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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蚌仙珠》


第十五章 惊世泣血须成霜

白头居士目放急焰,却难以去援手,因为他虽将索月神功施展到极限,却仍被血衣门主逼得手忙脚乱,只是不明白血衣门主本可以早已擒住他或打杀他,不知因何迟迟不下杀手,只是如猫弄鼠在捉弄着他。

钱婆婆问道:“门主,为何不将这白毛老小子一掌打杀,他们天水帮没有一个好胚子,属下和玉蟾吃了他们好大的苦头,那顿江水喝得肚皮险些胀破!”

血衣门主疾劈两掌,震得白头居士踉跄着退出三丈,才缓缓道:“钱护法,这人不是天水白龙,他是小浪子的朋友白头居士。”

钱婆婆微怔,摇摇头道:“门主既已得罪了小浪子的母亲及老婆们,又岂惧再得罪他的朋友。反正逍遥浪子重返中原之后,一定不放过的四个人中注定了要有你我的!”说完扬手凌虚抓出,指风飒然,将白头居士肩头遥遥抓出五道指痕,血迹殷殷,同时封住了他肩井穴。白头居士立时周身麻木,被天水帮弟子一拥而上也绑了起来。

原天水帮帮主天水白龙现如今的无眉无须和尚突然跪在了血衣门主身前,叩头道:“门主,属下才是天水白龙,其实在您老人家甫一现身时属下便已跪着迎候,属下这逼狼狈模样实是他们三人所赐。”说着一指皆被绑住的白头居士,柳无悔、杨倩文三人,原原本本从头道出他的窝囊经历。

血衣门主听罢,大吃一惊,道:“什么!蝶飞尊者在采办奇药炼制解药。好,白龙,你功莫大焉,只是这天水帮主之位本门主已赐给了我的干儿子,你便大度点,莫与他争了,屈居其下,做副帮主如何?”

天水白龙表面只得恭诺连声,内心暗道:“我白龙倒了八辈血霉,从白须飘飘的仙翁般人物变成了和尚犹是不算,一下子从正帮主位子同副帮主颠倒过来,嘴上还得连声称谢门主赏赐,这便是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有苦同谁说去呢!”

天水帮副帮主做寿虽没有按拟定的给正帮主做寿那般隆重,但也相当讲排场,特别是血衣门主亲临寿堂,更是白龙始料所不及的。白龙坐到了寿星的位子上,习惯地摸摸下巴,光秃秃的,脸一红,这才晓得捻须的习惯得控制些时日,想像着自己童山濯濯的秃顶,眼睛盯住师兄的白发白须白眉毛,由慕生妒,突然叫道:“小圣手,你去把他的头发胡子眉毛剃来,再 施展你的易容圣手,转沾到本……副帮主头上睫上下颏上,才像寿星样。”

血衣门主一怔,随即大笑道:“妙哉、妙哉!小圣手,你便快些为寿星易容,替他恢复故貌。”堂上众人闻言皆是一怔,随即拍手称绝。那个叫小圣手的水贼立即去剃白头居士的须发眉, 为秃顶白龙易容。

黄蛟为讨他新拜的干娘欢心,禀道:“干娘,现在您可以同我干爹一起欣赏剖鲸腹,同时看和尚化妆也很有看头儿,相得益彰……”说着横眼白龙,心说现在咱俩易位,自此敢怒不敢言的不再是他黄蛟,而是向来人作威作福的白龙。

那白龙被旧部下新上司骂作和尚,也得自认倒霉,有血衣门主在坐,他连怒都不敢怒。看着八名执刀弟子去解剖那头巨鲸,极力转移着怒气,惟恐按捺不住跃起。

被绑在堂柱上的三人,两明一昏。白头居士干瞪着眼晴,硬挺着头发眉毛胡子被剃,想骂都骂不出来,因为哑穴被封。杨倩文则视若无睹,只是担心身旁的师姊柳无悔有无性命之忧。姊妹俩个同被绑在一根堂柱上,虽近在咫尺,却不能互相对话,更不能互相照应,何啻天涯相隔。

柳无悔一缕香魂游了一趟碧霄之后,又回归娇躯。魂兮归来后,缓缓挑开沉重的眼皮,幽幽几乎不可闻呼唤着:“虎贲师兄,是……是你么,你再不许轻薄……人家,人家……给……你送……虎乳……是可怜……你,不是……”旁边的倩文闻言这才稍放宽心,知道师姊并没有死去,听到师姊昏迷中呼唤着虎贲公子,不觉羞得颊飞红晕,已知师姊心思。

鲸血飞溅,片片鲸肉被卸了下来。那头巨鲸渐渐不再挣扎,已经死去。白头翁如今变成了无毛和尚,望眼寿堂中高高上坐的血衣门主与师弟天水白龙,眸子里几乎喷出火来,又盯住那头正在被解剖的巨鲸,暗暗诅咒寿堂上的所有人,希望能从鲸腹中剖出来些毒龙毒蛇东西,将堂上的人噬掉咬碎。突然,但见一名天水帮弟子一刀剃破鲸腹,刀子甫拔出来,万万想不到当真有蛇儿自鲸腹中钻出,而且还是两个蛇头并排钻出!不,那是条双头单身的双头蛇!周身翠绿欲滴的双头蛇身子甫钻出半截,一名天水帮弟子已发现了它,惊呼一声钢刀落来。

双头蛇蛇身一扭,居然灵巧地避过这一刀,接着青光电闪,刹那间八名刀客悉数倒地,被身发逾电的双头蛇咬伤毒毙。

白头翁、柳无悔、杨倩文三人大喜,但是这离奇的场面实在忒难令他们相信,以为是幻觉,但几经眨眼之后,终于相信,皆面现笑容。有喜必有忧,寿堂上的诸位,便如见到了天下最可怕的事,各个呆若木鸡!惟有迷失本性的玉蟾不知害怕,认为血衣门主便是她的柳杨,当众肆无忌惮地勾住血衣门主的脖子,掀开血衣门主的蒙巾,痴情地吻了起来!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接踵发生,鲸鱼腹内突然跃出一人,那人身如一缕血光,扶摇直上青天!被他破鲸腹而出时撞飞的鲸肉鲸骨犹未落下,那人已飞到数十丈高空,其速之快,可见一斑。空中那人陡然一声长啸,似是在发泄胸中积郁的浊气,啸似霹雳,刹那震得风云色变,寿堂上的琉璃瓦被震得片片纷坠,天水帮弟子与贺客们被震得倒下了一大半!这是不折不扣的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血衣门主亦是心惊肉跳,惶怵中抱紧了正在吻她的玉蟾。玉蟾则只知亲她的“柳杨”,便是天崩地裂于前,她也不会理会。猛听空中那人哀痛地大叫一声,“蟾儿,你怎能同那血衣门主如此亲热!地狱袋内、北冥鲸腹,想你念你,无刻能忘!老天呀!孰料到我江柳杨重见天日时入眼的第一幕竟是这样!早知如此,莫不如死在北冥!”那人声落已如天外陨星似也飞坠到他们面前,探手便去抓血衣门主的面罩!

堂柱上绑的柳无悔眸光大炽,声音顿时提高了许多,惊喜交集呼道:“虎贲师兄,真的是你么?咱们不是在梦中相见么?”

自鲸鱼腹中冲天而起的正是身集北冥老人与通遥浪子两大绝顶高手功力于一身的江柳杨!柳杨被鲸鱼吞下后,在鱼腹中不敢出来,怕出来时处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中,只得食那鲸肝上的血赖以生存,在鲸腹中不计日月地修炼自创于北冥中的北冥神功。每次察看弟弟小浪子尸体时,他都有惊奇的发现,小浪子尸体始终不腐不烂,而且其皮肤表层渐渐干裂,变得很硬很硬,如同角质的一般。这日他正在修炼北冥神功,感觉供自己到寄居于其腹内的房主大鲸动态甚是异常,便收功破鲸腹而出。若不是鲸腹先被割破透进阳光,饶是他本领通天,也不敢冒险出来。

此时的江柳杨出手,天下已无人能避过他信手漫不经心一击。便是孔皆入等有限的几位绝顶高手,也绝难避过的,何况眼下他挟怒出手一抓,更何况血衣门主的真实武功根本难与孔皆入等人颉颃,故此柳杨一把抓下血衣门主的面巾,嗤的声响后,血红色的面巾一分为二握在柳杨手中。

揭去面纱,露出一张灰惨惨木讷讷的脸,腮上生满虬须,实足的丑陋汉子,难道这就是血衣门主的真面貌么?柳杨的心在绞痛,几乎滴出血来,他全身心爱着的人,在他心目中一直是圣洁化身的五幼公主居然对这么个粗鄙的汉子投怀送抱,而且现在还仍然抱着这丑汉子吻个不停,这何啻是在柳杨心上扎刀子,须发俱张,虎目含睛,一时怔愣在当场。他哪里知道,他的玉蟾是迷失本性,现在虽疯狂地吻着血衣门主,实则是把血衣门主当作他江柳杨来吻的。倘若柳杨晓得其中之一二,早已一掌震飞血衣门主,可是.在他误会玉蟾已经移情别恋,为了他所深深爱着的人,对她所吻着的人也不可以回身一指的!

仅片刻间,柳杨似乎苍老了许多,数月中生出的长长胡须本已显得很老,可就在他虎目落泪后,莹莹泪珠落在那胡须上,映着阳光,一颗二颗,晶莹如珍珠,三颗四颗,挂在胡须上的泪珍珠中竟闪出了血光,男儿有泪怎轻弹,真正男儿流出的是血,而不是泪!泪值几文,血泪无价!泪如珍珠,颗颗饱含着刻骨相思,铭心痴情,又颗颗闪烁着莫大悲伤,无限哀感。柳杨浑然忘记自己,眼中只有玉蟾与血衣门主狂吻的场面,心中惟感五内齐焚,刹那脑中嗡嗡,但觉头大如斗。在他泪眼朦胧中,见到的是一只仙鹤在同一条饿狼亲吻着!整个时空刹那仿佛俱不存在,又仿佛在飞快逝去。于是,丽日下柳杨那油黑发亮的胡须开始失去光泽,片刻间奇迹出现了,胡须由黝黑渐变成灰白,并且愈来愈白,白得重新发出光泽来!血色泪珍珠挂在银白胡须上,相映之下,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观赏的确美不胜收,但任谁也都高兴不起来,有的只是震惊,悲伤!

玉蟾公主却置若无睹,依然如故,心中只将血衣门主当作她所爱的人,亲吻不够。她若一旦明白过来,真正的江柳杨正在她身畔为她滴着血泪,刹那须变霜华,不晓得她那时当是什么样的一番滋味儿!

奇怪的是,血衣门主见到柳杨煎熬成这个样子,居然也落下两颗泪珠,身体也随之颤抖起来,牙扣得咯咯有声,忖思:“莫道风流公子无情,看不出他虎贲公子还真是个痴情胚子!”抖动着伸出左手,并指如电般,点向柳杨昏睡穴!

堂柱上绑的柳无悔,也好似在这交睫间历经了数十载漫长风月似也,只有她才能捕捉到柳杨的心声,她也闪现出无数个念头:“……虎贲师兄如此痴情……可惜我那日……这祥的男儿可托终身……”蓦然见到血衣门主出指偷袭,立时忘了自身重伤,不知哪里来的力量,高声喊道:“师兄快躲!”声荡整座寿堂,震伤未愈的她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怎会喊出这么高的声音来!

柳杨闻若未闻,依然怔怔呆立,泪如血珠,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玉蟾公主与血衣门主。突然,感觉有股劲气射来,同时感觉到自身护体罡气本能地游窜过去,这才一悚惊醒,却不出手反击,痛苦地垂下眼帘,最后两颗伤心血结成的泪珍珠滚落在银须上,成双成对的,叫人看了心酸。哀莫大于心死,看着他闭目待毙之态,柳无悔竟然喷出一口血来,从此以后,她才深深地爱上了江柳杨。杨倩文穴道被封,不能言语不能动,剪水眸子连转了几转滴下几颗晶莹的泪珠,不忍看下去,也闭上了眼睛芳心则也同无悔一样,在这瞬间被柳杨的痴情所征服,仿佛血衣门主一指点向的不是柳杨之身而是她杨倩文身体!

血衣门主运足功力点向江柳杨,但指端在距柳杨躯体三寸余时,无论怎样催加内劲,怎么也探不进分毫!情急之下,撤指再度点出,二指如戟,已挟着他全部内劲,点至距闭目受着心灵摧残的柳杨肋下寸许时,陡觉自柳杨体内狂泄而出一股世无其匹的力道,反震向自己!血衣门主晓得不妙时,脚下扎柱桩,左手搂紧玉蟾,但是仍被那股无匹劲气反震得倒飞起来,抱着玉蟾公主,自寿堂正中那硕大的金漆“寿”字中间穿过,重重地摔在寿堂之外,落地时但觉右手中食二指如折,痛楚难忍,凝神看时,但见二指红肿起来尚且不算,指端已是紫青色!

千余人怔愣当场,呆若木鸡,然而他们所慑服于的江柳杨却完全不像是个煞星模祥,兀是紧闭着眼睛,血泪也被眼皮阻住,未再滴落一颗。听到外界的人忽然惊嘘不已,却懒得睁开眼睛,在心底反复问着自己:“江柳杨,你该怎么办?是一掌毙了那奇丑粗俗的血衣门主么?不可以,看蟾儿与他那般亲热,毙了他之后,蟾儿会伤心的!我既爱蟾儿,只要蟾儿快乐,痛苦留给我一个人又有何妨!闭着眼睛,让伤心泪儿倒流,默默地在心底祝福他们,千万要控制住自己,莫在心中诅咒……”忽一物自脚下直窜到颈项上,已知是双头蛇青儿,才晓得人们惊嘘声起因。但觉青儿以它滑凉软腻的两个蛇头在蹭着自己的下颏,心中感到一丝慰藉,忖道,“与人交心,莫如交蛇,特别是女人,古有名训,黄蜂尾针、青竹蛇口莫毒过妇人之心!”睁开眼睛,捧起青儿的两颗蛇头吻了吻,然后将青儿盘成项圈儿,戴在脖子上,仰天长啸起来,声音中充满悲亢!

他这一纵声大啸还了得么!莫说他已身怀逍遥浪子与北冥老人的全部真力,便是以逍遥浪子一人的内力,引吭一啸,足可震毙周围里许内的所有生灵。柳杨啸声方起,立时有半数以上的天水帮弟子翻倒在地打起滚儿来。

白头居士与杨倩文穴道被封,无法运内功抗御柳杨的啸声,若是场中有人被震毙,首先被震毙的便应该是他们。柳无悔连声喊道:“虎贲师兄,天涯何处无芳草,七步之内有名花儿,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在发得哪门子疯,还不快来救下我们!”

柳杨闻言一怔,转身痴呆呆地望着柳无悔,往事历历涌上心间,罡斗宫中一幕幕同真假柳无悔间的旖旎韵事奔马般重现,愕然问了一句:“悔妹妹,你说有人肯嫁给我?”

柳无悔眸光炽烈,道,“有,一定有的!”心中忖思:“当真无人的时候,我便嫁了你又何妨,别人认为你风流成性,到处留怀又忘情,朝三暮四,可是我今日才晓得你是天下最最值得爱的男人,能嫁到你的姑娘才是真正的有福!”

柳杨想到同假柳无悔在沙丘上那一幕.不禁暗生愧意,忖思:“我与无悔已有夫妻之实,今日不顾她生死,视她如无人,在她面前为蟾儿瞬间白须,岂能对得起无悔!”趋步上前,一掌挥下,绑着柳无悔的绳索断成数十截,重伤后的无悔身子一晃站立不稳倒下去。柳杨忙伸臂将她揽在怀里,低低在她耳畔道:“悔妹妹,你若肯嫁我,我便娶了你,而且向你保证,此生只娶你一人!”

柳无悔苍白的脸上登时绯红,羞得低垂螓额,嗫嚅着道:“虎贲师兄,倩文师妹和白头居士老前辈都被点了穴道绑在那里,咱们快救他们,现在谁还有暇考虑你说的那些!”说完咳了起来,咳出的是鲜红热血。

内里伤痛欲绝,柳杨项戴蛇项圈,怀抱绝代佳人,须如银白,上挂血泪如珍珠,此情此景,悲哉壮哉!左手揽着无悔,以手心劳宫穴贴在无悔的丹田上,输出自已本身真力为她疗伤。脚下轻飘,掠过杨倩文与白头居士峰侧,右掌如刀,早已斩断了二人身上的绑绳,同时解开了他们被封的穴道。

且说寿堂外的血衣门主与玉蟾公主,齐从地上爬起。玉蟾揉着被摔痛了的腰,痴讷问道:“柳杨,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摔了我们?”血衣门主急忙掩住她的口,又给她服下一粒随欲丹,随即为她穿上套飞衣,俯在她的耳边小声吩咐道:“蟾儿,那个摔咱们的白胡子少年会邪术,他叫了谁的名字,谁的魂魄便会被他勾去,所以你在他的面前,千万别叫出我的名字,不然你一喊‘柳杨’他便会学着喊勾去了我的魂魄。要破他的法术你必须对他怒目而视,称他是‘谁希罕你这虎贲公子为我白须’,这便是破他邪术的十三字真言,你记住没有?”玉蟾背了两遍,道:“记住了。”血衣门主道:“我们杀回去,与钱护法、干儿子黄蛟、天水白龙等人联手对付那会邪术的白须人。”与玉蟾手挽着手,又从那破开大洞的“寿”字中间射回来。

血衣门主见到柳杨与柳无悔那副亲昵之态,不敢相信他便是方才那个在瞬间白了胡须的痴情胚子江柳杨,不禁怔了半晌,才向手下人命令道:“并肩子上,杀了他们四人!”人影如电,钱婆婆、白龙、黄蛟、玉蟾连同血衣门主齐扑过来。

柳杨抱着柳无悔,左手依然外运着内力如故,脚下微闪,将佛门八风不动身法施展到极限,晃身挡在了杨倩文与白头居士身前,右掌划弧一圈一推间,狂飙暴起,卷得那五人似浪头上的小舟一样荡向四方飞泄出去!

玉蟾在倒泄中施展百禽身法又飘了回来,凌空击下,双掌挟佛道两家内功精华,端的不容小觑,便是一座小丘,也得被她夷为平地。

柳杨见是他心爱的蟾儿向自己下这般杀手,感触如置冰窟中,一时万念俱灰,本不想躲开,任由玉蟾一掌打死算了,死在她的掌下,总比忍受着她给自己带来的痛苦要好受得多,一瞑不视,一了百了!便在玉蟾的手掌将拍到时,陡然一个念头划过脑中:“我死无憾,无悔何辜!”原地疾速转身,背对空中袭来的玉蟾,痛苦万分地闭上眼睛。

“砰”双掌击了个结结实实后,玉蟾被震得眼前直冒金星,再想收掌,却似胶在了柳杨的背上一样,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

柳杨兀立如山,岿然未称寸步,左掌仍在替无悔疗伤,也不问自己因何傲立宛如大罗金仙,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问道:“蟾儿,你喜欢那血衣门主只管去喜欢,又何必来要我的性命,没见到我为你伤心成这个样子么,我死了对你又有何益?”

玉蟾奋力向外拽着胶在柳杨背上的双掌,目光呆滞,咬牙切齿道:“谁希罕你这虎贲公子为我白须!”说完之后,满以为她的“柳杨”秘授她的十三字真言会立时奏效,又奋力回拉双掌,却未拉回来,心中有气,忖道:“这白胡子妖人邪法厉害,十三字真言奈何他不得,我就不信邪法能胜过我的内家玄功!”运足功力,非但没有撤回手来,吓煞人也,所运的内力竟源源不断注入江柳杨的体内,一旦开了头,便如长江大河一般,滔滔难绝,奔涌着注入。

柳杨背对玉蟾,不然定会从她的眼神呆滞中发现症结,查明真相。可惜是以背抵挡了玉蟾双掌,这对鸳鸯失去次团聚机会。心中气不过玉蟾下杀手对付自己,在玉蟾击中自己而夷然未损后,怔了怔,记起自己在北冥悟出的北冥神功来,便吸住了她双掌。这时柳杨的北冥神功已经在鲸腹中练到收发由心,随心所欲境界,忖思了半晌,终于决定将玉蟾的功力悉数吸来,任由她嫁给血衣门主也就罢了,吸来她助纣为虐的资本,不失亡羊补牢行径。

血衣门主等四人跌跌撞撞自地上爬起,见到玉蟾恁般功力双掌击实柳杨后背居然未将柳杨击出半步,齐愕然矫舌不下,怀疑柳杨是否还是血肉之躯。趔趄着上前,八掌齐出,将柳杨罩在其中,柳杨叹息了一声,右手中指微屈,拇指前扣,其余三指上挑,状若兰花,环臂圈点而出,登时指风飒飒,破空之声大作,那四人举着八掌,木雕泥塑般呆立在柳杨周围。

玉蟾体内的真气源源不断外泄,而柳杨将吸自她体内的真气用以疗柳无悔之伤,等于将玉蟾的真气转移到柳无悔身上。约摸有盏茶时光,玉蟾的头上开始白气蒸腾,原本挺直的身子也开始慢慢佝偻下去,而柳杨前面的柳无悔,则渐渐恢复照人丰采。惟有中间的柳杨,默默地替人作嫁,脸上挂的只有哀伤。

又过一柱香光影,玉蟾公主则完全瘫软在地,难动分毫。头上那白气也渐来渐稀,勿庸观察,已知她将届灯尽油干之境。柳无悔则容光焕发,回头眨着水汪汪妙眸,看着柳杨长发成缕,胡须尽白,脸上痛苦的神态,亦不禁心为痛苦。闻着他身上发散出来的鲸腹内的腥臭味儿,但觉其嗅如兰似麝,竟半点不烦不恶心。

玉蟾所中的迷药随欲丹药力随同功力的外泄齐外泄,待到身上半点功力荡然不存时,她已完全恢复了本性.勉强睁着二目,面前人影朦胧,依稀便是朝思暮想的柳杨背影,立时眸子中涌出成串成串的泪珠。可是,灯火将熄油已尽干,她便是想开口喊一声:“柳杨”都已不能,顿陷茫然迷惘之中,对片刻前所发生的一切,俱感恍如隔世,荒唐莫是自已所为。现在所慰藉她的是对柳杨的那至死不渝的挚爱,虽死在他的背后,能见到他的背影无憾无怨。

柳无悔回眸一笑,百媚顿生,道:“虎贲师兄,你的武功是何时练的?才别年余,已未遑多让世上任何高手,包括逍遥师兄。”柳杨是时仍不知自己早已是绝顶大高手,怔怔地问道:“什么,我能与胞弟逍遥浪子齐驭并驾?无悔,你这比喻不妥,小浪子早魂归幽真,我若与他相提并论,岂不也要死去么!不过死去也好,能陪我那大英雄弟弟与之共在幽冥,比在这个令人伤心的尘世强上百倍千倍!”虎目又是蕴满泪花,险些流出来,仰头泪眼朦胧盯着头上的那片湛蓝天空,泪珠在眼眶里打过几个圈子后,终无法倒流回去,又不想让柳无悔见到自己落泪,默运玄功将泪珠蒸发掉。

内力枯竭,形如败蒿的玉蟾公主终于嘤咛一声后,声音孱弱叫出:“柳杨,是你!果然是你么?转过头来我只想见你一眼,死也瞑目,柳杨,无声无语背对我干什么?”

江柳杨的心在痉挛收缩,身体颤栗起来,一字一顿道:“你不希罕我这虎贲公子江柳杨为你白须,我还转过身去干甚么!莫因白须的我吓坏了你这金枝玉叶,江柳杨是丑八怪,哪里比得上那位半百齿龄的极有朝气的老小伙儿血衣门主,老夫少妻岂不般配么,世人说‘小两口儿’,所以你这金枝玉叶之躯偏要行世俗人难为难解之事,来个‘老小两口儿’却是不同凡响啊!”说着流下泪来,但那对儿泪珠尚未滚到鼻翼上,已被柳杨默运玄功蒸发掉。

柳无悔回眸见到柳杨俊面红光乍闪即逝,接着两缕白气冉冉飘起,晓得是泪珠被柳杨绝代内功蒸发掉,吃惊之余,又有些吃醋,忖道:“虎贲师兄何时能为我流下血泪来呢!”

柳杨的每句话,皆如重锤击在玉蟾心头上,一字不啻是一刀,一句何异于数剑,芳心震颤肝肠寸断,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泫然而下。方才还在怪柳杨不言不语,如今她还能如何言语,低泣着,良久之后才道:“柳杨,任你怎么说去吧。蟾儿在临死之前,只要求你回过头来,让蟾儿看眼那张刻在我心版上的面孔,更要看眼你为我而白的胡须!”

江柳杨蓦闻玉蟾口中说出“死”字时,宛若惊雷击顶,悚栗之后,以本身内元循玉蟾被吸住的双手反送回去,同时黯然失神道:“你不可死的,要死我替你死便是了,你留在尘世上同血衣门主老夫少妻的相亲相爱吧,而我,甘愿为我变成个孤独的野鬼,让玄夜的凄风,让天上的明月寒星,与我为伴吧!”

柳无悔则转过身来,双手握住柳杨那冰冷的双手,毅然道:“虎贲师兄,我也叫你声柳杨。柳杨,莫心伤,你不会孤独的,有我陪伴你,便是到了天下人都不理你的时候,无悔发誓寸步不离你,此誓诚可向天地表明心迹,上有皇天,下有后土,海枯石烂,此心不变!”

柳杨一怔,心忖:“当初我在沙丘上草地旁吻她屁股,她都不许,打了我两个又响又痛耳光子,后来她却主动相就,这时又发下这等感人誓言,天下最难解之事,莫过于女孩儿之心!”缓缓点了点头道:“无悔,你是我在这个世界最先爱上的女孩儿。上官婵莲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先碰过的女人。然而,她在我的心目中不如你,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爱过她。可是,你们俩在我的心目中加起来不如蟾儿一人,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所爱得最深的人便是蟾儿。但是,在我已经离不了她的时候,她却投进了别人的怀抱,故此,伤我最深的也是蟾儿,爱有多深,恨有多深,此话半点儿不假!”轻轻推开柳无悔,仰面朝天,脸上又是红光乍闪即逝,两缕白气袅袅升起。男儿泪,不轻弹,但是柳杨白须上的那几颗血泪,此时已凝结成血珠,阳光下,分外闪光。

千余人各个呆若木雕泥塑,怔愣在周围无论是天水帮弟子还是来给天水白龙祝寿的贺客,无不在怀疑柳杨是海中的龙王出世,神勇无匹敢比天人,俱悚然股栗,怀着敬鬼神而远之的心情怔怵当场,又都不晓得柳杨这煞星才一出世,便与场中的两个女人缠夹不清,且痴情得刹那白须,泪滴含血结珠,更使这些人于茫然之中充满不解。然而,从惊愣中醒来的这些人,皆都晓得若去招了柳杨这位煞星,定然命丧须臾,是以人人自危,还有哪个敢嫌命长出来插上一足。

柳无悔脸上满是委屈,道:“柳杨,你既已承认第一个爱上的人是我,又为何推开我?你当我是小气人么!我不再在乎你曾有过上官婵莲而给你屁股亲并打你的嘴巴,更不在乎你最爱的人不是我而是别人,只要你以后对我好即可以了,无悔既然选中了你,绝无瞻前顾后的道理,此生非你莫嫁,终生无悔!”

柳杨又是一怔,掐指算来,忽道:“无悔妹妹,算来咱们在罡斗宫西山沙丘一别,已有年半有余,你也似上官婵莲一样,也为我生了个儿女吧?”直至此时,柳杨仍将那日上官婵莲假扮的柳无悔当作真正的柳无悔,故此才有如此荒诞不经的一问。

柳无悔怔住,羞红了粉颊,垂头道:“柳杨,你、你怎么这样荒唐,那有这么问人家姑娘的,岂不羞煞人也……”毕竟是江湖女杰,旋即抬头正色道:“柳杨哥哥,你若想要儿要女,咱们婚后我自然会给你生的!”

江柳杨愕然。以为是柳无悔脸皮薄,羞予承认,愣了愣道:“无悔,咱们的事容待后议,先处理眼前的残局,这里的人我只处置钱师叔、血衣门主还有蟾儿,余下的交给你与文师妹及白头居士前辈处置。”虽在哀痛欲绝的心态下却不失洒脱本性,斜眸瞥了眼白头居士,忖道:“且勉为其难称他为白头居士吧,莫如叫他‘秃头居士’形像些。不晓得那被我拔光了头发的邛崃鼻祖秦家卧龙三圣的白头发长没长出来,若是长了出来,再拔来一人的白发赠给白头居士,让他安上假发,也对得起我那死去的弟弟,白头居士毕竟是他的忘年之交。嗯,我何时也学会笨了起来,何必去寻那秦氏三个老白毛,眼前便有个只生白发未生须眉怪老头,拔下他的白发岂不好得很么!”叹了口气对白头居士道:“老人家,你与舍弟颇有交情,咱们之间以后自当肝胆相照。但不知你的须发眉哪里去了,可否需要借用那个老臾的一用?”

白头居士尴尬地笑笑道:“咱们不是借用,是讨还。那些须发眉原本就是我的,他的须发眉被你顽皮的柳师妹放火给烧个干净,便来剃去我的索赔,我赔了他岂不也成了秃和尚,少未出家,半路未出家,老来出家佛门虽广难度我这慧根早泯的人,是以还得讨回须发眉还俗,这片刻和尚做得好难熬!”看出柳杨心态哀痛欲绝,故意逗柳杨开心,喊道:“天水帮的小圣手,快将白龙的头发拔来,还我本来面貌,安错一根胡子,抽出你身上的一条筋来!”说完大摇大摆坐在了破碎的“寿”字下,仰卧在虎皮椅上,半闭眼睛,等着小圣手替他恢复旧貌。

玉蟾公主内力失而复得,渐渐挺起胸来,声音亦响亮了些,道“柳杨,你怨我吧,你打我吧,你骂我吧!别不给我正脸儿,这样比打我骂我犹要令我难以忍受,我只想看你正脸儿一眼,然后便一掌毙了那欺辱过我的血衣门主,而后再回掌拍碎自已的脑袋,以涤君誉。蟾儿只有一死谢君。”热泪潸潸沾了襟衫。

柳杨怎知玉蟾本性是甫恢复过来,认为片刻前的玉蟾与此时的玉蟾心态同样清醒,不禁愠怒,冷晒一声:“岂敢、岂敢!公主好玉叶金枝,草民柳杨岂敢担此大不韪。”后背内力骤发,将玉蟾弹飞,直撞到血衣门主怀中,隔物传力解开了血衣门主被封的穴道。陡然回身,面对玉蟾公主,声音哽咽着道:“你现在看到了我,希望你马上同你的血衣门主离去,找到清水洗洗眼睛,不然在下这副狼狈的陋貌有污公主贵眼,实是罪该万死。以后公主眼光变得更远大,若能找到更老更近墓冢的丈夫在下看着高兴……”字字辛辣芒锐逾针,实际刺痛的是他自己的心灵。

玉蟾愕怔怔张大了嘴,半晌喃喃道:“柳杨,你的胡子当真变得这样白!你的泪水居然结成了血珍珠!都是我害惨了你,万死不足以赎罪于万一!”深情地瞧了柳杨一眼,运气举掌拍向自己头顶百会死穴。她不是不想解释,而是见到柳杨因她痛苦成目下这个样子,自怨自艾自己为何抗拒不了迷药,竟连自己所爱的人都分辨不出来么!只想以死净身,以命酬签痴情公子江柳杨。

血衣门主惊呼声:“不可!”出掌托住玉蟾手臂,同时手指顺势微弹,极巧妙地极不易觉察地一颗随欲丹又弹入玉蟾口中。估计药效发挥出来,这才放开玉蟾的手掌,怪声怪气,刺耳之极道:“我的心肝宝贝儿,你怎能死去,我不要你死去,你要为我而活着!”可怜玉蟾公主,目光又呆滞木讷,将血衣门主误当作江柳杨,喃喃道:“你终于肯同我说话了,不让我死去我便为你活着!”血衣门主晓得机不可失,左手扭开了玉蟾所着血衣上的机关,右手扭开了自己的飞衣机关,在柳杨怔愕之际,双双飞起,竟向海面飞去,打算自水面上逃跑。

柳杨呆住了,不明白玉蟾又因何与方才在片刻间叛若两人,怔了怔之际,血衣门主已与玉蟾飞出十余丈远。心中一震,几乎喷出鲜血来,忖思:“至毒莫过女人心,比什么变化的都快!咦!这么悲哀岂是大丈夫行径。好!我便像个汉子了结此段孽缘!”拔身而起,其速之快,连团光影都瞧不到,后发先至,鬼魅般地站到了海边,身上发出一团光华闪烁的罡气之圈,硬生生阻住了空中飞来的血衣门主与玉蟾二人。强悍绝伦的罡气将空中二人迫落在沙滩上。柳杨浩叹一声,头也不回,两眼深沉痛苦地注视着波澜壮阔的大海,以男儿博大的襟怀压抑住醋酸酸的海涛般汹涌的情感,辛酸的泪倒流入心底,道:“血衣门主,本公子本该取你项上人头,为了玉蟾暂且记下,你要善待玉蟾,蟾儿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便是你命归黄泉之日!为了蟾儿,你们走吧,我不杀你们!”

项上的蛇项圈青儿颇通灵性,它感到主人在受着从未有过的痛苦煎熬着,双头扭动了两下,突然疾逾流矢射向血衣门主。血衣门主见到柳杨项上的双头蛇袭来,欲闪开已是不及,眼中泛出灰蒙蒙的绝望之色。按理说其脸色也该大变,可是那张粗鄙地道的丑汉子脸,居然依旧讷然,不能说其临危不乱,观其眼神早已大乱,只能说明现在人们所见到的这张脸,定然又是张假面具。非是血衣门主的功夫不高,而是双头蛇青儿欲替主鸣不平,去势之疾快逾迅电,寻常高手如何能躲闪开。

柳杨凛然一惊,电光石火之际忖思:“取了血衣门主之命对我有益却伤了蟾儿的心,蟾儿心已别恋,又何必再伤她的心!”仍未回身,姿态也未有任何改变,好似根本就站在原处未动,可是左手中已抓住了青儿,目光仍痴迷迷地注视着大海。这便是一个男儿博如大海的胸怀,在血衣门主已被青儿将咬到的刹那,柳杨倒退回三丈,抓住了青儿,又站回到原处.这等惊世骇俗的轻身功夫,已经超越了逍遥浪子,达到佛门轻身功法的至高境界八风不动,不但远处的千余双眼睛未看明白,便连血衣门主也未瞅清楚,怀疑柳杨根本未动,是用什么妖法又将蛇儿收了回去。无论怎样,血衣门主都是庆幸不已,毕竟现在仍活着,并没有死于蛇口。

血衣门主晓得柳杨那种痛苦之极的爱屋及乌,同时也是为了活命,更加亲昵地靠在玉蟾的身上,竟有些得意之态,拉着玉蟾转身重新启飞衣,边飞边道:“江大侠保重,莫伤了身体,中原武林风狂雨骤,江大侠任重道远,岂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气得柳杨胸中隐隐剧痛,喉咙一甜,一大口血涌出,心中的郁抑才感稍减。含着血,不想让别人见到自己吐血,寻思半晌又咽了回去,但是鼻孔中又渗出血来!柳杨早同双头蛇青儿心意相通,将蛇儿放在鼻孔中,默默命令青儿吸干鼻中的血。蓦回身,舌绽春雷,大喊道:“拿酒来,男儿自当狂歌痛饮,面临瀚海述襟怀,岂能暮气沉沉,云未压城,何来抑郁,还我少年朝气!”又默运玄功将眼中的两滴泪珠蒸发掉,目送着天边两点红影,似两只比翼齐飞的鸟儿消失在海岛上空。

柳无悔因祸得福,此时她身上所具的功力,当与原来的玉蟾公主相仿,而玉蟾公主身上仅有原来的二三成功力,还是柳杨以本身真元转注入的。只是无悔因得了玉蟾的真力,也同时中了三四成随欲丹的毒,不过因那内力是柳杨输入她体内,所以她只听柳杨一个人的,其它时候,仍能保持本性,惟有柳杨要她做什么,她才会不管什么事,毫无主见地盲目去做。闻听柳杨要酒,在寿堂桌上抱起一坛,双手用力掷了过去,欢声喊道:“柳杨哥哥,接着。”杨倩文一扯她衣角,悄声道:“师姊,江师兄心境不佳,再暴饮烈酒会伤身的!”无悔敛住笑容怔住,讪讪道:“他自己要喝,我又有什么办法!”

江柳杨挥掌削去坛封.仰面将数十斤重的一坛酒竟然一饮而进!也不晓得他哪里来的恁大肚量,看他腹部时,居然如故,半点也未凸鼓起来。转身回手反掷出空坛,道:“再拿酒来!”那空坛去势极劲,在海面上刹那变作一个小黑点,空腹贯风呜呜声犹响在人们耳畔,那空酒坛子业已由小黑点儿变作看不见,却是兀自没有落入海中。

柳无悔又去捧桌上的酒坛。杨倩文在后面拉住她,道:“师姊,不可以再给他酒,如此下去会要了他的命的!”扭头面对柳杨,黛眉紧蹙,扬声道:“江师兄,大丈夫岂可借酒浇愁?须知借酒浇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酒这东西,平素心情高兴的时候适当喝点,有益身心,一入愁肠那便变作穿肠毒药,兴祸根苗。所以,对不起师兄你了,无论怎样现在不能给你酒喝了!”

几十斤烈酒下肚,但觉胸中有团火在燃烧,登时意气风发,扯开胸前的衣衫,边向回走来边道:“妇人之见!杨师妹,你见过磊落男儿痛饮长哭,酒入悲肠化作相思泪的场面么?那才叫洒脱不羁,当哭则哭,当笑则笑.莫虐待自己,这才不失磊落丈夫行径。师兄我不喜欢做作,强颜欢笑,有时笑得最潇洒的人便是最伤心的人,那样的人活得好累好辛苦,本来别人给予他的重担已经很重很重,偏偏他自己又给自己多加付重担。你师兄我偏要做这样的人,任谁取笑吧!”已走至柳无悔身前,夺过酒坛,一拳捣出,拳头大小的破洞内向外射着酒柱,忙以口接住,默运功力吸那坛中的酒,鲸吸龙饮似地,片刻后一坛酒已告罄。

杨倩文无奈,急得围柳杨连连转圈子,最后朝已经散去半数以上的天水帮弟子吩咐道:“你们各奔前程去吧,天水帮自此后土崩瓦解,在武林中永远除名。”那些天水帮弟子立即如鸟兽散状一哄而散。场中只剩下江柳杨、柳无悔、杨倩文、白头居士、钱婆婆、白龙、黄蛟、小圣手。倩文道:“师兄,这回你喝吧,醉了想哭便哭,想乐便笑,给你捧场的观众少了,丢人也丢得少些。”

柳杨不再暴饮,扬手遥遥吸攫来一坛好酒,走到被割得支离破碎的鲸鱼前,俯身抬起一把刀,剖开晾腹,自巨大的两片鲸肝中间,拉出小浪子的死尸,将酒硬往小浪子紧闭的牙关里灌,黯然悲怆道:“弟弟,你我对饮如何?”灌毕逍遥浪子的尸体,自己又仰面痛饮起来。

柳无悔、杨倩文俱惊呼着奔来,未到近前,皆都惊得坐在了地上,目瞪口呆,难以接受在她们心目中天神下界般的逍遥浪子会变成目前这个模样,不用去摸去探,一目了然,他已变成一具僵尸。坐在椅上接受小圣手为之修面整容的白头居士左眉刚粘好,右边也只粘上一缕胡子,头顶心则粘了一撮白发,见到逍遥浪子的死尸竟然从鲸腹中被拽了出来,惊得一跃从椅子上跳起,一掌将挡在他面前的小圣手劈倒,踏着小圣手的脸跃了过去,扑到逍遥浪子尸体上号啕大哭起来。此老目下这副不伦不类的怪模怪样,再加一把鼻涕一把泪那副哀痛欲绝的样子,端的逗人之极,此情此景,柳、杨二女自是不会发笑,置身事外的天水白龙、长江黄蛟、钱婆婆三人皆暂忘己身命运,忍不住偷偷发笑。特别是钱婆婆,见到逍遥浪子的死尸后,便如同自心坎上搬下座大山,最害怕的劲敌已死,她如何能不高兴。

江柳杨时而狂笑痛饮,时而掩面痛哭,当真状若疯癫。见到白头居士那发自于内心的哀伤,忽道:“前辈,我这小弟生前你可曾见过他落泪么?”白头居士道:“逍遥大侠生前笑傲江湖,虽生得短暂,但他的生命却比天上的流星犹要闪光发亮。小浪子流的是血,他从不流泪的,哪似我们这样须白挂泪,老没出息!”柳杨捋了下自己的白胡须,须上所挂的血泪落在了地上,滚了几滚,依旧莹莹闪光,当真泪如珍珠!拭干脸上泪痕道:“前辈,逝者逝矣,悲有何益!咱们要为我兄弟选块风水宝地,然后将这噩耗告诉我母亲还有三位弟妹,要厚葬小浪子!”

白头居士捻着右边的那缕胡子道:“江公子,这噩耗令堂及小浪子的三个老婆听了等于没听到,因为令堂她们皆已如同玉蟾公主一样,被血衣门主以药物迷住本性,根本不晓得……”

柳杨一震跃起,抓住白头居士的假胡子,未料用力过猛,一下子全拔下来,却不管这些,道:“白老头儿,你说什么?你是说玉蟾是被血主门主以药物迷失了本性!”像是陷入沼泽的人抓到了一根长藤,死命地握住自白头居士颏上抓下来的那缕胡子,等待着白头居士的下文,比等待着宣判自己的命运之神的宣判犹要紧张揪心,只刹那,他又似老了许多,脸上变幻着各种表情,时而希望时而失望时而绝望。

刹那所化的漫长比真正的漫长难熬得多。终于,耳中听到白头居士的回答声,俨如天外之音,“是的,玉蟾公主也是被血衣门主以药物控制住的,那血衣门主当真害惨了天下武林中人……”柳杨已经雀跃起来,再也不管白头居士往下还想说些什么,欢呼道:“蟾儿并没有负我,是该下地狱的血衣门主那厮害得我泣泪如血,霎忽白须,我要寻到那厮替蟾儿讨回公道,替天下所有受其荼毒的武林同道讨还公道。”良久才平静下来,望着手中握着的那缕白须怔了怔,随即抱歉之极道:“白头居士,我江柳杨生来专爱替别人拔胡了,今日无意中又拔了你的胡子,抱歉。这样吧,我拔下自己的胡子,赔你!”竟真的拔下根自己的白须,趁着须根未凉,安在了白头居士下巴上。非︱凡﹡宣﹠宣﹡手︱打

白头居士一怔,随即笑道:“好!少年人本不该留胡子的,特别是白胡须更不应该蓄,姑娘们见了你还都认为你是个小老翁呢!所以你这嘴巴白胡子应该连根拔除,拔完随手扔掉怪可惜的,便粘在老朽的下巴上吧,老朽也让少年须激起些许朝气吧!”

柳杨边拔着白须,边替白头居士安上,边道:“可是有许多少女偏偏喜欢须发皆白的老翁,白头居士,你可要当心呀。莫要被那样的少女缠住,老来交上桃花运,那可是既让你这样的人老心不老之人高兴同时也因心有余而力不足懊恼的事!”

白头居士腮上皱纹里犹自挂着泪珠,道,“江柳杨,江湖上你是有名的风流公子,老朽已经土通头顶的人了,又如何能及得上你的百分之一。咱们现在不是调侃的时候,令弟尸骨岂能曝于阳光下太久,我们应立即葬了他,让小浪子入土为安!”

柳无悔与杨倩文已从极端的悲哀中清醒过来,双双上前,向逍遥浪子的尸体垂泪默哀。

柳杨快速地拔尽自己的胡子,悉数粘在白头居士下巴上,左眉有眉毛右眉光秃秃的怪样子,道:“单眉一撮毛居士,我弟弟的墓地我早已选好,你看那里如何?”竟用手一指白龙做寿的寿堂。

白头居士愣愕后颔首道:“选择这个寿堂做墓地实是往天水白龙脸上贴金,其实逍遥浪子葬在皇帝老儿的寿堂上也未辱没那皇帝老儿!江公子,令弟纵横江湖的时候你是不晓得,那般神勇无匹,当称是武林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世奇才,叱咤一声,风云色变……唉!天妒大英雄,做梦也想不到小浪子会夭折……”不胜伤感,摇头叹息,忽然一阵清新的海风迎面吹来,他颏上安着的柳杨的胡子,被风吹得纷纷飘落,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几根兀自孤独地挂在下巴尖上,模样更是滑稽逗人。

柳杨道:“单眉一撮毛居士,你胃口未免忒大了吧,咱们初次见面本公子便拔来自己的胡须赠给了你,这份见面礼难道不够重么?可是你却一口气将这些珍贵的胡须都吹掉了,就差没同我瞪眼睛,伸手索要更贵重的礼物!”

白头居士伸手一抚下颏,便连所剩的那几根也都抹掉了,道,“莫怪我,是你的这些胡子嫌我这嘴巴上贫瘠,不肯在这里安家落户。”话锋一转,又道:“江公子,小浪子要秘密葬下,不然他的死讯传到武林中,不知要有多少日日夜夜盼他回到中原靖魔重扭乾坤的人失去希望,同时也不知有多少蠢蠢欲动的江湖败类因知他已死便毫无顾忌地出来作恶,那样武林中将会不再有安宁之日。”

江柳杨自鲸腹中取出蝉翼千叶剑,插在腰间,立时豪气冲天,抱起小浪子尸体走向寿堂,同时道,“难道人们寄托在我小弟身上的重担我便不能代他实现么?”剑眉微剔斜飞入鬓,眉间那三道深痕堆起的“川”字逾加明显。

在那破出窟窿的金漆寿字下,柳杨向地面一掌劈下,登时轰天巨响,势若焦雷击在地面上,木屑尘土飞扬,地上现出足有丈许深的一个大坑!柳杨遥遥一指解开天水白龙的穴道,道:“寿星佬,不要怪本公子将你的寿堂变作墓场,正如单眉一撮毛居士所说,舍弟葬在你的寿堂上,实际是替你光宗耀祖,所以你也该多出些力量,把你们天水帮的宝物都献出来,穿连不成一具珍珠棺材至少也能做一具水晶棺材,这点绵薄之力你这身为东道主的应该尽心尽力吧?”

白龙忖思:“莫说珠宝,便是我的这条老命,都在这少年手心儿里攥着!”忙不迭连声答应道:“是、是!小老儿定要给逍遥大侠修个水晶墓室,穿串成一个珍珠棺材!”他对逍遥浪子的事迹早已灌满耳朵,能为死后的逍遥大侠尽力,用罄天水帮珠宝,虽得有些心痛,却也认为值得。

柳杨命白头居士率柳、杨二女同天水白龙齐去天水帮藏宝库去取珍珠水晶。他自己则解开钱婆婆的穴道,恭恭敬敬将钱婆婆请到椅子上坐下。这才转到正面。突然屈膝跪倒,连向钱婆婆叩了三个响头。惊得钱婆婆张着嘴愕然不知所措,额头汗珠刹那由小变大,顺颊滚落着。柳杨叩完三个响头后,没有站起,仍然直挺挺地跪着,目注着钱婆婆,眼神好似飘罩着一团迷蒙的雾,陷入对往事的遐想之中,幽幽叹道:“唉!钱师叔,小虎子早想给你叩几个响头,感谢你自虎穴之中救出了我。”

钱婆婆如坐针毡,讷讪讪自嘲道:“小虎子,当初师叔救你,便没有安什么好心,所以你并不用感激我。”

柳杨仍跪在地上,道:“这些我都知道,你在要那二百媚女传我媚功的时候,我已窥破你的险恶用心,后来让我拜在海南三煞门下,更是想藉海南三煞之手,除掉我。因为我已学了恁多不该学的媚功,一入江湖,必定是淫案累累,海南三煞终要保全海南剑派的声誉,杀死我清理门户。如此你不但达到利用我败坏我父母的声誉,而且还借海南派之手最后杀死我,居心何其险恶,已达无以复加地步!”

钱婆婆点了点头,问道:“你既已晓得我的一切居心,又何必到现在还仍然在跪我,为何不一掌毙了我以泄恚恨?”

江柳杨依旧直挺挺跪在钱婆婆面前,语音平静之极,道:“你毕竟是我的师叔,许你不仁,不许我不义!同时,毕竟是你救了我,不然我虽不会被虎吃掉,大抵现在还仍然是个野人,与狼蛇虎豹为伍的野人!”

钱婆婆心中颇不是滋味儿,千头万绪难以理清,惟有缄默。此时此刻,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靠海的藏娇阁中,冲下来许多少妇少女,她们似冲出樊笼的群鸟,各自惊慌地跑散了,便连向救她们脱困的人杨倩文称声谢都没有。

柳杨缓缓地站起,望着四散逃亡的女人们,忽然目光威凌地转过身,怒视着黄蛟,嗔声道:“你们天水帮犯了淫戒,此乃江湖最不屑为之事,也是正道好汉所最不耻之事,早知这样,天水帮的爪牙一个也跑不掉,本公子会将之杀尽斩绝!”

黄蛟不敢正视柳杨那锋若剑芒的锐目,低下了头,犹感脖子后似被两柄锥子扎的一样难以禁受。江柳杨的每个字,都似枚枚芒刺钉入其后背一样,浑身不自在。立时冷汗涔涔流下,闭了眼睛,知道谁也救不了自已,等着头顶挨掌脑浆进裂。

江柳杨虽本性风流,却最恨淫贼,左手小指微挑,便欲打发黄蛟上阴间的路。

钱婆婆坐在椅子上忽然插口道:“黄蛟,快喊你干爹的名字,保管能救得了你的‘黄鸟’小命儿!”她曾在玉蟾认干儿子时旁听于隔壁,对玉蟾认干儿子的经过知之甚稔,突然良心发现,到此才认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有道理,可惜他所救的是恶人。

黄蛟猛然醒悟,抬头大叫道:“干爹,我的好干爹江柳杨,您老快救孩儿‘黄鸟’一命!”明知要杀他的就是江柳杨,却故意喊柳杨来救他,算准道破其中关系后,柳杨定然因为他干娘之故,不但不杀他,说不准还会认下他这个干儿子,如果能有柳杨武功如此神通广大的干爹,确比血衣门主那个干爹要强得多。心忖:“干娘若要我帮着她选干爹,我便替她选定了这位绝代大高手江柳杨!”

柳杨怔住,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愣愣地向道:“你说什么?你管谁叫干爹?”

黄蛟忙道:“我干娘是玉蟾,我自然要管江柳杨叫干爹。你要杀我,我不喊我干爹救我喊谁!”心说这糊涂帐要一直糊涂下去。包管明白时便死不了,且得立即有干爹叫。

柳杨屈回左手微挑起的小指,道:“我便是江柳杨。你既是蟾儿的义子干殿下,叫我干爹也没有错,只不过现在叫为时尚早,我与你干娘尚未成亲,这种称呼有辱你干娘的清誉。以后还是不要如此叫的好。”

黄蛟闻言心中高兴,暗忖:“还有以后,那我就死不了的!”忙趋前跪倒道:“那我就称大侠为叔叔如何?”

柳杨问道:“你……的穴道是怎么解开的?你又为什么来称我‘叔叔’?”

钱婆婆从椅子上站起道:“他的穴道是我以指力解开的,他叫你‘叔叔’也没错,玉蟾早晚要与你结成伉俪的,便是他现在叫你干爹也错不了的!”

黄蛟忙道,“是的,干爹。我干娘曾不只一次告诉过我,让我管江柳杨叫干爹。难道世上还有另外一个江柳杨么?”

柳杨怔住,愕然半晌,喃喃自语道:“原来蟾儿在本性迷失的时候也不曾忘记我。那么她是将血衣门主那厮当作是我了!唉!蟾儿,方才我真不该误会你!哼,血衣门主,本公子若再遇到你,不生啖尔肉,活饮尔血才怪呢!”

黄蛟立即随声附和道:“对,干爹一定要对血衣门主食肉寝皮,那厮不但在干娘面前冒充干爹你欺骗她,而且干儿子我还冤枉地叫过他许多次干爹呢,岂能咽下这口气!”见风使舵,十足的变色龙,侧莫如将“黄蛟”之名易成“变色龙。”

柳杨将牙咬得咯咯作响,跺足道:“恨我方才穷讲大丈夫气概,放走了血衣门主那厮,并让他拐走了玉蟾,孤男寡女,其险堪虞,我可如何是好……”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即追到血衣门主,出掌立毙了血衣门主那厮,以解心头浩恨。但是胞弟小浪子尚未入土,又怎能抽身离去!望着从天水帮藏宝库内走出的天水白龙等人,急不可待地喊道:“赶快跑步过来,本公子等得不耐烦了!”

天水白龙怀抱水晶,白头居士肩负装满珍珠的箱子,柳无悔则抱着珊瑚玛瑙之类的宝物,三人闻言,几个起落业已飞身落到柳杨身侧。柳杨注视着惊吓成一团,鼻子被白头居士几乎踏扁的小圣手道:“小圣手,你不要害怕,跳到那坑子中去,然后施展你的圣手,将那坑子用水晶砌好,作为我弟弟的墓室,然后再用珍珠串缀起来做成棺材,做得出色,本公子自然会放你一条生路,否则,你便陪葬我的小弟吧!”说话的同时,身形未动,以意驱气,以气御人,那小圣手但觉身子一轻,已是不由自主地离地而起,落入丈余深的大坑中,软绵绵落地,竟是半点儿也未摔痛。

柳杨撤步回首道:“无悔,倩文呢?”自藏娇阁方向奔来的杨倩文远远应声道:“师兄,小妹去放了那些可怜的弱女们,同时为逍遥师兄寻来些陪葬之物。”怀中抱的竟是些脂粉之类的女孩儿家专用品。柳杨甚是不解,问道:“文师妹,你这是何意?”倩文道:“逍遥师兄生前有倾国红粉佳人相伴,入土时他的老婆们竟无一人来送葬,小妹故此才在他的墓室内放上这些胭脂红粉,脂粉之气永存,以慰逍遥师兄的英灵,同时也是为防虫鼠来侵犯噬嗑他的遗体,再者因这些脂粉的作用,逍遥师兄的遗体可保历久不腐烂。”

江柳杨道:“文师妹细心周到,愚兄自愧弗如,我弟弟英灵不散,所以自北冥在鲸腹寄居漂流回中土,迢迢数万里,他的尸体居然未腐朽。现在用珠宝水晶外加胭脂等护住他的遗体,定能待到我母亲、他的三个老婆恢复本性后来祭典他时而不腐烂,只是这水晶基室,珍珠棺材未免忒过珍贵诲盗了,咱们要留下武功颇强的人守墓。”

黄蛟躬身道:“干爹勿要担心,守我叔叔之墓,孩儿责无旁贷!”天水白龙愕然,心道:“黄蛟方才叫血衣门主干爹,这会儿又称江柳杨干爹,他的干娘保准不正经,可惜老夫未能同那人可尽夫的玉蟾美娘子来上那么一手,不然也可做黄蛟的干爹了!”心里想着,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柳杨身怀绝世功力,自然而然激发许多潜在的特异功能,白龙心中所想虽然未说出口,但他却已感应到白龙的心声,不禁大怒,陡然光华如电,已掣出婵翼千叶剑,剑尖抵在白龙天突穴上,怒目而视道:“秃子!你敢腹诽我的蟾儿!同时还敢在心里亵渎她,找死!”众人大惊,皆认为柳杨是在发疯。柳杨则盯着天水白龙道:“你现在在吃惊,惊讶我为什么知道你在想什么!”白龙心道:“对呀!他怎么知道我在打什么主意?”柳杨蔑笑一声道:“对呀,我怎么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白龙怵然股栗,忖思:“不得了,我方才想先葬了逍遥浪子,然后再来盗墓,收回天水帮的宝物,看来他也知道了!”柳杨道:“不得了,你方才想葬了我弟弟后,再来盗墓我又怎么不知道,所以我必须一剑杀了你,永绝后患!”

天水白龙惊得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以头触地不敢抬起,颤声道:“你、你、你不是人……”惊吓得往下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大家愕然心道白龙竟然是跪在地上骂人,这种先恭后不敬的做法岂不是在自寻死路么!孰料,柳杨居然大出人们的意料之处,收起蝉翼千叶剑,频频颔首道:“这回才像人讲的话。对,本公子不是人,是海中水晶宫中的龙王太子下凡尘,不但你自己这么说,我的蟾儿也说我是银龙王子,嗯!你这么想就对了,要替我尽点绵薄之力,做我弟弟的守基人。这种想法好得很,你在这里守墓,这里又是你的寿堂,守墓即是做寿,定可长命百岁。”

白龙五体投地叩头不止。仍是不言不语,满面的诚惶诚恐之色。柳杨轻挥袍袖,将之拂起,道,“你的想法颇有道理,以后在我面前,不用言语,心中所想,我自然会晓得。现在我已相信你的忠心,你便在这里守墓吧!”

诸人面面相觑,均觉莫名其妙,弄不明白柳杨在同天水白龙弄得是什么玄机。倩文暗忖:“不妥,如果江师兄能看透别人在想什么,他岂非要看透别人的脏腹,我在心中暗恋着他也瞒不住了,这倒没关系,所有的人穿着衣服在他面前岂不等于没有穿么!我的心已默许给他倒没什么.别的女孩子岂不糟糕……”

江柳杨身怀两大不世高手的全部真元,在鲸腹之中已激发出许多特异功能,只是不晓得而已。他蓦然回首.见到倩文岂只是没穿衣眼.便连五脏皆历历在目,清晰之极!忙闭了眼睛,道:“文师妹的想法很对,以后师兄我岂不要闭着眼睛过日子么!那样可不是好玩儿的! ”猛然间觉得眼前一亮,周围的景物又是清晰地呈现在眼中,忙又使劲儿地闭眼睛,可是分明上眼皮与下眼皮互相挤闭得生疼,不知为何仍能清楚地见到周围的一切,惶恐之极地捂住眼睛,犹是如故,两手重叠捂紧眼睛,这才稍觉面前景物模糊起来。狠命捂着双目,又使劲儿闭紧眼皮,嚷道:“不妥、不妥!我还仍能见到你们!文师妹,你是知道师兄的苦衷的,快替我想个办法!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这般不想瞅也瞅到了,岂不要师兄我挖出这对眸子么?”

倩文忙道:“师兄,你我心照不宣,且不可讲出去,师妹这便替你想办法!”心忖:“呆讷讷的江师兄若将我的心思说出,柳师姊虽不会吃我的醋,却也不好意思……”江柳杨急道:“文师妹,你别醋呀酱的啦,还不快替我想办法,难道要我永远地捂着眼睛的过日子么?”倩文道:“叫你别讲出来你偏讲出来。好!我不替你想主意了,你若觉得非视勿视,便挖出你的眸子好了!”

柳无悔呆呆问道:“柳杨、倩文,你们这是在打什么禅机,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么?醋、酱吃的东西也能对保护逍遥师兄遗体派上用场么,那样咱们就在墓室周围修上醋池酱池,只要能保护逍遥师兄遗体不腐烂便是将整个崇明岛上酱、醋都买来,也未尝不可!”

柳杨道:“无悔,你就别眼着‘醋’哇‘酱’的好不好,按你的说法.岂不是将我弟弟腌成‘酱醋死人肉’了么!”心道:“反正这里只有两个女人,无悔与我早有过夫妻之实,倩文在方才已被我瞧到过一次,所以便不要将眼睛扣得这般痛,索性就睁开眼睛,只要心中无邪,自是不算非礼亵渎,男儿磊落襟怀,何必拘于小节,况且又不是我故意去瞅她们,以后凡是见到女人,我只盯住她们的脸,不看她们别的地方也就是了!”放下双手,目光如炬自柳无悔的脸上扫过,移到杨倩文脸上,笑道:“文师妹,心中无邪何用挖眼,心中有邪挖眼何用!哈哈,小浪子死去了我本不该笑,但是,心中欲笑要硬装悲哀,那不是在自欺欺人又欺骗鬼神么!记得在天竺山腹中,小浪子曾指着骷髅说:‘仁兄,人说你死,我说你生,人言我生,你说我死。孰生孰死,人知我知……’当时我觉得奇怪,便一字不差地记下来,现在想来,颇有道理,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我们又何必因小浪子之死而悲伤,相信我的弟弟生时是人杰,死后亦是鬼中英雄!”

白头居士眨眨泪眼,道:“如你这般说法,我也应该自断经脉,追随小浪子于地下,看看我那小友在地府之中又是如何扬威立万儿的,定是让阎王头痛,判官干瞪眼,小鬼儿则抱头鼠 窜……“

杨倩文羞答答侧过身道:“江师兄,你这种想法便对了,心中无尘何处惹尘,但凡所见皆是幻像,见与不见又有何异。佛家认为心本无心相本无相,故此何来邪心,你这种堂堂正气、浩然不浊的观点便对了,小妹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柳杨稍怔,道:“文师妹的慧根非浅,师兄我拜在天竺高僧超度大师门下为徒,居然未学到师妹的这些佛学,以后多多指教!”

柳无悔道:“你们师兄妹俩客气啥。咱们快为逍遥师兄筑墓立碑吧!”

江柳杨道:“好!无悔,你用这柄蝉翼千叶剑将水晶裁成规则的块块儿,然后让小圣手砌墓室。我则负责将这些珍珠中间弄出小孔来,之后让小圣手用金丝穿成棺材。白头居士便同白龙负责从藏宝库里向这里运送水晶珠宝。黄蛟,你是我的干儿子,换句话说至不济你是我的干外甥,葬完我的弟弟后,你得替我在这里守墓,代我每日给小浪子燃三柱香,扫三次墓,你能做到么?”

黄蛟心忖:“好家伙,我们天水帮非但烟消云逝,而且正副帮主都变成了守墓人!我倒没什么,替干爹也好干舅也罢反正是应该尽点儿义务。那白龙花甲大寿变成了无须无眉无发的倒霉蛋犹是不算,寿堂变成了墓场,还得他这寿星老儿守墓,岂不倒霉之至……”口中忙恭诺道:“能做到!干爹放心,孩儿黄蛟一定能做到!您一定是俺干爹.决不是俺干舅舅,俺干娘心中只有干爹您,这个您放心,别人做不成俺干爹的!”

柳杨颔首道:“你心中想的很对,我不管是你干爹还是你干舅舅,你都应该为我做好这件事的。至于白龙吗,你既不必替他鸣不平,更不必幸灾乐祸,以后你们俩这对儿冤家要和睦相处,我弟弟的墓中皆是珍宝,定会有不少亡命徒因觊觎墓中宝物,前来掘墓夺宝,你们要协力护墓,不然定会出现可悲后果。”

顿了顿又道:“至于我究竟是你干爹还是你干舅,这要看我与你干娘之间的缘分了,非人力所能左右得了的,你叫我什么随你的便吧,干爹也好干舅也罢,我这么年轻,实在是不该占你的便宜!”

黄蛟诚惶诚恐,道:“请干爹不要这么说,龙生来即是龙,猪生来便是猪,不会变作大象的。所以孩儿空长白活了若许年,做你这堪称人中龙凤之人的干儿子都觉不配,只要你能不嫌弃我无能无用,能做上您老的干孩儿我已感荣幸……”心忖:“设若不认你这干爹,命早休矣!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为了性命,脸面又算得了什么,莫说当干儿子,就是当干孙子又有何妨……”

江柳杨才舒展开的眉头又皱起,缓缓沉声道:“黄蛟,本公子从不强人所难,你认我做干爹是为了活命,才给我叩头叫干爹的,我现在决定即便是你不认我做干爹我也不杀你。你走吧!” 黄蛟闻言如雷击顶,忖思:“我心中想什么他怎知道?登时呆若木鸡。怔愣在当场。柳杨道:“你心中想什么我又怎不知道!”忖思:“岂能强人所难,让人家给我叩了恁多头,又叫了恁多句干爹,这可如何还他才好?跪叩还他么!男儿膝下有黄金,万万使不得,更不能叫他‘干爹’的!但是人情更难背负,为了不欠他的,只好叩还他,叫他几句干爹!”想到这里当真跪了下去,边叩头边道:“干爹,我这里还你的礼了,自此你我两不亏欠,已成陌路人,你只管走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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