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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雪神雕》


第十三章 一品殿堂岂忘忧



  巨浪滔天,海面情况甚是恶劣,从石滩外向东方眺望,只见天色和海浪的颜色,都是一片灰
朦朦的,更有令人从心底里震撼出来的海风呼啸声,混合着一道又一道无穷无尽的浪涛声,
为这单调颜色添增上可怖的韵律。
  海面上,当然再也没有大大小小的船支航行。
  可是,到了正午时分,虽然太阳仍然隐藏在灰黯的云层里,但在这一道又一道的巨浪底
下,竟然冒出了一条疲乏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形魁伟的大汉,他的一张脸,早已给海水浸得一片惨白,嘴唇却是又蓝又黑,
连两支眼睛也变得有如死鱼一样,形态说不出的可怖。
  但他仍然能豁尽最后一口气,从巨浪中一下一下地向石滩游近,到最后,身子终于站在
石滩浅水地带,然后又再举步维艰地向陆岸走了过来。
  但他全身力气,早已耗尽,当他完全离开了海水之际,便再也支撑不下去,颓然倒卧在
一个小沙丘之上。
  大汉的眼睛,仍然半开半合,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也知道自己已十分饥饿,体力之虚弱,
更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恶劣地步。
  他很想站起来,但四肢软弱无力。退而求其次,他想在地上向前爬行,但才爬了两步,
已晕迷过去,完全不省人事。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方何,他什么都不再知道。
  在不远处,有几个汉子,正在生火烤肉。为首一人,身材普通,一张脸焦焦黄黄的,眼
神鬼鬼崇崇,跟随着他的,总共有五人,高矮肥瘦不一,人人都腰悬兵刃,神情都是一般的
森冷、沉重。
  那个脸色焦焦黄黄的汉子,啮咬着一块烧得焦透了的鹿肉,一面吃肉一面喝酒,一对三
角眼同时不断地瞧着一个年约三十五六,身穿一袭灰衣的大汉。
  脸色焦黄的汉子忽然冷冷一笑,道:“乔烈,你是乔在野的堂兄,怎么竟然完全没有他
的消息?要是在这一个月之内,咱还未能把你堂弟抓回去,公子爷一定很不高兴。”
  灰衣大汉怒道:“尤总管,你这样说就太过分了,难道你以为乔某会徇私,故意带大家
绕圈兜路吗?且不说‘食君之禄,耽君之忧。’这些套的话,便是我跟乔在野的私人恩怨,
我就比你们这里每一个人都更想把这恶贼拿下,好好的吐一口鸟气!”
  黄脸汉子冷冷一笑:“人心隔肚皮,谁晓得你和乔在野之间的所谓私人恩怨,是否只是
在做戏!”
  乔烈还没叫喊出来,在他身边的一个高瘦汉子立时拉道:“尤老总,去年仲夏六月,乔
在野在秦淮河畔一艘画舫之中,公然辱骂堂兄乔烈,双方发生争执,最后乔烈胸口更吃了一
掌,若非公子爷抢救及时,乔兄弟恐怕早已性命不保,此事廖某亲眼目睹,公子爷对乔在野
下手之狠辣,更是心中有数,绝非二人矫情做作,欲掩天下人耳目的伪装。”
  黄脸汉子寒着脸,道:“既然廖金枪这样说,恐怕那是不假的,但乔在野真的会在这一
带出现吗?”
  乔烈道:“我只知道,他曾经和幽冥宫的一批高手,乘坐巨帆出海,除非他永远再不回
来,否则,迟早会在这一带海岸露脸。”
  黄脸汉子冷冷一笑,道:“咱们已在这一带打探多天,但海面上全无巨帆踪影,到了今
天,更是巨浪滔天,怎么说也不会有任何船支出没,照我看,咱们简直比守株待兔还更不像
话。”
  乔烈道:“要在人海茫茫中找一个人,本来已绝不容易,更何况还得加上一个真真正正
的汪洋大海?就算再过二三十天找不着乔在野,也不能把所有责任推诿到我一人身上!”
  黄脸汉子更是不悦,但却不再说些什么,只顾着喝酒吃肉,神情越发阴森可怖。
  乔烈给脸色焦焦黄黄的汉子弄得神绪不宁,独自取了一壶酒到了海边。
  海风越吹越是猛烈,乔烈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忖道:“瞧这个情况,在野堂兄今天怎
么说也不会回来,以他的武功,只要在这里跟我会合,咱们兄弟联手,大有机会可以把姓尤
的这一干恶贼统统料理,再然后统统毁尸灭迹。再造一个故事,公子爷那边,未必便会起什
么疑心,可惜连日风浪巨大,在野堂兄的帆船应该不会冒着恶劣天气回来……
  “在野堂兄是一条真正的好汉于,可惜命途多蹇,屡遭奸人所害,要不是为了国家安危
所在,他也未必愿意把我也拉下浑水之中。
  “他在秦淮河畔打我的一掌,力道恰到好处,竟连一世精明的公子爷也给他瞒过,如今,
公子爷、廖金枪等人,对我是绝无怀疑之心的,但那个‘金眼彪’尤一坤,可不容易对付。
  “唉!只可惜在野堂兄不在这里,否则,只要把姓尤的干掉,又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乔烈一面仰天长叹一面左推右算,忽然给地上一件物事绊了一跤,险险跌倒。
  他定一定神,往地上瞧了一眼。
  他一瞧之下,登时整个人僵住。初时,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但他再三仔细辨认,这件险
些把自己绊倒的“东西”,赫然竟是已昏迷过去,脸色苍白得十分可怕的堂兄乔在野!乔烈
深深的倒抽一口冷气,又把手指放在乔在野的鼻孔上,但觉仍有微弱的呼吸气息。霎时之间,
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
  在顷刻之前,他还是很渴望可以跟这位堂兄相逢,好让兄弟二人联手,把尤一坤等人解
决,可是,乔在野不知如何,竟在这石滩附近出现,但却形势大大不妙,显然是出了严重的
岔子。
  便在这时,听得背后一人笑道:“乔老弟,尤老总的脾气,大伙儿都是很清楚的,你用
不着放在心上……咦?在你脚下的人是谁?”
  这人甫开口,乔烈已知道,随后赶上来的,便是刚才为自己辩护的“金枪太岁”廖世宏。
  廖世宏对乔烈,倒是蛮不错的,但在乔烈的心底里,从没把这人当作是朋友。
  乔烈混进公子爷的阵营里,并不是来交朋友的。
  乔烈投身效命的,是太原府的“金玉豪门”,门主刘复北,年逾三旬,在太原一带,极
具名望,非但富甲一方,更文武双全,是一位大大了不起的人物。
  但有一天,乔在野告诉堂弟:“刘复北本是汉帝刘知远后裔,但其实刘知远虽然自认是
汉高祖刘邦之后,但其实他根本不是汉人,而是沙陀人。
  “在当年,契丹铁蹄肆虐中原,对我国汉人,极是苛刻,非但对我等炎黄子孙立下严酷
刑法,更在税赋方面,采取压榨方式的勒诈,以致民不聊生,暴乱四起。
  “结果,密州、宋州、相州等地,先后发生民变,辽帝深为困苦,群臣亦异口同声,认
为汉人根性顽劣,难以统治。
  “于是,辽帝藉口回北方避暑,把京城宫室内所有珍宝财帛,搜掠一空,然后率领大军,
徐徐地自中原撤退。
  “但这一支大军,凶残暴戾,所过之处,无不大肆抢掠和刺杀。在这时候,耶律德光一
病不起,隔不了多久便死掉,契丹大军,只好加快速度退出中原。
  “其时,刘知远在太原镇守,闻讯立刻率领大军南下,不费吹灰之力,便顺利地入主洛
阳,并自立为帝,改国号为汉。
  “刘知远即位之后,全力安抚各地藩镇及军团,总算他有点手段,不到半年,中原局势
很快就安稳下来。
  “然而,好景不常,刘知远竟在一年之后病逝,其子刘承佑继位,是为隐帝。
  “隐帝的性情和手段,跟他去世的老头子皇帝截然不同,甚至可说是南辕北辙,恰恰相
反,他为了要巩固皇帝的权力,一上任登基,便大事诛除异己,尤其是对已降服于汉的晋王
朝诸将领,更是心狠手辣,竟把父亲封为楚国公的杜威父子以至全家,一律抄斩。
  “由于天威可怖,不少在藩镇拥有兵权的将臣,都人人自危,结果,风翔节度使王景崇,
护国节度使兼中书令的李守贞,再加上驻军长安的大将赵思绾,齐齐共谋叛变,这就是惊动
天下的‘三叛连兵’。
  “三大叛军之中,以李守贞最是强大,他自称为秦王,把隐帝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片
甲不留。
  “隐帝吃了连场败仗,只好召回父亲当年最得力的大将郭威,任命他作为大元帅,官拜
军前招谕安抚使,统一指挥各路大军,共讨李守贞等三路叛将。
  “当年,刘知远能轻易入主洛阳,立国称帝,郭威功劳最大。因此,刘知远称帝之后,
仍然由他镇守北方重地邺郡。
  “郭威的为人,跟刘知远相似,他具有大将之才,为人器量宽宏,非但知人善用,更能
与下属同甘共苦,纵使下属犯了错失,也采用宽宏态度处理,因此在军中极受拥戴。
  “最难得的,就是连叛军阵营中的兵将,都将郭威十分崇敬,因此,当郭威统领大军讨
伐消息传出之后,叛军士气立时大受影响。
  “郭威深谙兵法之道,既已觑准了形势,便公开宣布:‘为了避免短兵相接,彼此在战
阵上互相攻杀,他打算长期采用包围战,并且招降叛军士兵。’不久,守城兵将纷纷出城投
降,自称为‘秦王’的李守贞,只好自焚,承认失败。
  “在‘三叛连兵’暴乱给敉平之后,隐帝非但并未汲取前事的教训,更变本加厉残杀权
臣。不久,杨分、史弘肇先后遇害。
  “杨分遇害,还可说是此人自恃功高,气焰嚣张死有余辜,可是,也由于杨分与郭威交
情颇深,竟然连郭威也受到了诛连。
  “在隐帝的圣谕之下,郭威在京都的家眷,全都惨遭杀害,甚至连刚出生的婴儿也无法
幸免。隐帝既没有远大的目光,更不知道何谓之感恩图报。他只知道自己是一国之君,喜欢
怎样干便怎样干,喜欢杀谁便杀谁。
  “隐帝不但屠杀郭威的家眷,更下令各地将官,擒杀郭威,重重有赏。但在北方的各地
将领,反而纷纷誓死效忠郭威,更倒转过来,极力主张郭威领军进攻汴京,以清君侧。
  “隐帝胸襟狭隘,无异是自掘坟墓,他所做的种种暴行,固然是残害了无数忠良的性命,
也同样打垮了自己的大好江山。
  “郭威之反,乃是隐帝自己一手逼出来的。他把义子柴劳留守邺郡,然后亲自率领北地
雄师,攻入汴梁。
  “隐帝手上所拥有的,只是平素养尊处优,只懂得欺压平民百姓的禁卫军,一旦遇上骁
勇擅我的大军,很快就完全溃败。隐帝狼狈逃走,最后被乱军所杀。
  “郭威带军入京城,在皇太后旨意之下,立刘斌为帝,其时,郭威尚未有自立为帝的打
算。
  “可是,中原内乱,引致契丹食指大动,很快就引兵南下,发动庞大攻势,大军直指饶
阳。太后遂命郭威率领西北大军抗敌,但各路大军到了涌州会师,所有将领都认为大伙儿都
已和姓刘的成为仇敌,再也不可以为刘家的子孙效命。
  “其时,由于郭威这一支大军,是代表天子出战打仗,所以,军队中挂着黄旗,那是只
有皇帝才能拥有的象征。
  “就是这样,众将官把黄旗扯下,披在郭威身上,齐齐高呼万岁,坚持要郭威来做皇帝。
  “大势所趋,谁也不能改变历史的命运,结果,郭威重返京师,逼令皇太后下诏,授监
国郭威以玉玺,并即位为皇帝,改国号曰周。
  “在五代诸帝之中,郭威是难得一见的明君。他甫登帝位,首先把唐末以来许多严刑峻
法废除,更大力改革赋税制度,又协助大量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的人民重建家园。在对外方
面,他军纪严明,甚得人心,契丹铁骑大军,竟是再也不能越雷池半步。
  “但郭威在位不及五载,又因病去逝,由他的义子柴荣继位。
  “柴荣是一个比义父更英明的好皇帝,但他年纪甚轻,北汉国王刘崇认为这是一个难得
好机会,竟勾结契丹大军,南下侵袭周王朝,准备一举把中原吞噬。
  “柴荣胆色过人,下令御驾亲征。两阵大军于高平对垒,大将樊爱能及何征见敌势强大,
竟临阵逃走,致使形势急剧变化,柴荣陷于苦战之中,形势十分凶险。
  “纵然如此,柴荣仍在阵中奋勇督战。其时,大将赵匡胤在阵中大呼:‘连天子也在拼
命,不怕危险,咱们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一战,赵匡胤身先士卒,奋勇杀敌,其余各兵团将领纷纷尾随,个个以一当十,全
力死战,竟然在极度劣势之下扭转乾坤,把刘崇的大军杀得尸积如山,几乎全军尽墨。
  “天下大势,本来就如人生一般变幻莫测。再说刘氏一系,虽然因为隐帝忘恩负义残暴
不仁,以致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和大好江山,但刘氏一脉,仍然有遗孤潜伏民间,并且深心不
发忿,要把汉室江山,重现于世上。
  “时至今日,太原府金玉豪门的公子爷刘复北,便是刘氏一系的后裔。这原来是一个天
大的秘密,外人知之者不多。
  “阿烈,你虽然是我兄弟,但这个秘密,我原本也不该对你说出,因为我曾经答应过公
子爷,绝不能向外人透露他的真正身份。 
  “大丈夫做人处世,本该一言九鼎,可是,这一位公子爷,为了要图谋恢复他想像中的
所谓汉室江山,竟然不惜步当年刘崇后尘,勾结异族,妄图借助豺狼般的异国大军及一千绝
世高手,在中原掀起另一场腥风血雨。
  “公子爷和我,本来是好朋友,我既然答应了他,就不能把他的秘密泄露。可是,他这
样做,无非是要我助他一臂之力,跟他一起同流合污。
  “在他而言,他身为刘氏一系后裔,要恢复‘汉室江山’,那是理所当然的大事。但他
一来不自量力,二来根本并非汉室正统,只是沙陀人认做汉人的遗裔。对于上述两点,也还
罢了,但最可怕的,是他只顾着完成他自己的所谓‘大业’,竟然暗中跟契丹,甚至是吐蕃
等异族互相勾结,残害中原武林同道,要是不加以遏止,这祸胎一旦羽翼奉满,后果如何着
实堪虞。
  “阿烈,基于千千万万生灵命运着想,我这个大丈夫的一言九鼎,恐怕是再也靠不住的
了。但大敌当前,乔在野个人的名誉,又算得上什么?
  “总之,公子爷是个怎样的人,此刻咱们兄弟都已心中有数,在两个月前,我已跟你翻
了脸,在外头,人人都以为咱们这俩兄弟势成水火,那是因为谁也不了解你我脾性之故。
  “在金玉豪门,你有不少好朋友,你大可以混迹其中,作为卧底,这任务可不容易,也
很危险,你要是不愿意答允,我是不会怪你的。” 
  乔在野当天的说话,乔烈至今犹在耳边,他当然是答应了,对于这位堂兄的为人,他既
很清楚,也极信任。
  就是这样,乔烈混入了金玉豪门,他做事勤快,武功也相当不错,虽然加入的时间不太
长,但已立下了一些颇不简单的功劳。
  在他加入金玉豪门后的第二年,他在秦淮河畔一艘迷人壮丽的画舫上,跟乔在野“狭路
相逢”,结果,乔在野把他“重创”,最后由公子及时抢救,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只有乔烈心中明白,这是一条苦肉计。
  另一方面,公子爷跟乔在野的积怨,又已一层一层地继续加深,原因是为了一个女子,
一个乔在野一生一世也忘不掉的女子。
  天意每每弄人。
  乔烈在最渴望可以见到在野堂兄的时候,果然真的如愿以偿。可是,这种“如愿以偿”,
偏偏又是最大的讽刺。
  乔在野躺在地上,几乎连眼皮都没法子可以移动,岂料在这时候,“金枪太岁”廖世宏
又已跟了上来。
  廖世宏蹲下了身子,瞧着躺在地上,脸色比纸还更苍白的大汉半晌,忽然失声叫:“他
不是乔……”还没有把整个名字说出,突觉颈背背后一阵冰凉,那种感觉之怪异,可说是从
未有之。
  他用右手伸到颈项背后一摸,但觉触手之处一片湿濡,再把手掌放在眼前一瞧。赫然满
是鲜血!
  他惊怒交集,眼神怨毒地瞪视着乔烈。他的目光,除了说不出的怨毒之外,也包含着一
种难以形容的鄙夷。他颤声骂道:“好啊!真是很好很好啊!枉我一直把你当作好朋友,跟
你推心置腹,想不到你原来是……公子爷身边的大奸细……”
  乔烈直认不讳:“你说的半点也不错,在这一生,算是我对不起你这个好朋友啦!”
  手中一把染满鲜血的尖刀,“霍”的一声插入廖世宏的心脏,眼中同时充满歉疚之意。
  他瞧着廖世宏的尸首,沉声叹道:“若非为了大义所在,凭你对我的高义隆情,我怎么
说也不能在你背后施以暗袭手段,但兹事体大,在这时候我不能胡乱冒险,更尤其是为了在
野堂兄的性命着想,只好做一次连自己也瞧不起自己的卑鄙小人。” 
  乔烈杀了廖世宏,正要抱起乔在野逃命,忽听得尤总管冷冰冰的声音,已从背后响了起
来:“早巳对老廖说过,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尤其是对姓乔的更要事事小心,
决不可偶一疏于防范……很可惜,老廖这个人,就是因为性子太直,最后终须难逃小人的毒
手。”
  乔烈每听他说出一句话,心中便自一阵寒冷。
  他并不害怕尤总管。因为他并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可是,他必须在这危急关头,照顾在
野堂兄的周全。
  这个尤总管,本是太原府一间镳局的总镳头,外号人称“狮子刀王”,但他这副尊容,
却似是一头病狮,远远多于像是一头威猛的狮子。
  然而,他的一手“狮威十九刀”,早已在太原一带闯出了名头。十年前,不知何故,他
把狮威镳局解散,投在金玉豪门公子爷麾下,成为豪门金庄的总管。
  尤总管本名远雄,但自从投入公子爷门下之后,就改名为尤有禄,那是因为在金玉豪门
的一千奴仆,皆以福、禄、寿、金、玉等等寓意吉祥的名字排列。
  堂堂一间大镳局的总镳头,竟然甘愿屈居人下,更不惜公然摆出一副奴才嘴脸,江湖中
人,自是不免暗暗称奇,当中更有不少人嗤之以鼻,向尤有禄投以鄙夷的目光。
  但尤有禄全不在乎,十年以来,一直为公子爷尽心尽力办事,对于个人的生死荣辱,全
然置诸度外。
  乔烈在金玉豪门内已有一段时日,对尤有禄的武功底细,虽然还不算摸得一清二楚,但
总算是有了一些大概。他早已暗自盘算,凭自己的本领,那是万万比不上对方的,但要是跟
在野堂兄联手,便最少有七八分胜算。
  只要尤有禄一倒,其余三人便不足虑。
  可是,如今在野堂兄根本无法动弹,纵使空有一身骄人武功,也是难以施展分毫,在这
等恶劣情况之下,这一战可说是全无半点机会可言。
  尤有禄嘿嘿一笑,道:“三国时代有大、小二乔,想不到在这个年代,也同样有大、小
二乔,当真是妙极,妙极!”嘴里连声“妙极”,瞳孔中散发出来的腾腾杀气,却是令人胆
颤心寒。
  他这样说,并不是引经据典丢书袋,只是借着大、小二乔,讥讽眼前二人是女子,乔烈
就算本来是个粗汉子,也是一听便已明白。
  乔烈怒容满面,道:“虎落平阳,龙游浅水,俺今日就算栽在你刀下,也是无话可说,
但你若出言侮辱我堂兄,那可是乘人之危,算不上是英雄好汉!”
  尤有禄冷冷道:“我这条性命早已卖给了公子爷,英雄好汉这等字眼,早已跟尤某扯不
上半点关系。念在你我总算一场相识,而且果然带领咱们找到了乔在野,这份功劳,倒还不
小,所以嘛,你本该受尽酷刑折磨方始毙命,但功能抵过,只要你愿意自己把脖子一抹,我
保证不会在你尸首之上,再加一刀一棒。”
  乔烈哈哈一笑,道:“你要我投降,我偏不降,有本领的,就用你的猫猫狗狗刀在我身
上招呼!”
  他故意把尤有禄的“狮王金刀”说成“猫猫狗狗刀”,显然是存心激怒对手。
  但尤有禄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冷冷一笑,“刷”的一声,狮王金刀出鞘,刀尖指向乔烈
的脸。
  乔烈手中也有刀,以刀论刀,自是及不上狮王金刀,但他悍然不惧,身子一矮,沉腰跨
步,一刀疾劈过去。
  尤有禄赞道:“好刀法!”以刀格开这一刀,身形退后一步,乔烈不敢冒进,知道尤有
禄虽然在一招之后即行倒退,但暗藏的后着十分厉害,要是贪功抢攻,定必着了对方的道儿。
  尤有禄嘿嘿一笑,道:“怎么啦?这是什么刀法?只攻一刀就停了下来?”
  乔烈道:“你若惧我的刀法,也不必跟着我同时停下。”
  尤有禄点点头,道:“你说的甚是,你是用右手握刀的,为了比拼能够继续下去,我这
一刀只会将你左臂削断,你要小心啦!”
  乔烈心中一凛,尤有禄自恃刀法比自己高明,竟在出刀之前,先行说明刀招所攻之所在,
显见是成竹在胸,根本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内。
  乔烈大敌当前,既不肯投降,唯有拼死一战。他神色木然,只等尤有禄出招,即行反击。
  “霍”的一声,尤有禄手中狮刀金光陡闪,刀势怪异地反刺乔烈咽喉。
  乔烈立即还招,腾挪闪跃,竭力招架。但尤有禄刀势沉雄飘逸,兼而有之,不到十招,
已然左支右绌。到了第十二招,尤有禄以雄伟浑内力出招,刀劲由直转横,猛地里向乔烈左
臂削下。
  这时候,一阵冰冷海风吹来,乔烈机伶伶的打了个寒战。
  他不甘心让敌人把一条左臂如取如携,刀势急变,腾腾腾向右连闪三步。岂料尤有禄这
削他左臂的一刀,竟是虚招,就在他向右连闪三步之际,狮王金刀刀势一沉,已把乔烈的一
条右腿齐膝盖之处砍断。
  乔烈虽是一条硬汉,但断腿之疼非比寻常,不禁惨叫连连,坐倒地上。
  尤有禄向蜷缩在地下的乔烈瞧了一眼,得意地笑道:“你连兵不厌诈之道也懵然不知,
根本没资格在江湖中走动,我要取你左臂,什么时候都可以手到拿来,可犯不着固执至此,
非要先取左臂,然后才取你这条狗命!”
  乔烈惨受重创,已再无还手之力,他两眼泪光湛然,只恨未能把在野堂兄救出险境,反
而对自己的生生死死,并不放在心上。
  正要引力抹颈,忽听一人幽幽叹了口气,道:“本是堂堂总镳头,却变作一副奴才嘴脸,
狗腿子一般的德性,要是今天让你活着离去,大概人人都会以为,在福建武林之中,再也没
有一号比较像样的武林高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海边出现了一个黑衣女子,长得眉清目秀,三十五六岁年纪,虽
然颇有风霜岁月痕迹,但依然冷艳逼人,另有一番迷人美态。 
  尤有禄霎时间心念电转,把福建武林有数的高手在脑海中一一闪过。但他始终没法子可
以想得出,这黑衣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他却看见了一把异乎寻常的大刀。
  这大刀虽然一直都藏在巨大的刀鞘内,但凌厉的锋芒,似乎依然隐隐自刀鞘中透出。
  尤有禄脸色一沉,道:“敢问芳驾在福建武林之中,怎样称呼?”
  黑衣女子冷冷一笑:“你若还是当年的尤远雄总镳头,也许还配问一问我的名号,但你
既已变作了一个狗奴才,就只配在我面前挟着尾巴速速溜掉!”
  尤有禄原本见多识广,但他始终瞧不破眼前这黑衣女子的身份,这时,乔烈给砍断一腿,
早巳面色死灰,晕迷过去。
  黑衣女子忽然把大刀拔出,刀刃一出,尤有禄眼色倏变,道:“是木小邪的刀!”
  黑衣女子冷冷一笑,道:“能够死在木小邪的刀下,上天对你这条老狗总算是不薄。”
  尤有禄尽量沉住气,道:“我不跟你斗嘴,只想瞧瞧你能否使得动这把大刀!” 
  尤有禄倏地一声冷喝,挥刀抢攻,只见狮王金刀直上直下,势道汹涌骇人之极。在霎眼
之间,他连续舞起五道刀花,刀势排山倒海般向黑衣女子直压过去。
  黑衣女子冷冷一笑,手中大刀一圈一转,倏地“啪”的一声,以刀柄击在尤有禄的刀刃
上。尤有禄登时整条右臂酸麻不已,虎口剧痛难当,手中金刀竟然脱手。
  黑衣女子急速转过身子,突然间左腕陡振,接连挥出三掌。
  这三掌看似轻描淡写,但每一掌的力道,竟使尤有禄如遭雷歼一般,他连中三掌,中掌
部位分别是“翳风”、“肩井”、“肾俞”诸穴。当真是前后招呼妥当,其稀松写意之处,
便如同正在跟三岁小孩一起玩耍。
  尤有禄连中三掌,登时面色发黑,嘴喷鲜血,颓然倒下,他做梦也想不到,在这海角一
隅,竟遇上一位身怀绝技的绝世高手,而且还是一个女流之辈。
  跟随着尤有禄的三名汉子,都是金玉豪门的武师,虽然也有点功夫,但比诸尤有禄已是
相去甚远,既然连尤总管也在三两招之内惨败,这三人又焉敢和这黑衣女子动手?
  便在这时,又有一人赶了过来,只见他四十五六岁年纪,一袭青衫,神态甚是儒雅,正
是这黑衣女子的师兄孔有恨。
  黑衣女子曾对孔有恨说道:“那个马小雄,他不配拥有这种神兵利器,我要你用这一把
木小邪的大刀,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当时,孔有恨一口应允。
  但当孔有恨打算取走大刀去杀马小雄的时候,黑衣女子却道:“这本是曲鸿山的刀,怎
会落在一个少年手上?此事大有跷蹊,还是容后查探一切来龙去脉,再作道理。”
  孔有恨忙道:“乔掌门所言甚是。”
  他本是这女子的同门师兄,但在她面前,却总是奴颜卑膝,她若说东,这个做师哥的就
决不敢说西。
  黑衣女子得到大刀之后,一直闷闷不乐。她忽然对孔有恨说道:“听说我弟弟在日前扬
帆出海,不知道前往何方?又会在什么时候回来?”
  孔有恨立时道:“你弟弟喜欢结识天下英豪,但他从来不把我当作是一号人物。”
  黑衣女子冷冷一笑:“人贵自知,难道你敢自视为大英雄吗?”
  孔有恨道:“做不做大英雄,我是不稀罕的,只要能够在乔掌门左右,便很心满意足。”
  黑衣女子道:“要是我把你的脑袋砍了下来,用一个布袋盛载着,朝夕悬系在身边,你
可愿意?”
  孔有恨忙道:“只要你真的愿意把我这颗脑袋挂在身边,区区碗口大的刀疤,可吓不倒
我!”说着,把脖子伸长,甘愿引颈受戮。
  黑衣女子摇摇头,道:“这椿事,你办得到,但我却干不来。”
  孔有恨痴痴地一笑:“早就知道,师妹舍不得把师哥的头颅一刀割掉。”
  黑衣女子道:“我是不愿意把你的死人头朝夕挂在身边。”
  眼见黑衣女子心情烦闷,孔有恨道:“反正闲着无事,何不到武夷山去走走!”
  黑衣女子冷冷的道:“师哥,你是越来越聪明了,其实,你是想我到海边走走的,对
不?” 
  孔有恨陡地一呆,过了半晌,叹道:“越来越聪明的并不是我,我这个做师哥的,就算
再聪明百倍,在你面前,都只是一个愚不可及的笨虫。”
  就是这样,这一对师兄妹来到了海边,也幸亏来的及时,方始救了乔在野、乔烈俩兄弟
的性命。
  这一役,金玉豪门可算是栽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筋斗。
  在那小小渔村内,马小雄朝夕坐立不安。
  他为了木小邪的大刀而忧心忡忡,但却完全无计可施。
  孔有恨把大刀借取,答应在三日之后完璧归赵,可是,七八天过去了,还是不见他的踪
影。
  马小雄固然是闷闷不乐,阿玫也同样陪着他愁眉苦脸。
  这一天,八娘捧了一大盆灼熟了的虾蟹走了过来,对马小雄说道:“这是非常鲜甜的虾
蟹,只要吃过一次,以后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马小雄没精打采地剥虾壳,食而不知其味。他不住挂念木小邪的大刀,也同时在挂念着
水老妖和恶婆婆。他想起在东蛇岛的时候,经常跟义父、干妈吃活宰的鱼,新鲜的大海虾,
那一段日子,是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可惜,眼前和他一起剥虾壳的并不是干妈恶婆婆,而是疯疯癫癫的八娘。
  八娘吃了三支大虾,忽然对阿玫说道:“小姑娘,你要记住了,在这条村子里,所有的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每一个男人都是骗子,在这里任何一个男人的话,你都千万不能相信。”
  这番话,她在几天之前,已对阿玫说过一遍,如今照样“复述”,竟是一字不差。
  阿玫轻轻叹息一声,道:“看来,孔大夫真的不会再回来啦……”
  八娘道:“他不回来,你们却可以去找他。”
  马小雄忙道:“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
  八娘道:“我是他的祖奶奶,他的行踪,我最是清楚不过,要是老娘所料不差,孔大夫
多半是投胎去了,他今世为人,来生轮回转世,多半会变成了一支又肥又美味的黑狗,只要
找到肉香四溢的狗肉缸子,便能在瓦罐之内,找到这捞什子大夫的踪影。”
  她说得煞有介事,相当认真。马小雄听了,连身子都瘫软下来。
  但阿玫却不死心,接着追问:“要是不在瓦罐之内,又会在什么地方?”
  八娘道:“也许会在王母娘娘的背后躲藏着,有如齐天大圣般偷吃蟠桃。”马小雄呻吟
一声,两眼翻白。
  阿玫也长长的叹了口气,但她最后还是再问:“除了这些地方,孔大夫还会在何处出
没?”
  八娘想了想道:“也许……会去参见乔掌门。”
  阿玫忙道:“乔掌门是什么人?”
  八娘道:“乔掌门,自然便是一派掌门,她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但却十分冷酷,她
又是孔大夫的师妹,武功极高,要是老娘有她那么大的本事,到馆子里喝酒吃饭就不用付
帐。”
  阿玫奇道:“为什么一旦大有本事,吃东西就不用付帐?”
  八娘道:“这是弱肉强食的天下,老娘若有一身武功,那些小二、掌柜就不敢对我凶巴
巴的,我爱付帐便付帐,不爱付帐便一古脑儿把那些小二、掌柜、厨师以至扫地的杂工都杀
了,岂不妙哉?”
  八娘嘴里说得暴戾凶残,但眼神却是一片呆滞,阿玫见了,只觉得这妇人甚是可怜。
  阿玫耐着性子,再三套问,总算知道了“乔掌门”所在之处的大概。但那地方山峦重叠,
幽谷处处,单凭八娘这些没头没脑含含糊糊的指示,要找到那个地方,恐怕颇不容易。
  马小雄心下踌躇,沉吟道:“要是咱们去找那个什么乔掌门,偏偏孔大夫又把大刀带回
来,岂不是错失机会吗?”
  阿玫道:“他答应过只是借刀三日,但如今已七八天不见踪影,与其在这里守株待兔,
不如赌一赌运气,前往找他。”
  马小雄想了片刻,点点头道:“还是你的话有理。”
  于是,两人启程,依照着八娘的“指示”,到深山中找寻乔掌门。
  根据八娘的“指示”,那山谷距离这渔村最少有四五百里,要是徒步前往,非要十天八
天不可。尚幸在数里之外,有一个市镇,镇上也有三几百户人家,只要身上有银子,要买两
匹好马代步,也不是什么难事。
  二人策马望西北进发,到了黄昏,来到了一个大镇,市面行人熙来攘往,地方甚是繁闹。
  马小雄道:“赶了大半天路,腹中似是正在打仗,先找点吃喝的,然后投宿休息,明晨
继续赶路。”
  阿玫点点头:“由你作主便是。”
  找到一间酒店,把两匹马拴在门外,走入店堂,坐在一副靠近路边的座头,叫酒叫肉,
大吃大喝。
  店中小二做事十分勤快,也甚是健谈,他对马小雄道:“这酒嘛,是著名的福建老酒,
以古田盛产之上等糯米酿制,只在每年冬至始酿造,酒透红袍而清亮,多喝有益。”
  马小雄对阿玫道:“听见了没有?这种老酒,多喝有益,你便多喝几杯,最少也可以暖
暖身子。”
  阿玫似是脸上一红,道:“娘亲生前,曾对我千叮万嘱,叫我千万不要在男人的面前喝
酒。”
  马小雄道:“既然如此,大可以躲到我背后才喝。”
  便在这时,长街之上响起一阵急骤马蹄声,马小雄一听之下,已是眉头大皱,心想:
“街道之上行人如鲫,是谁妄顾百姓的性命,在闹市之中横冲直撞?”
  心念未已,已看见数骑快马,在路人争相走避之中,泼喇喇的疾驰而至。
  这几匹马来势极是凶悍,一个老商贩走避不及,登时连人带货给一匹黑马撞跌倒下,满
嘴血浆形势十分危殆。这还罢了,尾后随之而来的一匹快马,鞍上人全不理会,缰绳半寸不
收,马匹前蹄眼看便要在老者胸口重重踏下,途人目睹这等凶险境况,都是掩面尖叫,乱作
一团。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蓦地里一道人影从酒店中闪电般扑出,人未至,另一件物事已比
他更早脱手飞射而出,不偏不倚击中马腿的葫芦骨,那匹马吃痛,登时人立起来。
  救人如救火,每每多耽搁半分便是一条人命了帐。那人既能把马匹弄得在紧急关头之际
人立而起,便是争取了力挽狂澜于既倒的机会。
  他行动疾迅,不等马儿前蹄再踏向地上,已把老者轻轻一抄,抱入怀中,远远地站了开
去,围观者虽在惊魂未定之余,喝采之声仍是有如春雷般暴响。
  正当喝采声不绝之际,那匹人立而起马鞍上的骑者,倏地挥动长逾丈许的软鞭,直向那
人当胸狠狠地抽击过去。
  那人脸色一寒,不待软鞭抽至,已抢先把软鞭抓在手中,内劲一吐,柔韧无比的长鞭立
时寸寸碎裂,有如燃烧了一串长长的爆竹。
  数骑人马睹状,不禁脸色齐变,知道遇上了绝世高手,那个挥鞭的汉子,虎口鲜血进流,
一张脸苍白得异样地难看。
  这五个策骑在闹市横冲直撞的,其中四个都是年逾三十左右的精壮汉子,而为首一人,
则大概五十岁年纪,身穿青布长袍,背负长剑,神态甚是傲慢。
  他在马背之上,伸手向那人脸上一指,冷冷道:“你叫什么名字?武功还算不错哪!”
  那人身形魁伟,虽已两鬓雪霜,年纪不轻,但眉宇间仍掩不住一道凛冽英气,适才他在
闹市出手救人的手段,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击中那匹马儿葫芦骨的物事,原来只是一支已吃剩一小半的鸡腿骨,但鸡腿内贯注上那
人强大的内劲,威力便是非同小可,总算及时在铁蹄之下救回一条性命。
  那人一身灰衣,眼中却是黑白分明,他道:“我只是一个平凡的过路人,山村野夫,贱
名毋足挂齿。”
  青袍人嘿嘿一笑:“看似相貌堂堂,岂料却是藏头露尾之辈!”
  灰衣人毫不在乎,道:“几位若有要事赶路,我是不敢阻拦的,但以后在闹市之中,还
望几位小心无辜百姓的人命。”
  青袍人道:“不错,咱们确有要事在身,但阁下伤了我的一位兄弟,可不能就此算数。”
 
  灰衣人“唔”的一声:“尊驾若要算帐,在下只好奉陪。”
  青袍人道:“要算帐,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只要你放老实一点,把姓名说出,咱们将
来还有很多机会见面。”
  灰衣人道:“既然如此,你不妨记住了,在下复姓濮阳,单名一个天字。”
  青袍人在马背上抱拳道:“原来是丐帮‘公子丐’濮阳帮主,难怪意气逼人,我姓单,
名不双,江湖上人称‘独一无二’,今且暂别,后会有期。” 
  语毕,勒转马头,五骑人马直望西北而去。
  在酒店中,马小雄蓦然听见濮阳天这个名字,不期然当场呆住。
  在东蛇岛,义父水老妖的一番话,他至今还是没有忘记。
  当时,水老妖对他说道:“中原大地,草莽豪雄数之不尽,唯独有一人,跟你义父情同
手足,但他的年纪,比我年轻了足足三十岁,只要你把这块木牌交给他一瞧,他怎么说也会
把你当作自己的子侄看待。”
  义父的话,马小雄是永远不会忘记的。所以,他也没有忘记水老妖韵另一番话:“他日
你重返中原,必须找一个隐蔽之处,把大刀隐藏起来,你要尽量忍耐,只要等到把‘还我山
河十八刀’练成,这在刀自可在你手中,重见天日。”
  想到这番话,马小雄的心便阵阵刺痛,木小邪的大刀,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那
不单只是一把刀,还有无数段不可忘记的感情,先后熔铸在刀内,永远不能分开。
  马小雄心里不愉快,只好不断的喝酒。其实,他此刻最应该要做的事,就是上前找“公
子丐”濮阳在,把那一块木牌交到这位丐帮帮主手上。
  可是,他连木小邪的大刀也保不住,心中甚是羞惭,竟提不起勇气去见这位濮阳帮主。
  他只好喝酒,福建老酒,算不上是烈酒,但喝多了,后劲却也很厉害。渐渐地,他的眼
皮越来越是沉重。阿玫开始着急,劝他少喝一点,但那里劝止得住。
  这时候,濮阳天也回到了酒店,独自吃肉喝酒,他也曾瞧了马小雄一眼,见他年纪轻轻,
居然喝酒如喝水,不禁为之莞尔一笑。
  忽听外面有人步履匆匆,走了进来,只见三个叫化,一老二少,显然都是丐帮弟子。
  那个老叫化,年纪六旬,背负六袋,在帮中的地位颇高。
  姓徐名志健,江湖经验十分丰富。他甫在濮阳天面前站定,已压低着嗓子,沉声说道:
“报告帮主,豪门金庄的高手,已陆续分批赶赴忘忧谷,早一阵子的江湖传闻,恐怕是真
的。”
  濮阳天心下沉吟,也低声道:“乔镜花隐居于忘忧谷,本来绝少人知道,想不到纸包不
住火,终究还是抖露了出来。”
  徐志健点了点头,道:“乔镜花是刘复北的表姊,师承自玉洞仙峰天工堡的太叔梵离,
这女子纵使只有她师父三成道行,恐怕已可横扫福建武林。”
  濮阳天道:“乔镜花有一个弟弟,叫乔在野,和我也可算是十分投契的好朋友,这人绝
对是一条好汉。”
  徐志健道:“但照属下所知,乔镜花行事作风喜怒无常,和她的弟弟并不一样。”
  濮阳天道:“她为人如何,那是她自己的事,跟咱们没有半点相干。但她若的拥有下半
截‘一品殿堂剑谱’,刘复北就决不会视若无睹。”
  徐志健道:“太叔梵离是近五十年来,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一代怪杰,谁也摸不清他的
武功究竟厉害到怎样的程度。
  但那套‘一品殿堂剑谱’,不知如何在百余年前,分成了上、下二卷,而且上卷落在豪
门金庄,下卷则一直不知所踪,直至最近,始有传言,谓这下半截剑谱,本早已在太叔梵离
之手,而在数年之前,又已辗转地交给了他的女徒儿乔镜花,真是错综复杂,扑朔迷离。”
  濮阳天道:“刘复北狼子野心,这下卷剑谱,万万不能给他抢夺到手。”
  徐志健道:“要不要把本在福建分舵的弟子都哪唤齐来,以防豪门金庄高手发难?”
  濮阳天道:“暂时不要打草惊蛇,且待咱们二人赶到忘忧谷瞧瞧形势怎样,再作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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