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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雪神雕》


第八章 对酒当歌如朝露



  朔风凛冽,东蛇岛上的一场恶战,越来越更惨烈。
  一颗头颅,忽然在空中挟着一道血柱冲天飞起,虽已身首异处,嘴里仍在喝叫:“攻他
下阴!”
  叫声甫落,人头已堕入海中,血水随浪花一卷而没,凄厉的声音却仍在众人耳边旋绕不
散。
  给砍掉脑袋兀自大呼大叫的,是点苍派的“川流刀”曹百坤,此人虽在点苍派门下习武
凡三—卜载,但人人练剑他独自练刀,一套“川流不息百胜刀法”,确也别具威力,在点苍
派中,算是一等高手。
  但在这一役,他遇上的对手是恶婆婆端木灭,所碰上的兵刃,更是木小邪精心铸造的大
刀。在短兵相接之下,恶婆婆的刀法胜一筹,兵器更胜几筹。结果,川流金刀从中间给削断,
恶婆婆手中大刀余势未了,把曹百坤的脑袋“嚓”声砍掉。
  在那一刹那间,曹百坤的眼睛,却斜斜地望向水老妖与洪猛流的一战,其时,水老妖内
力不继,破绽渐露,曹百坤瞧得真切,忍不住向洪猛流喝叫提点,他要说的那四个字,乃是
——“攻他下阴!”
  世有“死谏”这一回事。曹百坤这四个字,虽然算不上是“死谏”,但却终究是赔上了
一条性命,才能把那“四字真言”告诉给洪猛汉知道的。要不是他一心二用,在面对强敌之
际分神,就算打不过恶婆婆,也不一定会刀毁人亡,让自己的鲜血洒在浪花之上。
  洪猛流是武学上的大行家,给曹百坤一经提点,已然心中有数。
  水老妖以一把匕首施展“还我山河十八刀”,招数看似咄咄逼人,但已跟当天在“大盈
若冲”五层楼地厅内,以匕首舞动数百斤重桃木巨案的势道相去甚远。
  强弩之末,余劲大不如前。
  洪猛流连续闪开水老妖七八招,而且姿势从容,绝非跄踉地保命。水老妖喘声嘶急,更
在酣战之中不住发出浑浊咳嗽声,一张脸又灰又白,再无昔日叱咤风云,睥睨天下的骄人气
概。
  洪猛流心想:“今天若能亲手除此老魔,他朝何愁不名成利就?”
  一念及此,顿时雄心万丈,觑准形势,果然一掌劈向水老妖下阴要害。
  此时,水老妖匕首招式用老,要回招挡架已来不及。洪猛流毫不放松。“火焰销魂掌”
乘虚疾劈,掌未击实,灼热掌风已滚滚涌至。
  眼看水老妖再也难以挽回败局,蓦地里怪事陡生,在水老妖裤裆之下,不知如何竟突然
冒出了一根尖锐的物事,倒像是标出了一条恶毒的怪蛇。
  洪猛流着着盘算,一直盘算着水老妖的下阴,怎料得到一掌击下去之际,一之下竟有尖
锐物事电射而出,要硬生生回掌收式,已来不及。
  “飒”的一声,那尖锐物事在电光石火间穿掌而过,本已催至十成功力的“火焰销魂掌”
也同时消散得丝毫不剩。
  原来在水老妖裤裆下怒射而出的,是一杆短小铁枪,长仅四尺余,乃是由海蛇在水老妖
背后出招,在他裤裆底下堪堪寸许之间射出,其时,洪猛流的“火焰销魂掌”也恰恰劈了过
来。
  洪猛流非但伤不了水老妖,更给海蛇一枪在掌心之上刺穿一个透明的窟窿,自是惊怒不
已,登时狠性狂发,猛吸一口气,以连环腿疾踢海蛇。
  他这一手连环腿异常迅疾,招数路子更是既险且狠,但他伤势不轻,非但鲜血狂流,连
真气也随之损耗不少,这几下连环腿,海蛇自是丝毫没瞧在眼内。
  但在此同时,已有数大高手,手执奇门兵刃,向这边怒扑过来。
  其中一人,短发浓髯,使的是一双泼风刀。另一人,两眼炯炯有神,腰系镖囊,又有一
人,轻功绝顶,出招阴险,使的是一条熟铜棒,棒端暗藏利刃,能在千钧一发生死相搏之际
暴伸数寸,令人防不胜防。
  这三人分别是华山、黄山、昆仑三派的高手。
  水老妖忽地一声长啸,把“还我山河十八刀”的最后一招施展。口中又再大喝:“全国
为上!”
  他这一招,威力惊人,只见他平地掠起,一掠数丈,身形翩如巨鹰,手中匕首运转如风,
三大高手竟在他一招之间,人人咽喉中招,无一幸免。 
  这股骇人声势,直把群豪瞧得目瞪口呆。那三大高手在武林中威名颇盛,但仍然斗不过
已成为末路枭雄的水老妖,仅在一招之间齐齐毙命,由此可见水老妖的武功,委实已达到了
能人所不能的恐怖地步。
  但也就在三大高手倒地毙命之际,水老妖的身子已不住的在颤抖,嘴角更渗出鲜血,两
眼发直面如纸金,比先前还更颓萎得多。 
  朴赤道人嘿嘿一笑,道:“剿灭妖邪,正是大好良机,咱们并肩子上!”又有两三个不
怕死的崆峒派高手,齐声呼啸,齐齐挥舞兵刃杀了上去。
  水老妖振臂狂吼,但却吼声微弱,手中匕首更是不成章法,若不是海蛇拼命在身边护驾,
这位东蛇岛主,恐怕眼前便已凶多青少。
  这时候,恶婆婆与霍椒萍,两人都已双双挂彩,虽然伤势并不严重,但却浑身是血污,
披头散发,神情又是狼狈又是可怖。
  马小雄、阿玫武功有限,心有余力不足,空自双双焦急得有如锅上蚂蚁。
  大船上,船身一直幌幌荡荡,寒风迎面吹来,似是吹醒柳生衙若干酒意。
  岸上连场激战,他在甲板上瞧得十分清楚,尤以峨嵋服难师太恶斗端木灭,当端木灭退
入海中之际,和柳生衙的距离便很接近。
  但柳生衙的目光,绝大部分都凝视在海蛇身上,柳生衙虽然才二十七八岁,但他出道江
湖甚早,不满二十,已纵横大江南北,可说是风尘仆仆,也可以说是野性不羁。
  在这最近七八年以来,江湖上不断传闻,昔年中毒惨死的“少林不败客”海禅王之子海
世空,已练成了海、姒两家一身惊人绝技,更四出为害,扬言要为惨遭毒害的父母报仇。
  三十年前,海禅王与姒嫣妍这一对充满传奇色彩的夫妇,在嵩山少室峰下遇害,此事震
惊黑白两道,人们除了极度关注这一对夫妇之外,也关心他俩唯一儿子海世空的下落。
  海禅王是少林派近百年以来,武艺成就最骄人的俗家第一高手,在一般武林人士心目中,
这位“少林不败客”的名头,甚至比少林的方丈住持大师,还更响亮。
  至于姒嫣妍的身份,更是特殊,她是名震天下黑道第一高手“魔道霸主”姒不恐的女儿,
为了要跟海禅王结为夫妇,不惜私自逃出幽冥宫,历尽千万般艰险,受尽无数痛苦折磨,直
至最后中毒身亡一刻,仍与丈夫海禅王两手紧握,不离不弃。 
  不同的身份背景,铸造出一段美丽而轰烈的爱情。
  对于海、姒的姻缘,江湖中有无数人寄予怜悯,但也有更多不屑的眼神,耻冷的态度。
当二人遇害之际,海世空才不满十岁,但此子关系异常重大,黑白两道中人无不极度关注,
有人要铲草除根,也有人立下重誓,要是能够找到海禅王之子,纵然倾家荡产性命不保,也
得全力保护恩公之子的周全。
  对于这些江湖恩怨传闻,柳生衙在华山派门下,几乎可以当作故事般念出,但初时,也
仅仅只当作是一些和自己无关痛痒的故事而已。
  及后,他年纪渐长,在江湖上也打滚了好几年。
  五年前,柳生衙在赣北景德镇醉酒闹事,在一间瓷器内摔破了几十件其薄如纸, 白如
玉明如镜,敲之声音清脆如磐的名贵瓷器,其时,他身上只有五十文钱。
  以他的武功能耐,要逃脱出去,那是轻而易举之事,但他不能负累一个新相识的朋友,
于是双双自愿留在店内,等待师父的救援。
  原来,柳生衙在山西收到师父委托丐帮弟子送来的书函,知道师父凤大先生将会在这两
天之内,来到景德镇赴约,跟另一位武林名宿展开公平的决斗,顺道一叙阔别两载的师徒之
情。
  也就在凤大先生抵达景德镇之前的一天,柳生衙在酒肆中结识了一位新朋友。其人国字
脸,浓眉大目,一脸英气,喝酒如喝水,一块羊肉两块熟牛肉,箸箸下筷都是三块牛羊熟肉
挟入口中,意态豪迈,令柳生衙从心底里折服起来。
  酒酣肚饱之后,二人方始交换姓名。这大汉道:“鄙人乔在野,无门无派,年年难过年
年过,处处无家处处家。”
  柳生衙叫了一声: “好!”接着也说道:“小弟柳生衙,本也无门无派,甚至是无父
无母无家,差幸五岁那年,蒙恩师怜悯收留,成为华山派门下最不肖的弟子。”
  乔在野呵呵一笑,道:“兄弟酒量不弱,气度不凡,真是大有意思。这一天,咱俩都已
各自喝了二三十斤杂乱无章的烈酒。”
  柳生衙道:“将相本无种,烈酒也不分章法。酒入愁肠也好,酒入欢肠也好,人生能与
知己浮一大白,便胜过富贵功名无数。”
  乔在野大笑:“喝酒便如同对奕,要找一个棋艺高,棋晶也高的对手,往往难比登天。
难得今天你我相遇于此,更一见如故,何不结为异姓兄弟,未知尊驾意下如何?”
  柳生衙摇摇头,道:“不是不好,只恨相逢太晚。”
  乔在野大喜,当下二人互叙年岁,乔在野比柳生衙大了三岁,份属兄长。随即联袂到附
近一间古庙,烧香歃血为誓,向天叩拜,结成多兰兄弟。
  二人都是豪迈之辈,结拜之后都是喜不自胜,又感到意犹未尽,决意另觅酒家,再喝个
淋漓痛快。走至白玉坊,两旁都是瓷器店铺,忽见十余恶汉,在道上拦截一名少妇,为首一
人,面如冠玉,本也相貌堂堂,但却行止轻佻,言语鄙下,竟在光天化日之间,调戏良家妇
女。
  柳生衙带着七八分酒意,一瞧这头势,已然怒火中烧,回头对乔在野说道:“小弟有点
怪癖,三天不打架拳头便发痒,大哥且等一等,待小弟过去搔搔痒回来再说。” 
  乔在野哈哈一笑,道:“这十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今天定必齐齐倒楣。”
  柳生衙脚步歪斜,嘴里说话含糊不清,为首那名公子哥儿一个耳光掴过来,但还没打在
人家的脸上,腕骨已给一支钢铁般的手硬生生折断。
  十几个随从见主子遇袭,立时齐声暴喝,向柳生衙展开凶猛攻击,一时之间,刀光剑影,
斧棒横飞,人人都是下手绝不容情。
  柳生衙毫不畏惧,以一敌众,但对方之中,有两名老者,竟是深藏不露高手,觑准破绽,
双双出刀疾刺柳生衙致命要害。
  柳生衙闪了数刀,但左肩还是给划破一道半尺长的口子,登时鲜血直涌,触目惊心。便
在这时,一人轰声怒喝:“谁敢伤我贤弟!”
  两名老者还没瞧清楚对方是何等样人,已分别在胸腹间重重中拳,二老肋骨断裂之声人
人清脆可闻。
  柳生衙大笑:“有兄如此,小柳今后如虎添翼,大可天天打架!”
  乔在野在众恶汉之中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瞬即连伤数人,同时和声豪笑,道:“天天
喝酒,天天打架,天天快活!”
  调戏良家妇女的公子哥儿,知道今天遇上了克星,再也不敢逞强,急急抱头飞窜。 
  柳生衙怒骂:“衣冠禽兽,休要逃走!”
  公子哥儿慌不择路,转身一闪,钻入了一间瓷器店。柳生衙、乔在野双双追至,店主掌
柜怒道:“这里每一件货色都是上品,谁敢在这里捣乱?”
  话犹未了,已有两件名贵的瓷瓶有如流星般在他耳边飞过,直向那公子哥儿脸上砸去。
  片刻之间,瓷器摔破之声不绝于耳,只听得乒乒乓乓,最少有数十件名贵的瓷碗、瓷碟、
瓷瓶给摔个稀烂。
  结果,公子哥儿自是头破血流,遍体鳞伤,能够检回半条残命,已算是徼天之幸。但柳、
乔二人在店中摔破了不少名贵瓷器,这个祸也是闯的不小。
  以二人的能耐,要是不顾而去,那是谁也阻止不了的。
  但柳生衙却道:“祸是我闯的,这些损失,都算在我头上。”
  乔在野淡淡一笑,道:“贤弟做事,勇于负责,那是十分难得的。但你江湖经验不足,
下次再有这种场面,绝不可以把罪魁祸首早早放了。”
  柳生衙细心一想,恍然大悟,叹道: “大哥说得不错,这里的损失,原该算在那混蛋
的头上。”
  不久,华山派掌门凤大先生终于到了景德镇,他一知道徒儿柳生衙在瓷器店内生事,便
匆匆赶至。
  赔偿之事,立时获得解决。柳生衙还没开口,凤大先生已淡然笑道:“行侠仗义,原本
不错,但下一次大可以用石头对付无行浪子,就不会犯本破财,这一节,为师以前没教过你,
今后可要记住了。”
  柳生衙感激不已,连连点头。
  翌日,凤大先生在景德镇东北三里沧然亭外,跟另一位武林名宿决战。不出十招,凤大
先生对柳生衙说道:“当今天下形势险峻,既有契丹辽贼侵我大宋江山,女真部金人亦乘时
崛起,忧患无穷。
  “可恨朝纲败坏,圣上昏庸误信权奸,以致国势日益衰弱,有如江河日下。如今,朝廷
之中,蔡京日渐得势,更与江湖黑道巨擘暗中勾结,其中尤以聚英堂的动向,最值得关注。
  “除此之外,不得不说一说阴山的幽冥宫。
  “自从三十余年之前,龙虎山武林大会一役之后,幽冥宫主姒不恐,绝不在江湖上露面,
料想当年一役,这魔头以一人单掌之力,在擂台上击杀我等八大门派二十一高手,固然是威
风凛凛,技艺四座,但却也有不少武林名宿纷纷惴测,认为这位‘魔道霸主’也在激战中受
了极大的创伤,只是极力掩藏,一般人难以察觉出来。
  “自从姒不恐回到阴山之后,江湖上传说纷云,有人说姒老魔伤势严重,不死也得残废。
也有人说姒老魔还没回到幽冥宫,已在半途伤重不治毙命。但也有人说,姒老魔根本丝毫无
损,而且正在幽冥宫中苦练某种魔功,功力一天比一天更可怕,一旦魔功练成,普天之下,
再也无人能敌。
  “到底真相如何,外界只是凭空猜测,谁也找不到任何有力证据,足以证实姒不恐的确
切境况。
  “但在武林大会召开那一天,姒不恐唯一的女儿姒嫣妍,却同时潜离逃走,跟‘少林不
败客’海禅王远走高飞,结为夫妇,似乎在这一天之后,男的再也不重返少林,女的再也不
回去幽冥宫,成为武林中轰动一时的大事。
  “有人估计,姒嫣妍在独自离宫那一天,已然身怀六甲有了身孕,但幽冥宫与少林派历
代世仇,姒不恐是绝对不肯让女儿嫁给‘少林不败客’海禅王的。
  “须知海禅王自出道以来,曾屡次跟幽冥宫中高手火拼,尤以太原清泉古寺外一役,双
方动员高手逾百,各有死伤数十,单是这一段血海深仇,双方都是绝对难以化解。
  “但无论如何,血浓于水,姒嫣妍毕竟还是姒不恐唯一的女儿,至于后来呱呱堕地生下
来的海世空,更是姒不恐唯一的外孙。
  “本来,海世空身兼黑、白二道重要人物的血统,照理而言,可算是‘打成一个平手’,
换而言之,便是不邪不正,非黑非白,不过不失。
  “可是,在海禅王和姒嫣妍结成夫妇之后,却又发生了好几椿轰动江湖的惨案,首先,
在海世空尚在襁褓年代,有人发现这一家三口,在川北一带出现。”
  “在此同时,川北素负侠名的‘铁面仁心客’赖一棠,在午夜上茅厕之际,在茅坑外给
一名神秘杀手伏击,背心中了一记重掌,三日后不治身亡。根据背上掌印显示,偷袭者功力
奇高,所使用的更是‘黄龙大金印’掌功。
  “‘黄龙大金印’掌功,乃少林七十二绝艺之中,几近失传的绝顶武学,近五百年来,
仅有百余年前达摩院首座普苦大师能够练成,到了近代,唯一懂得使用这套少林绝学的,就
只有‘少林不败客’海禅王一人。
  “消息传出,立时震动武林,原来当年龙虎山武林大会一役,幽冥宫主姒不恐把一块写
满名字的白布血书抛上擂台,上面总共有二十八位八大门派高手的名字,而其中一人,便是
‘铁面仁心客’赖一棠。
  “赖一棠出身峨嵋,乃俗家弟子,论起辈份,比服难师太还更高两辈,但此老早于数十
年前,已离开了峨嵋山,在川北建立基业,自己闯出了响亮的名头。
  “龙虎山武林大会一役,赖一棠虽然布上有名,但其时,他远在闽南探访友人,因此并
未在大会擂台之上亮相,想不到不出两年,竟在赖家堡之中惨遭毒手。
  “赖一棠死于‘黄龙大金印’掌功之下,少林派自是脱不了干系,但人人都只会把矛头
指向海禅王,因为除了这位‘少林不败客’之外,谁也想不出,更找不到任何能够使出‘黄
龙大金印’掌功之人。事实上,纵使有人冒充伪装,又有谁能有如斯深厚功力?
  “原来赖一棠当年并没有在龙虎山擂台之上,与其他二十一位高手遭受到同一命运之后,
一直小心戒备,不敢稍有松懈,纵使在晚间睡觉,也穿着一件‘秦王护心镜’,把胸、背要
害谨慎防护。岂料只是给人在背后打了一掌, ‘秦王护心镜’已然寸寸碎裂,掌力贯透体
内,终于伤重不治身亡。
  “举世之上,能有这等惊人掌力的高手,自是屈指可数,再加上行凶者的掌功,更是独
步天下的少林派‘黄龙大金印’,因此,任谁都认定,杀人者当非海禅王莫属。
  “不久,黄山派的‘孤竹叟’单公谨,在黄山听雨馆中遇害,他身中一剑,剑法后来被
认定是‘切枯势’。
  “‘切枯势’是阴山‘幽冥十三剑势’中第一势,剑势轻柔阴鸷,伤口由浅入深,肌肤
之上伤口不大,但剑尖刺入人体,劲力陡然在体内深处进发,普天之下,能使出这一剑的高
手,除了姒不恐之外,也许就只有他唯一的女儿——姒嫣妍。
  “在单公谨遇害前两天,也有人在黄山山麓一带,看见了海禅王一家三口。
  “此后,又有三位属于八大门派高手遇害,而这些遇害之人,都有一个相同之处,便是
他们都在白布血书之上,布上有名。
  “同样地,每次在惨案发生之前,都有人目睹海禅王一家三口。在附近一带出现,而且,
所有遇害的高手,不是死于‘黄龙大金印’掌力之下,便是死于‘幽冥十三剑势’。
  “至此,武林中人一致认定,海禅王夫妇虽然离开了少林寺、幽冥宫,但在暗地里,仍
然为幽冥宫主姒不恐办事,务求把那白布血书上的漏网之鱼,悉数歼杀殆尽。
  “当年姒不恐掷上擂台的血书,上面总共有二十八个人的名字,除了二十一人登上擂台
迎战之外,尚余七人,但这七人之中,又有两人早已死去,至于余下五人,都分别死在‘黄
龙大金印’掌力与‘幽冥十三剑势’之下。
  “自此,江湖中又掀起了一种传闻,说姒不恐在龙虎山武林大会擂台之上,确然真的受
了重伤,以致一直不曾再在江湖中露面,但另一方面,他仍然处心积虑,要把血书上余下来
的五大高手置于死地,于是,暗中命令海禅王夫妇痛下毒手,为姒不恐完成心中的愿望云云,
至于姒不恐、海禅王、姒嫣妍三人的种种纠葛,又是另一椿‘家事’,外人自是不容易获悉
其中真相。
  “总而言之,各种各样的传闻,相继在武林中传来传去,当然其中还有不少疯言疯语,
其妄言的程度,根本不值得识者一哂,也就毋需理会了。
  “生衙,你是我门下最有干劲的大弟子,众师弟都以你为榜样,早几年,你太年轻,自
是做事稍欠分寸,但经过这几年磨练,也该一天比一天成熟啦……最近,江湖上又接二连三
出现了几椿命案,行事手法之狠辣绝毒,可谓令人发指,根据死者的伤势观察,竟然又与当
年海禅王夫妇的手法如出一辙,以是一般推测,多半是海禅王夫妇的独子海世空的所为。
  “海世空的外祖父,是‘魔道霸主’姒不恐,父亲又是名震大江南北的‘少林不败客’,
便是他的娘亲姒嫣妍,生前的武功也是十分厉害,要是他身兼数家之长,练成了一身惊绝艺,
而又刻意要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的话,恐怕已然成为一个极可怕的祸胎。
  “生衙,你也是八大门派中弟子,幽冥宫跟八大门派的瓜葛,八大门派中人人都脱不了
干系,因此,无论为公为私,都有尽一分力量的必要。
  “根据东海水寨那边的消息,海世家经常都会在福州一带出没,初时谁也不晓得他就是
海世空,但有一次,他在福州跟几个恶霸起了争执,双方展开一场激烈的厮杀,想不到十招
八式之间,几个恶霸全都重创倒地,其时,东海水寨的一个大头目恰好瞧见当时境况,一眼
就瞧出,这汉子使用的武功,乃是幽冥派的‘无常散手’!
  “再经查访,这汉子叫海蛇,经常驾御一艘大船,自东方大海而来,一住数天,然后又
再扬帆离去,有时候,一个老人在福州跟他会合,但通常都只是独自而来,独自而去。
  “最奇怪的,就是这个叫海蛇的汉子。每次到福州,都会预先订购一大群山羊,究竟用
途何在,谁也弄不清楚。
  “由于他每个月都买下一大群山羊,渐渐惹起了武林中人的怀疑,有人认为,他练的是
一种邪门武功,必须要把山羊活活放血,甚至可能要把双掌插入羊体之内,吸收山羊的血气,
才能练成。
  “但这都只是凭空推测,谁也没有亲眼见过这种情景,事情也就此不了了之。
  “但这一个叫海蛇的汉子,根据消息描叙,年纪和海禅王夫妇的儿子相当吻合,尤其是
他懂得使用幽冥派的‘无常散手’,就更令人心生疑窦。
  “生衙,兹事体大,咱们既是八大门派之一份子,就该同心协力,把海世空揪出来,为
死去的武林同道雪恨伸冤,更要为天下苍生,除去一大祸患。
  “这里有些金子,银两,也有两三张银票,你留在身上,明天也好,后天也好,启程前
往福州,瞧瞧那个海蛇究竟是什么来路,然后回来向为师报告。”
  “但有一件事,你必须好好紧记:倘若海蛇真的就是海世空,他必然已练成了少林派、
幽冥派的几种绝世武功,凭你的本领,万万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你只可以作为一个探子,
决不可自逞英雄,白白送掉一条性命,你明白了没有?”
  凤大先生把事情的本末,详详细细地对柳生衙说出,柳生衙听的不住点头,示意明白。
  翌日清晨,风大先生已启程回华山去。
  下午,柳生衙在酒家与乔在野笑谈天下事。乔在野忽然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去
岁腊月,我在福州认识了一个朋友,他平时沉默寡言,很少说话。”
  “我喝酒如喝水,你是知道的,但我这个朋友,喝得十分谨慎,我一连干了六七大碗,
他才只喝了两口,似乎恐怕酒里有毒似的。
  “我很不高兴,心想:‘此人一本正经,交着了这样的朋友也没有什么味道。’正要托
词离开,这人却忽然说道:‘我答应了要为一个久病缠绵的老人治病,是以在动手之前,不
敢多饮。’
  “我听了为之一愕,已离开椅子的屁股又再坐了下去。
  不久,几个山村百姓,用担架扛着一个面黄骨瘦的老人,来到酒家之中,果然是早有约
定,我这个朋友要为这老人家治病。
  “他治病的手法,甚是奇怪,时而口中念念有辞,似乎在念些什么咒语。过了片刻,以
指力压老者身上各大要穴,下手之准确,力道之恰到好处,世间罕见。
  “然后,再用金针刺穴。刺穴完毕,吁一口气,然后把老人的脑袋一捏一抓,倏地整个
头颅给他摘掉,四平八稳地摆放在桌上。
  “几个山村百姓,固然是吓得魂不附体,就连我也是惊怒交集。初时,还道他一片好心,
在酒家之内行医济世,岂料他做了一大轮功夫之后,竟出其不意地痛下杀手,而且行凶手法
之暴戾,简直令人事前完全无法可以想象出来。
  “几个山村百姓,都只是寻常农夫,庄稼汉子,完全不谙武功,虽然都是惊怒已极,但
都只是瑟缩在一角,连骂人的勇气也提不起来。
  “我心中大怒,立时便要出手对付这恶人,那时候我再也不认为他是我的朋友。
  “但就在这时,他把双手腕臂摊开,说道: ‘这是阎王帖,我中了一服,你们所有人
也都已中了一服。’只见他双腕之上,都有一道紫蓝之气,隐隐地一直向肩膊之处缓缓地蔓
延。
  “几个山村百姓都是大惊失色,人人捋起衣袖一看,果然都是一般情况,谁也想不到,
这老人看似病弱垂死,原来早就包藏祸心,要趁着这个机会,施用剧毒对付我这个朋友。
  “其时,我也感到臂腕之上,传来阵阵麻痒的感觉,原来凡是接触过那名老者,又或者
是触及担架任何部位的人,都得中上剧毒,由此可见,那名老者用心之狠毒,更是令人心寒。
  “我这个朋友又自说道:‘阎王帖是万愁谷的独门毒药,这位老人家,用计隐居在福州
山区十余年,直至今天始露出本来面目,要是我所料不差,他应该就是‘愁眉判官聂镜州。’
  “后来,果然证实,我这个朋友所言非虚。他又缓缓地说道:‘阎王帖’这种毒药虽然
霸道,但还是难不着海蛇的,我这里有几瓶解药,能医百毒,可保平安无恙。
  “当时,我哈哈一笑,道:‘未知中了阎王帖之毒,是否必须戒酒?’我这个朋友摇摇
头,道:‘酒是酒,毒是毒,要是解药不灵,喝清水也得七窍流血而死。’
  “听见这些说话,我如释重负,正要捧起酒碗,我这个朋友已整个大酒缸高高举起,把
烈酒当作水一般往喉咙直灌,他足足喝了半缸,才笑着对我说道:‘先前欠你的六七碗酒,
如今算是本利归还!’意气之豪迈,竟不下于你我二人。
  “自此,咱们就交上了朋友。一连七天,天天喝酒,天天打架,天天快活!
  “到了第八天,我有重要的约会,必须赶回杭州,临别依依,咱们撮土为香,当天拜了
八拜,结为异姓兄弟。贤弟,你要记住了,今天,你还可以叫我一声大哥,但到了咱们三人
共聚一起之后,你以后就只能叫我做二哥!”
  柳生衙这才问道: “跟你结拜的那一个人,他叫海蛇吗?”
  乔在野用力地点点头,说道:“不错,他叫海蛇,但有人认为,他也就是‘少林不败客’
海禅王之子,八大门派中人人得而诛之。”
  柳生衙心中一凛,说道:“真的是……他?”
  乔在野倏然一笑,道:“贤弟,你的身份,早已向我说得一清二楚,你是华山派的弟子,
自然也是八大门派中人。
  唉!这数十年来,幽冥宫跟八大门派的仇杀,一直都纠缠不清,至于是非黑白,也各持
己见,并无一致的公论,但我这个江湖武夫,交朋友只看他本身是个怎么样的人,要是瞧的
不顺眼,便是九五之尊人中龙凤,也不屑再多说半句话,但要是认为这人可以交朋友,那么,
又何必管他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正是英雄莫问出处,贤弟,你说是也不是?”
  乔在野这一番说话,正好说到柳生衙心坎里去,闻言不禁大声喝采,道:“好!小弟敬
你三大碗!”
  乔在野哈哈一笑,道: “三碗复三碗,无醉不成欢!好贤弟!好酒!”
  当晚,兄弟二人秉烛夜谈,直至天亮方始分道扬镳。
  不止一日,柳生衙到了闽江下游的福州,一住半月,未见海蛇踪影。到了第十八天,才
听人说海蛇的大船到了海港。
  柳生衙捧着一壶米酒,脚步轻快地来到港口,其时,烈日当空,海面上风平浪静,天气
说不出的闷热。
  忽见一人,全身肌肤宛似铜铁铸造,虽然身形不算高大,但却另有一股不寻常的气势,
这人自一艘大船纵身登岸,手中一把丈二钢叉,叉上插着一尾八九斤重的海鱼,兀自在叉上
不断摇晃。
  柳生衙眼睛大亮,趋前笑问:“敢问这位仁兄,这条大鱼可肯出让?”
  这人摇了摇头,道: “头颅尚有价,这一条鲜鱼却是无价,万两黄金也绝不沽售。”
口气之大,令途人为之窃笑。
  柳生衙却不生气,也没有讪笑,仍然一本正经紧随其后,说道:“既不愿沽之,可愿赌
一赌?”
  手执鱼叉之人,正是海蛇,他冷冷的瞧了柳生衙一眼。
  柳生衙道:“前面有间米铺,咱们过去跟老板聊聊,要是谁能先令老板跪地求饶,谁便
成为赢家,但这中间可得有个规矩,便是不得以武力对付老板,否则便当作输了。”
  海蛇哼的一声:“赢了又怎样?输了又如何?”
  柳生衙道:“要是你输了,这一条鲜鱼便是我的,要是我输了,我做一个月苦工,任劳
任怨,任打任骂。”
  海蛇嘿嘿一笑:“此话当真?” 
  柳生衙道:“如有食言,有如此瓶。”
  先把酒瓶内的酒喝个点滴不剩,随即五指运劲, “勒”
  的一声酒瓶爆裂,碎片四处飞扬。
  两人走到了米铺,老板寒着脸,冷冷说道:“这里的米渗了砂子,海大爷是吃不惯的,
还是到吴老头的米铺去吧!”
  原来这间米铺的老板器量狭小,海蛇已有大半年不曾上门光顾,因此一开口便冷言冷语,
不留丝毫情面。
  海蛇脸色一寒,道:“今晚俺就要一把火烧了这间鸟店!说得出,做得到!你要保住贵
宾号,除非立刻跪地讨饶!”
  老板听了,嗤之以鼻,连睬也懒得睬他一下。
  柳生衙跟了上去,也不怎么厉言疾色,只是淡淡地说道:“大老板,最近可曾去瞧傀儡
戏?”
  老板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是冷冷地说道:“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没相干的人,请快
离开。”
  柳生衙也不理会他的说话,只是继续说道:“想那泉州,距离此地不算太远,又是木材、
茶叶、黄麻集散之地,难怪这间米铺,最近也卖起茶叶来。”
  海蛇在旁边听了,大是奇怪,完全不晓得这年青剑客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冷眼
旁观,却瞧见米铺老板的脸色有点变了。
  老板哼的一声:“你到底要说什么?老子喜欢在铺子里兼营茶叶生意,又不触犯王法!”
  柳生衙哈哈一笑,道:“兼营茶叶生意,自然不算是触犯王法,但要是尊夫人知道你老
人家在泉州的风流艳史。恐怕……恐怕……”
  说到这里,米铺老板已是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却变作了猪肝般的颜色。
  这时,海蛇终于晃然大悟只听得柳生衙继续说道:“那一位田小姐,在泉州也可算是数
一数二的美人儿,料想尊夫人也很想开一开眼界……”话犹未了,米铺老板已“噗”的一声
跪了下来,连声讨饶,大叫救命。
  至此,一场赌博胜负已分,海蛇输得心服口服,把钢叉上的鲜鱼双手奉上。柳生衙笑道: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要是独自吃鱼,再鲜美也是食而无味,要是兄台不嫌弃,这便一起到
怡福酒家头尝这尾海鲜,如何?”海蛇一口答允。
  一尾大鱼,又清蒸又焖煮,又做了一大碗鲜鱼豆腐白菜汤,这一顿饭吃得二人浑身大汗,
却又同时感到说不出的舒畅。
  海蛇吃饱了肚子,便要结帐离坐。柳生衙却伸手一拦,道:“且慢。”
  海蛇脸色一沉,道:“有何贵干?”
  柳生衙道:“你要去杀人,怎么不让我这个做兄弟的知道?”
  海蛉冷冷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杀人,你又怎能晓得?再说,你我萍水相
逢,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又怎能算是什么兄弟?”
  柳生衙淡淡一笑,忽然说出了八个字:“在朝在野,在公在私。”
  这八个字,纵使旁人听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柳生衙道:“乔在野是我大哥,我是他的金兰兄弟,姓柳,名生衙。”
  海蛇陡地呆住,半晌纵声大笑:“你没骗我?”
  柳生衙道:“如有半字虚言,天诛地灭!”
  海蛇大喜,上前用力拥抱,颤声道: “如此说来,你便是我的……好三弟!”
  柳生衙道:“好大哥!”
  兄弟二人,当即开了两缸好酒,海蛇指着酒缸,道:“这是河南汝阳县的杜康。”
  柳生衙点了点头,道:“古籍有云:‘仪狄始作醪,变五味。杜康作酒。’”
  海蛇酒兴发作,忽尔朗吟: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
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二人趣味相投,两缸十斤重的杜康酒,半个时辰不到喝个精光。
  结帐离开酒家,天色渐暗,海蛇笑笑说道: “好三弟,二弟怎么不到福州来?”
  柳生衙道: “二哥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总有一天,咱们三兄弟好好吃喝一顿,畅论天
下古今英雄人物种种风流事迹。”
  海蛇道:“做大哥的今天原本真的要去杀人,却给三弟耽搁了时候。嗯……你又怎知道
我要杀人了?”
  柳生衙道:“饱饮之后,大哥匆匆忙忙,眉宇间杀气大炽,小弟因此得知。”
  海蛇叹一口气,道:“二弟能与你八拜结成异姓兄弟,果然是独具慧眼,实不相瞒,距
离此地三十里,有几个无耻之徒,不杀不快。”
  柳生衙道:“此语当真?”
  海蛇道:“要是错砍了一颗不该砍下来的头颅,做大哥的就用自己的脑袋来赔命!”
  柳生衙道:“既有可砍之头颅,岂可留待明天?”立刻赶往市集,以高价买了两匹快马,
二人并辔福州,往北飞驰而去。
  当晚,兄弟二人各显神通,把三十里外一间庄院杀得血流成河,天翻地覆。做案之后,
并不逃走,留在庄院之中对饮对奕,直至天明。
  其后,柳生衙查得一清二楚,这庄院住的都是江湖中下三滥的强盗、淫贼、甚至有一名
通奸卖国的叛国贼,当真是杀之不枉。
  天亮后,柳生衙对海蛇说道:“你我虽然结成异姓兄弟,但我这个三弟,却是华山派门
下,授业恩师并非别人,乃是掌门凤大先生。”
  海蛇并不介怀,道:“兄弟是兄弟,门户归门户,要是有一天,你我各为其主不得不生
死相搏,你尽管全力出手,我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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