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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蚌仙珠》


第十三章 风雨如晦黯中州

众人不敢怠慢,齐飞身远远避开古道。回首望时,古道上烟尘翻滚,树折泥飞,早已见不到那三人的影子,惟听掌罡相撞声,沉闷之极,隐然内里奔雷震荡。

古道虽荒僻,偶然也会有行人。这时左首三骑马奔近,被遏阻在路口。马上人指点面前狂飙席卷之怪像,口中喷啧称奇。一人道:“大哥,这旋风刮得好怪,中间似是有妖精在吼叫,还有雷声不断,大概是天庭中的雷公在除妖降怪。”那被称作大哥的人道:“样子是这样的,只是没有见到电闪,只听到雷鸣,怕是那妖孽法力颇高,连雷公爷爷都奈何不了他呢!”第三人急道:“二位哥哥休得口无遮拦,谨记祸从口出。当心我们得罪了那法力通天的大仙,他老人家击败了雷公之后找咱们算帐,他老人家既能在法力上更胜雷公一筹,便不可称之为妖孽,我这里郑重为他老人家正名,他老人家是大罗金仙。”那被为大哥的道:“对,他老人家是大罗金仙,雷公不是‘爷爷’,在他面前孙子都不如。”先前说话的人急忙捂住他的嘴,道:“是非自招,我们岂能惹这是非,大仙我们固然惹不起,雷公我们也是惹不起,莫要多开口,祸生之地不可久留,快走快走!”那三个和地人掉头而去,马蹄荡起滚滚烟尘。

陆嫣然喟声道:“那三位老前辈在这里惊世骇俗了。只是不知那武林至尊究竟是不是我们的大伯。”

袁星接言道:“嫣然妹妹,你们道家规矩就是没有佛家的多,一人佛门,跳出红尘,便六亲不认了,你做了道姑,还认俗家的六亲,这就比做尼姑强。愚兄有一事不明,你们姊妹生活得蛮不错,不知因何故入了道家?此事愚兄早想相问,又觉唐突,但不问恰似鱼硬在喉,所以只好冒昧问了出来。”

陆嫣然将目光自远处的战场上收回,瞟了眼袁星,见他脸红脖子粗,不觉粉颊一热,黛眉低垂,蜂首扭到一边,幽幽道:“为缘而入道,小妹们与道有缘,与俗家无缘,自然要出家修道了。”心中酸楚,忖思:“我们姊妹出家,还不都是为了逍遥浪子,两年前他为陆家出生入死,将犯陆家山庄之敌滇西蛊毒教的人杀得落花流水,几乎坠人绝壑中摔死,亏他轻功绝顶,聪明不凡,才以衣为伞飘落绝壑之底化险为夷。那时我们姊妹均在心中默默以身相许,后来跳谷殉情,未料又被他所救,待到他娶了上官家姊妹,还有孔家姊姊时,我和莞尔已知今生无望,便萌发了出家之志,欲天天为他念道德经祈福,以了相思之苦。甚么缘法!其实无缘即有缘,有缘即无缘。倘若与小浪子有缘,便与空门无缘,与小浪子无缘,才与空门有缘。缘生孽,这其中甘苦,还不都是源与逍遥浪子那个宿世冤家么......”竟忘记了观战,对千载难逢的一场绝顶高手之搏,置若周视,陷入对往事的遐想之中。

无独有偶,那边,陆莞尔也一样的黯然伤神。

袁星有些木讷讷的,不敢正视陆家双姝,忽然记起自己的七星古剑被武林至尊震飞在不远处,低头瞥了眼空剑鞘,心中暗责道:“好个坏东西!你小子袁星重色轻友,那把剑可是伴你多年的老友,几乎是寸步未离过身,这时却为了义妹做了道姑而魂不守舍,岂有此理之极,枉称了奇男子大丈夫!”拔身飞起,掠过静静地躺在地上的七星古剑,剑光一闪,那剑已经归鞘。在一株篙草上左足点落,那蒿草纤细的茎略弯便弹了起来,袁星足未沾尘,又凌空倒纵回来!

这一手轻功虽不能称冠绝天下,却足以睥睨武林那边,人妖包龙凤目光刚从古道上大战场移来,便见到袁星显露了这一手轻功,不禁暗下里佩服,自叹弗如。所有的人都关心古道上三位高手相搏的情况,但却无法看清情形,惟见飞沙杨土,真如那三位路人所说,宛如一团遮天蔽日的黄色旋风,还哪里能见到旋风中的人影。

焦急不安表现在诸人睑上,却都苦于无法窥到战况全貌。陆云摇头叹息道:“咱们真都白生了这对眸子,要他何用,连恁大的三个活人都见不到!”

袁星陡然目射杀芒,盯着包龙凤一字一顿道:“老相好的,反正咱们都看不清楚那三位老人家的相斗,莫如咱俩在大战场外再来个小战场,省得陆云自怨自艾急了时自挖自己眸子。你我相好一回,得分出个雌雄上下,所以我们相斗不仅是让陆云证明他的眼睛没有白生,更主要的决一雌雄。老相好的,你出剑吧!”

包龙凤满是血污的脸抽搐了一下,咬牙切齿道:“袁星,你当我怕你么?好,咱俩就决一生死,此战势必得有一人倒下才可罢休!”龙风洞箫剑暴闪着血虹出鞘,挟着鬼啸指向袁星咽喉这次他不是不甘示弱,而是知道此战在所难免.便来个先下手为强。

七星古剑划起道闪电出鞘,矫若游龙,刹那与龙凤洞箫剑搅在一起,幻起漫空剑影。人影幛嶂,剑光霍霍,劲风飒飒,大战场外的小战场在寻常武人眼中,已是不寻常的大战场了。可是,与那边的大战场相较便见细得多,可谓小巫见大巫。古道上播土扬尘,掌风雷动,阵势浩烈之极,与这边剑气纵横,人影飞射,对比之下,相映成趣。

且说红尘童子盖天宇,在与武林至尊对过一掌后当场喷血,险些如武林至尊所说倒下,当下在余鼎上默运玄功,有七十余载修为之久的纯阳神功岂同小可,决速的运转一周天,恢复功力后,暗示师弟造化仙翁并肩子上,不然将会被各个击破,遭那灭顶之灾,造化仙翁与师兄自去岁起,年来始终在一起,早已心意相通,飞身同师兄并肩立在金鼎上,以气御鼎如飞般攻上。

三大高手自交手开始,便皆全力以赴,是以才沙土满天,外界的人根本无法看清战况。武林至尊运起失传百余年的绝学以一敌二,兀自攻多守少,但想在三招五式之内战败纯阳派的两大高手联手,却是不能,要分出胜负,至少得在五百招开外。百年前武林皇帝所秘传的绝学。果然非同小可,但那武林至尊显然是习之时短,不甚捻熟,故此才未发挥出那绝学应该发挥出的威力,老童子与造化仙翁才能支持到五百招开外。

造化仙翁左臂因前恁引咎自断,目下所见到的是条假臂,自是单掌发力,时不时也用那条假臂虚晃一下,只是吓唬人而己。在是气圈中周身压力奇强,不自觉挺胸凸腹抗御,原本缩身极小,不知不觉渐增渐大,撑得那件四不像袍子绷得贤紧的,再也不是宽袍大袖了。此老右掌频挥,掌力之强,绝不逊于其师兄红尘童子盖天宇,每拿发出,排出热浪潮涌,配合着师兄发掌,倒也天衣无缝。

老童子早已赤须戟张,怒睁双目,掌如翻飞的风车,轰轰隆隆发出串串雷声。

不敢相信老童子与造化仙翁本已是世上顶尖儿的高手,在他们的联手下,竟会渐渐不敌于人,这人神乎魔乎,谁能相信他竟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武林至尊身形保持着原姿态毫不变势,足踏着的死尸载着他趋避进退闪展腾娜,那具死尸早已是下面的衣服不知去向,股肉尽涂于途,白骨森森磨得光滑异常。武林至尊双掌每一推,皆会发出强悍无匹的螺旋掌力,观其自左路来,奄忽击在右,观其明明是自右路袭来,倏忽又击在左,诡谲异常,端的难辨其来路,这便是百年前武林皇帝纵横天下的绝学螺旋波光掌法。

所谓螺旋波光掌.便是形容掌力飘忽不定,劲如螺旋,诡如波光交射,试想阳光洒在起伏变化的波浪上,所反射的交错波光孰人能料及它的路线与多寡。无人能看得明白,故此似这般的掌法,也无人能躲得过去。螺旋波光掌练起来时颇为辛苦,始时得修炼成精湛的内家玄功,然后在练功场所四周杂乱无章地悬挂些瓦片,向四周瓦片全力发掌,要求做到掌出片瓦不碎。逐步再达到掌发片瓦不动,所有掌风反射回来,自寻瓦隙而去。这只是初步功法,再之便是以纸张代瓦,达到掌出纸不破不动时,在纸张对面放置些石头雕成的石人,待一掌拍出,明明拍向那些悬挂的纸,却是反折回的掌力将石人震碎,这也只初达小乘境界,直到掌出无声无息,纸不飘扬,石人不碎,上前向石人吹口气,那些石人则颓散成一堆石粉,方达中乘境界。至于那大乘境界,练功者周围七八丈开外悬纸摆放石人,中间之人漫不经心地向四面挥出一拿,一切看似依然如故,待一阵清风徐来,石人成石粉飞散,悬纸也变做纸蝶四散飘落。

此种掌法威力之强,绝冠字内。是当年武林皇帝穷毕生心血研练而成,端的威力无穷,杀人可于不动声色中。观斗场中的武林至尊掌上的造诣,便连小乘境界犹未达到,否则老童子与造化仙翁虽然联手,也绝难在他掌下走上百招。

红尘童子盖天宇只是从师父口中听说过此种掌法,乍见对手施出,第一回合便吃大亏,所以才破天荒同师弟联手对敌。战到酣处,老童子不再仅仅是单纯发掌,偶将令人防不胜防的另一绝技缤纷兰花指拌然袭出,每每必收奇效,惊得武林至尊骇然后退,才得以稳住局面。

武林至尊又一记神鬼莫测的螺旋波光掌碎然出手,那具魔幻之力的枯干鬼掌倏然上拍,看似击向青天,却突然在地面上刮起阵狂风,将盖天宇及造化仙翁震得御金鼎暴退。正欲追去补发一掌,猛觉空气中射来缕强劲的指风,径袭自己右掌心的劳宫穴,若想补发击掌,正是将劳宫穴送上.知道是老童子的缤纷兰花指力,岂能主动送上挨打,身形不变,以绝顶内力御驾着脚下死尸横移三尺,堪堪避过那惊险之极的一指。

三人乍分复合,掌力未等印实,掌罡也已呼啸着荡漾开去,如水波四溢。便是在这如波四溢的掌力中,武林至尊的螺旋波光掌才威力大发,顿成纵横交错的无数道强劲力道,非仅封住了老童子与造化仙翁的所有退路,而且齐向他们身上撞来。每在这种情况下,师兄弟俩便分工为战,造化仙翁驱气御鼎逃跑,老童子双掌全力舞成一幛掌影,护住他们二人。

霹雳轰天声中,三人又是乍合即分,但见满天尘土,这些情况自然是外面的陆云等人所见不到的。但见滚滚尘烟,奄忽向左奄忽向右,所及之处,地上那数十具死尸早已被击成烂肉,与翻铲起的泥土混在一起,五脏六腹虽未解体,但各个都变成了团泥球儿,在地上滚来滚去。更可怕的是那团烟尘所到之处,古道两边的柳树纷纷折干拔根,披靡倒下。脏腹的腥臭味儿、泥土的清香味儿、断树的芬芳味儿相互搀搅在同一空间里,难辨究竟是什么味儿道,大抵这种新组合成的气味儿,便是来自地狱的诡异肃杀死亡气息吧!

陆氏兄妹六只眼睛此刻有些不够使用,三人一会儿盯着古道上的浩烈酷惨的大战场,一会儿盯着田野中的人如飞鹤剑如紫电的小战场当真目不暇接,难取难舍,两边同样的令他们关心,令他们存亡与共。

陆嫣然取出白丝绫带道:“对于人妖包龙凤这祥的淫贼,何须讲甚么武林规矩,我们兄妹齐上帮袁兄杀了他。虽然道家讲究仁爱、无为、顺其自然,但对于包龙凤这等人人得而诛之的衣冠禽兽,却要杀他,这便是天谴!杀人即是救人,杀了他等于救无数将被他涂毒的人,放生等于杀生,放了他即是我亲死手杀那些将死于他手的人。以杀止杀,也不失是种修道的法 门!”

陆莞尔道:“道理是这样,但刚强之极的袁兄会让我们伸手么?”

果然,袁星疾刺三剑迫开包龙凤后,朗声道:“有我一个人便足够了,不劳三位相帮。要帮,你们便去帮老童子他们打群架吧,反正那里已是两个打一个,再多你们三个,也一样是群殴,与其两个担不雅之名,莫如你们五个去担。”

陆云叹息了一声道:“老友,你别拿我们寻开心了,那边除有限的几个人来了能插上手,凭你我想插手不是白日做梦么!你有能耐过去援手试试。”

袁星运剑如风,控制局面游刃有余。道:“冤枉!我寻你们开心?这不是拿自己的命不值钱么!这当儿口我怎敢分心去寻你们开心,一个不注意,被包龙凤刺上一剑,那时雌雄已决,哥哥我变成‘雌’的了,成了你的‘姊姊’犹不可怕,可怕的是包龙风手中那柄剑给雄‘姊姊’我来那个‘血虹十四浴佳人’,经那么一浴,雄‘佳人’也做不成了,只得去地府做鬼去了!”嘴里谈笑自若,手中七星剑丝毫不缓,看来他很难当真去做龙凤洞箫剑下的“佳人”。

陆云搔首道:“你们这些人都是同老童子与孔老爷子学得什么经,大敌当前之下也不忘了念。这诙谐经的传人真不少,而且各个俱得其真谛,若是你们能将武学真谛领悟透,把舌头上的功夫改到掌剑上,那边的二位又何必联手尚能自保落个群殴的难听名字。在这方面,逍遥兄才是我们的表率,他貌似讷然忠朴,动起手来,谁人能敌?”

袁星待要说话,包龙凤形同疯狂扑来,抖手便是十余剑,剑咽如箫。袁星只得反手还击,亦在刹那刺出十余剑。两柄宝剑交鸣,声音甚是刺耳。这当儿口莫说无暇开口,便是有暇开口,袁星放开喉咙讲些什么,怕是陆云也听不清。

陆莞尔笑道:“哥哥,莫要乌鸦落到猪身上,尽见到的是别人家的黑,自己的黑则看不见,其实你唇齿上的功夫也好得很,比如说方才那些言语,典型的严以律人,宽以待己!什么时候哥哥能宽以待人、严以律己呢?”

陆云一愕道:“怎么,我对你们要求严了么?小妹,哥哥何时敢管你们,不管教你们还怕你们欺负上哥哥呢!若是敢管你们两个丫头,又岂能让你们遁入空门!”

陆莞尔方欲反唇相讥,陆嫣然已经说道:“哥哥,你同莞尔斗口莫要斗晕了头,将我也牵扯进去,难道你还嫌莞尔那张口不够厉害,再让我也帮她么?”

袁星运剑如虹,匹辣迅捷的数剑过后,包龙凤身上已又增加了几处剑伤。旧伤依旧渗血,新伤血流如注,包龙凤已是在拼命,龙凤洞箫剑曳起一片鬼泣狼号的箫音,不再是慑魂夺魄,剑箫声变得凄惨之极。

七星剑芒光大炽,一势“天雷无妄”插花盖顶袭下。

包龙凤一怔,不明白袁星的天是剑法中何以会突然出现一记八卦剑术中的“天雷无妄”,慌忙中以八卦剑法中的“地火明夷”相迎。这两式剑法,原本是八卦中的两种卦像,“天雷无妄”属乾震重卦,阳胜阴,“地火明夷”则属坤离重卦.阴爻多爻阳交。两招剑法一经相撞,阴阳交合.两口剑进溅出满天火星!

袁星抖剑改刺包龙风的右肩,对方甫举剑相格,七星剑鸣颤着抖出七柄剑影.二剑仍刺敌人右肩,二剑却兼刺敌人左肩,另外三剑一刺胸前鸿尾要穴,一刺小腹上的中院穴,最后一剑是刺向气海穴!一剑七式,这又大改袁星剑术拙朴简洁的风格,端的出人意料之极,神鬼莫测之极!

包龙凤愕然,一时不晓得该封哪路袭来的剑势才对,只得抽身速退,手中龙风洞箫剑挽起一蓬剑花,乒乓暴响中,火星进射卫陡觉那柄七星古剑一敛,化做一道流虹,贯向自己小腹,来不及变招,只得拔身而起,而腿在空中向两侧状若摆莲摆出,手中龙凤洞箫剑力劈华山之势斩下,企图磕开那流光一样刺来的七星古剑。

“铿锵!”一声,又是火花耀目,包龙凤被震得身子再度升高数尺,顺势凌空一剑挑向袁星面门!好泼辣刁钻的一剑,剑走捷径,居然是袁星剑法的风格!

天罡剑袁星陡觉剑气扑面,想避已是不及,忖叹道:“善泳溺水、平地覆车,此话不假,我袁星多少大阵仗没经过,不想要在这淫贼手下,栽在自己常用来刺杀别人的一式剑法上,这乖是出定了,这丑是不露也得露!”张口衔住那根本无法避开的一剑,钢牙钳在龙风洞箫剑的剑尖上,“铮”的声叫人胆战心寒!电光石火之际,七星古剑也顺势撩出,剑虹过处血虹顿现。

空中的包龙风一剑挑出,正庆幸得手,突觉手中剑停滞不前,惊愕之际,身形下降,陡见剑虹掠来,两股间那用以不知害了多少女孩儿失贞的东西剧痛,接着鲜红的血喷溅出来,痛得他眼冒金星,左手撒开那柄本是他心爱的龙凤洞箫剑,顺势在剑柄上推了一掌,藉力倒飞出六七丈外,落地时从胯下跟着落下一物,晓得那是什么,不用去看也不忍去看,双手捧着胯下,血水自指缝中滴淌,痛得醚牙咧嘴,掉头娘踉跄跄奔去,一路上洒满血迹。

袁星衔着龙凤洞箫剑,呆立在那里不动,两眼有些失神!蓦然,自那柄龙凤洞箫剑的两侧十四孔中射出血柱来!天啊,原来那柄怪剑的剑尖吻上了震星的舌尖,正在吸他身上的血液呢!

陆云见状不妙,一枚指捻蚊须针出手,“铮”的一声射在龙凤洞箫剑柄上,那剑自袁星口中倒飞出去,中空的剑身流出的血溅了一地,待那剑落地时,里面的血已经流尽,忙跳到近前,摇晃着袁星的双肩,喊道:“老友,你怎么了?”

天罡剑袁星失神的眸子转了两转,仍是痴呆呆不言不语,陆云的心放下一半,至少袁星没有死,他的眸子还仍然会动。焦急之极喊道:“老友,你醒醒,莫不成灵魂离壳神游去了?”袁星哎哟声明白过来,眸光逐渐变得炯炯有神,问道:“包龙风呢?我要同他拼个死活!”舌尖尖带伤,说话极不清晰,倒也能听明白他所说的是什么。

陆云大喜,雀跃起来道:“吓死我了!老朋友你真吓死我了,见了你方才那模样,简直我的心动也跟着不跳了。你没事就好,管他什么包龙凤包虎风的呢!”

袁星将七星古剑举到眼前,凝视了半刻,道:“此言差矣.除恶务尽,留得他将会遗害天下!”

陆云忽然掩着口大笑,掩了半天没掩住终放声大笑起来。笑得袁星莫名其妙,问道:“你笑甚么?”陆云捧腹有顷,才止住笑声道:“袁兄,不是我开你玩笑,你不用追那包龙凤了,他今后绝对没办法再重操旧业了,你已经用你的舌头尖将他的那个玩意儿换了下来。你方才由于被龙凤洞箫剑骤将头部血液吸去大半,暂失知觉并不知你们大战的结果,你看,包龙凤那玩意儿在那里。”用手向六七丈外一指,那东西上的血犹在冒着热气!

顺其手指,袁星愕然,还哪里想得到还击陆云那句“舌头尖将他的那个玩意儿换了下来”只是呆征怔地望着,自言自语道:“报应、报应,冥冥中早已注定了的因果报应是人所难料的,这个结果甚好,比杀了他还要强!”

陆家姊妹早已羞得背过身捂着脸,不敢去看六七丈外的那团东西。莞尔忽然道:“哥哥,我说的没错吧,你的嘴巴好厉害,哪有将舌头与那东西相提并论的,你不但相提并论了,而且还是提的是你最好的朋友的舌头呢!”

陆嫣然道:“莞尔,你也少说几句成不?哥哥,你快去将那东西埋掉,不然我们姊妹如何抬头!”

恰在这时,天空中飞过一只乌鸦,那乌鸦是不寻常的种类,硕大无朋。起初,四人还以为飞来的是只老鹰,待那只乌鸦飞近时,才看清是只乌鸦。想那乌鸦定是因这里弥漫着血腥而来食血食的。

陆云俯身拾起两块石头,笑笑道:“这只乌鸦之大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本公子也耍套未见未闻的‘石送鸦食’的把戏!”一石出手,暗器世家正宗嫡传暗器手法果然不同凡响,那石块挟着尖啸自包龙凤的那团东西与地面中间飞过,于是那团东西飞起直冲天空。第二块石头飞出,又是擦着那团东西下面飞过,那东西第二次受力,略改变方向后径飞向那只乌鸦。

那只特大的乌鸦平日也捉些小鸟食的,此刻见那团东西生着黑毛并且上有红色,以为是只羽毛红黑相间的大鸟,飞快地掠过去准备搏斗,弱肉强食。未料到一口啄去,竟毫不费力啄到,自是展翅飞走,到狐狸骗它唱歌的地方去了。

陆云在下面拍掌大笑,笑得流出了泪水,袁星也是笑得捧腹弯腰。

陆家姊妹见到那乌鸦后,没敢扭身去看哥哥如何“石送鸦食”,这时听得他们笑得开心,莞尔禁不住问道:“你们笑什么,那东西被乌鸦叼走了么?”

陆云道:“原来小妹生了后眼,这样一来你转过身捂了眼睛又何用,岂不是在装摸作样给我们看的么,不必再做作了。”

陆家姊妹转过头来,那只乌鸦衔着那东西早已变成天边的小黑点儿,渐比弹丸犹要小,后来消失在天边。

一波方平,那边却是波澜大作。古道上来回滚动的尘团此万刻已然缩小,可以见到三人在里面驾御着金鼎与早成白骨的死尸横驰突着,显然是三人已成强弩之末,内力上都大打折扣,才会如此。那团烟尘渐来渐小,终于显露出里面三人的全貌。造化仙翁那件四不像的袍子已是被他自己增长了的身躯撑得几欲裂开,胸襟上也染满了血迹,嘴角胡须上兀自挂着血珠,看来他是甫被震伤吐血。

红尘童子盖天宇的脸色蜡黄,丝毫见不到往昔赤红如童颜的丰采。那双手掌亦不是赤如烈焰,发射出的也不再是如火掌罡,而是掌出无力之极,缓慢之极,时而屈指弹出,较以缤纷兰花指力在支持着败局。

武林至尊因戴着人面皮,脸上自然犹是那般木讷。观其那身青袍,此刻已然紧贴在身上,汗气向四周职荡着,显是将至虚脱地步。

陆云一拉袁星,道:“走,咱们去插一杆子,看眼下这情形八成有咱们的立足之地了!”袁星猛吸一口气,打起精神道:“我虽被龙凤洞箫剑伤了元气,但并没有毙命,有一丝气在,就不能看着朋友危险而置身事外,走,我们与那武林至尊拼啦!”

未迈上三步,袁星猛又伫足,盯着陆云:“如果那武林至尊真是你的骨肉宗亲,你也对他下杀手么?”

陆云一怔,答不出话来。心道:“这可难办之极,父亲确曾说过,我有位大伯早年出去历练闯荡江湖,一直杳无音讯,这武林至尊居然自称他便是我那大伯,并且他竟然真的会我们陆家许行多不传之秘技,比如说‘狮子大开口’,这让我如何是好呢?”一时踯躅难决,在原地转开圈子。

陆莞尔道:“哥哥,母亲说咱们并没有那个所谓的大伯,是父亲在故意骗我们。”

陆嫣然道:“父母双亲,至亲不过。可是他们各执一说,让我们究竟该相信谁呢?所以我便不费脑筋,谁都信又谁都不信。遇到眼前的这样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且算作没遇上,遇上了也且作没看见,谁胜谁败,自有天道安排,与我们何干!”

衰星抱拳一礼道:“嫣然妹子已然得道了,在这等棘手事情之前,能以道家至理平静自己,愚兄佩服!但愚兄是俗人,重友情轻生死,眼见得两位老朋友便要毙在那不世魔头掌下,却要舍身去援手,请问这反过来看又是不是冥冥中道的安排呢?”

陆莞尔道:“可以这么说,便如佛家所说,如果那是个劫,你可能就是应劫之人!”

袁星向陆莞尔躬身一揖,道:“我谢指教,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转身绕过陆云,手执七星古剑,大义康然地迈步走向古道的战场,明知此去多半会送死,却洋溢着慷慨就义,视死如归的豪气。

陆云兀自在原地急得转圈子。跺脚道:“你们都去应劫了,当我好受么?我这劫比你们犹要难熬,你们可以痛痛快快大干一场,大不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而我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活生生闷死倒不如你们那般死法痛快!”

袁星来到古道边上,仗剑往里便闯,可是那三人斗场周围虽然透明能见得到了里面了,但仍有罡气之圈环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三大高手虽已尽罄真力,近乎虚脱地步,但亦非是袁星所能靠得近的。突觉身前大气若凝,接着如受重创,胸口一痛便被抛了起来,落叶般摔在三丈外,手捂胸口,感觉如受一记无形的千钧巨锤爬起,剑眉倒竖,调息,纳了几口真气,袁星又大喝一声人剑合一,如虹贯刺向场中!

武林至尊见状怒火中烧,恶向胆边生,左掌挟着风雷之势拍向老童子,那股诡话无匹的掌力却蓦然改变方向,掠起道罡气的孤虹,倏然而至,碎不及防击在空中的袁星身上。

闷哼!痛苦之极的闷哼。接着是刺目的血箭,自袁星口中喷出!如断了线的风筝,那般软绵无力、脸色苍白地坠地。七星百剑半截插人了地下,半截斜横在地面上,映着艳阳,反射着如血光芒,照映在其主人的脸上,愈加显得凄惨怖人。那张脸非但苍白,而且嘴角噙血,眼睛紧闭,不知鼻中可有微若游丝的气息存在没有!

陆云惊呼一声,飞扑过来,抱起袁星喊道:“老友,你慢走,等等我!”说罢放下袁星,冲向古道上的斗场,指捻蚊须针已然出手,金风漫空,端的厉害之极。

武林至尊晓得指捻蚊须针的厉害,不敢怠慢,知道以“万蚊无须”手法发出的蚊须针专破内家护体罡气,更不敢以掌罡相迎,倏然拔身而起,凌空身如陀螺旋转,那件被汗水浸透的衣衫陡然鼓荡起来,便在他扶摇升空的刹那,灿若一蓬金光的无数枚指捻蚊须针射在他的衣衫上,但都纷纷激射向四方,这‘万蚊无须’居然被他轻而易举的破解掉,当真是惊世骇俗之事。

须知陆家的“万蚊无须”绝技出手,只有逍遥浪子凭其绝顶神功在云雾山上躲过暗器之王陆世鹏亲自出手的一次,绝无仅有的一次!而今,陆云的“万蚊无须”之下,竟然出现第二个人能躲避开!陆云的功力虽不如其父陆世鹏,但那绝学“万蚊无须”出手之后,便是老童子等绝顶高手在精力充沛之时,也休想轻易避过,纵算不至干致命,亦得射入几枚蚊须针。眼下,那武林至尊本已达内力衰竭的地步。却轻易避过陆云的“万蚊无须”全力一袭.这岂只是惊世骇俗,简直是不可思议!

陆云愕然,忖道:“这人定是我那大伯没错,不然谁能如此轻而易举地避开这‘万蚁无须’!他既当真是大伯,我该怎么办?”当下怔愣在古道旁。

武林至尊扶摇升空,双掌已凌空变幻出千重掌影、万顷波光!纵横交射的掌罡较网犹要难躲,网罩下来的时候只是个拱形的一层,可这螺旋波光掌力却是呈立体交射的,既有左右互扣交击的,又有上下相互做射的,正的斜的横的竖的各种掌力应有尽有,罩向金鼎上的老童子与造化仙翁。

老童子双掌翻飞,迎了出去。造化仙翁单掌竭余而发,亦迎了上去。他们师兄弟每个皆有惊天动地的功力,如今联手,却敌不住武林至尊的螺旋波光掌力.头上武林至尊如大鹏振翅压下,所发螺旋波光掌力更是似暗流汹涌的海潮,威力之大无以比拟,使老童子与造化仙翁所发掌力悉数如击在大海中,掌出杳无音讯,半点反应没有!二人但觉周身齐涌来无匹力道,难以抗御,万般无奈下运起护体神功,自行封闭了周身所有要穴,正拟以御驾金鼎后退,便在此刻,陡觉那些纵横交射的掌力及身,皆是悚然一震,便齐都失去知觉。

那武林至尊俯身射落,苍鹰缚兔般矫捷,头下脚上凌空出指连封下面两大高手数十要穴,而后才折身落地,扭头向呆若木鸡的陆云喝道:“傻小子,你要为了外人与大伯拼命么?”

陆云呆呆地盯着古道上的地面,答非所问道:“这道上居然被你们的掌力削刮去二三尺深,以后车辆岂不要被阻断了么!”

武林至尊凌空遥遥一指,封住陆云的穴道,叹了口气道:“唉!你这傻小子简直呆头呆脑到了极点,祀人优天关心起什么路人车辆来!咱陆家怎么出了你比么个傻小子,而且还是千顷地唯一的一根独苗儿!”

陆家姊妹探着袁皇的鼻息及脉搏,急得珠泪泫然而下。嫣然道:“袁兄活不成了!”莞尔道:“他现在已经死了!”一时间姊妹俩慌了手脚,向来沉稳的姊姊竟沉不住气,居然问起妹妹道:“莞尔,你看怎么办才好?”陆莞尔抽动着瑶鼻,道:“我正想问你,你却来问我,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咱们问问哥哥吧!”一起转头望去,才晓得那边老少三位皆已被制伏,穴道被封呆立在那里。这边.二姊妹也都泪珠澘潸对望着呆立不动。

武林至尊初是纵声大笑,忽又变得语调柔和之极道:“嫣然、莞尔,你们不要伤心,他们谁也不会死的,大伯看出你们对袁星这倔小子颇有好感,更不能要了他的性命。但你们俩小妮子是在摆的哪路迷魂阵,分明世上仍有你们所爱的人,却又为何遁入空门,出家去做那道姑呢?”

陆氏姊妹羞红了脸,顿然止泪不流。对望一眼,四只明眸中齐闪出哀怨幽光,相互心道:“我们是有所爱的人,但那人却娶了别人,而且一娶便是三个,我们又岂能不出家做道姑!”泪眼对望,合照不宜,武林至尊的这几句话,点燃了她们情意绵绵的相思火焰,勾起了心头难对人宣的苦水。心思恍惚中,早将眼前局面及生死置之度外。

武林至尊忽然长啸起来,雄浑的啸声一起,不远方传来应和的啸声,接着四面八方皆有人回应声音洪亮、中气充沛之极的啸声。那些啸声愈来愈近。只转瞬间,四方奔来百余名青衣剑客,那些人同武林至尊一样脸上都戴着张人面皮。来人皆躬身施礼,齐声道:“至尊相唤,弟子赶来谨遵令谕,请至尊吩咐!”人人中气充沛,显然武功造诣各个不俗,不晓得武林至尊一下子从哪里弄出来这么多高手。

陆嫣然首先惊醒过来,千针飞絮出手,白光电闪中,千针如絮,袭向身前的一个青衣人。

那青衣人不慌不忙,肋下三尺青锋剑倏然出手,只挽了一个剑花,便将陆嫣然的白绫搅住,将剑向旁侧里一引,带得嫣然一个踉跄,问道:“至尊,这个女娃子也拿下么?”

仅是一招,嫣然已是败北,试出这些青衣人的功力各个不在自己之下,便是哥哥与袁星,怕是也只能与他们打成平手,心惊之下,喊道:“莞尔,快去解开哥哥的穴道,这些人端的难惹!”

陆莞尔答应一声,飞身扑向陆云身边。方凌空射出三丈,陡觉面前人影如箭射至,一名青衣人探右爪五指箕张抓向自己左侧肩井穴,忙左掌侧立如戟戳向那人腕脉,同时右手挥出白绫,抖出大大小小二十余个圆弧,套向那人脖项!

那人端的了得,凌虚变势,由爪仰身,同时已将宝剑抽在手中,探剑上刺,竟将剑刺入陆莞尔手中白绫抖出的某些余弧圈中,向后一拉稳稳落地,那二丈八尺长白绫已是缚在他的剑上,任陆莞尔如何用力回拽,也收不回去。这次交手虽只有电光石火之际,但他破掉陆莞尔的那一剑却是极尽侮辱之能事,试想一个道姑将白绫抖出圈儿来,他恁般高大的个男子出剑将那些圈儿穿上,成何休统,岂不下流之极。占了便宜,得意洋洋问道:“至尊,这个俏道姑也得一并拿下吧?”

武林至尊见到陆莞尔眼中尽是愤怒,同时又现出孤立无助可怜兮兮的神态,更有被欺辱时的那种莫可奈何的表情,登时深藏在心底的一股亲情油然而升,怒道:“混蛋,她们是我陆家的掌上明珠、千金小姐,虽然做了道姑,但比宫中的公主还要尊贵,又岂是你们这些混蛋小子所能相欺的!记住,我们陆家的人谁也不可冒犯。特别是嫣然和莞尔,她们生气时打你们你们不许还手,骂你们你们不许回口!”

那些青衣高手起举起左手宣誓般异口同声道:“弟子谨记至尊教谕,小姐打我们,不还手!小姐骂我们,不回口!”

那两名缠斗陆氏姊妹的青主人惊然心怵,怔了怔齐抽剑跃开,奔到武林至尊面前,双膝跪下请罪道:“弟子该死,冒犯小姐请至尊降罪!”

武林至尊颔首叹息了两声,道:“非是我护短,我们陆家仅有这三个儿女,是我与胞弟陆世鹏百年后所指养老送终的人,你们都得担待着些。小三子,你起来。苏龙,你虽罪不至于死,但你那一剑却是存心不良,怎么罚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与嫣然缠斗的青衣剑客起身归队。一剑穿上莞尔的白绫之人显是叫苏龙,跑在地上战战兢兢,似是骇然之极又颇费踌躇,最后一咬牙,剑交左手,青光暴射,血光闪进,硬生生一剑将自已右臂齐肩斩下!血喷如泉,旁边立时过来二人,一人出指封住他止血穴道,另一人自怀中掏出金药,迅速地为他徐上包扎好。那断臂后的苏龙反倒平静下来,不似片刻前颤栗汗如雨下,现在虽痛得淌汗,但不再颤栗。

武林至尊故作一怔,随即道:“阿龙,这是何苦呢!我并没有惩罚得你这么重之意,但这也好,咱们有这样的一支纪律严明的人马,何愁不称霸字内,所向披靡。塞翁失马,安知非福!阿龙,我很欣赏你壮士断腕的勇气,便多赐你两颗‘大还丹’让你的功力激增两倍,并同时授你套左手剑法,升你为侍卫副统领。”

那苏龙单手拄地,受宠若惊,鸡啄碎米般叩下头去。

好厉害的手段,罚外施恩,看来这位武林至尊还真不简单。

车辘辘,马萧萧。一辆篷车中载着老童子、造化仙翁与袁星,另一辆车中载的则是陆家三兄妹。六匹健马希聿聿鸣叫着在皖南古道卜扬起蔽日烟尘,两辆篷车半隐半现滚动在烟尘中。每辆篷车辕上,各坐着名腰悬长剑的青衣人御车,那二位车把式脸色木讷毫无表情,眼中却闪着鹰华般的厉芒。车篷上的四角,则各盘膝坐着位青衣人,两辆车上刚好坐着八位,人人目射凌芒,盯着八个方向。如此篷车六马十六人,当真怪异之极。

前头那驾御篷车的青衣人忽然开口道:“大统领,咱们已这般招摇过市三日,累毙了两批拉车的马,也未见到欲截咱们的人,看来血衣门主虽回到中原,但他们没有来到江南。”篷车中的那位老童子却接腔回答道:“赶你的车得了,本统领自有主张。”说完又懒懒地闭上眼睛,随着车的上下颠簸打起鼾来。一续日光斜射在他的脸上,噢,满面染了个赤红,但那胡子根部却未染到,微露黑色,或许是染到了,这三日又新生出来的。那几位不用去细看,甚么造化仙翁、袁星、陆家兄妹,定然都是由别人乔装的。

长江,滚滚东去,浪滔天。这日在安庆附近江岸上奔来两人,披头散发,身上衣衫槛楼,却仍显得身姿婀娜之极。那二人拎着宝剑,奔到一处渡口,见渡船已是离岸五六丈远,齐纵身飞起,轻若飞鸟般落在船头上,那船只是微微震荡一下。满船渡客但觉眼前一花,耳旁衣袂飘风声猎猎,抬头看时,船上已然多出两位面容憔俘,却天生丽质的女子!若是这二位姑娘不是这么狼狈不堪,众人定会是要认为她们乃江中的仙子登临船上。

摆渡的老艄公一怔,望着从天降落的二女,眼光移到二女手中的宝剑上,那两柄剑反映着日光波影,令人不寒而栗。不觉手中的桨慢了下来道:“两位女大王要银子老朽仅有三十两,那是我一生的积蓄,都在底舱,你们只管去拿,再要别个我已没有,除了这条老命便是舱中尚有一篓子大鱼......”

一女竟然抱拳一揖,彬彬有礼道:“老人家切莫误将我们姊妹当作歹人,快些将船摆到江南,有真正的歹人在追杀我们!”

老艄公又是一怔,然后回头看看北岸,便奋力摇船,那船劈婆斩浪,一面拉出条尾线,径划向江心。

北岸忽然有两人飞也似的赶到,一人年轻貌美,头发有些金黄,双眸蓝汪汪的宛若宝石,只是眸光显得有些呆滞。观这少女相貌显然不是中原女子,再细观其气度,竟是有王者之威仪!另一人蟠然皓发,却是健步如飞,不比江湖中任何一位少年高手逊色,那位银发婆婆奔到岸边,高声喊道:“船家快划回来,老身给你黄金百两!”

老艄公回头看看岸上老少两位女人,俱是腰悬长剑,又回过头瞧瞧船头上的两位少女,那两柄剑上的寒芒兀是刺着眼睛,心道:“划回去你给我黄金百两!莫说百两黄金,就是你这老太婆给我做媳妇,我也不敢划回去!那两个女娃子的剑已经抬了起来,我这老光棍只要一掉舵,她们一定赏我两剑,那是不好玩的,纵有千两黄金.又由谁去花呀!便是有那般百个老太婆愿做我这老光棍的妻子,岂不都要守寡么!”心里忖思着古怪之极的念头,口中说道:“莫用给我百两黄金,按照正常情况给我渡河钱便可以了。但得等我将这船乘客送过江去,然后才能回来接你们。”

船上的两位少女相对一笑,露出两排动人之极的贝齿。那艄公瞅得入了迷,暗忖:“老夫阅人多矣,这对玉女的牙齿美得简直让人无法比拟!”左首那少女朝北岸遥遥裣衽一礼道:“师叔莫急,我们早晚有相见的那一天,小心逍遥师兄目天竺回来时废了你的一身武功!”

北岸那老太太道:“柳无悔,你莫要逞口舌之利,看我捉住你时不废掉你的武功才怪!”又转头朝那相貌奇美的异邦女子道:“玉蟾,你能否达到登萍渡水地步?”

那少女木讷讷螓首微额,道:“能,但是不常演练。”

船上的二位少女闻言面色大变,齐从舱中操起备用的桨,分立在船舷两侧,运功帮助老舶公划船,那船如同离弦之箭,射向江南岸。

北岸上的老妇人伸手拆下两条跳板,扔在江中,纵身落了上去,身子微向后仰,默运玄功以内家真气驱御着木板自浪峰上掠过,径迫前面的飞舟在她之后,那极美的少女亦是依样画葫芦,足踏木板跟在后面,衣衫飘荡,临风冉冉欲升空,俨然是长江女神一般。

这四位正是钱婆婆、玉蟾公主、柳无悔、杨倩文。那血衣门主回到中土之后,首先便率着北坤罡斗宫的主人们攻上罡斗宫,自是兵不血刃,便做了北罡斗宫的主人。一直被幽禁着的见钱赚不知足钱婆婆居然被那血衣门主请出来,委以护法重任。柳无悔与杨倩文追杀包龙凤一年有余,非但没有将那人妖包龙凤杀掉,而且姊妹俩几乎吃了那包龙凤的大亏,险些失身。人贵自知,这姊妹俩虽然要强,但与包龙凤大仗小仗几十场斗过后,晓得仅凭她们之力,是无法除掉此淫嫉,便回呈斗宫求援。岂料回到罡斗宫中,惊见师父师嫂等皆已迷失本性,成了形同木偶的傀儡。二女城府极深,装作无动于衷,暗里却三盗解药,希望解救师父等。在第三次盗解药时,被血衣门主发现,命护法钱婆婆率玉蟾公主活捉她们,然后再给她们服下迷药,以水远控制她们。柳杨二女仗着孰谙北坤罡斗宫周围所布的九天七星是斗大阵,逃了出来,本想向西去寻逍遥浪子。但那钱婆婆却防着她们这手,因为她最为忌惮的便是逍遥浪子,这才一步一步地将她们赶到东南沿海地区。

飞舟破浪,浪顶人飞。浩荡的江水滔滔,这一幕是江边渔人见所难见,闻所难闻的奇观。那老艄公在钱婆婆与玉蟾公主下水飞渡之后,便惊得只顾瞠目结舌,还哪里想得到卖力划船。柳无悔、杨倩文奋力划桨,猛听得船上有人喊:“加油、加油!”二女心忖:“你这过渡人也真怪,这么喊‘加油’,究竞是在给谁‘加油’,若是钱师叔她们追及,岂不是在给她们加油么!”

船上本有十余位渡客,那船又甚大,饶是柳无悔、杨倩文功力惊人,每一桨划出,都将船荡出数丈,但毕竟不如江面上二人轻装上阵,少顷已被追到船尾,此时正到江心,急得二女想弃舟入水,又恐水性难及钱婆婆与玉蟾公主。另外尚有一条路径,那便是将船上人与东西都扔到江里,空舟逃命,或许能有希望,但柳、杨二女便是死在师叔的掌下,也绝对不会做出 这等丧尽天良之事的。

钱婆婆足踏木板,运功前掠,以为玉蟾公主跟她不上,偷眼回头看时,但见玉蟾姿态曼妙之极漂在水面上,法度俨然,显得比自己犹有大家风采,不禁暗妒,忖思:“这女娃身怀天竺佛家武学,又生得这般漂亮,且贵为女皇,何以天独惠干她?老身年轻时貌不及她,武功也是不及她,这身分地位么,就更远远的不及她了!此生做了恁多女皇梦,鬓发已衰犹未实现,两年前被那孔家女娃子翩翩捉弄得好惨,弯腰曲背三千躬鞠完,她也没保我做一天女皇帝,莫说三千载江也稳坐,哼,玉蟾女皇,你是女皇也罢,是公主也罢,可怜你现在是我的随从!”

玉蟾公主是真够可怜的了。她虽武功仍在,本性却已失去,只知听别人吃来喝去,哪还晓得自己是公主,是女皇,是天竺古国的帝君!她心中只是痴呆呆想着一个人的名字——江柳杨。别人的每一句话,在她听来,都好似是江柳杨对她的甜言蜜语,让她去做什么,她自然是会毫不犹豫地去做,惟恐做得不好,是以件件必尽全力。

距那船尾已不足七丈,钱婆婆飞身落向那船,凌空探爪,十指箕张活似老鹰的爪子!

杨倩文将手中巨桨挥出.那桨扬起一幢水弧,溅到空中的钱婆婆身上,随后挟着飒飒风声,袭向钱婆婆肋下章门穴!钱婆婆被溅得满脸是水,收回双爪来抹脸上的江水,情急之下忘了双爪到底是爪还是掌,向下一抹,十条指痕留在她自己那干橘皮向的脸上,在纵横交错的皱纹网中又加了十道血纹,端的叫人啼笑皆非。身在半空,脚向旁摆荡,踢开杨倩文扫来的那浆,才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

柳无悔在师妹浆击钱婆婆之时,又向水中划了一桨,那船单侧受力,登时在江心划起圈子来。满船人惊呼,空中钱婆婆如只巨雕一样向船舷上落来。无悔竖桨由下向上搠去,桨中挟满内力,足以捣毁一个石人。

钱婆婆眼中兀自满是水珠,眼前膝胧,耳听风雷之声自身下袭来,只得听风辨位,左脚运足功力向那击来之物踏去,心道:“便是切金断玉的宝剑,老身这一脚是玄女门的秘传绝技金刚路莲,也得将宝剑踏断。”孰料脚下踏到脚袭来之物时,竟未感觉到宝剑的锋利,犹恐那物是利器,脚掌一侧,斜旁用力踏下,这一脚果然利害,若柳无悔那桨真的是宝刀宝剑之尖,确是要被他踏断。

柳无悔感到手中木桨一震,见师叔斜落到桨端,那桨竟在师叔的踏落下,竟然向一则变成弓形,怔了怔,恐那桨被踏断。那桨浸透了水,又是柔韧之极的柳木所制,居然成半月形,仍是未断。脚下的船在浪峰上已打了两旋儿,木桨上的钱婆婆亦随着在空中划了两个弧,似朝天的辘护摇了两圈,样子颇为滑稽可笑。

杨倩文一击不中,见了眼前情景,恐师姊手中木桨被踏断,莲步横移,反手一桨横扫千钧之势扫向空中的钱婆婆。

钱婆婆这时已是挤了几下眼睛,将眼眶中水挤了出来,见到脚下踩的是桨,又有另一支桨横着扫来,只得收起千斤坠的身法,正待跃起,猛觉脚下一股奇怪的力道陡生,“吱”的一声腾云驾雾似也而起,弹丸一样直射天空。原来是那柳木巨桨在她收回下坠力道的刹那,将她弹了起来。杨倩文击来的那一桨,却击在柳无悔手中的桨上,二木相交,啪的一声甚是悦耳,不似金属交击那般刺耳。

水中的玉蟾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船尾,并不来攻击柳、杨二女,失魂似地拍手笑道:“好、好!真好玩儿,我的银龙王子柳杨曾给我讲过你们中土人耍猴的趣事,原来就是这般耍猴儿的呀!柳杨,我亲亲爱爱的柳杨,你快看,空中的老猴穿着人的衣服,脸上也没有猴毛,屁股上没有尾巴,只是头上长着白白的猴毛,像人之极,却没戴帽子,不能称她沐猴而冠......”

柳杨二女听到玉蟾口中喊出“柳杨”不禁齐征,待听她叫“亲亲爱爱的柳杨”时,皆觉愕然,对望一眼,互问对方道:“你曾认识这玉蟾女皇么?”异口同声,又是不觉一怔。

空中的钱婆婆闻听下面的玉蟾在大骂她是猴子,大怒之余又是大骇,因为她这个人迷信之极,认为帝王是金口玉牙,说啥是啥,玉蟾女皇虽在难中,可她毕竟是金枝玉叶之躯,她这么出口一说自己是猴子,不啻是受了皇封,所以甚是骇然,害怕自已当真变成猴子。觑准下面的船位置,凌空折身射来。

柳无悔急中生智,朝老艄公喊道:“老人家,快划船,别让她落到船上!”自己则和师妹紧握着木桨,蓄劲待发,准备迎击天空中的钱婆婆。

那老艄公只是稳住了舵,使船不再打转转儿。心道:“才不划船呢,光棍了一辈子,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老太婆,岂能不大献殷勤,讨得八十佳人欢喜,结束光棍生涯,虽然不是二八佳人,却比二八多出八八,大大的不可划船让她落水,那样我便是娶了她她也会恨我后半辈子,那徉我又岂能有好日子过!”呆呆地想得出神,忽觉被人推了一下,见满船人都在向水中跳,这才回过神来。

那推他的人便是方才喊加油的壮汉。壮汉横了眼艄公道:“老翁,咱们天水帮这次买卖才算找到了正主儿,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下水准备做买卖,今天开业大吉,抓回三个美妞儿回去孝敬帮主,正好为帮主的六十花甲大寿献上份寿礼,那老太婆则归你啦!”说着已将老艄公拖入水中。

江水湍急,劲风簇浪。

偌大艘木船上仅站着柳无悔、杨倩文、玉蟾公主三人。那钱婆婆虽被柳木桨弹起老高,但落速甚快,刹那间又头下脚上凌空扑到。柳、杨二女双桨齐扬,迎了上去。钱婆婆双爪探出,抓住桨头,倒立在空中,真气通过双桨,想将二女压倒在船上。二女心念相通,不用打扭呼,两桨向两侧分开,登时将钱婆婆的两臂拉直,样子颇是逗人。玉蟾早已笑得前仰后合,拍手笑道:“柳杨,快看这猴儿耍得多精彩。”空中的钱婆婆忖思:“老身这皇封是受定了,下辈子保准得变成猴儿,若是能当个猴王也行!”船上的柳、杨二女心道:“这玉蟾公主也当真奇怪之极,听她话语好似认识我们,并且同我们相当亲近,但却话中夹缠不清,把我们也当成正在玩耍的猴子了!”

钱婆婆双爪运力,突然将双爪抓住的木桨抓下两块,身子陡然向下冲来,抖手将两块木头掷向下面的柳杨二女,分取她们的迎香、承泣二穴。二女旋身绕步避过木块袭击,手中桨又似铁椎带着尖啸捣了过来。钱婆婆身未落在船丰,凌虚无处借力,只好再度双手抓住双桨。

柳无悔首先弃桨拔剑道:“倩文,莫要再管她是咱师叔与否,她既勾结外魔邪道作乱罡斗宫,背叛师门,我们说不得只好同她动剑,拼出个死活来!”说话声中,手中宝剑已辞出去,颤腕便是九朵剑花,每朵剑花又由九剑组成,剑未到八十一缕剑气先至,飒然作响,罩住钱婆婆。

杨倩文弃桨拔剑亦是剑花九朵,朵朵九剑,八十一缕剑气之凌厉与师姊柳无悔难分轩轾。

剑网漫天射来,钱婆婆晓得师门几天玄女剑法的厉害,知道莫说是在船上,纵然在陆地上,也是避无可避,只得运功手中那双柳木桨上,当作双剑舞出,桨影如山,也是一式九天玄女剑法出手!

哧哧响动不绝,响的是剑气,动的是漫天飘落的木片,煞是叫人目眩神驰,玉蟾在纵横的剑气边沿,斜拍两掌,御开向她射去的剑气,道:“柳杨,她们打得真热闹,我也技痒难搔,你也让我上前凑凑热闹吧!方才看她们耍猴,本想求你让我也去玩玩儿,可是觉得那不雅,这回她们不再耍了,我便上去凑凑热闹好么?”

柳、扬二女齐怔。杨倩文剑势如故,樱唇轻启道:“你就参战吧,帮我们将这个老太婆打进水中去,那一定是很好玩儿很热闹的!”

玉蟾中了血衣门主的迷药随欲丹之后,一切惟血衣主之命是听。临下罡斗宫前,血衣门主吩咐玉蟾以后要听钱婆婆的话,开始那些时日里,玉蟾确是很听钱婆婆的,但几干里迫杀柳扬二女,那药性已经开始失效,她越来越瞧钱婆婆不顺眼,老态龙钟的样子哪里像她的银龙王子江柳杨,倒是她所奉命要杀柳无悔与杨倩文样子蛮像她的江柳杨的。现下杨倩文如此一说,玉蟾盯着她的脸问道:“你是江柳杨么?”

杨倩文一怔,随口答道:“是,长江之上,柳无悔与扬倩文并肩作战,不是江柳杨是谁!”在她想来,这套逻辑是理所当然的,并没有想到玉蟾口中的江柳杨是她师兄虎贲公子的名字。这反倒不如寻常江湖中人知道得多,因为血衣门主返回中土便窃据了北坤罡斗宫。她们回到宫中后自然不会从已迷失本性的师父及师嫂等人口中听到江柳杨在天竺的情况,逃下罡斗宫后又一直被迫杀,更没机会从江湖人口中听到,是以才闹出这个误会来。

玉蟾听到模样颇俏的杨倩文承认是江柳杨,额首道:“对,你的样子才是柳杨呢.那老太婆是只猴子,她休想再冒充柳杨来骗我!”挥掌便向钱婆婆打出,掌罡猎猎,所施展出来的居然是同孔翩翩同一种功夫的乾元颠坤罡气,一掌拍出,掌风浩烈无匹,竟然将钱婆婆那样的绝顶高手震入水中!

柳无悔与杨倩文齐愕然。半晌,柳无悔道:“玉蟾公主,难道你恢复本性了么!你真了不起,那一掌是孔道爷教你的还是翩翩小师嫂传你的?”

玉蟾公主神情讷然道:“甚么本‘姓’,我嫁了你自然随你姓江,这还用‘恢复’不‘恢复’么?”原来天竺古时妻随夫姓,这不但是古时的天竺,其它少数国家也有这个习俗,故此玉蟾才有如此一说。

柳无悔大愣,惊呼:“甚么!你要嫁给我让我做你的丈夫?”

玉蟾痴呆呆问道:“怎么,你不想娶我么?”说完盯着柳无悔,左看右看无论怎么看她都是自己心目中的银龙王子江柳杨。

正在三女面面相觑,各个心惊之时,江水中探出个脑袋道:“她不是不想娶你,而是连她自己都得嫁人,你不要发愁嫁不出去,我们天水帮中光棍多得很,说不定你侍候完帮主之后,帮主一乐会将你们都配给我呢!”柳杨二女羞红了脸,振腕两缕剑气射向水中那人。那汉子游鱼般滑,未待剑气射到,已钻到水中不见了,但二女含怒所迫出的内力凌厉之极,水中冒出了两缕殷红,显然是那汉子被剑气射伤。

另处水花翻滚,那老艄公怀中抱着钱婆婆升出水面,嘻嘻笑道:“捞到了、捞到了!心想事成,美梦成真,不管那三个小的嫁给谁,这个老的配给我那是错不了的!”说罢莫管鼻子还是脸,在水中抱着钱婆婆狂吻起来,当真不要脸之极。

船上的三位少女有两位掩面羞于去看,只有本性迷失后的玉蟾痴呆呆看了一会儿,甚是羡慕,扭头盯着柳无悔问道:“柳杨哥哥,你怎么不来吻我抱我?”又看了看杨倩文,面现百思莫解神态道:“柳杨,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分身之术,这么一会儿你又变成两个,再一会儿你能变三个四个么?那时你所分身的每个人都齐来亲我吻我抱我么?”

木船四周齐曾出十余汉子,一侧的汉子用手扳着船舷向水中沉去,另侧的汉子踩水身子探出水面,用力向上掀那船。那船立时颠覆过来,柳无悔与杨倩文在入水之前好似听到一个汉子的淫笑声,还有另一个汉子道:“我们会齐来亲你们吻你们抱你们这三条美人鱼的!”

柳无悔知道师妹同己一样不谙水性,在江水浸到口鼻的刹那,急道:“倩文,闭气,直沉江底,在江底寻到块石头抱着向一个方向走,只要不顺水或逆水而行,定能走到岸上的!”最后几个字出口后险些喝进口江水,忙运内功闭住呼吸施展重身法沉入江底。

江心流急,柳无悔坠至江底时,已被向前冲出了数丈。莲足触地.全力施展千斤坠身法。猛觉头发散开,有人捉住她的头发在向上提,咬牙忍着发痛,双足似在江底生了根一样,动也不动,芳心焦急,右手陡然刺出一剑,那剑带起九组水花儿,径刺头顶。

水声响动,头上拽力顿失,想是那水贼被剑气刺伤或射毙。无悔但觉头发顺水流方向漂荡着,忙用左手将长长的乌发挽缠在脖子上,这才俯身用右手剑在江底探寻着石头之类的重物体。剑身一阵剧震传来,忙伸左手去探向江底,以为是有江石之类的东西。孰料,她抓到的竟是一只人手!那只手滑腻之极,盈盈满握,不禁惊然一展,放手后退,但那只手却抓紧了她的手,退几步,那手跟采几步,在难视物的江底,确是诡序怖人。

无悔右手颇腕便斩向那只手!剑到中途,脑中电光陡闪,忖思:“那莫不是倩文的手?”心念甫出,剑上力道已经撤回,但仍向前贯出寸许,忽感手中剑一震,耳闻水中传来“铮”的声响,心下一片雪亮,已知那只手确是杨倩文之手,而且姊妹俩都是同般心思,幸亏同时出剑又同时想到对方,才没有出现差池遗饮为千古恨事。那边的杨倩文撤剑之后向旁侧抖腕刺出一式剑法,剑气荡起九组水花。柳无悔已感觉到那剑乃九天玄女剑法的第二式,于是顺手也发了一式同样的剑招,算是对师妹的回答。

姊妹手拉着手,侧向水流往前走去,但刚走上两步,那互拉着的左臂便拉紧了。原来她们是一个向南一个向北。无悔转身,心道往哪方走都能走出长江。未料到倩文也转过身来,姊妹俩又是背向而行。无悔抽出左手,剑交左手,探右手握住倩文左手,这才联袂向一个方向迈步走去。

且说玉蟾公主落水后,经水一淋,机伶伶打个冷战,心中略有些明白,暗忖:“我这是在哪里,那日在宫中闲坐,被血衣飞人点了穴道,后来便如做梦,这梦中所见到的人只有我那冤家江柳杨一个人。噢,柳杨呢?他方才分明还在我身边!”想到江柳杨,又陷入懵懵境界,灵魂又开始迷失。

江水卷着玉蟾漂去。三名天水帮的弟子向她游近,六只爪子伸向那粉白如玉的躯体。玉蟾武功仍在,感觉到有人来抓她,又知那抓她的人绝不是江柳杨,当下足踏碧波,柳腰轻扭,玉掌拍出,乾元颠坤罡气抉以般若无相神功,那三名天水帮弟子惨嗥声混着水柱飞溅声,被震飞出数丈远,口鼻喷血,随波逐浪而去,终成长江中的鱼腹美食。

玉蟾将头探出水面,嗤嗤笑道:“天下除了江柳杨以外的男人,谁想来碰我一下杀无赦!”摆臂游向那艘底儿朝天的木船。方到那船旁侧,又有两名天水帮弟子自水中探出头来,张牙舞爪扑向她。玉蟾美目流转,歪头瞧了那两位一眼,道:“你们也都不是江柳杨,决些离我远远的,不然可别怪我辣手索命!”

那二位天水帮弟子自恃水上功夫了得,扑了上来,尚未来得及探臂,蓦然两股水箭挟着无俦掌力撞到,可怜这二位皆是七窍流血,尸横浪中随波漂去追他们那三位兄弟去了。玉蟾掌力的余势未绝,撞在正抱着钱婆婆狂吻不休的那老艄公身侧,那老艄公乐极生悲,被击得昏死过去,而原本被水呛昏的钱婆婆却受那一撞之力醒来,见自己被半死不活的老艄公抱在怀里,鼻子对着鼻子脸对着脸,周身各处无一不相对,羞得她这位老处女怒火攻心,尚不知方才她昏死过去时已被老艄公那般的亲热过,倘若知道,不气死她才怪呢!

钱婆婆右臂一挥,已将那老艄公环抱着她的双臂折断,左爪五指如锥插入那老艄公顶门,拔出时立刻有五道血柱溅出。余怒未消,回身戟指玉蟾骂道:“都是你这不要脸的叛徒,帮着外人打了老身一掌,才将老身打落水受此奇耻大辱!”说着已抓住那翻了的船。

玉蟾边踏着水边道:“是我方才那一掌救了你,不然只需再过片刻,你若不在水中失身才怪呢!”话刚说完,猛觉脚下异样,接着两只脚脖分别被人抓住,脚心也被人搔得奇痒难禁,忍不住大笑起来。

钱婆婆听罢玉蟾之言,这才发现身下衣服已被那老艄公解开,更是不胜恼羞,忙跃上那翻船之底,整理衣衫,抬头见那老艄公的死尸正俯漂在浪峰上远去,显见也是宽了下衣的,这才由衷感激玉蟾。忽闻玉蟾大笑,怔怔问道:“你笑什么?是笑老身衣衫不整么?”

玉蟾身子边向下沉,边笑着回答道:“鞋子丢了,哈哈,我笑我自己,哈哈......”已是没入水中,浪滔里向上直泛着气泡。

钱婆婆大惊失色,忖道:“玉蟾女皇虽然贵为女皇,但她并不是女龙王,这水怎能亲何不了她!世上还没有一个人能笑着入水的呢!”正自心惊,身下木船又是一翻正了过来,她自是再度被翻入水中。钱婆婆人水的刹那,自认为悟出水功夫的真谛来,心道:“以前老身曾被逍遥浪子灌了个饱儿,憧憬多年的帝君之愿成梦,那次在水中我越是闭嘴闭鼻息越是灌水,事与愿违。无意才是妙谛,见那玉蟾女皇笑着入水,定是这水中功夫笑着才是法门儿,反正不笑也是被灌昏过去,老身且笑上一次,大不了同样灌昏过去。”无笑挤笑,强自大笑入水,待一口水呛进来时,她才晓得弄巧成拙,在水中大笑绝对不是好玩儿的事!

水底兜起张大网,网住了玉蟾公主与钱婆婆。那两个挠玉蟾脚心的水贼真正的舍不得撤手,最后有一位在玉蟾脚心亲了一口,才恋恋不舍地撒开。另一位也是现学现卖,效仿同伴那猥亵的行径后,才放手。

天水帮以六名帮众性命,换得了玉蟾与钱婆婆,将她们五花大绑,藏在舱中,又用网捞了半天水中的柳无悔与杨倩文,可是那二位如泥人入江,踪影皆无.侥幸活命的天水帮残部驾船悻悻归流而下,一则为赶到设在长江下游入海处的天水帮总舵为帮主祝寿,二则希冀能在江流中捞到柳无悔与杨倩文。

杨无侮与扬倩文携手在江底未走出百步,已觉身子再也沉不下来,开始欲向上漂浮.她们内功修为皆是不弱,可在水中不换气闭息横渡长江,但若不抱着重物却难始终沉在江底不漂上来。倩文长剑入鞘,右手开始在江底寻找着石头之类的东西。突然玉手一痛,似是被什么东西咬住,想缩却缩不回来,只得将护体是气布运在右手上,握紧拳头,任由那怪东西咬着,却休想伤到她的皮肉。说来怪极,那东西衔住了倩文的右手不放,份量也颇重,姊妹俩再向前走时,举步艰难,却不必担心会被水浮上去。

以她们的内功修为而论,足可闭气横渡长江,这时却因拖上那水中怪物,自江心而渡虽短了一半距离,能否到达江岸,实无把握。

足有半个时辰,才在江底跋涉出数里远的路,不知几时能抵达江岸。姊妹俩饶是内功造诣不凡,亦是需要换气的时候了。这时想漂上水面,因那怪物衔着她们不松口,已是不能,所以她们只得拼命向前拖那重重怪物,惟希赶在力竭之前到达江岸。

又有半个时辰过去,扬倩文实在憋得难受之极,心中黯然忖道:“天该让我命丧长江之底,还是让师姊独自逃命去吧!”放开柳无悔的手,可是柳无悔却不肯舍她而去,反过来抓住她的腕子,依旧拉着她向前艰难而行。

无悔在江底看不清师妹那边情况,她也憋得要死,倩文放开她手时,她已猜到倩文定是被什么水怪缠住,并非是寻到巨石在抱着,若是抱着巨石,值此关头定然会放手的。想明此节,怎忍心将师妹抛下,独自去逃生呢!又牵着倩文的手向前走了一段路,实在是憋得受不了,心道:“心吧,既是天亡我于长江之底,就与文丫头死在一起好啦!”念头一转,又忖道:“好愚蠢的傻丫头,我怎么这么蠢得可笑呢!”放开杨倩文的手腕,脚下用力弹身向上射去。

杨倩文忽觉手腕上拉力陡失,再想向前拖那衔住她右手的水怪,已是寸步难行。心往下急剧下沉,暗暗叹息一声道:“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师姊妹又何尝不是!唉,柳师姊,文丫头不怪你,咱们能活一个是一个,总比都死在水底强得多!咦,我怎么这么笨,何不抽出剑来斩了那水怪。”左手拔剑,但觉那剑沉重异常,晓得是自己体内缺载的缘故,连挥数剑斩下,但觉似斩在钢铁上一样,又忖思:“若在平时,本姑娘这一剑斩下,因为剑上注满内力,切金断玉何难,此一时彼一时,唉!若是拼了性命,将残余功力都运到这柄剑上,杀死这水怪也非不可能。但无论怎祥我都难免一死,又何必在临死之前害这水中精灵一命呢!”想到这里将剑归鞘,便在这时,水声哗哗,一人沉来,抱住她的蜂首便吻着她的樱唇。倩文出于少女自卫的本能,伸指欲点那人胸前死穴,蓦觉一缕空气自那人口中吐入自己嘴里,怵然一惊,忙收指吮吸起那人的唇舌来。

柳无悔破水而出,贪婪猛吸空气,杏目斜扫,见此处江央距江岸尚有数里之遥,接连几口深呼吸,吐蚀纳新,待落回水面时,又以千斤坠身法沉入水中,到了杨倩文身旁时,便以口吐气,向杨倩文体内注人空气。内家高手一口气容量之大惊人之极,半晌,无悔将所吸入的空气几乎是全部吐入倩文口中,这才又放开倩文,足点江底穿水射出,在江面上凌空翻了两个筋斗之后,吸足空气,扎入水底。

一艘渔船上的两位渔郎见了,互相惊呼:“大哥,刚才那是条鱼美人!”“小弟,那定是鲤鱼仙子!”兄弟俩争着撤下网,再想收网时却收不回来,于是一个拉着网,一个摆船向江岸靠去。一路上争论不休,哥哥说鲤鱼仙子应该做嫂嫂,弟弟说鲤鱼仙子是为他而临凡。看来这二位舟子定是听了许多关于鱼仙子爱上渔郎临凡的故事,而且还对这些优美的传说深信不疑。

柳无悔沉到水底后,再度抓住师妹的手,姊妹俩又奋力拖着那水怪向前走去。未走上几步,一张大网网到了她们,那网只是罩住了她们的上半身,网下拴着的铁块有的沉到了她们褴褛的衣衫中,所以网的主人拽不回去那张网了。柳无悔拔剑在手,刚想斩断那张网,猛觉那网向前拉着她们,这才回剑归鞘借着网上的力量向前走去。

那水怪虽重,且有吸在江底的特殊功能,也此刻的柳、杨二女已吸入新鲜的空气,便是一人也能拖得动那水怪,何况二人合力,再加上水面那二位舟子相助呢。

三刻钟左右光景,渔船靠岸,两位舟子站在岸上奋力收网,兀自是争个不休,犹未定论出那网中的鱼仙子是做嫂子还是做弟妹,惟希望天公作美,网中能有两位全仙子。终于,那网中的“仙子”露出螓首来,居然真的是两位“鱼仙子”,皆是貌比花娇,当真芙蓉出水般光艳照人。

柳杨二女可算重见天日,张开樱口贪赞之极吸着空气,顾不得罩在身上的网,齐都扭头看向倩文右手是被什么水怪咬住。

那二位渔郎高兴之极,雀跃起来嚷道:“这回我们不用争了!”猛见一位“仙子”右手拎着巨大无朋的大蚌上来,又都叫道:“她是蚌仙子!”

柳无悔不理会二舟子如何狂态,宝剑出鞘削断那渔网后,又向足有半丈大的巨蚌刺去。

倩文伸左手拦住无悔,道:“师姊,咱们就放了这大蚌吧,它长得这么大确是不容易,在某种角度上来说,还是它救了咱们呢!”

无悔一怔,收起宝剑,握着钳住倩文右手的两片蚌壳运力外掰,倩文才抽出那红肿的手。无悔甫欲放手,蓦见巨蚌腹中珠光闪烁,又是一愣,抬头对师妹道:“倩文,它咬了你这么久,咱们不豁它性命可以,便取了它体内的珍珠索赔吧,你快伸手来取!”

杨倩文犹豫了一下,终于探左手入蚌体内指利如刀取出那顺足有梅子大小的珍珠。那蚌痛得直抖,无悔顺势放手,啪的一声,蚌壳合拢。倩文将珍珠托到右手中,递给师姊道:“师姊,你看这珠子光彩缤纷真可爱,只是取它时痛坏了那蚌。”

柳无悔没有接珍珠,杏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杨倩文的右手道:“你看,文丫头,你手上那红肿处在快速的消肿!”倩文一怔,低头仔细观看,同时觉得右手沁凉一片,痛感渐渐消失,惊呼道:“师姊!这珍珠有疗伤的奇功!”无悔点头,叹道:“可惜这里离咱罡斗宫太远,不然可偷入地牢中,为乾坤双奴两位老前辈疗伤,那两位前辈真够令人佩服的,他们镇守罡斗宫,当发现回来的主人已是仅存躯壳而已,便宁战死也不肯听那血衣门主的,终是被三位迷失本性的师嫂打得遍体鳞伤,可他们却不还手,只是满宫追杀血衣门主,也不逃走,最后才累得虚脱而且受伤忒重被囚到地牢的!”

扬倩文喟叹道:“听说袁星、陆云、老童子、造化仙翁他们在江南皆被武林至尊抓住,伤得也不轻,我们空有宝珠,却救不了这些高人。放眼武林,只剩我们姊妹,剑魔宫方面听说也遭到不测,如今阴霾蜜布,大厦将倾,你我姊妹如何能支持得住!”

二女相对低头凝视着那珠子发愣时,突然珠光消失,那颗珍珠被人攫走,皆瞿然大惊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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