虽内力充沛达到空前绝后巅峰,却一意求死,二十来日挨下,饶是他内力雄浑也饿得有气无力,但要死去却还总得八九日。

似乎天意不允柳杨饿死。这日,四周天空中陡然霹雳连珠,闪电纵横交织如网,冰岛颤栗起来,而且摇摆得相当厉害。地震,这便是在古时最可怕的所谓“天塌地陷”。柳杨抱着小浪子尸体,沉重地挑开眼皮,见到霹雳怪闪如同灵蛇飞窜,怪光陆离之极。最可畏的是身下这座冰岛在裂陷,有的十几丈方圆大块巨冰在暴响中整块陷下,有的地段则裂成几丈宽的沟,宛如世界未日将至一样。身下坚冰在裂开,柳杨哂然忖思:“早知活不长久了,如此倒也省去胃肠挨饿之苦,早早超度去另一个世界,这也不能不说是种‘福’呢!何惧哉,本公子从容地出世也要从容地离世,这回怀抱我这‘狗杂种’弟弟.投生到阴间做一母双胞的孪生鬼兄弟,做没有爹的‘狗杂种’鬼,有爹的堂堂正正鬼公子也都一起作,荣辱与共,可比在阳间让我弟弟独自肩负那顶压得叫人抬不起头来的‘狗杂种’帽子强!”

身下坚冰在他思忖间断裂开,柳杨抱着弟弟尸体,一同沉入向下面翻涌上来的黝黑色海水中。

北冥海域整个翻了天,冰川碎成浪蜂上的冰块,互相撞击着,万种声响汇成一曲宏大乐章,但其主旋律井非冰块的相互撞击声,而是因地震所引起的海啸声,潮头如万狮齐吼,席卷过来。这是一次相当大的地展,不仅仅是在柳杨等容身的冰岛附近,几乎波及到了整个北冰洋,至干靠北冰洋的近陆如何,想来亦必是遭到轻微波及。

沉入北冥海底,感觉暗流澎湃,周身压力奇重。扭绞着的暗流几次险些将柳杨同弟弟分开,柳杨双臂搂住弟弟尸体,左右手扣牢如钳,死命抱着弟弟。

在水中,不得不行龟息之术。似是东荡西飘的幽灵,一会儿被这股暗流带向那个方向,千旋面转,委实惊心动魄之极。柳杨在游涡中挣扎许久,渐觉被一股强劲暗流推送向一个方向。水速甚急,兄弟俩随流而去。

在暗流中漂出好大一段距离之后,柳杨突然感觉到水流产生一股极劲逆波,反推得他与弟弟的尸体逆流回荡,但一荡之后,又快逾原来倍余的速度被股吸力吸去。周围陡暗,但觉身子停止飘荡,同许多大大小小海鱼同容身在一齐,奇怪的是水又都目吸他们而入的那穴孔中喷射出去。

柳杨在龟息中惊诧之极,付道:“看眼前情形,好似被什么大海鱼给当作食物吞了进来,这个海鱼颇大,是不是传说中北冥里的那条巨鲲,如是入了鲲腹,变成鲲屎鲲粪,倒也不冤枉,未虚度此生!只是,我们兄弟再不济也是逍遥派的鼻祖,就这般死后连个棺材都没有变作鱼粪,实是不甘!这还不如葬身海底,大侮为棺,岂不逍遥,生时北冥游,死后守北其,可比变成鱼粪强得多!不行,我得想办法从鱼肠中出去,晚了非得变成鱼粪不可!”当下自龟息中转醒,在巨大的鱼腹中吸了口气,觉得有些虚脱的感觉,四肢乏力,腹饥再现。

江柳场心中骤然泛起求生欲望,忖道:“同被大鱼当作鱼食吸入,本公子为了恢复些许力道,说不得只有吃些别的鱼食,以解饥饿,略恢复些许力道,好破鱼腹而出。”抓起身边的一条犹自在跳动的小鱼便吃。

吸柳杨等入腹的并不是那传说中的巨鲲,而是条巨鲸。这巨鲸在北冰洋剧震中游荡到此,无巧不巧,竟将他们兄弟吸入体内。

鲸腹颇巨,里面在它喷出水后,出现甚大的空间。柳杨吃着鲜鱼,还能呼吸到少许空气,如同成了巨鲸腹内的寄生虫般。待吃下两条鱼后,柳杨自弟弟腰间取下蝉翼剑,与自己曾弃在冰崖上后在地震中又抓到手里的那柄合起来,便要运剑破鲸腹而出。

鲸腹内突然分泌出一种粘液,极具腐蚀威力,那些活蹦乱跳的鱼儿们遇到这种鲸鱼的消化液后,渐都不跳不蹦了。柳杨抱着小浪子尸体,左手执蝉翼千叶剑,举剑去划那鲸鱼的胃。蝉翼剑锋锐无俦,轻挥一下,顿时血光四溅,在鲸胃中划开条长缝。那鲸鱼痛得在水中发狂翻滚,搅起滔天巨浪,这些鱼腹内的柳杨只能想像到而已,并不能亲眼目睹。他所感觉到的,只是那鲸在翻着滚着,他也身不由己,也只好随着翻滚着。

柳杨本想继续运剑划开鲸腹,但便在这时刻。他突然生出种难以名状的慈悲之心,认为自己反正必死无疑何必再在临死前害条巨鱼性命,做海底骷髅也罢,做鱼粪也罢,反正已死,死不认尸,管它以何种状态存在呢!所谓相本无相,更不能在乎这付臭皮囊。于是,便抱着弟弟尸体又坐了下来。

巨鲸虽在胃上被划开道口子,但它身于之巨,与那道口子比较起来,实是不如人类被寄启在胃肠里的寄生虫咬破胃肠厉害,痛了一会便不再挣扎,鲸胃里的柳杨也感觉不到天旋地转了。

那些流尚下来的鲸鱼胃液与鲸血相混,发出的腥臭味儿更是难闻。柳杨虽不在乎生死,却禁不住这般活受罪。右手抱着弟弟死尸,左手倒提蝉翼千叶剑,以左手背掩压住鼻口,兀自难以消受得了。无奈中站起来,自言自语道:“本公子虽是准备去见阎王殿,却无法再闻下去这种特殊气味儿,只好得罪大鱼兄一次,不管你是鲲是鲸是鲛,本公子都得扳动下你的创伤,从那道口子里出去,在你的胃肠外面安家落户,这么一来倒很不错,既变成不了鱼粪,又得一口活动棺材,这些都是多亏鱼兄关照!”先将小浪子尸体从那道裂缝口子中送出,然后自己又从那口子中爬出。

鲸胃之外,体腔中的空间更是宽旷。柳杨身怀两大绝世高手内力,虽目力不能及逍遥浪子那般神奇,却也能闪烁若电。运足目力,观察了好一会儿巨鲸的肠肝心脾肺,觉得每样都大得惊人,寻到个好地方,那便是巨鲸的肝叶之间,先让小浪子尸体塞入两片肝叶中间,然后自己又钻入另两片肝叶之间,心道:“好舒眼的两个房间,我与弟弟比邻而居,这再好不过了!”杂念齐生,思如奔马,不知思想了多久,迷迷糊糊进入酣场的梦乡。

好些日子没有睡过觉的柳杨一觉长睡,足有两三天才醒来。睁开惺松睡眼,暗紫色的鲸肝入目,那上面条条血管中流动的鲜血亦历历在目。兴奋地坐起,忖道:“好漂亮的房间,本公子何幸之有,竟能住上这般漂亮的鱼肝房子,只是鱼腹中的腥臭难嗅,除此之外,处处都好得不可再好!唉!可怜我那弟弟命薄福浅,这等热乎乎千古难逢的居室他没福享受,却把这里当作棺材,可惜之极又可怜之至!”腹中又有些饿,他不想饿死了,抱定得过且过之心,自那鲸胃破洞中伸出手,在鲸胃里抓来条活鱼,血淋淋地吃起来!

日子在暗无天日的鱼腹中一天天地过去。柳杨每日所食皆是取自鲸胃中。他对小浪子手足情深,怕弟弟尸体在高温的鱼腹中烂掉,几乎时时抱着发呆。只要同哥哥江柳杨在一起,注定小浪子是死定了。本可赖石龙血浆重生,被柳杨吸去再生的精气,死前小浪子修炼了自悟出的神蚕九变功法,本也可以再生的,但其兄柳杨这么常常抱着他发愣,便是神蚕百变也变不活了,每提聚起来的一点儿再生真气,皆被江柳杨于不知不觉中吸去。

不晓得日子过了多久,但见鲸胃上那道长长剑伤自两端向中间已经慢慢长合,到后来便连探入一只手取鱼业已不可能。柳杨心慈手软,不肯再让那长合的创口重新裂开,便又开始以龟息大法赖以生存。这次鱼腹寄居,使他增长了见识,始知动物的胃有再生能力。

龟息法虽是坑御饥饿的妙招儿,但久不进食,未免也有食欲发作的时候。这日收功后,柳杨自觉饥渴难当,在鲸腹中徘徊良久,目光落到那硕大的鲸肝上,自我斗争片刻,终于忍不住饥饿的难耐与鲸肝上凸起的血管中流淌着的鲜血的诱惑,趋步向前俯身咬破肝上的一条血管。吮起鲸血来。

鲸血入口虽不是味儿道,但对于饥渴的柳杨来说,却是一顿上好的美餐。自此以后,柳杨饿了时便以鲸血为食。鲸腹中根本就不知岁月光阴,柳扬只能感觉到那鲸在四处漂流,而他与弟弟的死尸,则长期寄居在鲸腹里,不知何时能重见天日。随着吮饮血食日子的加深,柳杨求生欲愈发加重加浓,只是他在盲目情况下不敢破鱼腹而出,恐外面是汪洋海涛中,破鱼腹而出那巨鱼必死无疑他还得携带弟弟的尸体,失去巨鱼作为寄身浮宅,定会被海浪吞噬掉。

且说那日天竺宫中大闹血衣飞人奇案后,玄阴圣毋率三个儿媳一路追下,那血衣飞人又不断分身,娘四个最后各追一件飞衣。

上官婵娟足展点浪步法,星丸跳掷般追赶前头的飞衣。婵娟功力之高,绝不比其夫逍遥浪子逊色。她在脱胎换骨泉中炼就金刚不坏之躯,又得乾坤双奴一甲子功力。此刻她手挽明珠金蛇鞭,心忧玉蟾玉皇安危,本可突发无影神行鞭法将前面的血红飞衣击落,又恐这血衣飞人是真身,其必伤着玉蟾女皇,明珠金蛇鞭出手必是玉石俱毁,投鼠忌器之下只有穷追不舍,好在那飞衣人虽是飞行,却快不过她的点浪步法。

堪堪便欲追上,已能看清那飞衣人背后一架巨大的血红色风车,那人之所以能飞起,便是全靠这架风车的功劳。那飞衣人陡然又是一分为二,变成两个飞衣人向两个方向飞去。蝉娟认定自己所追的这一路定是那飞衣人的真身,不然其不会再分身。然而她自已却不会分身,又不知道飞向两侧的飞衣孰真孰假,一旦失误追错,放走了飞衣恶人事尚算小,任那飞衣人将玉蟾女皇掠走才算是天大的大事!

不容犹像,上官婵娟追向左侧。几个起落后,已追及那飞衣人后面三丈之内,运目力细看,但见那人形的飞衣内空荡荡,只不过是件飞衣而已!气恼之下,明珠金蛇鞭出手,光彩流溢中,那件衣被拦腰扫断,下面的半截飘飘冉冉落去,上面的另一半依是呼啦啦被巨大风车带着前飞。

蝉娟贝齿紧扣,心底恨声骂道:“可恶的飞衣人,居然这等狡诈,又用梅花分瓣之计脱身!更可恶的是这些飞衣,飞出一件便分散我们一个人的力量!最可恶的是这些带动飞衣飞行的风车,若是没有这些制作奇特的风车,不但没有供飞衣人分身用的飞衣,连那飞衣人也根本无法飞来飞去做恶!”玉腕扬抖,明珠金蛇鞭掠处,劲风激荡,将那架制作奇特的风车击成无数片漫天纷飞落下。

转身拔步扶摇而起,全力去追另侧已在天边变成星丸大小红影的飞衣人。疾风迅电之速,快捷无匹,山丘小溪飞退向身后,那点红影渐渐扩大。便在这时,天有不测风云,陡然刮起狂劲的南风,那血衣飞人顺着风向飞去,其速更快。

上官蝉娟紧追不舍,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将那血衣飞人追入条小河中,那入人水后便未再上来。蝉娟穿着衣服跃入水中,心道:“你这个恶徒该死之极,若在陆地上靠你那件会飞的血衣大抵尚可逃得性命,下到水中,天下除了我那郎君逍遥浪子外,谁也别想逃出姑奶奶手心!”

血衣人在水中潜出不远,似是水性有限,便靠向岸边。蝉娟如同是条分水的鲤鱼,直射那人身后。那人在岸边一扭一弹,居然钻入岸边的地穴中。由此可见这条水中退路是血衣人早已预先布置好的。在那人甫钻入洞中的刹那,蝉娟已游到其身后,一眼见到发地了人怀中抱的正是玉蟾女皇,大急之下,纤指抓出,不料那人滑得很,一抓不中,只抓到其背上的一片风车桨片。

蝉娟甫待再抓,那人已抱着玉蟾女皇陡然消失在秘洞中,一块坚石翻板翻起堵住洞口,泛起串串水花。蝉娟玉指抓入石头中,皓腕颤扬,石屑如粉,几下将那块石板抓毁变成碎石,迅速钻入那秘洞中。前潜丈许,便己出了水面,向上是一阶阶的石道,拾阶而上,自河旁一座山丘下钻出来,纵自四野哪里还有血衣飞人之影!正在懊丧难当之时,忽然见到不远处山谷中升起个巨大的白色气球。那气球飞速甚快,转眼间便消失在北天的云层里。她若晓得那气球便是载走她丈夫的修罗地狱袋,定会急得昏死过去。但眼下她因不知非但不急,而且还觉得颇为有趣。

正在怔愣间,一位天竺少女率领大群鼻青脸肿的壮汉迎面走来。见他们皆是垂头丧气,宛如斗败了的公鸡,蝉娟识得那位少女正是天竺龙像派掌门人伊德纳尔之女图克丹珠,便想闪在一边。

那边众龙像派弟子见到上官蝉娟后,也识得她是被修罗地狱袋载走的逍遥浪子之妻。他们不思蝉娟若知道丈夫遭遇会找他们报仇,首先寻起蝉娟的麻烦来。在他们认为,掌门人死于逍遥浪子之手,勿论逍遥浪子被修罗地狱袋载走后是死是活,这笔帐皆得由其妻代还,群吼着扑上,将上官婵娟团团围住。

蝉娟亦正因为追失了血衣飞人悻悻不悦,恰好这些人来自讨苦吃,心道:“这帮愚人以为姑奶奶是好欺负的,若不狠狠教训他们一顿,简直是纵容得他们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立在原处未动,明珠金蛇鞭幻化出成群金蛇齐舞,那些龙像派弟子人便如弹丸一祥接连被抛出,摔到七丈远的已是最近的。人影划空急泄,目不交睫间数十龙像派弟子都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图克丹珠因丧父之痛失去平常理智,见状指挥派中高手前仆后继攻上,自己则与师叔师兄们在旁蓄势待发,随时准备上去同上官婵娟拼命。她双目赤红,在那双仇火喷射的眼中,早将上官婵娟当作是杀死她父亲的罪魁祸首。

蝉娟心地善良,本不欲开杀戒,但那些龙像派弟子不知好不歹,见她只会将人摔出去,并不下杀手,以为她是个女人家没有杀人的手段。被摔出去的爬起再上,再度被摔倒便再次爬起。俗说摔倒爬起是好汉,可是这群“好汉”们的行径却不是好汉所屑为的。

鞭影如蛇,舞出团团金光。人影如丸,弹出道道劲风。蝉娟的明珠金蛇鞭便如分身万千一样,运劲之巧令人咋舌。几乎每个瞬间都有数十人似被同时缠住扔出。而那些被抛出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肉绽皮开的人连鞭影走向都未看清,便已腾云驾雾般射出,不但被摔出的人看不清鞭影,旁边站的人也一样没有一个能看清鞭影的,不愧号称无影神行鞭法。

曾被江柳杨阉割了的萨朗嗓音变得尖声尖气嚷道:“孩儿们都退下,待老夫亲自出马教训教训这个妖妇!”趋前作势,十重境界的龙像神功蓄蕴双掌上。

龙像派众弟子见他们的师叔祖亲自临阵,齐都退了下去。萨朗懒得与蝉娟搭话,知道娟娟也不懂天竺语,说多少话都是废话,双掌划弧环绕,自中宫推出,狂飙怒卷中十重境界的龙像神功势不可挡,轰轰隆隆大有无坚不摧之势,袭卷向上官蝉娟。

婵娟年纪虽轻,历经的大阵仗绝不比萨朗少,经验之丰早已从对方掌罡中探明对手斤两,晒然冷笑一声,不躲不避,故意欲惊吓一下萨朗,默运护体神功浩然罡气,岿然傲立硬挨了萨朗一记十重境界的龙像神功。

萨朗双掌如同霹雳般的声势击实在蝉娟身前,但是他那双鬼爪般的手掌距婵娟玉体尚有三尺有余时业己击不下去,因为蝉娟的护体神功早达金刚不坏境界。光华流溢劲气纵横,萨朗感觉面前所对的敌人已不似是个凡人,简直那不是血肉之躯,掌力所击中的不啻是浩渺空幽的海洋。自己掌力再重,击在瀚海上顿时变得无所着力,何谈伤敌,顿时明白面对这位女强人,不求伤之但求自己保已是种奢望。念头甫闪便欲抽身而退。但是已经不及,蓦觉自上官蝉娟身上射过来股强劲的反震之力,正是方才他自己所击去的十重境界的龙像神功。

骇然后跃中急圈十余掌,御掉反震之力。站到三丈外,愕怔怔瞅着上官蝉娟,虽只一击,他已明白对方功力之强非仅自己绝不是敌手.便是死去的师兄伊德纳尔复生,也难在这位女强人面前走上三合。

蝉娟收回明珠金蛇鞭,那鞭缩成七尺左右,活脱脱金蛇衔珠似也。从容地将明珠金蛇鞭盘成个项圈,好整以暇地戴在脖项上,螓首微摇道:“你们都走吧,少奶奶没工夫哄你们玩儿!”一则心地仁慈,不想开杀戒沾染血腥,二则急于欲追那血衣飞人,救出玉蟾公主,这才如此说。

天竺龙像派所有人都不懂汉语,不晓得蝉娟所云,各个面面相觑,但他们也都明白方才萨朗已输在这位不动不还手的女强人手下,派中再无人可战胜她。想起方才被她摔来摔去的场面,许多人不寒而栗,后怕得很,已晓得她绝非仅懂摔人之术而已,那杀人之术恐怕才是她所擅之长。

“哈哈,我女儿又发得哪门子呆,向这些天竺武林败类大施仁义道德,岂异于对牛弹琴!”山丘侧一株高大的白桦树上半躺半卧着位银须荆钗老人。那人的银须特长特浓。蝉娟一见之下,吃惊非小,忖道:“孔老爹又是拔来谁的胡须,贴在自己的下巴上呢?”

白桦树枝一颤一颤的,那上面所卧的人不是天下第一神偷儿无孔不入孔皆入是谁!孔老偷儿此刻扮得怪怪的,不晓得自哪里弄来付假胡须,以聊慰他心中变态及生理变态之憾心。一袭红袍又宽又大,红袍背上赫然装有一架风车!飞衣!这不是血衣飞人的飞衣又是什么?孔道爷嘻嘻笑着自树上振衣飞下,那架风车立时转动起来,好似后来人类发明的直升飞机上的启动装置螺旋浆。飞衣带着孔道爷绕场一圈圈的飞行,孔道爷捋着假胡须,开心之极地大笑道:“娟丫头,我的乖女儿,你可追到这件能带着人飞行的宝贝了么?”

蝉娟忙道:“我的好道爷老偷儿爹爹赶快别再玩啦!女儿我所追的这一路血衣飞人才是真身,可惜被天竺龙像派这些混球儿们坏了事!您决去追。”

图克丹珠见到孔皆入后,慌忙趋前跪倒,大礼参拜,口尊“师父”。

孔皆入玩得兴致勃勃,在空中飞行不停,道:“善良的天竺小妮子快些起来,传了你碧浪掌法,叫我声师父也是应该的。喂,你赶快率领你手下这些‘猪、马、牛、羊’去吧,他们若惹恼了我的女儿蝉娟,便等于惹上了我的亲女儿翩翩,这比惹到道爷我的头上犹要不可饶恕。可怜的徒儿,到时你手下的这些‘羊、牛、马、猪’都得成为俎上之肉,惨得很喽!”这番话说得半是天竺语半是汉语,图克丹珠听明白一半儿,蝉娟也只听懂另一半儿。

婵娟心道:“孔老爷子在天竺年余也没学会天竺语,倒将原本的汉语忘记了许多,可别似邯郸学步,后来将所有汉语都忘记了,天竺语又没有学会,变成个哑巴孔老爹,那时他的七窍即七孔可就变成六孔了,得封住嘴巴这一孔!”

图克丹珠虽只听懂一半,也能领悟到大概,明白这位传自己碧浪掌法的中土异人叫自已立即率人离去。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怎敢抗命不遵,立刻传下令去,命龙像派弟子火速撤离。自己则长跪不起,叩头问道:“师父已传弟子绝世掌法,弟子尚不知师父名讳,请师父赐教!”

孔皆入童心未泯,披着红袍飞衣绕场飞行,他虽在天竺年余,却只能听懂七成天竺话,当下惊问道:“善良的小妮子,你是说你已拜我为师,让我这个做师父的请教你的的名讳,然后再拜你么?怪哉,天竺收徒倒是怪哉之极,师父拜徒弟,虽然有趣之极,但却没面子之极,这个收徒仪式,得在没人在眼前的时候举行,眼下在我那特殊女儿蝉娟面前,老偷儿我丢不起这个脸!”

图兄丹珠忙道:“错了错了!做师父的怎可以拜徒弟呢?是徒儿拜见师父您,请师父您赐教名讳。”说着叩头不止。

孔皆入追上飞衣之后,早对飞衣上的机关研究明白,这时按动机关?背后巨大风车停止下来披着红袍冉冉落地后,展颜笑道:“对,你只拜师父师父不拜你那才合理!要问为师名字么,你要记住,这个名字虽然长了一些,但却有气魄绝不会辱没你的。记住,为师名讳全称叫‘海南派太上掌门荆钗道人天下第一神偷儿无孔不入皆入’!还有‘天下易容之祖轻功之宗’也是你师父我老人家!”

图克丹珠不懂汉语,强记硬背那几句:“海南派太上掌门荆钗道人天下第一神偷儿无孔不入孔皆入”及“天下易容之祖轻功之宗”。不理解“我老人家”是什么意思,也硬记了下来。

婵娟对孔皆入的半汉语半天竺语也是似懂非懂,当下惊问道:“孔老爹,恕女儿唐突,方才你说你的徒弟是‘海南派太上掌门天下第一神偷儿及天下易容轻功的祖宗’,那不是您老人家自己么?怎么又成了您的徒弟?”

孔皆入用纯汉语道:“娟丫头,你老爹我现在都无法向那个新收的徒儿解释清楚,求求你就别凑这个热闹来同我打诨插科,以后愿意唇枪舌剑摆开龙门阵,道爷我回到中原后一定奉陪,管它什么为老不尊的什么条条矩矩规规,贫道才不规规矩矩道貌岸然呢!”

上官蝉娟道:“好的好的,我就高抬贵手饶过您老人家,不在这里插科打诨。你不去追那血衣飞人救令徒玉蟾女皇,我可得立即去救她了,滞停了这么久,那血衣飞人不晓得将玉蟾女皇掠到什么地方去了!”言毕拔身而起,有意要惊气孔皆入一下,用的竟是学自翩翩的百禽身法,扶摇升空宛若只巨鸟划翅而去。

孔皆入嘟着嘴道:“这丫头已自翩翩处学得百禽身法,看她去势如鸿飞冥冥,已经在轻功上胜我许多,我还腆着老脸自称什么‘轻功祖宗天下第一’,岂不是不知天高地厚之极!”

婵娟一路飞鸟划沙般追下,赶了两个时辰,日已当午,犹未寻到那血衣飞人。正感饥渴难耐之时,前面绿树掩映中挑出个酒幌。心中高兴,付道:“虽不懂他们天竺语,天竺的酒总是能喝的,天竺的菜也能充饥的。这里花钱大抵也是金银,只要不花别的古怪玩意儿,我便不会饿着的!”

刹住身形、从树梢上落下来。正准备径趋那酒店,蝉娟猛然见到店门开启,从里面居然笑意盈盈地走出玉蟾女皇!不禁愕愣当场。

那玉蟾女皇竟然上前按中原礼节裣衽一礼道:“娟妹妹为我奔波劳累,实在不安,天佑本公主脱离那妖人魔爪,早知娟妹妹会随后追来,特备下一桌水酒,以酬恤危相救之情。”

蝉娟怔住,忖思:“奇怪之极,这位玉蟾女皇虽然武学师承于孔老爷子与天竺武林泰斗超度大师,端的不容小藐,但她既有能力摆脱血衣飞人的控制,当初便有本领不受血衣飞人挟待,这是怎么回事?”细观那人,无论口鼻眉眼无一不是玉蟾女皇,便是再佳的易容术,也不会达到如此真真实实的程度。

猜疑中,赶忙还了一礼,诚惶诚恐道:“女皇陛下,你怎么可以对小女子如此施以大礼,这成什么体统?”又细观察,那玉蟾女皇确实是假不了,这才小心谨慎地随之步人酒店。当窗雅座,绿荫翳蔽。玉蟾女皇举手肃让,蝉娟不再客气.在下首坐了下来。

茶色餐桌上早已摆满丰盛酒菜。白色的酒杯中,琥珀颜色的酒,发散着诱人的芳香。玉蟾举杯先干为敬。蝉娟不疑有它,跟着饮下杯酒。美酒甫入肚里,便觉头晕眼花,脑海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暗帘挑处,好像有位蒙着面的红衣人来到近前,那红衣人开口说话。话语中似有无穷魔力道:“上官蝉娟、玉蟾公主,从今以后你们都是我的奴隶,惟我之命是听。”蝉娟迷迷糊糊答应道:“是,你是我的主人,你是我的逍遥郎君,妾身不听你的,还能听谁的!”她内力精湛,依稀存在个念头:“这人是我的郎君,我廿心为他效命是理所当然,可是那位玉蟾女皇怎么也甘心为之效命,难道她也爱上了小浪子?不对,她爱的是我那大伯哥兼姊夫的虎贲公子江柳扬呀!这是怎么回事……”

这位玉蟾女皇地道是玉蟾女皇假不了。她也是被血衣飞人以药物迷失本性,才按照血衣飞人的意愿帮着血衣飞人又迷失了上官蝉娟的本性。但这种为虎作怅的事情玉蟾本人并不知晓,她现在要比梦游的人犹要可怜,梦游的人至少还有清醒的时候,而她与蝉娟,以后若得不到解药,恐怕便得水远的梦游下去,不比走肉行尸强多少。

那血衣人取出两件安有风车的血衣,压着啜音,尽量嘶哑,使人难辨其是男是女道:“你们已都是血衣门中人,本门主命令你们穿上血衣。以后本门主的衣食住行都由玉蟾侍候。哼哼,你曾贵为女皇,拥有天下第一风流公子江柳杨,这回做本门主的贴身侍女,本门主足以让天下所有人羡慕。嘿嘿,每晚伴睡也都是你这位九五之尊的女皇!”说完开心大笑起来。

可怜玉蟾公主此刻本讷讷地百依百顺回答着,好像她的灵魂早已离开躯体,那血衣门主才是她灵魂的化身。

血衣门主落座后,吩咐道:“你们都站着陪本门主进膳。快些吃饱后咱们还得去收伏上官兰芝、孔翩翩、孔老偷儿及玄阴圣母,有了这些顶尖高手在握,何愁霸业不成。哼,谁曾负了我,我会给他们好戏看的。逍遥浪子也罢,虎贲公子也好,统统得大大惩罚他们!见钱赚不知足钱婆婆献我典衣飞行之术,功劳甚大,回头本门主带人杀上北坤罡斗宫,救出那老太婆赏她个护法,这便是饮水莫忘掘井人。”

上官蝉娟与玉蟾公主都空余躯壳,神态木讷痴呆呆站着陪血衣门主进餐。吃毕午饭,血衣门主出店飞身而起,背后那架巨大风车启动后,便带着那人飞去。蝉娟与玉蟾此刻几乎已成了那神秘的血衣门主的影子,随后启动飞衣上的机关,衔尾追去。

且说孔皆入穿着飞衣打发走了图克丹珠及龙像派所有人,玩得兴起,在河道上空沿河道逆流前飞,一直到了下午,兴致犹酣,循河道迤逦而上。纵目四野,不时见到沿岸乡村炊烟袅袅,正觉腹内有些饥饿之时,突然闻到股特异的香气自右侧林中飘来,入鼻顿时勾起他的食欲。

凌空腰身一扭,飞向右侧林中。到林边时已见到林内一堆炭火旁,放着团烧干的黄泥团,那黄泥团裂开几条缝子,诱人香气之源便是发自那黄泥团的裂缝中。“叫化鸡!天竺人也会烧叫化鸡?管它呢,反正本道爷口福不浅。”身不停留径奔飞到那团黄泥团上空,向下凌虚一抓抓来,然后便欲穿林而过。

陡然,旁侧里有人娇叱一声,道:“千方百计寻你不到,好个歹人,竟敢来抢你家姑奶奶的口中美食!”声未毕强劲罡气暴卷,狂涛汹涌而至,竟将孔皆入震得如翻飞出去的风筝,飘荡出六七丈远,坠地时那件血衣早已被震碎成丝丝续缕,那架风车也已被震成条条片片。亏得孔皆人有乾元颠坤罡气护身,及时布运罡气才免遭身亡之厄。他早已听出那人声音,正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孔翩翩。跌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后,仍抓着那团黄泥不放,震天价的唤道:“臭丫头、狠丫头,你老爸我要吃你一只烧好的叫化鸡,就得挨你一掌还不算,还得让我管你叫甚么‘姑奶奶’!那么我管你这位‘姑奶奶’的老爸爸我自己又叫什么呢?”

孔翩翩惊鸿般地飞落场中,见到在自己掌下吃瘪的血衣飞人竟是自己的父亲,不禁愣怔当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孔皆入翻身坐起,双手捧着黄泥团在旁侧的树根上用力一磕,从裂开的泥团里取出油香四溢的烧鸡,撕下鸡腿儿递给女儿道:“傻孩子,还愣着干什么,吃鸡肉,鸡肉这么好吃我的宝贝女儿岂有在旁瞅着不吃之理,这样撑坏了爹爹饿坏了女儿不遗笑千年才怪。”

翩翩接过鸡腿儿,坐在父亲身边津津有味儿地吃起来。心道:“我爹爹其是开心得很,常言道老小孩儿小小孩儿此话半点不假。先不声不响地吃鸡肉,一会儿他老人家定会出些难题来难为我的!”

知父莫过女,果然不出翩翩所料。孔皆入吃得饱了之后,抹抹油嘴歪着脑袋问道:“乖女儿,你说做女儿的欺负老爸爸应不应该?”

翩翩晓得间题来了,嫣然笑笑,小心翼翼答道:“自然是不应该啦!噢,女儿知道您要给女儿戴顶大帽子,这个千万不要,小心你那顶莫须有的帽子忒重,将我压倒,到时您老人家后悔都来不及!”

孔皆入用油腻腻的手指点在女儿额头上,撅着嘴道:“鬼精灵,你怎么知道为父要给你戴大帽子?其实这回是为父我自己要给自己戴顶帽子,只是对自已手下留情罢了,且戴一顶小帽子吧!这便是一顶小小的小气帽子,你毁掉了我那件得来不易并且特别好玩儿的飞衣,别怪做爹爹的小气,你一定要赔我一件,不然就得在今年同我那半个儿子加把劲儿给我生出个孙儿来!”

翩翩脸红如掴,“嘤咛”一声绷起脸来,道:“好坏的爹爹,人家再不同你说笑了。”

孔皆入童心大发,不依不饶道:“丫头,快告诉爹爹,你选择哪种赔法,是马上给我弄来件飞衣,还是给我生个孙儿来抱抱?”

正在翩翩无法启齿之际,衣袂飘风之声猎猎,两团红光般电射来两个人,正是穿着飞衣的蝉娟与玉蟾。上官娣娟落地道:“两样都得赔。孔老爹,女儿我便代妹妹翩翩先赔你一件飞衣,以后再帮着翩翩多赔你个外孙子,如何?”

孔皆入乐得闭不上嘴,哈哈笑道:“如此甚妙!还是娟丫头对我老偷儿够孝心,比我的亲生女儿翩翩还要强!”

翩翩心中一惊,忖思:“蝉娟姊姊怎么一反常态,说起话来口无遮拦,咦!看姊姊那双眸子闪烁不定,大有失魂落迫的样子,怪事咄咄,以娟姊姊内力之强,怎会出现如此表情,莫不是……猜疑中问道:“娟姊姊,你是如何将玉蟾女皇陛下救下来的?” '

玉蟾抢先答道:“蝉娟本领高强,敢说前无古人,以后也不会有人能及得上她的。那血衣飞人掠着我正在飞行,蝉娟赶到明珠金蛇鞭扫得那血衣飞人当场呕血而毙,便是这样,我们姊妹俩穿上那血衣飞人怀中的用以分身的飞衣,飞着赶到这里,恰值师父与翩翩妹妹在父女论债,看来还是掸娟与翩翩亲近,娟妹这种作法完全是偏向着翩翩的。师父,管她向着谁,对您老来说双利齐至,这又有何不好。”

孔皆入抚掌笑道:“对,蟾儿说得对。眼前既有飞衣可玩儿,以后又有两三个孙儿可抱。她们这种赔法赔得再妙不过,再合理不过!”接过蝉娟脱下递来的飞衣,便要去穿。

翩翩心细若毫尖,鼻中猛嗅到种特殊气味儿,极似其夫逍遥浪子曾经给她讲过的随欲丹的气味儿,不禁大惊失色,伸手去夺那件飞衣。

迷失本性后的上官蝉娟武功丝毫未减,但见她左手尾指与食指徽扬,两缕指风飒然而至,猝不及防间封住翩翩的软麻二穴。右手中指弹出,一粒药丸弹入翩翩口中。

翩翩在感到心头一片迷茫之后,万念俱灭隐隐约约尚存丝缕灵光,闪过最后的念头:“这定是随欲丹无疑,当初上官婵莲想用它控制小浪子不成,反被我的小浪子利用此种药物控制了她。而今这种药出现在上官蝉莲之妹上官蝉娟手中,其药力之强已超过当年不知多少倍,但不知娟姊姊为何要用这种迷药来毒害我们父女?这到底是怎么回……”今到此处,已完全陷入浑浑噩噩之中,只感觉似是又飞来一人,不晓得那人是男是女,只知那人便似她生命的支柱逍遥浪子一样成为她灵魂的主宰。

天下第一神偷无孔不入孔皆入披上那袭血衣之后,但觉血衣衣领中有一物正对着他的大椎穴,那物气味儿异常,正欲去摸,陡见女儿神色不对,又闻得劲风划空,一粒丹丸已入女儿口中,更是大愣。但就在这时,猛觉触及大椎穴上的那物透出种特殊药力迅速传遍全身,接着便懵然无所知。

血衣门主现身后,阴侧恻怪笑不止,笑得够了,才冷哼一声道:“孔皆人、孔翩翩,你们以后都只能为本门主而活着,做到令行禁止,不得有误,听到没有?”

那父女俩虽都是绝顶高手,这时却也似蝉娟一样,失魂落魄应声道:“是,门主,属下惟门主之命是听,只要门主下令,水中火里,油锅汤池,在所不辞!”更可怜的是,如今这父女俩非但魂魄离体,而且异口同声,皆按那血衣门主所欲讲话办事。

血衣门主拈指算道:“天下几大绝顶高手,现在已有孔氏父女、蝉娟三位掌握在本门主手中,再将上官兰芝及玄阴圣母控制住,便是那随欲丹对逍遥浪子不起作用,他也不敢对本门主轻举妄动,至于中原的天杀令主与武林至尊,他们原本沆瀣一气,本门主有恁多绝顶高手在握,怕他们甚么!只是红尘童子盖天宇及其师弟造化仙翁那两个绝顶大高手不好办,除他们之外,剑魔宫一脉本门主也是头痛得很,不招惹他们恐怕他们会来主动找上我的,既然连蝉娟、兰芝都已被迷失本性,索性他们也都得变成血衣门中之人。这样一来,天下大统,本门主的血衣令使所到之处,无不臣服,霸业可就。嘿嘿,武林至尊那厮妄自尊大,真正的武林至尊是本门主,他将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称号付出一定的代价来!还有逍遥浪子与那江柳杨,不让他们跪在本门主脚下俯首称臣才怪呢……”志得意满,仿佛那令人心醉的一刻已经到来。

蓦然,身侧丈寻之地有人冷冷笑道:“阁下做梦也得寻个时间,这里正青天白日,乾坤朗朗,听了你的梦呓之后,让老身要忍不住笑痛肚皮.莫管你这一梦是南柯梦也罢,黄粱梦也罢,反正这时总该是你梦醒的时候了,识趣儿的快些交出那随欲丹的解药,可留得你一命,否则悔之晚矣!”来人鬓生华发,凤目含我煞,有无限的威严,使人不敢正视,正是中原北坤罡斗宫之主玄阴圣母。在她身后,傲然抚剑立着上官兰芝。

血衣门主凛然生畏,人家欺身到自己寻丈之地犹自不知,还居然敢大言不惭妄谈逐鹿天下。怵然后退一步,向道:“你们想怎么样?”虽然尽量改变自己声音,但惊惧中语音颤抖难免要稍带出本来音质。

兰芝将出鞘的一半儿碧英玉剑还鞘,冷晒一声道:“噢,原来在中土掀起腥风血雨的血衣门主竟然是你!快拿出解药,还婵娟、翩翩、玉蟾及孔道爷本性,然后你速归中土,毁掉这身标志着罪恶的血衣,再相见时谁也不会予以揭破,大家留有见面的余地岂不好么?”

血衣门主惊然惊退,知晓莫道是自己,便是强似天下第一高手逍遥浪子之流.欲想在天下第一女侠上官兰芝手底下寻到便宜,那都是绝对不可能之事。上官兰芝出剑,江湖早有公论:“剑气纵横漫空宇,舍逍遥浪子谁敌!”血衣门主更俱怕的是兰芝也已窥破自己身世,只要兰芝出言点破,限于种种徽妙关系,再也不能与她们干戈相向,既知出手相斗不啻是飞蛾扑火,又不甘心放弃雄心霸业,略一踌躇,决定破釜沉舟一战,怒叱一声:“上官婵娟、孔翩翩,你们还不快去将那两个人给本门主拿下!”

兰芝万没料到这个与自己渊源笃深的血衣门主竟然作出如此决定,欲要出剑,又不忍下此等毒手,然而便在此刻,自己的妹妹蝉娟已经挥运明珠金蛇鞭将自己罩住,而且这位武功本不比自己低的妹妹眼下神智失常,一上来就同自己拼命,这可难坏了兰芝女侠,空有一身惊天动地的本领,就是不能也不可以用之手足相残。

玄阴圣母年余前本同儿媳们功力相若,但此时却已远远不及儿媳们,更何况此刻的翩翩完全不知自己所为,手下毫不容情地出击,本性已失怎知自己在大逆不道。玄阴圣母享誉江湖数十年,岂是浪得虚名,在无可奈何中又险像环生的情况下,展开大慈大悲幻化术,尚能与疯狂进攻的翩翩周旋.老人家心中酸楚异常,平日里三个儿媳中她最喜欢的当属眼前在同自己拼命的翩翩.偏偏又不能还施毒手.这种莫可奈何之情,在岌岌可危险像环生中思来,颇令人感触又不容得去思维下去。

掌罡如飙呼啸潮生,鞭影似蛇狂舞金风。二女倾力出手,方圆十余丈内登时容不得观望者,便是树木篙草,乱石泥土,刹那飞满天空。翩翩原用以烧叫化鸡的那堆炭火,被劲风荡起似是满天星星,煞是壮观。兰芝在蝉娟鞭影中穿梭来往,既不敢运真力反击,又不得不展开师门绝学浮光掠影身法周旋于生死存亡之间,并且还要留心婆母的安危,因为此刻孔翩翩己将乾元颠坤罡气运到极限,掌若奔雷,每掌劈出皆有排山倒海之势。

血衣门主振袂而起,飞落到二十佘丈外的树梢上,斜晚场中,同时吩咐树下跟来的孔皆入与玉蟾道:“你们二位随时准备参战,今日必生擒她们。”老少二人讷然应声,观那祥子叫人好不伤心。

掌啸鞭风中,兰芝几次欲拔碧英玉剑,终于忍住了。在她想来宝剑出梢,剑气漫空中,难免要伤到或杀死两位迷失了本性的姊妹的,但碧英玉剑不出,自己与婆母则很可能丧命在蝉娟的明珠金蛇鞭下或翩翩的掌罡下。思索良久,在左肩又被蝉娟的明珠金蛇鞭扫沾到后,终于决定,宁死在婵娟及翩翩鞭掌下,也不可以出剑伤及她们。因为她们伤到甚至于杀死自己都是无心之过,并非本意,而自已若伤及或杀死她们,那则是有意为之,罪不可恕。只是,感到自己一人送命倒没有什么,可怜婆母也要随她丧命,终觉难于安心。

罡气啸空,鞭影若电。只转瞬间那片原来荫翳葱葱的林子,已是树木尽折,草篙拔根,泥沙翻新出一片苍黑,隐隐还冒出水气来。对于这片林子来说,这是彻底的毁灭,比夏季里的冰雹,冬季里的霜雪犹要残酷得多。但对于毁掉这座翠林的四人来说,其中尚有两位含劲未发,试想若是俱以真力相搏,这座林于早已毁去多时。

袖手旁观的血衣门主突然将目光自斗场中移开,四方游移后飞身抢占到上风头。隐在一块巨石后,自怀中取出个三寸见方,白森森磷光闪闪的白骨鼎。将一颗随欲丹掷入鼎内,晃燃火折子,点着几段枯枝放在鼎下。又向鼎中连吐了几口唾液,最后擤里两筒鼻涕又吐入口浓痰,才将面罩放下,振衣飞走。

兰芝正与妹妹婵娟苦斗,本想点住妹妹穴道,怎奈她们二人功力相差无几,彼此半斤八两,想以指力制住蝉娟那简直是不可能的。兰芝那双纤纤玉手十指若春葱所发玄阴断魂指力并不逊于切金断玉的剑气,纵横交错,可是却不敢向妹妹身上要害处招呼,只能用以荡开她的明珠金蛇鞭或寻隙点她软麻穴道。

激战中,玄阴圣母施展幻化术掠到兰芝身后,道:“兰芝,她们本性迷失,你可用天罡吐音术对之施以当头棒喝试试,看能否起到醍醐灌顶作用。”兰芝依言吐气发声道:“蝉娟……翩翩……你们还不醒来!”声滚如雷霆,旷野应声,震得大地颤栗,果然发生奇效,迷茫中的蝉娟与翩翩齐都浑身一颤,停止了进攻,互相呆视着。

蝉娟喃喃道:“是谁在叫我?我方才在做了些什么?头好痛噢!这是哪里……”

翩翩亦在自语:“对呀!我叫翩翩,刚才不明不白的在同谁拼命?兰芝姊姊她们呢?这是何地……”

玄阴圣母拭去额上汗水,急忙道:“芝儿快再喊她们一遍,定收奇效!”便在这时,但觉鼻中吸入股特异气味儿,身子软绵绵之极,头脑不受支配之极,已不知兰芝是否去喊,根本也不关心兰芝喊与不喊叫与不叫了。

血衣门主惊恐之极,见上官兰芝居然一喝破了自己的迷药,正待驾飞衣溜之大吉,便在这时,又见到上官兰芝与玄阴圣母齐是目光呆滞起来,已知自己在上风头焚燃的药物起到作用,当下断喝一声道:“上官兰芝最听逍遥浪子之言,逍遥浪子不要你喊,要你吃下蝉娟送给你的药,听到没有?”

兰芝朦胧中见到她的小浪子在吩咐她.立即应声道:“是,我最高兴听到你声音,并永远按照你的话去做任何事!”接过蝉娟递来的那颗随欲丹吞了下去。那边,玄阴圣母亦服下翩翩呈上的那颗丹药。到此,在天竺的中土武学高手俱已落入那神秘之极的血衣门主控制之中,各个生若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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